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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第七章

她其实想直接让他自己拿回去洗,但她可不会让他随意打马虎眼唬弄过去,她收起方帕,旋即举起妖刀抵在温颐凡颈间,“你到底是谁?”

温颐凡只是从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模样倒是挺悠哉,“一个穷酸书生。”

他倒是很清楚她对他的评价啊。张萸拿出他替村民画的灵符,“偷改我的灵符,还有本事朦混过我的眼,你要只是个穷酸书生,那我就是个打杂的了。”

“张姑娘不应妄自菲薄,心怀慈悲以济世为己任者,绝不是打杂的。”

“昨天晚上那场雨,也是你的杰作吧?只有观音座下龙神降甘霖方能灭炼狱之火,连龙神都请得动,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只是巧合,我不知道什么龙神。”温颐凡一脸诚恳。

“还装傻?”以为她不敢揍他吗?她张萸天不怕地不怕,赏他拳头也没在手软的!

“姑娘小心!”温颐凡突然脸色一变喊道。

“当我会上当温颐凡飞快将她拉向自己,但张萸却已中了尸魔的暗算,幸而温颐凡立刻在她身上画下灵咒,护住她的元神,让她只是陷入沉睡。

他抱着张萸蹲,仿佛有些焦急地在她脸上拍了拍,“姑娘?”

尸魔见张萸这恶婆娘陷入昏迷,眼前只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便大胆地从暗影中现身。

虽然桃花村的村民都投胎去了,但他只要杀了这书生,吸走张萸的法力,那么他一样能继续在人间横行!他悄悄接近只顾着担心怀中人的温颐凡背后。

“姑娘?”温颐凡偷偷使劲拧了一把她的脸颊,张萸熟睡如故。

看来睡得很熟啊。

背后,尸魔张大了嘴露出獠牙,五指掐向温颐凡。

眨眼间,尸魔却扑了个空,眼前哪里还有温颐凡和张萸的人影?尸魔惊骇地转身,却见温颐凡负着手站在他身后冷睇着他,向来温润如春风的微笑完全不见。

“你……”尸魔也说不出所以然,他根本不必怕这个文弱书生,可是那一刻,在这书生深沉冷淡的目光注视下,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温颐凡举起手中的毛笔,对着尸魔,在空中画了几画,当毛笔尖端点住尸魔眉心时,作恶多端的尸魔也动弹不得,他感觉一股清凉的气劲自眉心处,遍洗四肢百骸,一道灵光笼罩着他,当温颐凡退开来之后,尸魔惊觉他原本腐烂干枯的手起了变化——

他终于恢复人形……不,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的鬼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年人的鬼魂。

“我……我变回来了……”他一阵哽咽,原来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真正的心愿,那丑陋的不死之身禁锢着他,让他的灵魂扭曲,只想让世人与他一同承受诅咒,他以为凌虐能带来快乐,他以人们的恐惧来安慰自己,变成一具腐烂的干尸却永生不死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拥有无上的权力,但过去三年来的种种却不及这一刻……

他流下泪来,痛哭失声。

地府之门再次开启,这回阴间派来的是能力更强的阴差首领,想来地府对这位入了魔的鬼魂也相当戒备。

“到下面去,把你一身罪孽洗一洗吧。”

“谢谢。”尸魔道。

“不要谢我,我只是不想那丫头再背上收服你的业力,她背了好几世,已经够辛苦了。”

张萸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行进的马车里。

呃,更正,是牛车。她看向悠闲地驱赶着牛前进的温颐凡,“为什么我在你车上?你要去哪?我怎么晕过去的?臭干尸呢?”

温颐凡看了她一眼,“姑娘过度劳累,所以睡了一会儿,在下担心将姑娘丢在荒郊野外会有危险,所以冒昧翻了姑娘的包裹,发现一封邀请姑娘前往京城的信,既然咱们要去同一个地方,不如就结伴而行好有个照应。”

“你翻我的东西?”张萸的神情像要吃了他。

“情非得已。”其实他根本不用翻,早就知道是京城的胡员外委托她到桃花村收妖。这三年来会到桃花村去收妖的,大多是受了胡员外的委托,因为胡家祖坟在桃花村后山,胡家三年无法扫墓,怕闹鬼之事影响祖坟风水,再加上胡家这几年确实不太安宁,让胡老爷更坚持要找到人收妖。

“臭书生,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竟敢翻我的东西?”张萸气得揪住他衣领。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授你个大头,坐我身上吃我豆腐时就不会授受不亲了?”

“原来姑娘是为这件事生在下的气?”温颐凡恍然大悟。

并没有!她本来不想跟他计较,是他整个人碍她的眼,跟他吃她的豆腐一点关系也没有!

“其实……”温颐凡一脸陷入深思的表情,“在下并不记得当时模到什么不该模的地方,感觉很平坦,但是如果姑娘坚持的话,在下愿意负责。”话落,他还长长叹了口气,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模样。

张萸额冒青筋,“温——颐——凡!”

“姑娘,当心,雄哥不太喜欢坐它的车的人不守规矩。”温颐凡把她按回车内。

“熊哥?我还你女乃女乃的熊!臭书生,吃我豆腐还敢卖乖,我掐死你!”

某文弱书生被泼辣的丫头这么又掐又槌又咬的,竟也文风不动,依然稳稳地驾着他的车,还能一路不愠不臊地说着风凉话呢。

但车上多了这头母老虎,看来这趟旅程不会太平静。

有牛车能坐,她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张萸嫌车里闷,又不想跟臭书生坐一起,于是爬到了车顶看风景。

然而旅途漫长,雄哥又慢吞吞,风景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张萸也坐不住了,再说她越想越觉得让这臭书生就这么蒙混过去也太便宜他,当下便从车顶轻轻跳到温颐凡身边,双腿交迭,上身微倾,恶女本性作祟,不自觉地尽显妩媚,温颐凡身子不自觉地一僵,坐得更笔挺。

“温夫子能请得动龙神,又精通灵符,驾牛车会不会太委屈了?”张萸有些不怀好意地道。

看来是躲不过。温颐凡只好淡淡地道:“张天师武功高强,道法精深,既会降妖伏魔,又会抓鬼驱邪,赶路时只能搭便车,岂不是更委屈?”

臭书生又消遣她。不过没关系,他不装傻便好。“你不否认龙神是你请的叹?”

“在下确实不知什么龙神。姑娘要在下承认,便是让在下受了这虚妄的功劳;也许那位道行其实并不高的『高僧』所召唤的并非真正的炼狱之火,只是一般的烈火咒,若是炼狱之火,没理由连众生的爱恨痴嗔所凝聚的结界也破不了,不是吗?真正的红莲业火,能烧尽一切孽障,尸魔也好,冤魂也罢,乃至六道众生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还真是非常有道理。两次都在咒法上输给这臭书生,让张萸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次是他画的咒骗过了她的眼,一次是现在。张萸更不想承认,她以前学咒法向来就只挑自己喜欢的学,肯学的是学得很精,不肯学的就只能骗骗外行人了。

话说回来……

“那岂不糟了?我用天雷咒打死他了。”张萸小脸惨白。

温颐凡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自觉柔缓地道:“他吃了人又入了魔,你净化他,他一样要死。天雷咒只毁形体,并不伤众生元灵,这笔帐要算也算不到你头上。”

也是。张萸心里舒坦些,但转念一想,她又一脸刁钻地斜眄着他,“温夫子对咒法研究得很透澈嘛?你们读书人不是最不喜欢怪力乱神了吗?”

“世间无论神仙传说,鬼怪志异,都是读书人所撰。”

“这倒是。还有不少胡说八道的。”

温颐凡顿了顿,才道:“有人为猢口而哗众取宠,也有借神仙鬼怪讽寓人间百态,倒也不能怪他们胡说八道。”至于骗财骗色、威胁世人不信他的“道”就会下地狱者,既不入流,不提也罢。

张萸挑眉,“温夫子知道得很多嘛。”

这话真不知是恭维或意有所指,但温颐凡仍是温温地道:“在下刚好在京城经营书肆,接触过这类读书人,略知一二。”

“教书、经营书肆,而且精通咒法。你名堂还真多。”

“混口饭吃。对于咒法,在下只是门外汉,绝不敢在姑娘面前自作聪明。”

他回答得客气,也不像摆高了姿态不想理人。张萸说不出所以然来,这家伙全身的姿态都表明了,他对她的接近很在意,立刻把有车盖遮阳的位置挪出来让给她坐不说,眼前她双腿交迭,一手搁在身后,坐得随兴又大刺刺,而这温书呆却是拘谨又小心翼翼——她是会吃了他不成?

他越是这副模样,张萸就越不想跟他客气,“门外汉都能把我耍得团团转,我看我这招牌也可以收起来了。”

温颐凡顿了顿,却道:“降妖伏魔风险大,换个营生,平平安安过一生也好,姑娘若有亲人,亲人也可安心;若亲人均不在人世,姑娘更应保重自己。”

“……”张萸双手叉腰,“给你点面子,你还当真训起我来了?”还啰哩八嗦地训了一长串!

“在下并无训诫姑娘之意,全是肺腑之言。”温颐凡小心驾着牛车,可是却忍不住想笑。

虽然变得愿意体谅人了,性格却一样火爆啊。

“我问你,你的咒法是跟谁学的?”张萸这厮说穿了,就是有点面子挂不住,尤其对象还是她最讨厌的穷酸书生。

“在下并未拜师修习咒法,只是刚好有兴趣,研究出一点心得。”

“无师自通也能骗过专心修习道法十多年的人,温夫子真是天赋异禀。”张萸原来从不知道自己心眼这么小,哎!

“无师自通也不尽然。在下因为家中有些余裕,在京城的书肆颇受各方江湖朋友的青睐,所以也结交了不少精通咒法的朋友,得到诸多指点。”

张萸的小短腿在牛车上晃啊晃,忍不住想,比起这书生从头到尾不亢不卑的态度,她确实心胸狭隘又咄咄逼人,她偷偷撅起嘴,有些不甘心。

听他说到在京城开书肆,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问道:“京城的书肆?叫什么啊?”在京城,有那么一间书肆,连她这个不看书的俗人也充满了好奇与神往,因为这间书肆搜罗了古往今来、寰宇之内所有奇书与珍品,而书肆的主人更是个精通奇门遁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总之被传说得好像天人转世一般的奇人……

“无名小店,敝帚居。”

“……你是文潜?”京城敝帚居的主人文潜,正是那位奇人。据说文潜只是他的别号,他的本名倒是无人知晓。

张萸以前虽没见过文潜,但对她来说,把书肆取作“敝帚居”,却又经营到名声响亮,这人骨子里肯定是目空一切,假谦虚真狂妄——他的破店里卖的全是敝帚,教别的店家情何以堪?再看看“文潜”这名号,跟敝帚居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张萸肯定这家伙根本是个自大的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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