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夫 第十二章
韦平很顺利就应上了船工的工作,在上船前他用扁担担回来十几斤白米白面,还有香肠腊肉等肉食,再加上家里腌着的鱼与地里的菜,玉环一个人足够吃。要不是怕玉环累着,韦平本还想抓两窝母鸡回来,让她每日都有蛋吃。
玉环独守在家,每日除了打理家务几乎没什么事可做,连平时要花许多时间整理修补的渔网也晒着,好几天不需整理。
白天的时候还好,每到了夜晚,玉环就会特别想念韦平。
一日下午,玉环午睡起来闻到一股潮气,外出一看发觉地上湿湿的应是刚下过雨,就想起韦平曾在雨后的夜晚带她到附近小溪旁看萤火虫。
她想了想,晚饭后拿了个竹壶到厨房去倒了小半壶酒,再准备一些东西后拎着竹篮出门。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年的时间,韦平得空时总会花时间陪她,跟她说说关于红花渡的事,对于附近的地势她心里有数,只要小心一点,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危险。
红花渡这附近小溪多、溪里螺类也多,萤火虫一年从春季到秋季都看得见。特别是韦平带她来看萤火虫的地点,更是多得不得了。
玉环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拎着灯笼,走到溪旁。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放了驱蚊的香炉,又放上一张小竹椅,她在椅上坐了下来,“呼”地一声吹熄了烛火。
熄掉烛光后,草丛间若隐若现的微弱光芒就明显起来,一眼望去整条溪旁的草丛间似乎都能见到萤火虫的踪影。
玉环默默倒了一小杯梅酒啜饮。她怀孕已经有六个月,大夫说喝点薄酒没有关系。
原本想着之前三年都熬过来了,这次韦平离开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却没料到才过一个月就已相思成灾。
玉环根本没料到一个新妇思君的强度,更别说她现在还怀着孩子,身旁又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排解。
诚然她已经比出阁前独立了许多,此刻仍觉得自己像是朵失去了主心干的菟丝花,无所凭依。
玉环默默模了模自己的肚子,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已是要做娘的人了,一定要坚强起来。
诚然附近没有野兽,玉环仍是不敢待得太晚,望着忽隐忽现的萤火虫又看了一会儿,便赶紧收拾回家。
玉环思念着韦平,韦平自然也思念远在家乡的妻子与尚未出生的孩子。
当船工非常辛苦,特别是他们船上人手不足,富商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每天睡得比韦平打鱼时还要少,气得几个人大呼被骗,直道以后再也不上船来。
众人抱怨归抱怨,可订钱收了、约也签了,总不能逃船吧!只好咬牙干活儿努力撑过这三个月。
对韦平而言,忙碌却有一个好处,就是想着玉环的时间能少一点,才不至于太过难挨。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一天天凉了,好不容易撑到了约期将近,从锦湖镇来的人都非常开心。
船上的工作虽然苦,但富商是个讲信用的人,时间到,依约给足了他们工钱,半个子儿也没有扣,也派了艘船把他们载到临县,让他们自行回家。
接下来就要入冬,靠北边一些的水路会被冰封,富商要趁天没冷下来之前赶到南方做其他买卖,无法顺路送他们一程,能另派艘船把他们载到临县都已是仁至义尽。韦平他们听一些老船工说,有些恶劣的船家甚至会把船工放在离家乡十万八千里、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韦平与几个同路的人一起走,横竖一行人目的地相同。没想到才走了两三日就突然变了天,夜里气温一口气降了下去,隔天起床朝外一看,众人纷纷吓了一跳!
前方原还青翠的山头,居然一夜就白尽了,一眼望去天地一片的雪白。阳光出来一照,闪耀着刺目的光辉。
有人出了门,立即“唉呦”喊了声,众人过去一看发觉他整只小腿都插进了雪里。一夜的降雪量居然超过一尺高。
锦湖镇这些来打工的全是年轻人,没人见过这种情况,分头向当地的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遇上了数十年才一回的大雪。
“这雪太大,没那么容易停。我劝你们还是等春天了再回去。”当地耆老跟他们说,昨夜的暴雪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只会愈来愈大。强行在雪地中行进非常危险,一个弄不好可会冻死人。
韦平等人虽然害怕,但挨不住思乡情切,就决定边走边看情况。
又这么走了几日,暴雪果然一天比一天惊人!因为雪积得太深、行走不易,一天下来居然只能推进十里。
一天十里,是得多久才熬得到家?众船工不禁心想。
锦湖镇虽然冬天也下雪,但因四周都围着山,这样惊人的雪量可真没见过。也因为有山挡着,就是下雪也不会刮这么大的风。
才隔了几天,众人就受不了了!
众人在雪中行进时,就是穿着蓑衣也冻得浑身发麻,不少人手上脚上都长了冻疮。这场暴雪不仅是雪大风强,更是几人前所未遇的冷。这种天气之下在雪中行进,那可是真的会死人的啊!
再怎么思乡情切,命也得先顾着才行。众人商议一番后就决定一起凑份钱,在这个镇上赁一间房子。房子不用多大多好,别漏雨漏风就成。总之,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韦平见众人不走了,急得不得了。明明天气好的话,走个十天左右就能到的路程,如今已经走了半个月还没有走一半!眼看着玉环的产期一日日接近,怎能教他不着急!
“再走走吧,我看还能走的。”韦平向同伴们道。
“别说了。”李二虎举起手道,“你看我的手脚都肿得像面龟一样了。”
“是啊韦平,再这么走下去可是会死的。”林季春叹道,“我晓得你心急家里的媳妇要生孩子,可你也得先把自己的命顾着不是吗?你这么硬走回去,就是伤着、病着,你媳妇也不会开心不是吗?”
“算了,你们不走我自己走。”韦平见众人任他怎么劝都不肯再前进,心一横就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准备明天自己一人也要出发。
众人见状也没别的办法劝他,只能彼此相视,无奈地笑了。
隔天一早众人都是被冻醒的。才仅仅一夜,气温就好像又一口气降了许多,就连盖着被子都觉得冷。
几个人听见动静醒来,见韦平已经收拾好行李,就连蓑衣都已穿戴整齐,都吓了一跳。
“不会吧,你真打算回去?”林季春都被他吓清醒了。外面正狂风暴雪,呼呼的风声听着就比前几日还吓人,韦平居然还不放弃。
韦平没说话,拿了行李就往外走。开门的瞬间一阵寒风倒灌而入,原本醒的、没醒的,这下可都清醒得透彻!
周燕南见状骂了声“我操!”鞋也不穿地冲了出去,硬是把韦平拖了回来摔在地上。“你真想死了是吧!”
因着对力气的要求,他们这群船工几乎都是十几二十岁,正当年轻力壮的青年,只有周燕南看起来大约三十上下,是他们之中最年长的。同伙都喊他一声“周大哥”。
“周大哥,你别拦我。”韦平从地上爬起来道。
他们同吃同住三个多月,对彼此多少有一些认识。这个周燕南不是锦湖镇本地人,从何处来没人知道、为何而来亦没有人知道。但他看起来特别精神、身材也特别结实,就算不说,众人也都猜得出来他是个练家子。
“你若是想死就说,我现在宰了你还能把你的骨灰带给你媳妇,你这一出去,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周燕南半点不让地拦着韦平不给过。他走南闯北多年,知道强行在暴雪中行进的危险。
“你别管我!”韦平说着就想硬闯。
周燕南扬唇一笑道,“老子就偏管定了!”一掌又把他拍回地上。
周燕南说到做到,硬是把韦平困在镇上一个冬天。待韦平回到红花渡的家时,已经是来年初春。
“玉环,我回来了。”这半年韦平又长高一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里外找不到玉环心里正觉得奇怪,无意间伸手按在桌上,却发觉碰了一手灰,像是房子许久没有人住过。
韦平大吃一惊,把身上的东西随意一丢,绕着小屋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发觉屋里确实久无人烟。
算算日子玉环早该生了,韦平又猜搞不好是杜李氏接玉环过去做月子,便又急急忙忙赶去了李家。
韦平到李家时正是午饭时间,韦平也顾不上失礼,直接闯进饭厅问,“岳母、舅舅,我回来了,玉环呢?”
众人见到韦平脸上表情都有些奇怪,杜李氏站起来冲了出去,又立即抓着枝竹扫把回来,冲着韦平劈头盖脸的打去,口中不忘大骂,“我打死你!打死你!”
韦平被打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反抗,只能焦急地问,“岳母,玉环呢?玉环呢?”
杜李氏也不答腔,就是冲着韦平边打边骂,后来是李家主人让李嫂拦住杜李氏,再自己把韦平给拖到了外面去。
“舅舅,玉环呢?为什么不见玉环?”韦平不解地问。
李家主人看着韦平无知的脸,隔了好久才声音瘠哑地告诉他,“玉环死了。生孩子难产死的。”
刹那间韦平的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脚。他无法思考,只觉得像是天空塌落了一般。
从此……
人生再无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