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夫花名在外 第十四章
一辈子是多长,你知道吗?
惜儿,我不要凑合。
感情不是凑合,只沉迷于一时的欢喜、一时的欲念,将来她定会怨,我也会。
几日他在饭馆里说过的话,如今仍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着。
段殷亭没有外表上那么温和顺从,他不可能面对谁,都能像面对她那样坦诚地吃亏,如果真要他娶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相守一生,他会怨……何止怨,他该是直接用恨的,而酿成他的怨与恨的不是其他人,是她,惜蝶。
那样的话,她会比谁都更无法原谅自己。
她当然也可以拒绝段老爷的要求,然后她能在段老爷眼中看见自己到底有多丑陋自私,宁可牺牲他的幸福也要扞卫、强调自己的坚贞不渝。
“看来惜蝶姑娘已经得出结论了。”她眼里有水光闪灿,段老爷不否认自己耍小手段,就是要利用她对段殷亭的感情,逼她亲口说放弃,“咳咳,这里有三百两银子,是我小小的心意,足够你逍遥快活好一阵子了,只希望你收下以后就放过我家亭儿,从此跟他划清界线,老死不相往来。”扬扬手,让一旁小厮送上一只颇有分量的大盒子,还特意命其打开盒盖,让惜蝶看见里头熠熠生辉的银光闪烁。
“请您拿回去。”
“怎么?嫌少?”他就说,妓娘都一个样,见钱眼开。
她深吸口气,“请段老爷放心,惜蝶日后不会再接见段三公子,若段老爷不放心,大可安排眼线在栖凤楼里,只要看见惜蝶有违背承诺的行为,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她忍住眼中的泪,却稳不住唇边绽开的破碎笑痕,“惜蝶确实是个妓,什么都卖,只不卖与感情,您的银子再多、再闪亮,这辈子都买不到惜蝶的感情,请您收回去。”
“哼,随你便。”段老爷重重拂袖,起身离去。
房门关上那一刻,浑身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抽离,惜蝶跌坐在地,泪水决堤。
她不要他怨,不要他恨,不要他遭受那种罪。
她还是有办法让他幸福的,用她该用的方式。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没事……没事。”
她有过准备的,她以为准备得够万全了,但当那声“妓”来势汹汹杀到她耳里,还是从他的亲人口中说出来的,她的心还是会觉得痛呀。
果然只有段殷亭是不一样的,他从不会用肮脏鄙夷的眼神看她,他总能看穿一切虚伪浮华后隐藏的真实,然后用尽耐心包容她,他对她太特别了,不知不觉间令她有了依赖,有了……希冀。
她有点后悔遇上他了。
不过不要紧的,从明天起,他要学着去忘,然后重新找寻真正与他相配,值得他深爱的女子;从明天起,她也要忘,忘情忘忧,忘记……有过一颗曾爱着他的心。
“惜蝶姑娘,段三公子又来了。”
“把他请回去。”她不见他,不要见。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维持多久,就算别人告诉她只有短短三日,她也会觉得度日如年。
每次听见丫鬟来报,她总是干脆地回以拒绝,害楼子里的人以为、城里的人也以为,她对他烦了、腻了,再也不想见。
只有香儿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惜蝶是如何咬牙忍下泪水,宁愿环抱住双臂以求驱除心中寒意,也绝不朝楼下等待着她的那人飞奔而去,却又在夜里泪湿枕被,隔天又以艳妆浓抹掩饰樵悴。
“姑娘,你这样只是在折磨你们两个人,你知不知道三公子他……他好可怜。”
“那又怎样?”香儿说的她当然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她选择不听不看不理会,否则她一定会崩溃。
“香儿以前不是很喜欢三公子,总觉得自他出现以来,姑娘就变得跟热恋中的普通女子无异,理智却掉光光,可这些日子香儿用眼在看,三公子对姑娘是真心的,即使遭到姑娘拒绝,他不闹也不吵,独自在东楼外的街道上默默站着、静静守候,直到姑娘的房间灯火熄灭。”
“那儿是大街,他爱站多久便站多久,就算要站到地老天荒都跟我没半点关系。”不可能没有关系的,她偏偏只能以那样的口气,好好掩埋滴血的心。
她知道他在,一直都在,有好几次熄灯以后,她都懦弱地将身影隐藏在窗畅之后,不求再看他一个回首微笑,只选择看他落寞离去的背影。
“姑娘不要见三公子就算了,每夜还命香儿打开对着街道的那扇窗,将姑娘与别的男子的谈笑声、调笑声、取悦别人的歌舞声毫无保留地『泄露』给三公子听。”害她觉得自己才是刑场上的刽子手,她砍的、切的是段三公子的心,一刀一刀削下去是血、是肉。
“你是在怂恿我跑下去投奔他的怀抱,然后跟他当对亡命鸳鸯双宿双栖?”
“香、香儿又不是那个意思……”
“香儿,我这是为他好,也为我自己好。”说得理直气壮的同时,她选择无视颤抖的嗓音继续说下去,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我是人人口中伤风败俗的妓,他跟我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因为彼此的生命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特殊的存在,他对我、我对他都只是一时迷恋,等兴头过了吗,他会忘了我,而我也会忘记他。”
香儿愣了愣,“就算香儿没有经历过也知道,感情哪有那么容易忘,除非它从未被当作一回事……”
“香儿,别再说了。”她会忘的,一定会忘。
他洁白似云,她不过是污泥中翻滚的一条蚯蚓,他太高太远太遥不可及,她不能妄想有拥有他的资格。
“惜蝶姑娘!”传话丫鬟又跑了进来,“公、公孙悠公子来了。”
“公孙悠?他来做什么?”
丫鬟无法回答她,只是用力摇头。
公孙悠……从敞开的窗户传出去的声音足以让楼下的人听见吧?足以让那人知道就算面对别的男子,她也能笑得多开怀。她并不是只能有他,也求他知难而退,不要再钟情于她,那样太不值。
“去跟嬷嬷说,推掉董公子,我要见公孙公子。”
近来栖凤楼多了许多形迹可疑的生面孔,美其名只是寻常寻芳客,实际上全部都是段老爷安放的眼线,段老爷不只说狼话还会出手做狠事,只要她对那日自己所说的事出尔反尔,他也会对那日自己所说的话言出必行。
她只会害了段殷亭,她根本没资格爱他,她必须放弃墙外唾手可得的幸福,见她最不想见的人,做她最不爱做的事。
公孙悠为求亲而来。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惜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公孙公子早已娶得如花美眷,为何事隔三年,公子还要再次踏上栖凤楼求亲?”公孙悠有些难以启齿,他停顿一下,在惜蝶毫不闪避的等待眼神下开了口,“实不相瞒,含烟入我公孙家家门后虽为我产下两个女儿,却无子嗣,要知道无后为大,我一直被我娘催促尽快纳一名妾侍,好为公孙家开枝散叶……”
“所以公孙公子便想到了我?”红唇微微掀起一角,毫不掩藏那抹呼之欲出的嘲讽。
“惜蝶,你要知道,当年的一切我不过是被逼,我是看含烟过于可怜才为她赎身、迎娶她进门,我对你的心意,由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公孙悠语气急躁。
其实含烟也不差,在栖凤楼中多的是才貌兼备的花娘,当年的将错就错,他半点也没吃亏,只是现下含烟无法为他生下子嗣,在娘的催促、强迫下,眼前这张艳美无双的容颜才再度翩然走进他的脑海,占据他的思绪。
“原来如此,公孙公子对惜蝶如此一往情深,着实令惜蝶感动。”上青楼寻欢作乐的,有几个拿得出一颗真心?公孙悠就不能,她在他眼里没有看见非她不可的坚定炽烈,顶多只有喜新厌旧的恶劣罢了。
“惜蝶……你愿意吗?你要说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好,我嫁给你。”
“你……说什么?”
“我说好。”
“小姐!”香儿只剩满脸不可思议。
东楼的其他楼层若无需要,素来都是关门闭户,极少能让外头窃听,可唯有顶层的天香阁窗户大开,摆明了故意让人听取,再加上刚才公孙悠的求亲铿锵有力,惜蝶也回得中气十足、干脆利落,想不让街上那人听见也很难。
“惜蝶,我并非在说笑,这回我再来青羽城,甫踏进城门便听说不少你与段府三公子的事,我以为……你心仪之人该是段三公子。”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即使不表露出欣喜若狂也不该是这般无动于衷,他不想自己如此放段来求亲却遭人践踏。
“公孙悠,你爱我吗?”她去掉公子二字,直呼其名,她不想再拖,这样拖拉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怕她只会更舍不得段殷亭。
“这三年来,我从没,刻忘记过你。”
“足够了,时隔三年,你仍对我念念不忘,足以令天地为之动容。”笑靥展露,这回她很努力地伪装出感动,“至于我与段三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逢场作戏,光四个字就将他们之间的种种否决得轻而易举,即使她听见心在淌血,她无情地选择无视,一如只有,墙之隔的段殷亭。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公孙悠贪婪地将那张比花娇媚、艳若桃李的绝色面容收进眼里,三年来,有多少次梦回中,这张笑颜是虚幻缥缈的,如今却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即刻去找嬷嬷商讨为我赎身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