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吃掉他 第二章
范帝雅所住的公寓外观干净新颖,座落在巷子内,离主要干道有一小段距离,即便现在是最热闹的时段,一进大门,几乎将尘间喧嚣隔绝在玻璃门外。
在注重隐私及安全性的现代风格影响下,萧旭书随着庄承伟的带领,通过了三道电子感应设备才来到八楼,占地不小的建筑,一层只有两门住户,大气又不失细腻的设计,实在不像庄承伟口中的小阿姨会有的生活水平。
萧旭书回想起电话里的她,声音虽然生女敕,内容却极有条理,个性迷糊懒散,但不难沟通,就不知道她实际上的生活态度,是如何把庄承伟吓得草木皆兵?
当然,以上的评论是除去学校有鬼那一点。
庄承伟开了门,看到漆黑一片的室内,无力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他默默地开了灯,拿出收在鞋柜里的室内拖鞋,放到萧旭书前面。“老师请进,随便坐,我去泡茶给你喝。”
“谢谢。”萧旭书月兑下外套挂在手臂上,坐进客厅沙发,姿势优雅得彷佛猫公爵一般,不禁让人在他身上多流连几眼。
“老师请稍等一下,我去找小阿姨。”庄承伟端上现冲的清茶后,才转身走到一扇原木门前面,上头挂着猫头鹰的木雕,圆滚滚的样子很讨喜。他敲了敲门。“鸭鸭,我进来喽。”
他打开门,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萧旭书就见他探也不探地把门带上,转向客厅另一头的阳台。
庄承伟唰地拉开让晚风轻吹起下襬的落地窗帘,萧旭书清楚看见阳台摆了张大藤椅,上面蹲了个人。
没错,不是坐,是蹲。
“妳又在这里装猫头鹰!”庄承伟一手拍上额头,明明知道老师要来家访,今天就不能先忍一下她的怪癖吗?
范帝雅转过头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很委屈地说:“我没有装啊……”
“好啦,我知道妳没有装,妳是只好可爱、好可爱的猫头鹰喔,可以麻烦妳先变回人类吗?老师在等妳!”他咬牙切齿,唰地拉回窗帘,瞬间像老了几十岁一样,拖着脚步走回客厅,冲着萧旭书苦笑。“老师见笑了,我小阿姨常常用这种方式寻求天地间的灵感,呵呵……”
他把毕生的力气都花在最后的呵呵上了,现在真想倒地死去。
“我没有装啦。”范帝雅随后走了出来,有些气呼呼的,也有些委屈,现在还不到她的工作时间,她就习惯窝到那里去,承伟明明就知道,今天为什么就生气了?又不是找不到她。
范帝雅走进来时,只穿了一脚有着猫头鹰的室内拖鞋。背对着她的庄承伟没看见,而萧旭书则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妳好,我是承伟的导师,萧旭书。”他站了起来,笑着向范帝雅介绍自己,决定忽略他所看到的事情。
“你好。”她搔了搔头,第一次充当家长,新手上路尴尬多,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她对着手指,期艾地问:“那个……承伟的事情……”
“鸭鸭,先让老师坐着。”庄承伟回头提醒他少根筋的小阿姨,一看到站在日光灯下的她,左脚赤足,窘到血全往脑门冲了。“妳拖鞋怎么少一只?”
“找不到。”范帝雅不以为意,啪哒啪哒地趿着单脚拖鞋,窝进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双眼无辜地看着他。
“找不到妳就换双穿呀!”庄承伟气呼呼地找来另一双室内拖鞋摆到她面前,顺手把客厅桌上的报纸杂志迭整齐后,收到桌子底下。
“其他的没有猫头鹰。”她摇摇头,拒绝庄承伟的好意,把猫头鹰拖鞋换到左脚,诚恳地说:“其实我可以换脚穿,你不用麻烦。”
萧旭书轻轻地笑了声,真心觉得她理所当然的反应很有趣。
庄承伟突然很想一头把自己撞昏,眼不见为净,这情形真的太丢人了。
“啊!”范帝雅冷不防地站了起来,庄承伟要她先让老师坐下,结果是她先坐下!她紧张地仰望着比她高上许多的萧旭书,笑得牙不见眼,表情看起来却无比僵硬。“老师请坐。”
“谢谢。”萧旭书朝她笑了笑,眼神很柔软。明明是些小事,由她表现出来就是特别有喜感,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她很像卡通人物?
他坐进沙发,双脚交迭,不着痕迹地观察起范帝雅。她长发及腰,蓬松的自然鬈让她的脸蛋看起来很小,木质的大框眼镜几乎挡去她一半的脸,厚重的镜片更说明了她近视不浅,幸好鼻子没让眼镜压塌,依旧挺直。眼睛看起来小小的,有点泡泡眼。
常年不晒太阳的她,皮肤偏向病态的白皙,衣着又很另类,麻、棉的衣料,又多重穿搭,天蓝色的长版上衣外着白色蕾丝罩衫,搭配碎花格纹长裙,脖间又绕了乡村风格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分量。
她看着桌上只有一杯茶,皱着秀眉,可怜兮兮地看着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外甥,弱弱地问了句:“我没有吗?”
“妳好意思!”庄承伟气归气,还是进厨房帮她泡茶了。
看着风风火火踩进厨房的庄承伟,范帝雅默默地窝回沙发上,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只好跟萧旭书两两对视,从视线中让他明白其实她是有把他看在眼底的。
一般人其实不太能顶得住旁人毫不避讳的注视,尤其此刻两人并无交谈,萧旭书却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已经习惯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他看的场面,再加上她的目光很单纯,没有让他不舒服的色彩,而且她的反应还满可爱的。
可以感觉得出来,她不是很习惯跟人相处,但她不怕生,只是没人主动,她就一个人窝着,就像不倒翁,戳个两下才会摆荡,只是她朝哪个方向倒,没人预测得到。
范帝雅原本只是盯着他看,不知不觉,双眼就开始描绘他的模样。她生活圈很小,看过的人不多,萧旭书无疑是她见过长得最细致的人。
眉毛顺着细长的眼型,微微地弯着,前额落了几绺碎发,触及他脸上的胶框眼镜。隐在镜片后方的瞳眸像两池冷泉,幽幽地映着宛如树影的碎发,在他的注视下,不管多大的喧嚣,都能在几分钟之内,悄悄平静下来,也让人有种无法遁逃的错觉。
他鼻梁很挺,鼻骨中间微突,这一处恐怕是他脸上最为粗犷的地方。唇形秀致,笑起来很好看,轻轻柔柔的,像抚过树梢的风,让人心旷神怡。
他穿着简约,素白圆领棉质上衣、褐色长裤,袜子是中规中矩的黑色,而他全身上下最亮眼的打扮,应当是他一身书卷气及从容不迫的自在感,完全感受不出他此刻正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吶,妳的。”庄承伟在她面前放了只猫头鹰的马克杯,还放了一盘巧克力饼干,怕她一口气拿起来灌,他特意泡浓再冲冷水,调成恰好暖手的温度。“妳不要一直看着老师,很没有礼貌。”
“喔。”范帝雅也很听话,转过头看他。
“也不要一直看着我!”庄承伟很怕小阿姨盯着他看,不晓得是不是猫头鹰装久了,她的眼神带着相当透骨的洞悉力。
范帝雅只好泪眼看向天花板。
“呵——”萧旭书掩唇,忍不住笑了出声。这就是她在电话里说的、尽量配合庄承伟的改造吗?难怪两人的频率一直衔接不上。
“老师……”庄承伟都要哭了,好怕萧旭书以为他们一家都不正常。
“没事,你别紧张。”萧旭书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庄承伟,笑容和蔼到都快能杀菌了。他对着范帝雅说:“范小姐,晚自习的时间是六点半到九点半,预计回到家的时间是十点左右,假设妳下午六点起床,中间这四小时,通常妳都在做什么?”
范帝雅仔细地想了想,最后挫败地说:“我没注意。”
“你知道吗?”他反过来问庄承伟。
“……我也不清楚,好像就发呆,不然就是装猫头鹰吧,鸭……小阿姨差不多到十一、二点才会开始工作。”刚起床这段时间跟游魂似的,在家里很没存在感。
“嗯。”萧旭书浅浅地应了声,又问:“范小姐有病史吗?心脏病、哮喘、癫痫,还是抑郁症?”
“没有。”她指了指鼻子上的厚重眼镜。“大近视算吗?”
“眼镜拿下来的话,算。”他笑了笑。“范小姐在家受过最严重的伤是什么?”
“烫到手指头吧。”她伸出右手食指,圆滚滚的很可爱,没有疤痕。她愤恨地说:“那次真的很严重,痛到我一个礼拜不能拿雕刻刀,从那天起,我就不碰瓦斯炉了,手指头不能动的感觉真的好可怕,遇到世界末日差不多就这样吧!”
“这么严重?”萧旭书惊讶地推了下眼镜。“听起来范小姐还满爱护自己的。”
甚至因噎废食,连瓦斯炉都不用了,听起来实在有些……傻劲。
“当然,手是我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她伸出双掌,像小朋友跳舞似的,在他面前转了转。
庄承伟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默默地转过头去。
“也是。”萧旭书点了点头,指间轻刮了马克杯的杯缘,状似无意地说:“范小姐的身体没有大碍,独自在家也没有危险,为什么你不能参加晚自习呢?”
庄承伟突然被点名,已经作好心理准备的他,还是愣愣地说不上话。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耶?我明明就好好的。”范帝雅双手捧起猫头鹰马克杯,被呼吸冲起的热气雾了她的眼镜。“好奇怪喔。”
“妳还敢说!是谁三餐不正常的?是谁连吃饭、喝水、走路都会发呆的?是谁三次出门两次忘了带钥匙的?如果妳谨慎点、仔细点,我根本不用那么担心!”庄承伟恼羞成怒,后半段几乎用吼的,带着激动且无奈的斥责,让萧旭书不禁多留了点心眼。
范帝雅低下头,把马克杯放到桌上,声音闷闷平平的,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似乎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外甥对她的评价
“你看要跟外公还是外婆住,我帮你打电话。”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络爸妈了,也不晓得他们的手机有没有换。
“我不要!”庄承伟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显得很慌张。“我跟他们家里的人又不熟,而且我走了,妳怎么办?我怎么跟我妈交代?”
更别提外公跟外婆十几年前就离婚了,还各自组了家庭,他不管到谁的家都很尴尬。
“你不知道怎么跟你妈交代,我又怎么跟你妈交代?因为我的关系影响到你的课业,你就真的不适合住在这里了。”范帝雅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有气无力的。“我都几岁了?以前从没人这样管我。”
“我——”闻言,庄承伟眼睛倏地红了,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借故离开现场。“我去煮饭。老师今天留下来吃吧,三个人比较好煮。”
说完,他也不给萧旭书回答的机会,就一溜烟地逃到厨房。
萧旭书回头看着蹲在冰箱前选食材的他,背影落寞可怜,忍不住为他说几句。“他也是好意,这年纪的小孩很难得。他被爸妈留在台湾,说不定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过分关注妳的生活,他还没有适应过来,妳又把他扔给外公、外婆,会让小孩子觉得他是多余的。”
“……嗯。”范帝雅把头埋进膝盖里,配上她厚重的头发跟宽松的衣服,还真像一只猫头鹰。
正当萧旭书还想说些话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就见她冷不防地抬头,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去跟承伟道歉好——啊!”她起来得太匆忙,一不小心又踩到裙襬,整个人往桌面上扑。
萧旭书眼捷手快,两手往她胁下一撑,居然轻轻松松地把她托了起来。
“原来我这么轻喔?”范帝雅吃惊地眨了眨眼,她脚还离地呢。
“是不重。”不过也没有轻到哪里去。萧旭书后面隐而不答,仅剩微笑。
“发生什么事了?!”庄承伟举着锅铲,慌慌张张地来到客厅,正好看见萧旭书轻手放下范帝雅的画面,吓得他不敢再前进一步。
“我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跌倒,是老师接住我的啦。”她搔搔头,笑得有点憨。偷偷地看了眼萧旭书,发现他表情没有异样,她也跟着理直气壮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啦,重点不是这个。”她趿着单脚拖鞋,走到庄承伟面前,左歪头,右歪头,发现她很难开头。
“老师,我要怎么说?”她皱着一张脸,回头请教萧旭书。
“妳自己想,这样才显得有诚意。”萧旭书笑着说道,完全不想当狗头军师。
“啊……”范帝雅嘴巴开开合合,无奈发出来的都只有单音节,最后她受不了了!“承伟,你会心电感应吗?”
“……”萧旭书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这要求新颖到开了他的眼界。跟她一比,他家里那位隔三差五就被牛群踩过脑袋的大哥,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
庄承伟当然也不想理她。“我回厨房了。”
“等一下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她不想让外甥有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的感觉,那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她不是故意要把他丢给外公、外婆的,是不想他在这里难受,可是想到他去外公、外婆那里也不好过,就觉得她这说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等妳想好再跟我说啦,不然我锅里的高丽菜都要发芽了!”他知道范帝雅的毛病,如果她想法没有理顺,根本没办法用语言表达。
有时候她会把心情反应在作品上,透过讲解设计理念来让旁人明白她的想法,不过有时候她只是直觉式地把当下的心情化为灵感,在讲解设计主轴的时候,自己也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等到那时候,他锅都烧干了。
庄承伟转身要进厨房,手里的锅铲却无预警地易了主。“老师,你要干么?”
“我煮饭,你们两个好好在客厅彼此感应吧。”事情还没处理完,他不好意思留下来吃白食,动个手,换他心安理得。
“你会煮饭?”
“老师要煮饭?”
范帝雅跟庄承伟吓得嘴巴大张。萧旭书长得斯斯文文的,手指修长纤细,实在很难想象他在厨房拿菜刀、拿锅铲的样子。
虽然他们现在看到他拿锅铲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违和感,只是直觉他就不是个会进厨房的人,最多、最多就冲杯咖啡。
到底萧旭书会做出什么样的菜?
这个问题像一颗落地生根且发芽茁壮的种籽,范帝雅跟庄承伟互相看了一眼,决定猫到厨房门口,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