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品无盐妃 第七章
第四章
宛萧潇忙碌的日子里又多了几分无奈和温馨,因为自打两人重逢那日开始,元龙武每日总会来店里点上一碗面,然后扯着她说说话。
聊天的内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大多是他问她答,或是听他说一些这些年发生的鸡毛蒜皮小事,有时候他说得起劲,都大半夜了才肯离去。
她没问过他成亲了没有,他也没再追问当年她和娘远离家乡的原因,两人就真的像只是在他乡偶遇的好友般相处。
这一晚,元龙武照例来到面铺子,却不见宛萧潇,只见秦素娘在收拾。
他轻皱着眉,上前礼貌的问:“宛姨,萧潇不在吗?”
秦素娘回头一看是他,苍白的脸上也带上笑意,“是你啊!今儿个可能让你白跑一趟了,萧潇这孩子大约是昨日吹了风,今天又强撑着开店,身体不适,刚刚让我劝着去歇息了,若你要吃面的话,只能明后日再来了。”
一听到她病了,他哪里还坐得住,更别提吃什么面了,那从来只是他为了每日见她一面的借口罢了。
只是如今不似幼时,他若是无事闯入她的闺房,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足够毁了她的名声。
就在他还在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才能够看宛萧潇一眼,就见秦素娘刚好从厨房边的小炉子上端来一碗温粥,他眼神一亮,马上殷勤的走上前去接过碗,温善的说:“宛姨,这粥让我端去就好,也免得您烫着。”
秦素娘这时端出这碗粥,自然是将他那着急的模样看在眼里。虽说姑娘家的名节重要,但女儿如今都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就是名节再好,在亲事上也是艰难,这阵子她观察过,若是他真的有心,或许……
她遐思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微笑道:“那就麻烦你了,萧潇的房间就在铺子后头,从厨房边走了出去,看到一片菜地旁的两间屋子,靠里边的那间就是了,不过记得把窗稍微敞开些,让药味散一散,要不怕你进去给熏着了。”
元龙武自然明白她特地交代的用意,与其说怕他被药味给熏着了,还不如说敞开窗,就是人家要说闲话也得考虑一下,毕竟他们可是正大光明的,并没有做出什么踰矩的事情来。
他点头应了,便端着粥往宛萧潇的房间走去,来到房门前,他轻敲两声没有回应,只好自行推门进去。
房里除了床榻、一张桌子、一张长椅、一个衣柜、边上一个小书架摆了文房四宝还有些书,除此之外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是女儿家的卧房,反而像是客栈的客房。
他把粥随意的放在桌上,急急走到床边,看着她眉头皱得死紧昏睡着,手轻轻的搭在她露出来的手腕上,确定脉浮紧,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温柔。
宛萧潇因为生病的关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唇也干得有些月兑皮,一头黑发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瘦弱而狼狈。
如果是别人,看着这样毫不突出又别于一般审美观的女子容貌,心里或许连半分涟漪都不会有,但是在元龙武看来,她不大的眼是因为有着含情的妩媚,她略黑的肤色是健康的证明,甚至是双颊上的几点细碎斑点,都为她添了几分可爱。
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就是如此了吧……他心中一叹忖道。
那年,他想帮着她下田去,结果弄伤了手脚,本来还想着伤好之后,两人还可以再聚首玩乐,谁知道京里来了急信,说是祖母生了病,怕是不好,他只好连忙赶回去,甚至连和她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没想到这一别,整整五年多没有她的消息。
他那时候回京确认祖母已然无事,就立刻让人南下,谁知道派出去的人回来却说她们母女在秋收后就离开了,不知去向,那座宅子则是被她们家的亲戚给占了。
他那时候一听,就知道在他离开后,宛萧潇必然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不会和母亲匆匆离乡。
他不问,并不代表他没猜想到,只是那些难过的过去,她如果不说,他也不想去查,因为只有她愿意主动告诉他,才表示她能真正信任他。
当然,他要的也绝对不仅于此。
看着春花烂漫,他想到的是她,看着夏雨绵绵,他想到的也是她,若是一开始还不懂是为什么,经过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心中惦着一个人,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情感越沉越深,还能够不明白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短短几句,虽是写女子闺怨中的相思之意,又何尝不是他这些年的感悟?
年少青涩,他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之于自己的不同,然随着时光流逝,当他只能在心中回味和她在一起的无忧日子时,才发觉早已对她动了心。
在她的面前,他总是像个单纯的傻瓜。
在她的面前,他宁可当个稚气的男孩,只为了多听她的几句唠叨。
宛萧潇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眼,旋即元龙武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衬着屋子里的烛光,似乎整个人都透着温暖的光晕。
她疲惫的再次闭上眼,只觉得刚刚心中一瞬间的复杂,让她有种不想看见他的冲动。
她总是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有多狼狈,这样的体悟,眼眶因此忍不住泛着酸涩,她恨不得捂住他的眼,或者是拉起被子将身躯紧紧包裹住,好把自己所有的不堪都隐藏起来不让他看见。
越是明白和他的差距,她就越自卑,越来越无法坦然大方的站在他面前,用朋友知己的态度和他相处。
尤其额际不时传来的刺疼,更扩大了她无法言明的酸楚。
元龙武没想到她醒来看见他后,又马上闭上眼睛装睡,不免感到有些好笑,但仍温柔的道:“醒了就起来喝点粥吧!宛姨让我拿进来的,放了一会儿,现在正好入口。”说完,便起身去端粥。
宛萧潇虽然没笨到以为可以骗过他,但也失了继续假装的勇气,她再次睁开眼却不看向他,而是盯着上方的床板,极为平淡的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闻言,他表情一僵,脚步一顿,怒气油然而生,但是手中的粥碗的温度还有她脆弱躺在床上的画面,让他深吸了口气后,忍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带着不解和委屈问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要不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宛萧潇撑起身子靠坐床头,沉静地望着他。
元龙武缓缓沉下了脸色,声调也变得有些低沉,“那是为了什么?”
“你该知道的,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勾起苦笑,自嘲道:“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你看,我以前是个农家女,现在也不过是个靠着一家小面铺维生的穷家姑娘,而你……就算不知道身分想必然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光是腰上的一块玉,就能抵掉我一整年累死累活的卖面了。”
“就因为这样?我与你相交,难道看重的是你的家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根本就不会有结识的机会。”他迟迟未向她坦白世子身分,就是怕造成她的压力,怎晓得她还是这么傻。
“我知道,你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她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的再道:“但是,我却不行。”
“你……”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她慢慢的撩起浏海,无言震惊。
宛萧潇露出的不是光洁的额头,而是从额际划过眼角上方,斜斜的一条长疤。
虽然因为时间过去,疤痕已经收口,但是微微凹凸不平的肌理,还是可以想见当初受伤有多严重。
他向来带着柔意的眼眸里先是闪过惊愕,随后是怒气无尽蔓延,他咬着牙,双眼定定的看着那道丑陋的疤痕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被人推倒的时候撞到柴禾划伤的。”她淡淡回答,同时放下了撩开的浏海,“其实我是不在意的,毕竟我容貌本来就不佳,多了这道疤,不过是从不佳变成了丑陋的无盐女而已,只不过也因为这条疤,才让我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疤还没办法遮掩,多少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母女俩身上没有多少银两,她又碍于这条疤,连找工作都被人嫌弃,甚至几次还被泼皮无赖找上门来,什么叫做山穷水尽,那时候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体悟。
宛萧潇定定的望着他,声音里带着回忆过后的苦涩,“你容貌好、家世好,反之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无盐女,两人相交,在之前的村子里都能够让人说嘴,更何况是在京城里?
“刚相逢的时候,我俩闲聊个一、两句还能够说是久别重逢,但这阵子你日日过来,难免会有人开始说闲话,如果只有我还不打紧,但是我家里本来就没个男人在,如今我又抛头露面的做起生意,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拿了那龌龊的心思看着,我不希望让我娘又受委屈。
“我知道你对我有着朋友的情分在,这份情我心领了,但是还请原谅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做不到君子坦荡荡这样的情操。”
如果不是这几日她发现店里的伙计对着她都有些欲言又止,她逼问原因,也不会晓得外头竟传起了流言蜚语来。
虽然她也明白有些不过是三姑六婆或者是那些瞧着她店里生意好的恶意中伤,但是那样的话,无一不像是在往她心里扎针。
尤其是听到其中一名伙计提起——“外头都说,咱们这面铺不只卖吃食,只怕接下来还要卖皮肉……”时,她真是恨不得拿着刀去把说出这肮脏话的人给砍了。
早在脸上有了这条疤的时候,她就彻底断了姻缘路的想法,只是不想归不想,也容不得别人这样用污言秽语来糟蹋她。
昨日她因为太过生气,心中有些郁结,后来又吹了点凉风,才导致了今日的风寒。
元龙武不明白这些前因后果,只知道她是要断了两人的关系,气得恨不得把手中的粥碗往墙上砸去。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如果不是五年前遇上了她,如果不是这些年的磨砺让他的性子圆滑了点,只怕他也是个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桀骜个性。
他将碗放回桌上,再回身走回床边,俊美的容颜上有着冰冷,眸里像是点燃了风暴般幽黯。
“你就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要断了和我的关系?宛萧潇,你真是好得很!我真就没见过你这样自私的女人,只要自己好,别人如何都不重要吧?”
她神色淡淡,不羞不恼,直直地回望他一眼,便低下头道:“世人皆自私,我为了自己着想又有什么不对?从此我记得你的情分,对于我这样一个人,你可以记得也可以遗忘,然后彼此少些往来,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比什么都还要强?又何必执着于见不见面这样的小事?”
如果不是昨日听了那样的话,又刚好看见他因为来得太急而忘记换掉的官靴,她也不会狠下心来说这样的话。
本朝律令,凡为官者,不得出入青楼楚馆,若有查察,得革饷银或评比为劣。这样的律法,让不少青楼楚馆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开门迎客,却是换了个名头,成了兼卖点心茶水的馆子或是私家园子,以供官员取乐,大家心照不宣,却都明白这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他过去都是穿着常服来,昨日她才偶然瞧见了那双官靴,知道原来他也是挂了官职的身分,她又听见了那样的流言,怎么能不出此下策?
名声虽然是个虚浮的东西,但是在最要紧的时候,最容易让人抓了把柄倒打一耙。
她如今想了这招,不说是为自己和娘亲的名声着想,就是为了他也是好的,他却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