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第十章
黄昏,天气晴朗。
鸽子一整群、一整群如黑影般掠过高楼的落地窗。
有时整群飞得离落地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见翅膀张开下圆润饱满的月复部。
这是例行一周一次的精神科会诊。
烨冬煦身处赵医师的私人诊所。有别于医院井然有序的办公室,他的诊所空间宽敞,浅黄色木制椭圆形办公桌,配上长长的米色沙发,色调柔和,弥漫一股温馨的况味。
烨冬煦就躺在那张米色沙发上,眼睛正对着落地窗,张着眼凝视鸽群飞过。第一次来就发现,只要天气放晴,附近养鸽人家就会野放豢养赛鸽,进行飞行训练。
目前,烨冬煦的外伤几乎全复原了,左手石膏也已拆除,除了指节不像以往灵活,其它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记忆的部分,他复原的状况就没那么乐观。
“上次,你提到睡梦中梦见手指上的婚戒被拿走了,有印象是被谁取下来的吗?”
烨冬煦摇头。“我只记得婚戒掉在地上,撞击地面引发细微的金属声,那人把它捡起来收走;下一秒,一个水晶般很大的动物雕像砸在我的左手手背上,砸了好几下,发出连续撞击声。”梦到这里,他立刻痛得吓醒。
赵医师埋头记下他说的话,接着问:“有没有记起那人的脸孔、声音、任何可以拼凑的印象?”
“我很用力地想,但真的想不起来。”一再梦见相同又重复的画面,枪枝上膛的声音,碰碰两枪,一发射中他胸膛,鲜血片染衬衫;另一发他倒下后扫过他后脑,只造成轻微擦伤。
除了毒枭首脑之外,凌虐烨冬煦的另有他人。但检警问讯的结果,落网嫌犯里竟没人承认当时谁曾开枪袭击烨冬煦;烨冬煦偏偏又是当时唯一目击证人,却什么都不记得。袭警是重罪,加上嫌犯在逃,始终是治安一大隐忧。
赵医师凝视他,略感忧心说:
“我担心对方会不会趁隙向你寻仇,所以,每次问诊,这些我总是很细心一再提问,希望你赶快想起什么关键讯息。”目前看来,他记忆恢复得并不乐观。赵医师一脸深思,似正暗忖着什么。
“我也知道,但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为此一直很懊恼。
“你最近睡眠情况还好吗?”赵医师问。
“还可以。”半夜时睡时醒,睡得很浅,梦又太过零碎片段,偶尔还会被梦里残酷的画面吓醒,醒来后满身冷汗。“还可以”其实是比较含蓄的说法。
“需要增加药量吗?”赵医师清楚他夜里有明显焦虑的症状,已经开了纾缓神经的药物;但询问过夏宇靓,发现他睡眠品质还是没有改善。
“不用了。”事实上,烨冬煦更讨厌服用那些会让他昏昏沉沉的药物。
“你的婚姻状况呢?有没有想起什么?生活上有没有问题?”
烨冬煦忽然伸懒腰,直坐起身,俊魅脸庞唇角微扬,举起左手,无名指圈着一只崭新闪亮的白金戒,特别秀给赵医师看。
“前几天我们又去挑了一对新戒指。生活上,和她没有什么问题,很好呀。”很喜欢和夏宇靓一起生活的感觉,两人相处和谐自然,完全没有摩擦。
“嗯,那就好。”赵医师在病历表上记了几笔,抬脸看向烨冬煦,他的短发漆黑如墨,比之前稍微长些,看起来帅气有型。“你呢?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搔了搔头,乐观爽朗笑着,忽然问:“赵医师,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会对我的办案能力造成影响吗?我需要你这边核准,才能调回原单位,你可不可以……”
“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赵医师研究他脸部表情,问道。
“嘿。”烨冬煦干笑一声。“不是不喜欢,是有点无趣。”他最近负责的工作就是举办一系列拒绝贿赂的讲座,以及征选反贿赂文章,他光是挑选那些征文就觉得头痛,讲座连听几场更是让人昏昏欲睡,这工作怎么说都太缺乏刺激、太无趣。
“你可能还得委屈再待几个月,我还在评估你目前的状况。”赵医师抚搔自己的下颚,深思片刻,才说:“我担心袭击你的嫌犯会对你造成威胁,这个部分你能想起来,将对方逮捕到案,威胁解除之后,或许我就可以核准你调回原来的警队。”
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还不行。烨冬煦理解之后,没针对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眼看一小时会诊时间也到了,他和赵医师闲聊几句,正准备离开诊所,在门外忽遇见柯永宽。
想起上次差点和他打起来,烨冬煦冷淡招呼,随即要走,柯永宽却先叫住他。
“记忆力恢复得怎样?”表情不像关心,眸光倒是流出一抹高傲得意神采。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
“是吗?”又是冷笑。
“你呢?为什么来找赵医师?”狐疑心起,冷冷梭巡柯永宽的表情,烨冬煦问。
“上次讯问走私犯,有人检举我执法过当,说我心理素质不够稳定,所以得固定找医师会谈。”柯永宽笑了笑。“走程序而已。”
柯永宽这人聪明是聪明,但个性太狠。烨冬煦听过他讯问犯人过度残暴的事蹟。海巡署的事情他管不着,因此没多问,就离开了。
隆冬晚间,夏宇靓在睡前淋浴。
她刚进入浴室,旋开莲蓬头的开关,等水变热期间,先在洗脸台盘发洗脸。没多久,莲蓬头热水冒出来,空气渐渐弥漫白色雾气,她才站在莲蓬头下淋浴。在浴巾滴上香草气味的沐浴乳,挤出泡泡,抹上身体,发呆中胡思乱想。
他们刚从室内攀岩俱乐部庆祝会回来,为了庆祝烨冬煦升上副主任,同事朋友几乎都到了,成寒和范茵茵也来了,当然柯晓蓁也在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夏宇靓现在早就被她猛咬撕裂扯成碎片。
烨冬煦当众宣布和她结婚的消息,柯晓蓁忽然不小心摔破手中的玻璃杯,引起不小的骚动,好像怕别人不知道她曾是他的前女友。
烨冬煦牵她的手向同事们详细介绍,柯晓蓁频频打断烨冬煦的话,就是不肯让他好好讲。席间,夏宇靓一度落单,忽然发现柯晓蓁把烨冬煦带到角落,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
范茵茵和她咬耳朵,低语:“那女人只有两个字给她,很贱。”
换来夏宇靓苦笑。
落单期间,柯永宽又主动和她寒暄,几句话而已。黑眸冷硬,一瞬不瞬猛盯她;说真的,他的眼神有些吓人,阴森慑人的目光彷佛想吞噬她。
这对兄妹就是打从心底看她不顺眼。到底怎样才能摆月兑柯晓蓁的干扰?她真希望烨冬煦能好好和柯晓蓁划清界线,私下不要再有任何来往,她也就不会再对他怀疑东、怀疑西。
但,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他们交往了五年,拥有共同经历的时光、共同的朋友,说断就断,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她也没有立场要求他这样做。
夏宇靓仰起下颔,对着热水冲掉身上的泡沫。冬天洗热水澡,还是最舒服畅快,如果能连带洗掉烦恼就好了。
没多久,她拿起架上干净的浴巾擦掉身体的水滴,穿上睡衣,走出浴室。在二楼楼梯间乍见小喜正在咬她的蕾丝内衣,连里面隐藏的钢圈骨架都快被咬出来,她惊叫,蹲下来和小喜抢,它还坚持不肯让,一度吠叫两声,牙齿咬得很紧,蕾丝都被它咬断了。
夏宇靓只好放手,笑着嗔骂:
“小喜,太过分了!那是我的,咬坏要赔我,你真是不乖!”
烨冬煦推开门,嘴里含着牙膏泡沫,手拿着牙刷,他本来在房间浴室刷牙,准备上床睡觉的,听见小喜叫声,加上她责怪的声音,这才跑出来查看。
看见小喜抢她的,烨冬煦顾不得嘴里还有泡沫,蹲在它面前,口齿不清叱责:
“哼,你很不乖!再不放开,我要揍你了!”动手箝握住它上下两片唇颚,轻拍他的额头几下,以示惩罚。
小喜呜咽两声,终于愿意放开,眼神无辜地看向烨冬煦。
“小喜,你是。”烨冬煦频频摇头,利眸看着它说:“太坏了,抓你去关。”
烨冬煦顺利抢下之后,放开它,匆匆赶它下楼。“去、去、去。”小喜很快冲下去,没多久就趴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舌忝起自己身上的毛。
“没救了。”烨冬煦瞄着手中被咬坏的内衣,无奈笑着说:“上面都是它的口水。”
迎上他温暖的目光,她白皙双颊渐染酡红,害羞瞟他一眼,抢过内衣,急忙说:“那只好丢了。”
“下次这东西要特别收好,最好把卧房门关上。”
说完,烨冬煦走进她刚使用过的浴室,吐掉嘴里牙膏,以清水漱口,随手将牙刷洗净,搁在漱口杯里。
夏宇靓手指拎着被咬坏的内衣,扔进浴室的垃圾桶,在洗脸台前的镜中和他视线相交,两人眸光中都浮荡着微笑。
室内氤氲仍未消散,隐约弥漫香草温暖甜美的气味。烨冬煦转过身,定定凝视她,在一种暧昧的氛围中,说:
“睡觉了吧,时间也不早了。”面容低垂,顺势要吻住她的唇瓣。
在他凑近的刹那,夏宇靓却反而很快地闪开,腼腆走出浴室,尴尬说:
“我还不困,你先睡吧,我还想喝杯茶,看点书。”随即避开他紧盯不放的目光,先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