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第二章
花小茜环顾眼前的一家人。
如果只有花大中一人,花小茜绝对会相信是花大中的恶作剧;因为以花大中的鬼头鬼脑,绝对有本事去弄一本假月历,甚至去弄个什么植发技术,为的只是要来玩弄她。
可是,还有温柔婉约的妈妈,加上值了一个晚上夜班、此刻为了她的事,仍提起精神坐在客厅的花大东,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和花大中同流合污的。
花小茜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脑袋会莫名其妙空白了两年,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老哥,你一向最疼我,你绝不会联合大中来欺负我,你跟我说实话,你才刚退伍不久吧?”
花大东念医学系,是个标准的书虫,做人诚恳又老实,一板一眼的个性,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跟花大中完全是对照组,两兄弟站在一起,外人绝不会相信个性南辕北辙的两人会是兄弟。
若是没有隐藏版的两年,在花小茜的心里认知中,花大东应该是二十八岁,自己是二十七岁,花大中则是二十三岁。
“小茜,妳别慌张,妳这样子,妈妈也会跟着紧张,妈妈心脏不好,妳先静下心来听我说。”尽管为花小茜担忧,花大东仍扬起温和的笑意。
“对,妈的心脏不好,我记得她好像有去做过检查,只是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妈妈检查的结果是什么?”花小茜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脑袋越是用力想,半个后脑勺就像被火烧一般,让她痛苦难当。
“小茜,首先我必须告诉妳,今天的确是星期六,大中也退伍很久了,没有人在对妳恶作剧,也没有人在开妳玩笑。”花大东仔细凝看妹妹的神情,想从她的神情察看她失忆的任何可能性。
“怎么可能?”花小茜显得呆愣。“我只记得昨晚我跟大宝告白,而他居然拒绝我的告白,说什么只把我当妹妹,听他在狗屁……”
剩下的话,她吞进了喉咙里。如果只是把她当妹妹,为什么要吻她?根本就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只是这件事不能让家人知道,否则她很怕杨博文的那一双腿会被花大中给打残。
花家人面面相觑。花大中焦急地看着花大东。“哥,怎么会这样?老姊被大宝哥拒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幸好花家还出了个优秀的医生;花大东不慌不乱,瞪看花大中一眼。“大中,你少说点话,别再刺激小茜了。”
花妈忧心地点头。“对啦,你哥说得对,你别再插嘴了。都是你害的啦,昨晚陪小茜喝那么多酒,她一定是酒精中毒,才会讲起话来颠三倒四。”
花小茜看着花大东,努力在脑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这一切真的荒谬极了,为什么该存在的记忆却像是被立可白擦过般,似残留了某种轨迹,却偏偏瞧不清楚。
她真的是酒喝太多,以致酒精中毒吗?
她用力想、拚命想。
“啊……”她头痛欲裂,将一张小脸埋进双膝之间,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痛苦申吟。
花大东见状,连忙将她轻柔地抱进怀里。“小茜,妳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再想了,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花妈急说:“唉呀,都是那个谢--”
“妈。”花大东轻声阻止。“小茜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们等她情绪平稳一点再说。”
花妈连忙闭嘴,压抑住即将出口的话,在六神无主的时刻,一切以大东的意见为意见。
“小茜,没事了。现在妳听我说,先慢慢地吸一口气,再慢慢把气吐出来,很好……”花大东拍抚着她的背,轻声在她耳边说着,感觉到她的情绪稳了下来,他才又说:“放轻松,试着去感觉,感觉到妳的双手松了、妳的双脚也松了,什么都不要想,妳想象自己躺在柔软的白云上,妳的身体轻飘飘的,什么重量都没有,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花大东的嗓音如同播音员般,温柔且富有磁性,让人听着听着就会陷在声音的漩涡里;这是一股催眠的力量,随着花大东的指示,花小茜那僵硬的四肢逐渐放松,几乎爆炸的脑袋像是注入一股清凉的水,稍稍缓解了那扯心拉肺的痛。
“老哥,那你告诉我,如果我昨晚不是因为被大宝拒绝才伤心难过,那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小茜,妳别急,或许妳只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忘记一些事,妳好好睡上一觉,等妳睡醒之后,就什么都记起了。”
花小茜点点头,自我解嘲地说:“也许我真的是太累了,脑袋瓜就给我来个罢工抗议,搞得我时空错乱。”
花大中仍忍不住地问:“老姊,这两年的事,妳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花大东轻斥花大中:“大中,不是要你少说两句!”
花大中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家里的妈妈,却从小怕这个大哥,谁让长兄如父。“好啦,我把嘴巴关上,不说话了。”
花大东轻柔地拍抚着花小茜的肩。“小茜,妳听我说,妳在一个星期前已经离职了。”
“什么?!”花小茜显然无法相信,一双大眼睁得如铜铃般。“我很喜欢风采的公司文化,更喜欢会计的工作,怎么会离开那里?我立志要在那里养老领退休金的。”
花小茜生平无大志,别看她大剌剌的不拘小节,其实她很喜欢会计这种专心细致的工作。
“因为……”花大东欲言又止,他没料到她会忘得如此彻底,依这样的情形,她的状况很令他担忧。
花妈和花大中也不敢再多言,两人的目光只能在花小茜和花大东之间游移。
“哥,因为什么?”花小茜这个人藏不住话,有什么心事一定会让家人知道,她相信离职的原因家人一定都知情。
花大东左右为难。他确实不知道妹妹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她的精神受创,导致时空错乱,此刻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就怕再次刺伤她。
“我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不是因为大宝,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花小茜头昏昏眼花花,就算她想思考,浑沌的脑袋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听话,乖乖吃完早餐,什么都不要想,放松心情好好去睡上一觉。”花大东阻止她胡乱猜想。
对花小茜而言,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日子,就像身陷五里雾中;她期盼这只是梦一场,梦醒之后,她就可以恢复正常,记起所有该记得的一切。
这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
如果她真的遗失了两年的记忆,为何记忆会停留在杨博文拒绝她的那个夜晚?
*
无论睡过多少次、醒了多少次,花小茜的恶梦似乎还没清醒。
花小茜尝试在这个房里甚至是家里,找寻任何足以证明关于这两年记忆的蛛丝马迹;她始终无法相信这么科幻的情节,居然会活生生在她身上上演。只是,事实让她不得不相信,时间的流逝,就如那句经典的成语--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衣柜里多了许多陌生的衣服,那些都是她这辈子都不曾想过的小洋装、晚礼服,件件应该都价值不菲。她何时有这样的气质及品味了?
再看看她房里摆的不下三十双的高跟鞋,金色的、粉色的、黑色的,甚至是她最讨厌的大红色;还有那长筒、短筒的各式马靴,她认真地怀疑,她几时变成了蜈蚣;而就算她有那么多只脚也穿不了这么多鞋。
她翻遍整个房间,没有任何相片及计算机档案足以证明她这两年生活的轨迹。究竟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仅颠覆她的所有习惯,对眼前的一切更是感到陌生又害怕。
许多画面在她脑中闪闪烁烁,她每次想抓住片段画面,却次次失败,根本无法抓取到具体讯息;而且她越是用力想,脑袋的烧灼感就越加剧,让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放弃思考。
“小茜,因为……因为妳天天加班,身体已经负荷不了,不仅胃痛,头也痛,于是,妳想先休息一阵子,然后再去找新的工作。”
这是妈妈对于她离开风采所给予的理由,只是这种理由空洞到无法让她信服,她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家人也绝口不提她在失忆前一晚所发生的事。
“既然忘了,那就代表妳不愿想起,妳的大脑自动封闭起这段往事,这样对妳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先帮妳安排检查,先确定是不是有其它的病因,我们再来进一步讨论该如何协助妳。或许,遗忘也是一种幸福。”
这是花大东对她说的话,要她不要再纠结于遗忘的原因,先让心情沉淀,才有助于之后的复原。
这两年的记忆,空白得像是穿越时空般的令她极度陌生,明知不要多去想,她还是无法放下。
她一定是受到严重的刺激,才会让那不堪的事件封锁在记忆中;但,除了杨博文,还有谁可以伤害她如此深?
于是,在花大东的安排下,花小茜做了一系列精密的检查,特别是针对大脑的核磁共振检查。
创伤后症候群。
意指,当遭遇巨大伤痛或面对重大压力之后,其心理产生了失调之状态,而其创伤症过后,因此造成失忆的现象。
构成失忆的因素有许多,没有确切的治疗方式,有的是因为疾病让大脑受损,有的是因为心理层面的阻碍,无论是哪种原因,也有可能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又突然恢复记忆。
像妳这种记得自己的身分、工作、成长;也记得家人、朋友,独独遗忘这两年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这情况的确比较复杂及罕见。
我们会先安排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如果确认不是因疾病所引起,那么就是心理因素所造成。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创伤,妳的大脑启动保护机制,特意要封锁住这两年的记忆,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或许妳这两年的记忆就会回来。
建议妳可以暂时离开目前的生活环境,去旅行度假,不需强迫自己去回想,也许会突然记起一些事……
数日后,检查报告出炉,庆幸花小茜的脑部没有任何的病变,于是转诊到精神专科。
只是,牵涉到心理因素,医生也无法提出确实的病因,只能一步步地辅导,再逐步调整医疗的方式。
阳光依旧灿烂,日子依然运转,生命中却忽然遗失了两年的精采,花妈直觉认定一定是正逢农历七月,不小心中邪或者被阿飘给跟上了,于是带花小茜到庙里收惊拜拜。
花小茜诚心祈求天上的诸佛神明,能让她找回失落的过去。在彷徨无助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什么都愿意尝试,就算要她喝符水、吞香灰,她都会点头答应的。
周末的午后,庙前广场正在举行大拜拜的普渡仪式,一张又一张大红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祭品,祈求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让花小茜露出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笑靥。
“小西……”
这声喊叫划破吵杂的空间,直直震入花小茜的耳膜里,让她浑身一震。
也只有杨博文--也就是小名大宝的这个臭男人,会把茜()这个字故意念成西(ㄒㄧ)--
耳边响起他喊她的特殊音调,烈阳让她得微瞇起双眼才能瞧清楚杨大宝的模样;杨大宝就近在眼前,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慌乱什么,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
“小西……”
花小茜退一步,杨博文就跟着进一步。
一步两步地退,退的速度实在太慢了,于是花小茜转身就跑。
杨博文见状,也只好跟着跑,边跑边吼:“小西!妳干什么要躲我?”
花小茜的短腿本来可以跑得赢杨博文的长腿,却因为拜拜人潮的阻挡,让花小茜三两下就被杨博文的大掌给扣住手腕。
“小西,妳跑什么?”
此刻花小茜已经来到有遮荫的庙檐下,她喘着气,无法直视眼前的杨大宝,只好盯住自己那双露出脚趾的凉鞋。
“你管我跑什么!”轻咬下唇,心想真想淹没在人海里。自以为和他青梅竹马,他也会跟自己有着相同的情意,结果却是她一厢情愿,真是丢脸死了。
“妳……妳还好吗?”将她的慌乱看进眼里,杨博文心里其实比她更担惊受怕,却只能佯装镇定。
“杨、大、宝!”花小茜恨恨地抬起头,讨厌他那种虚伪的关心,更讨厌他全身散发出的浓浓忧虑。“你都拒绝我的告白了,你还管我好不好!我烂透了、糟透了,不正好让你看笑话吗!?”
花小茜对上杨博文那狭长的眼、对上他饱满的鼻、对上他宽厚的唇,最后看着他那英俊的脸,她的心仍痛,那股痛还是会痛到要了她的命!
“小西……妳别这样,我们得好好谈一谈。”杨博文慢慢地拢聚眉头,张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
花小茜当场石化。在她的认知里,她才半个多月没有见到杨大宝,只是杨大宝那精壮的体格一直都非常有男子气概。
但眼前的杨大宝……
合身的T恤下显示他那偏瘦的体形,那绝对不是短时间就能消瘦的。
在她遗失的岁月中,他已经从雄壮威武的泰山变成一只瘦猴子了。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心里的那个大男人究竟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