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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蝶 第十五章

第八章

抱着气息渐弱的凌蝶,唐炽全力施展轻功,一刻不停地向前狂奔。

为什么会这样?他所等待的结果,不该是如此的……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会毫无顾忌地将背后交平她,就是想她会趁自己不备之际,自他身后给予致命的一击,好让自己能够名副其实地怀恨而逝……他以为,这对是唯一能让自己解月兑的方法。

他清楚自己扭曲渐深的心思,不论这卑劣的个性究竟是与生俱来抑或是后天形成,都同样面目可憎。

尤其在遇上凌蝶后,更是变本加厉。

她毫不反抗的顺从,彻底激起他的劣根性,她越是隐忍,他越是步步进逼。

几次在她的神情中发现迷惘和抗拒,让他更是再接再厉地欲将她逼至反弹,可惜从来未能如愿。

然而,在那一连串企图激她发狂的行为里,却令他在偶然间莫名发现一一几度欲狂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不甘心!不甘在这场较劲中,只有他独自一头热,而她只是一逞地默默承受。

至此,他转而改变了方式,利用想接近她的慕容宵做为催化剂,想藉机让她体会,还有其他更多更好的主子人选可以追随,根本无需屈就于他,不需要一天到晚担心受怕……

可在亲眼看见她面对慕容宵所产生的动摇和犹豫时,却又令他七里感到极度的不平和愤恨不满。

倘若她真离他而去……倘若她真的就此离去……

不想放人、不愿放人,却又不希望让她继续逆来顺受地待在身旁日渐凋零,矛盾的心思拉扯着他的理智,让他几近疯狂。

……想自他身旁离开,就先杀了他吧!

没错,这事不是常有的吗?身旁最信任的亲信,为了投奔更好的前程,因而背叛了旧主……

所以,杀了他吧!

想从他手中夺走掌门令,就杀了他吧!想要易主而侍,就杀了他吧!只要他一死,所有的事都能迎刃而解,只要他一死……

他也就能从这反复不断的折磨中解月兑了。

该是如此的……本该是如此的……

谁来告诉他,为何结果会变成这样?

为何该是负责站在背后捅他一刀的人,竟是站在他面前挡下一切?

他明明就在她和慕容宵的密谈中,看见了她的迟疑和动摇啊!

既然如此,为何如今奄奄一息躺在他怀中的人会是她?

这一切该死的到底是为什么?!

“撑下去……你得给我撑下去,你还欠本少主一个解释,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某座与世隔绝的山材间,座落着一栋被竹林包围的清幽小屋。

一名白衣女子手提竹篮,里头装满了从屋后药圃中摘来的各式药草,正准备进入屋内,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令她神色一凛,随即戒备地转身望向前方一一

本该不会有人打扰的清幽之境,如今意外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

唐炽站在通往屋舍的小径上不停喘息,双眼错愕不解地望着站在屋前的白衣女子。

怎么会是她……那人呢?到哪儿去了?

两人静默对峙了会儿,待唐炽缓过气,正打算开口之际,一阵朗声吃喝自身后不远处传了过来——

“娘子一一红儿娘子一一为夫的回来了一一”

闻声,白衣女子面色瞬间馗尬地僵硬,唐炽则是蓦然一愣一一

那个正朝这儿前来、笑得一脸呆样的家伙是哪位?

难道是他记错地方了?

“红……”愉悦的呼喊声在见到小径前方的不速之客时立刻消音。

一道青影瞬时掠过唐炽身旁,护在白衣女子身前,警戒地瞪着他。

“你来做什么?”

唐炽眨眨眼,确定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他所熟知的那人,这才勉强拉回,紧绷的干燥口舌磨擦出沙哑声:“请你救她……”

孙独行猛地皱眉,朝他怀中的身影瞥去一眼?目光随即重新拉回到他脸上。

“我记得,我欠下的债已经还清了。”

那十足冷淡绝情的态度,令唐炽顿感焦急。

“请你救她!”他是他唯一的希望啊!

然而,相较于他的息切,孙独行仍是一贯地漠然。

“凭什么?”

冰冷的语调,令唐炽顿时犹如身置冰窖。

他不会帮他的,他不会……

但,真要就这么放弃了吗?放弃他的蝶儿……

“求求你……”唐炽神情肃然地双膝跪下。“无论要我付出任何代价,要你愿意救她……”

见状,孙独行仅是挑高眉梢。

“就算代价是你的命?”

“没问题!”唐炽急切地应允。

只要他愿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他什么都答应!

不料,孙独行却是嘲弄一哼。“可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唐炽征了下,立刻急声:“任凭差遣!”

回应他的,仍是一声冷哼。

“可惜孙某不缺小厮和仆佣,请回吧。”挥袖送客。

唐炽顿时面如死灰,浑身僵直地跪着。

仿佛判死般决绝的拒绝,瞬间将他打入绝望的谷底。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垂眸睇向怀中已然泛青的面容,他缓缓俯身,哀励地将脸颓贴上那几乎感觉不到气息的娇靥。

蝶儿……

他竟是……竟是什么也做不到啊……

冷眼旁观一切的孙独行,忽觉袖子被扯了下,令他不解地回头。

“娘子,怎么了?”

见他明知故问,秋彼岸无奈一叹。

“你别闹了。”

孙独行不悦地撇嘴。

“谁闹了,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待为夫和娘子你的,这只是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可那位姑娘是无辜的……”

“现在想求命的,可不是那位姑娘。”孙独行嘴硬道。“再说,他曾对你下那般毒手,你怎能毫无芥蒂?”

当初在好不容易解开他和秋彼岸之间的误会和隔阂后,两人的关系亦终于渐入佳境,最后在取得秋彼岸的同意下,顺利将她所持有的掌门令交予唐炽,还了他积欠下的人情债;可唐炽却因恶心一起,以试探之名对她下了chun药“媚欢”,逼得他不得不献身救息……

不自然地僵了会儿,秋彼岸随即幽幽吐息。

“再怎么说,我们总归是亲人……”

“你亲,他可不亲!”他的怨气可是至今未消呢。

要他原谅,没门!

“虽然他的手段是过分了点,但总是替咱俩的关系起了推波助澜的效益……”秋彼岸的双颓泛起可疑的红晕。“让他将功抵过,不好吗?”

眼看心爱人儿娇艳的红颜,孙独行不由得仰天长叹,亲亲娘子都开口替那家伙求情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要再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坏人可就换他做了,嗟!

当初,在举目无亲、身处绝望之际,唯一一个愿意伸手将她拉出那道深渊的人,是唐炽。

别无选择……没错,一开始她确实是别无选择。

自大、狂妄、任性、目中无人……关于他的缺点怎么数都数不完,优点却是连一个都没有。

对于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一个这样的主子,说实话,她不是没怨过。可在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日子里,她也只能日复一日沉浸在无穷无尽的自怜哀怨里。直到那一日……

双手捧着向来被压在衣箱底部不见天日的华服正装,她脸上满是不解。“这是?”

“替本少主换上。”唐炽命令道。

“主子要参加宴会吗?”要不平常总是一身黑的他怎会突然想穿得这么正式?

“要去见我母亲。”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说明,但他那向来冷眼看待一切的神情,竟闪耀出了不同以往的光来;就算她不懂“见母亲”这件事为何得要如此慎重,也不敢再多言,以免耽误。

那时的她还不是暗卫,所以是以贴身侍脾的身分待在一旁伺候,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和梅夫人间的互动。

极为普通的问安和闲话家常,没有过多的热络,她看见唐炽的眼底明明盈满着孺慕之情,却像是顾忌什么似的不敢多言;而梅夫人则是不知心惦着什么。神志总会忽然飘远,对于唐炽的谈话总一迳地虚应了事。

她第一次看见傲然不可一世的唐炽面露受伤的表情,却是选择隐忍,没有张扬自己的不满情绪;也是从那时开始,使她对他产生了没由来的好奇。

在不着痕迹的四方打听下,她才开始对自己侍奉的这个主子有了初步的认知……

因为自小被迫孤立,甚至深受周遭的鄙夷歧视,令他习惯性地压抑,不愿显露出真正的情绪,所有想为却不敢为、不能为的,只能透过隐晦的试探,拐弯抹角地表达他的想法感受,继而造就出他这歪劣的性格。

他一直是孤独的。

心高气傲的他,不需要同情,也不屑人安慰,但空荡的心仍旧渴望能够有所依托寄情……

所以,在因缘际会下,看到同样是孑然一身的她,才会起了恻隐之心,进而收留她吧。

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块救命浮木,便是紧巴着不放,就算那浮木撑不住自身重量,被拖着一块儿往水底沉去,依旧不肯放……

可他们俩,究竟是谁巴着谁?又是谁拖着谁呢?

什么都愿意做……当年的她,认定这句要求是他恶意的刁难。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这么想一一在那句刁难的背后,其实是希望“不论是怎样的他,她都能够接受”吧?

每每看着他为了一点解不开的心结不断地钻牛角尖,即便她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守往一旁为他心疼,心疼她那不懂得表达的笨主子,明明心里藏着不安,却只会以嚣张的姿态故做坚强……

她是他的暗卫啊。

暗卫的职责,就是要守护主子,替主子挡去所有风雨危难,不是吗?

所以,她会保护他的。

“不必担心,你不真是一个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她一直都想这么告诉他,却总是说不出口……

是因为,她的心里也有不安吧。

即使希望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但若他所希望相伴一生的人不是自己……

她不知道,也许从头至尾,不过就是自己在自作多倩。

她不敢去想,不愿深思一一

也许,在两人之间,依赖甚深、近乎死缠烂打的人,其实是她吧。

“……她的情况如何?”

凌蝶的意识飘浮在朦胧的黑暗里,隐隐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息。

“那些杂毒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较严重的是她内肪的伤势。虽然她是习武之身,复原能力较常人强些,可还是得休养好一阵子才行……怎么,看你那表情,难不成这是你的杰作?”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讽刺道,“还以为你们是遭遇了什么劫难,结果是你伤了自己人,心生内疚才大老远跑来求救吗?”

“……是。”那熟悉的声音满怀自责。

不是、不是这样的……无法自黑暗中挣月兑的凌蝶,只能兀自在心底反驳。

“把人伤了个半死不活才来感到内疚,你是在自我安慰,以为这样就能少罪恶感吗?”

“我不是故意……”

“要是故意的话,她早没命了,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装可怜?”

不要……不要怪他,这不是他的错……

“滚出去!你今天该做的工作还没做完,在这位姑娘清醒之前,不准你踏进屋内一步。”

工作?主子……

“……你也别太欺负他了。”须臾,一阵陌生的女音无奈响起。

“欺负?这只是稍微给他点教训,你别太妇人之仁了。”

“我看他是真的很担心这位姑娘的情况,也许事实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

“我说娘子啊,你也偏袒得太明显了吧,难道都不怕为夫的吃味吗?”

“……你承认是在欺负人了?”

“当然不是。”义正词严地反骏。“是他的存在已经干扰到为夫的医疗了,瞧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要是再不支使他去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让他镇日绷紧神经待在这儿,只怕人家姑娘还没醒来,他就要先倒下了,我完全是为他看想啊。”

“那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好说好说,有什么奖赏啊?”

“……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耶?等等,娘子,你怎么舍得丢下为夫和这姑娘孤男寡女……”

吵杂的声音逐渐远离她的意识,朦胧的神智随着身旁的静谧再度沉入无尽的黑暗里。

主子……唐炽……

小屋后头的药园里,唐炽正心不在焉地拔着杂草。

“要是你不小心错手毁了他的药材,可是会再被他记上一笔的喔。”淡然的警告声幽幽传来。

拔草的手蓦然一顿,唐炽转身回望向她。

瞧见他眼底的不安,秋彼岸微微一笑。

“放心,她没事,我只是来监督你的进度而已。”

闻言,唐炽暗吁了口气,随即继续蹲下闷头拔草。

“你也找到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了,是吗?”她忽问。

唐炽的动作再度停顿,却未回头。

“……为什么要帮我?”他不答反问。

秋彼岸在另一边蹲,检视另一区的药草生长情形。

“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她帮的应该都是那名姑娘对对吧。

“我以为,唐氏血脉应是打从根底具有同源相残的特性……”他斜瞟向她,当时在孙独行身旁初见她时的相似之感,是体内同脉血缘所产生的共鸣啊。

“所以,我不姓唐,也不认为自己继承了何人的血脉。”秋彼岸淡然扬笑。“再说,现在的我,不过就是个已经死去的花妖罢了。”

她的体内带有先天剧毒,眠绯冢上的红花是娘亲当年为压制她体内毒性替她栽植的,让她得以仰赖花毒而活。

眠绯冢妖……她被迫背负这歹恶的称号许久,莫名被天下人追杀多年,甚至被孙独行视为轼师仇人……

直到他俩之间误会冰释,孙独行又因受唐炽的恶意陷害,不得不献身替她解毒……她体内至毒,因之故导入孙独行体内得以根除,却也使得他一时承受过多她体内长年累积的毒性而躺了好一阵子,以至让他将唐炽给记上了。

唐炽静睇着面容恬静的她,眼中有着迷惘。

“血缘,是能够这么轻易否认的存在吗?”要不她怎能如此轻松看待,自己却被纠缠至今仍未能摆月兑?

“你很在意吗?”摘下一片被虫子啃噬的叶片,秋彼岸歪头思索,“我是觉得无所谓,与其在这无解之题上钻牛角尖,还不如把心神放在其它更值得重视的事韧上头比较有意义。”

更值得重视的……是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唐炽忽道:“你认为,紫阳门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

“我从来就不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没资格回答。”秋彼岸对他投以奇怪眼。“倒是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这问题,没人能够回答他。

毕竟,对其心生芥蒂、极其在意的人,一直都只有他……

“没有。”唐炽敛眸,继续手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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