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 第一章
寻龙镇上最著名的酒馆,非天涯酒馆莫属。
约二十年前,方家是镇上首富,大大小小的商行不知凡几,方老爷亦交游广阔,但因为家大业大,反而招来有心人觊觎,家产在一夕之间被人夺去,方老爷一时郁闷攻心,随即撒手人寰。
方夫人虽然一时无法接受失去丈夫的痛楚,但为了拉拔唯一的儿子长大,只能坚强地咬牙撑下去,好不容易儿子长大成人,她却病体缠身,没多久也过世了,后来,方家少爷便离开了寻龙镇。
过了几年,就在镇上的人们几乎已淡忘方家的事时,天涯酒馆风光的开幕,主人正是那个方家少爷,方天涯。
不同于儿时的瘦小,现在的方天涯生得玉树临风,俊雅斯文,脸上更是不时带着温暖的笑容,让镇上许多云英未嫁的姑娘们为之疯狂,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立刻被他看上。
不过,向来堪称好脾气的方天涯,此时见到自己精心打造,以金碧辉煌为号召的酒馆居然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眼中难得出现一丝微愠。
“我可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李良和张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也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抓到了肇事者,但对方根本一问三不知,让人头痛。
“老、老板,有人从天上掉下来,把咱们的屋顶砸了个大洞,所以……”张扬鼓起勇气解释。
“嗯?哪个人这么厉害,有本事砸出这么大的洞?”方天涯俊眉微挑,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
他的酒馆可是重金打造,所有的建材都是最坚固的,就算是大石头也砸不破,怎么可能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把他的酒馆毁了?鬼才相信!
看主子笑得格外灿烂,他们就知道大难临头了,平时主子很好说话,但他心情极为恶劣时可不是好惹的呀!
“是她!”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左右退开,将矛头指向身后的女子。
那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肤白胜雪,瓜子脸上像镶嵌着两颗圆亮的黑珠,看来清韵有神,挺直的俏鼻下是红女敕的双唇,婀娜的身子包覆在那件金光闪闪的衣裳里,整个人看来光彩夺目,令人别不开眼。
女子睁大了杏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眼前俊雅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长得比他还俊的男人,但这个男人明明是在生气,脸上却带着笑容,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方天涯笑容微敛,看着眼前的大美人。他严重怀疑张扬和李良根本是耍他,凭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最好有办法把他的酒馆弄成这样。
而且,她身上的衣裳看来柔软光滑,金色的布匹原就不多见,这件衣裳的料子肯定是上等货色,可知她的身分绝非一般人。
“你们两个当我是笨蛋?这位姑娘是你们打哪儿找来的?”以为他有这么好骗吗?
“老板,她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信你问她!”李良加重语气,表明自己真的没有说谎。
看这两个跟了自己数年的伙计脸红脖子粗的证明自己的清白,方天涯这才把矛头指向那名女子。虽说她看来颇为娇弱,但江湖中高手如云,难保她不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姑娘,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方天涯直截了当地问。
“算是吧,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跌下来的……”她柳眉微蹙,仔细回想着事情发生的经过。
她是掌管芙蓉的花仙,每年初夏,为了检视人间芙蓉绽放的情况,她总会在凡间巡上一遍,不过她有个嗜好,就是喜爱赏月,昨夜明月皎洁,看来美丽无瑕,她坐在云端,欣赏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却一个没有坐稳,就这样瞬间从云上跌落,好巧不巧地掉在天涯酒馆的屋顶上,还砸破了一个大洞。
她跌得晕头转向,还来不及将自己制造的混乱场面收拾妥当,这两个男人就把她当成了贼,连番审问,接着这名白衣男子就出现了,看来应该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所以妳是贼?”方天涯俊眉微挑,黑眸里有着防备。
“不是,我名叫怜荷,是掌管芙蓉的……”语未竟,她便硬生生的将话吞回去。
差点忘了眼前的是凡人,她万万不能透露自己的身分。
原本在凡间巡视时,她就不该在人前现身,若不是贪看月色误了事,也不会被人当成了贼。
倘若让百花女仙知道这件事,她铁定没有好日子过,说不定会被玉帝怪罪,除了降职,恐怕还会被罚做杂工,前去清扫百鸟园。
“掌管芙蓉的什么?”方天涯狐疑的觑着她。
“是……城东连家雇来看顾芙蓉池的丫鬟。”她随口胡诌,反正城东有没有连家她不清楚,但有座芙蓉池倒是真的。
“城东连家?什么时候城东有个连家了?”对于她的说法,方天涯仍然充满怀疑。
城东的芙蓉池是前些年他斥资千两所建造的,池上有座凉亭,供寻龙镇上的居民休憩游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是芙蓉池的出资者,他什么时候雇用丫鬟看顾芙蓉池了?
“有啊,有户姓连的人家,他们请我去打扫芙蓉池。”怜荷说得像是真有这么回事。
身为花仙,她不应该说谎,不过眼前实在情非得已,也只能请玉帝原谅她了。
“喔?是吗?那为什么妳会掉落在我酒馆的屋顶上,砸了我的店?”既然她想绕圈子,他就奉陪到底,反正酒馆已暂时没办法做生意,他有的是时间。
“其实是我贪看月色,爬到树上赏月,没想到一时脚滑掉了下来,刚好掉到酒馆的屋顶上。我会赔偿你所有的损失,请你别见怪。”撒谎这种事是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能说服眼前的男人就够了。
“赔偿损失?”方天涯忍不住轻嗤一声,摆明了不相信她的说词。“妳是个丫鬟,哪里有钱能赔偿我的损失?”
姑且不论芙蓉池的事,光从她的打扮来看,就不像个丫鬟。
她乌黑的秀发盘了个髻,上头还簪了根芙蓉状的玉簪,看来价值不菲,再加上她那身金色衣裳,俨然是富贵人家的千金。
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谎,不过,若她潜入酒馆是另有所图的话,他也不会轻易饶恕她。
闻言,怜荷微微一愣。她差点忘了她刚才说过自己是丫鬟,应该不会有多余的钱来赔偿他的损失。
“要不你说个价,我回去找家人筹筹看。”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此地久留,得尽快回天庭向百花女仙复命,如果耽搁太久,百花女仙派身边的花仙来寻她,恐怕事情就很难收拾了。
“怜荷姑娘,妳以为我会相信妳的说词吗?如果妳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上哪儿找人去?”他又不是笨蛋。
“我保证我不会逃跑的。”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难缠呀?
“是吗?”方天涯眸光一闪,朝她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妳可知道这间酒馆是我耗费上万两才打造而成的?尤其是屋瓦,更是我特地从异域运回来的极品,如今被妳这样撞碎,重点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我有没有办法再拿到同样的屋瓦来修复,懂吗?”
“那么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托人去带回同样的屋瓦来给你。”
只要他愿意让她离开,她就有办法飞往异域替他带回屋瓦,更无条件替他将酒馆修复。
方天涯挑起眉。
这个姑娘还真是挺会骗人的,当初他是有朋友前往异域经商,才有机会买到这数量极为稀少的琉璃瓦,更别说往返异域路途遥远,寻常人根本极难做到。
他俊眸微瞇,十分笃定她绝非泛泛之辈,说不定是仇家派来扰乱他,甚至是来诱惑他的。
方天涯忽然欺近她,意外发现她身上带着清雅的花香,甜而不腻,反而让人心荡神驰。发现自己的思绪被她影响,他立即稳住心神,动作敏捷的拿下她发上的玉簪。
怜荷一惊,心急如焚的想把它抢回来,却因为他举高了手臂而构不着,只能在原地干瞪眼。
“你拿走我的玉簪做什么?快点还来!”她气急败坏地怒斥。
“我瞧妳这玉簪像是挺值钱的,就先由我保管吧,至于妳,就待在我的酒馆里卖艺,刚好拿来抵妳所造成的损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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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芙蓉花仙居然必须靠卖艺来抵债,这事若传出去,她还要做仙吗?
原本她能以仙术让方天涯就范,偏偏他们不能任意在凡人面前使出仙术,再加上代表她身分的芙蓉玉簪落在他手上,她身上的法力所剩无几,如今也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怜荷身着粉色襦裙,衣裳上所绣的芙蓉更加增添她的娇丽。她手拨琴弦,琴声琤琤,萦绕在天涯酒馆的大厅里。
原先不忍卒睹的酒馆,在方天涯的指挥下已迅速修复,很快便继续开门做生意。
只是,屋顶部分的琉璃瓦换成了寻常的屋瓦,使得天涯酒馆的屋顶成了两种颜色,反倒更加引人注目,尤其这会儿酒馆来了个卖艺的美女,生意比过去更好。
“嘿!怜荷姑娘,今儿个弹的是什么曲子呀?”王郎一脸色迷迷的打量着正在抚琴的怜荷。
“这首叫『仙乐飘飘』,不知道王公子是否听出了一些端倪?”她粉唇微勾,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她不识情爱,但懂得凡人的心思,过去花精们时常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她听来懵懂,却也略知一二,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对她不安好心,所以也对他有所警觉。
王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美女他见多了,但能美得这样出尘的,她倒是第一个,皇宫里的三千佳丽,说不定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这样的美人,当然适合摆在身旁珍藏。
“当然,像妳这样美得像天仙的女人,最适合弹奏这首曲子了。”他凑上前,肥厚的大掌直接覆上她的手。
没料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占便宜,怜荷柳眉微蹙。她不喜欢有人如此亲密的触碰她,尤其还是一个对她别有意图的男人,她抽回手,以不悦的神情看着他。
“那么就请王公子坐着欣赏。”她淡然地开口。
“坐着欣赏怎么够呢?怜荷姑娘,不如妳跟了我,我保证会好好疼爱妳,妳也不用再抛头露面的在酒馆里讨生活。”王郎不理会她的抗拒,直接提出要求。
一般的姑娘听到他这么说,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好歹他也是县令的儿子,有多少人想巴结他,甭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卖艺女。
怜荷只是以氤氲水眸凝视着他,没有响应他的要求。
她是花仙,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的妻子。对她来说,凡人不过只有短短数十载生命,仅是世间万物之一,众生皆如此,她不会为谁停留。
倘若方天涯没有把她的玉簪拿走,现在她早就回天界去了,又何苦留在这里卖艺?
只是她迟迟未归,恐怕百花女仙会派人前来寻她,若发现她遭凡人留置,事情恐怕不会这么善了,她得在那之前把玉簪拿回来才行。
“抱歉,怜荷可是我这儿的镇店之宝,任何人也不能带走她。”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使得众人皆转头朝说话者看去。
方天涯穿着一袭月牙白的衣袍,看来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他是寻龙镇上知名的单身汉,不少人家的闺女都请媒婆打听他的喜好,希望自己能成为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人选,可惜他似乎对成亲这件事兴致缺缺,始终没有表示成亲的意愿。
原本方天涯是想略施薄惩,让怜荷吃点苦头,没想到她的出现反倒带来了生意,让他荷包满满,只是像王郎这类的登徒子倒也不少,其他来客或许还会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不敢放肆,但王郎总是仗着自己是县令之子就狐假虎威,嚣张跋扈得很。
“方天涯,本大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你这个小小商贾凭什么说话?”王郎眉头一挑,双手扠腰,一副挑衅的神情。
“说得也是,以王公子如此尊贵的身分,让你看上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我这个妹子生性害羞,不能和陌生男子太过亲近,严重的话甚至还会昏迷不醒,我想,令尊应该也不想要这么体虚的媳妇吧?”方天涯好整以暇地说。
闻言,王郎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一旁的怜荷听到他这么说,当然知道他在撒谎。
她怎可能因为陌生男子的碰触就昏迷不醒?不过看方天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就是非要王郎相信不可,虽然说谎不是件好事,但她都已经打破了先例,哪有资格苛责他?
再说,为了让王郎相信这个说法,不再骚扰她,她决定配合演这出戏,让王郎信以为真。
“方大哥,我觉得全身发冷,头好晕哪……”怜荷故作不适,美丽的小脸上皱起眉头,看来我见犹怜。
没想到她会如此配合,方天涯眸底掠过一丝讶然,随即恢复镇定,俊容上浮现一丝担忧的神情。
“又发作了吗?我请大夫来替妳瞧瞧吧?”他上前搀扶她,沁入鼻端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那不像一般香粉的气味,反而像是天然的花香,清雅芬芳,在他的鼻端萦绕着。
向来平静的心湖因为她而泛起阵阵涟漪,想起先前被她撩拨了心弦,方天涯目光深沉,以莫测高深的眼神凝视着她。
感受到他灼热的注视,怜荷抬眸与他对望。
虽然她是花仙,但并没有读心的能耐,因此很想知道此刻他心里正想些什么。
但他的眸子太过深邃,让她呼吸微窒,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能不由自主的逃避他的凝视。
“什么?我看你是胡诌的吧?再说,你也是男人,她怎么对你没有反应?”王郎理直气壮的说。
“你似乎没听懂我说的话,我指的是陌生男子,怜荷和我情同兄妹,怎么可能把我视为陌生人呢?是吧?”方天涯用力握住她的手,笑容可掬的问。
“是啊,我和方大哥情同兄妹,当然不陌生。”她强牵起一抹笑容,看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哎呀,王少爷,既然人家姑娘身子不适,你就别再强人所难了,让人家休息去吧。”一旁有顾客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
“就是啊,让人家休息去吧。”有人打前锋,其他人也此起彼落的提出建言。
王郎顿时一阵语塞,看方天涯以无辜的眼神望着他,怀里还拥着脸色苍白的怜荷,即使他不想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但这儿是方天涯的场子,多少还是得给主人留点面子。
毕竟方天涯可是镇上有名的商贾,每年上缴的税赋从来没有少过,再加上他爹对这位大户可是极为礼遇,就怕方天涯离开寻龙镇,少了这个大财主,他们上哪儿找金主去?
“咳!好吧,既然怜荷姑娘身子不适,那么就早些去休息吧,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妳。”王郎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放下一锭碎银,随即起身离去。
一离开众人面前后,怜荷忙不迭的推开方天涯,原本略显苍白的脸此时浮起些许瑰丽的色泽,让她看来更加美丽动人。
方天涯不禁多看她几眼。这个女人长得太美也太娇柔,个性却和她的外表截然不同,原本以为她不会配合他演这出戏,没想到她倒是演得像真有那么回事,连他都以为她是真的身体不适。
“你可以放手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啧!就是这一点不讨喜,好歹他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有多少女人等着他青睐,这丫头怎么就不懂得好好把握机会?
就算是仇家派来色诱他的杀手,她也未免太不称职了吧?
“我真没想到妳的琴艺如此精湛,一点也不像是个普通丫鬟,如果妳愿意向我吐实身分,我可以考虑还妳自由之身。”方天涯兴味盎然的睨着她。
“什么身分?”怜荷心头一惊。
难不成他已发现她不是凡人?
不可能呀!她待在凡间的这些日子完全和一般人无异,他怎么可能发现她是花仙?
方天涯凑近她,发现她的脸上有着些许不自在的神情,因此更加确认自己的臆测。
“说,是谁指使妳接近我?”他俊眸微瞇,不再继续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为什么要接近你?”怜荷眨着美眸,一脸纳闷地问。
严格说来,是他硬是把她留下,她根本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最好不要再见到他。
“妳别装了,我已经识破了妳的身分,是那帮贼厮派妳来接近我的吧?妳以为我会这么轻易上当?”他可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好些年,怎么可能轻易被美色所诱?
“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贼厮是什么人,不过,单凭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的行径,会树敌也不是件太奇怪的事。
“好吧,既然妳这么喜欢待在我身边,我就如妳所愿,好好的『照顾』妳。”方天涯皮笑肉不笑地说。
想玩是吧?他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