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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债欠不得(中) 第二章

沈家位于南城区,老街老巷老房子。

邢克垒照例把车停在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敲门后听到屋内传出声音,确定家里有人,他转身从车上搬东西。

破旧的铁门打开,头发半白的沈母站在里面,细看之下神色略显恍惚,怕她认不出自己,邢克垒边将带来的东西拿进去,边自报名字,“沈姨,我是垒子,来看妳。”

眼角皱纹明显,裹着旧外套的沈母仔细辨认了一下,面露喜色,“是垒子呀,快进来,嘉凝这家伙说不让她出去偏不听,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我去找她。”话语间就要越过邢克垒往外走。

邢克垒拉住她手肘,“我们在家里等。”

沈母向来听他的话,笑着迎他进门,“垒子你快坐,沈姨帮你倒水。”

邢克垒扶她坐在沙发上坐下,“不用麻烦,我不渴。”转身又出去了两趟,才把带来的东西都提进屋,然后轻车熟路地分门别类放好。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上次的都还没吃完。”沈母亲热地拉他坐到身边仔细端详,“你有段日子没来了,瘦了,又训练了吧?”

邢克垒不答反问:“妳最近身体不太好?”

沈母叹气,“没有好的时候,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

邢克垒看着沈母,发现她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的样子,“年后带妳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不去医院。”沈母拒绝,然后说:“垒子啊,你什么时候搬过来住?嘉凝很惦记你。”

邢克垒的神情微有变化,然而那变化细微得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像哄小孩子似的说:“沈姨妳忘了,我在部队,除非公事或请假,否则不能随意出来。”

沈母神色中有着隐隐失望的意味,“那你就把嘉凝接过去吧,在一起也好彼此照顾。”

沈母再一次的旧话重提让邢克垒的能言善辩无从发挥,他揉太阳穴,斟酌该如何解释才能不引起她过大的情绪波动,又能表达清楚他的立场和身分,哪怕是善意的欺骗,对于她们,他也从不承诺。

眷恋的目光不舍地自邢克垒身上收回,站在门口的沈嘉楠出声为他解围,“妈妳又胡涂了,部队不是谁家,哪是邢大哥说接就接的,妳不要为难他了。”

沈母抬眼看过去,朝她招手,“嘉凝妳过来。”

被唤为嘉凝的沈嘉楠跛着脚缓慢地走过来,见邢克垒起身,她微笑着将手伸过去,他却只是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袋子。

沈嘉楠神色一僵,与邢克垒一左一右地坐在沈母身旁。

沈母将沈嘉楠的手和邢克垒的握在一起,继续先前的话题,“谁说我胡涂,等你们结了婚,妳当然要搬过去和垒子一起住,难道妳想两地分居,是吧,垒子?”

每次都要面对的尴尬问题,邢克垒一如既往地沉默。

回答就是欺骗,他不能亦不愿;拒绝就会令她失控,他不愿亦不想。

没有错过邢克垒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尴尬、失望的沈嘉楠亲手击碎了母亲的梦,“妈妳说什么,谁说我要和邢大哥结婚了,我们不会结婚,妳别再……”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

沈母的动作出奇的快,朝着沈嘉楠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饶是邢克垒都没有料到沈母会突然动手,忙起身护住沈嘉楠,同时拉住她的手,“沈姨妳这是干什么?”

沈母的情绪忽然失控,挣扎中拔高了音量骂说:“不和垒子结婚妳还想嫁给谁啊?垒子哪里不好,妳还看不上?妳有脸看不上吗?”边骂边使力挣扎,试图摆月兑箝制扑打沈嘉楠。

沈嘉楠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清瞳内波光闪动。

“沈姨妳冷静点。”邢克垒右手略微用力一扯将沈嘉楠拉到身后,同时揽住沈母的肩膀喝道:“妳再打她的话我立刻走!”

邢克垒低沉的声音有力地抑制了沈母,她抱住他哭闹起来,“垒子你原谅嘉凝吧,她是一时胡涂,你别不要她啊。”

那些模糊得几近磨灭的记忆被一句原谅牵扯出来,邢克垒不禁自问,他与沈嘉凝之间是否需要所谓的原谅。

他抬手拍拍沈母的背,语气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好,我原谅她。”如果这是妳想要的,我原谅。

沈母彷佛没有听见一样,持续说着要邢克垒原谅沈嘉凝的话,一遍又一遍。

盯着邢克垒没有丝毫动容的面孔,沈嘉楠的心越来越凉,那份她以为他无法放下的情感终究被什么替代了,这样的认知让沈嘉楠觉得恐慌甚至绝望。

邢克垒当然不知道沈嘉楠内心的百感交集,安抚好了沈母他就要走,可是目光触及老人家泪意未消的眼睛,又不得不答应留下吃晚饭。

见沈嘉楠跛着脚略显吃力地忙碌着,邢克垒开了轻柔的音乐为沈母缓解情绪,然后进了厨房接过她手里的工作,他问:“沈姨最近的情绪一直这么不稳吗?”

沈嘉楠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转过身去抹了一下眼睛,“以前偶尔还记得我,现在天天都是叫着姊姊的名字,还有就是讲你。”

邢克垒沉默片刻,“再这样的话还是入院治疗吧。”

彷佛被触动心事,沈嘉楠的眼泪落下来,“姊姊已经那样了,如果妈妈再……”她说不下去了,转身扑进邢克垒怀里,抱着他的腰哭出声来。

在整件事情里,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只可惜他什么都给不了,包括承诺。

保持着被她拥抱的姿势,邢克垒任由沈嘉楠哭了很久。

晚饭邢克垒几乎没有动筷,沈嘉楠也是胃口全无,两人时而沉默,时而在沈母的询问下应上一句,气氛沉闷而压抑,之后略坐了一会,邢克垒告辞。

沈母拉着他的手不放,“垒子,过年你带嘉凝回你家吧,也该让你爸妈见见她了。”

邢克垒很想直接回绝,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母,他不会和沈嘉凝抑或是沈嘉楠结婚,而这些话其实是他几年来说过无数次的,然而每次的结果都太不堪回想,于是他唯有安抚道:“我会和嘉凝商量,妳就别操心了。”

沈母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我知道你部队里忙,可是工作上的事情有时也得放下,总不能一直让嘉凝等你,你们也都不小了。”

邢克垒沉声应下,“我知道了。”

沈母拍拍他的手,像是某种嘱托。

沈嘉楠腿脚不好,邢克垒不让她送,可是她却固执地跟到了外面。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邢克垒问:“还有什么事?”

“邢大哥……”沈嘉楠眼含期待地看着他,“你有时间的话能陪我去看看姊姊吗?”

这早已不是时间问题,邢克垒说:“等时机合适,我和妳大嫂,我们陪妳去。”

一句大嫂明确强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句我们轻易划开了壁垒界线。

目光触及他眼底类似幸福的温暖之光,沈嘉楠笑得苦涩,“好啊。”

对于意识不清的沈母,邢克垒无从解释,对于沈嘉楠,他是不需要解释。

拍拍她的肩膀,他说:“回去吧。”同时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她手上,“要过年了,需要什么就去添置,别帮大哥省。”

当越野车消失在视线里,沈嘉楠依然站在寒风中。

傍晚的天光中,她神色不明,心思不明。

◎◎◎

到了陆军医院,邢克垒先去病房,看见三日未露面的李念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喂邢克瑶吃饭时,他转而去了米佧办公室。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比起白天,医院里安静许多,站在办公室门口,邢克垒听到里面一大一小的对话。

先是清甜的女声,“还要巧克力威化吗?”是米佧。

然后是小朋友女乃声女乃气的响应,“嗯。”是衡衡。

“可是你答应我每天只吃两条的。”

“那妳还问我干嘛?”

小孩子果然是不能骗的,将手中的巧克力威化放进抽屉里,米佧帮衡衡擦擦小手,好奇心起地问:“怎么这几天你都没来看妈妈呀?还有李念叔叔他也没来呢。”

衡衡坐在椅子上,两条小胖腿一晃一晃的,“二叔说妈妈要休息,不让我吵她。”

米佧转转眼珠,“那今天怎么又来了?”

衡衡的小眉头微微皱起来,“想妈妈了嘛,这都不知道。”

衡衡嫌弃她的语气腔调和他那不正经的舅舅一样,米佧抬手掐了他脸蛋一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哦。”

衡衡龇牙笑说:“那当然了,二叔都告诉我了。”

米佧发挥八卦精神地追问:“那二叔还告诉你什么了?”

“二叔还说……”衡衡歪着脑袋看着米佧,有点小苦恼,“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就知道和小孩子聊天是件有技巧性的工作,米佧被噎了一下,递给他一块饼干。

衡衡伸手接过来,边啃小饼干边垂着脑袋说:“谢谢舅妈。”

好吧,身为舅妈,米佧决定大度一点,不计较小朋友吊她胃口了。

理理衡衡的毛衣,她又问:“你舅舅怎么还不来?”

衡衡吃得津津有味,隔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妳问他吧。”

米佧看着这个从见面就不给她面子的小家伙,自语道:“真不想承认这么大的我聊天聊不过一个小屁孩。”

邢克垒失笑,衡衡听到声响抬头,看见邢克垒站在门口,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扭着胖胖的小身子跑过去抱住舅舅的腿,要抱抱。

米佧回头,邢克垒看见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梨涡,眼底划过暖暖笑意。

他弯身抱起衡衡问:“舅妈好不好?”

衡衡抓抓小脸想了想,脆声回答说:“好。”

邢克垒就笑,狭长的桃花眼里闪动着专注晶亮的光,“衡衡和舅妈说,舅舅还没吃晚饭。”

米佧正想说他没脸没皮,就听衡衡很认真地问她,“舅妈妳听见了哦?”

米佧谴责地瞪邢克垒,说正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米佧侧头看他,正是星光乍起的时候,她一双清瞳亮过天边的星,邢克垒专注地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半晌没说一句话。

见他迟迟不语,米佧推他一下,“要不要听啊?”

他就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说说有多坏。”

米佧噘了一下嘴,“过年我有班。”

邢克垒点头,似乎是表示可以接受的意思,“好的呢?”

米佧笑得软软的,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我爸爸那边搞定啦。”

憋了两天,清晨时,米佧终于以代班为名和米屹东说过年期间要坚守岗位,不能和他们回老宅过年,米屹东自然是不高兴的,幸好艾琳适时出面解围,总算相安无事,可是还没等米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邢克垒,傅渤远就通知大家假期轮班表有调整。

只可惜好事没成双,不过依她的性格能为他做出这么出格的事,邢克垒已经满足,他无声笑起来,不顾衡衡在场,偏头亲了她脸蛋一下,无限缱绻地吐出一个字:“乖。”

米佧的小脸红得和什么似的,尤其见衡衡瞪着大眼睛盯着他们看,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邢克垒颈窝,撒娇一样拱了拱。

衡衡见状拉拉舅舅的衣角,在邢克垒俯身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小声告诉他,“舅妈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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