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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面之下堂夫 第五章

“君棠、君棠!”见儿子愣愣地瞪着前方,也不说话,大太太担忧地唤道。“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他揉着太阳穴,里头像有几百根针在扎似的。“我没事。”

大太太叨叨絮絮地说着。“你的伤才刚好,要多休息。还有,娘已经让厨子做了好几样你平常爱吃的菜,或者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好了,让我一个人静静。”他粗鲁地打断。

她把话吞回去,也不忍责怪么儿。“那娘先出去了……阿通,好好伺候。”

“是。”阿通送走大太太,又踅回屋内。

“她……我是说娘平常就是这么罗嗦?”李君棠真是无法消受。

阿通搔了搔面颊。“大太太只是太关心五爷了,因为五爷是大太太最小的儿子,从小捧在手心上,当作宝贝一样疼爱,而五爷也很顺着大太太,从来不会违抗她的意思,感情好到连其他几位爷都忍不住吃味呢!”

听他这么说,李君棠还是想像不出过去母子相处的情形,只觉得每次见到这个娘就觉得头疼。

到底想起以前的事,是好还是坏?

还是别去想,日子照样可以过下去?

李君棠脑子一团混乱。

“就算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无妨,可是至少要去见一下元元……”这样他也好记住她的长相,免得将来连见面都不认得。

不过想到曹氏对他的怨怼和不满,甚至气到拿扫帚打人,让李君棠有些裹足不前,害怕去了解意外发生之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偏偏他又无法释怀,只要一天不弄清楚,夜里就睡不好。考虑了好几天,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再走一趟,亲自去做个评断。

☆☆☆

六月初 小暑

卯时左右,怡芳伸了个懒腰,接着便起床了。她早就不让阿朱进来伺候,家里人手少,要忙的事很多,所以她都是自己来。

她忍不住又低头看着一双变形丑陋的缠足,老早就把裹脚布给扔了,这不过是男人为了满足私欲,想出来折磨女人的方式,根本就是心理变态,男人真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动物。

只要想到她在工作上饱受医院剥削,上班时间又长,还得轮班,每天做得比狗还累,好不容易下班回家,前夫还嫌她不够温柔体贴,所以才会外遇不断,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似的,自己不会再那么笨,也不会再隐忍。

待怡芳梳洗之后,便走出寝房。

才走到楼下,就见平儿一边扫地,一边唱着徽州童谣,而元元则坐在厅前的石阶上,跟着一起唱,可爱的表情,令人莞尔。

“……推车磨车,磨到外婆家。外婆不在家,后头打老鸦。打一只,爆爆吃。打一双,烧碗汤。打一对,烧碗菜。打一篓,讨老婆……”

这首叫做〈推车磨车〉的徽州童谣,她几乎每天都会听到,听久了,连怡芳也会不由自主的哼上几句。

“元元已经起来了?”最近这个孩子很黏平儿,晚上都要跟她一起睡,怡芳也不反对,就由着她们。

元元开心地抱住母亲。“娘!”

“二姑娘早!”平儿向她行了礼。

她朝平儿颔了下首,然后蹲来看着女儿的左脚。“这双新鞋穿得还习惯吗?会不会痛?”

“不会,元元喜欢新鞋。”元元比着左脚,以前她走路总是歪歪斜斜的,还会跌倒,可是现在不会了。

平儿也蹲下来。“换上这双新鞋,小姐走起路来就跟一般人没两样,真亏得二姑娘想出这个法子。”

“只不过是让师傅加了鞋垫,就能调整姿势,否则以后容易脊椎侧弯……”怡芳庆幸自己是个护士,还有一些医学知识。“幸好元元年纪还小,脊椎和骨盆还没出问题,来得及矫正。”

见平儿一脸迷惑,似乎听不大懂,怡芳这才意识到不该说太多,免得引起别人怀疑。“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还没说完,阿朱已经从后头的厨房走了出来。她现在一有空,就会跟在凤姐身边学习,希望把对方的手艺偷学过来。

“吃饭了!”

怡芳牵起元元的小手。“平儿,你去请老邱和宝柱来吃饭。”

“是。”平儿把扫帚搁着,就往倒座房跑。

厨房就靠近后罩房,旁边有个小房间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怡芳让老邱和宝柱把它空出来,能用的东西留下,然后当作吃饭的地方。

接着,凤姐和阿朱便将热腾腾的饭菜端进屋里,分别放在两张桌子上,虽然只有两菜一汤,不过都很美味。怡芳也没闲着,帮忙摆起碗筷。

当平儿带着老邱和宝柱进门,她便招呼大家趁热吃,原本老邱和宝柱碍于尊卑之分、男女有别,硬是不肯一块儿吃饭,不过怡芳说他们都是一家人,又很坚持,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但他们还是不肯同桌,非要在另外一桌吃不可。

“元元想吃什么?”她问女儿。

一只小手指着蛋黄豆腐。“要吃这个!”

她舀了一口到碗里。“来!慢慢吃!”

元元还不会使用筷子,一般的白瓷汤匙对她的小手来说又太大,只能用整个手掌抓着,大口地扒饭。

“吃不够的话,这儿还有石头粿……”凤姐又端了一盘徽州传统面食进来,既花不了多少银子,又有饱足感。想到东家只是一个被休的弃妇,手头上不可能太宽裕,她能省则省。“大家尽量吃!”

“你们也多吃一点!”怡芳担心老邱和宝柱做的都是粗活,会吃不饱。

只见两人腼腆地点头,能有这么和善的东家,他们都很惜福。

等所有的人都吃饱了,便分头去忙自己的事。

怡芳坐在围绕在天井四周的美人靠上,想着家里有不少间闲置的厢房,原本打算出租,不过被阿朱打了回票,她现在的身分是“弃妇”,不便让外人在府里出入,以免惹来闲言闲语,只好打消念头。

她又想到前几天去请教过隔壁的邢家大太太周氏,这才知道就算是一品官员,年俸也不过一百八十两,收入真的很低,所以清朝官吏贪污的情况严重。而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能吃到白米饭更是一件奢侈的事,不过怡芳可不想天天饿肚子,连吃都吃不饱,她肯定会受不了。

“有了!不如自己种菜……”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医院曾经举办过食品安全讲座,那天她正巧有去听课,刚好聊到在家种菜的乐趣,还可以让家人吃得安心,并且教大家如何利用简易的厨余堆肥。

于是,怡芳把这个构思告诉凤姐和阿朱,两人不只觉得不可思议,也都大力赞成。尽管手头上有五百两,至少五年之内可以不用愁钱的问题,可是房子旧了,总要重新翻修整理,何况元元也会长大,将来还要嫁人,得替她准备嫁妆,免得被夫家看不起。每一文钱都必须花在刀口上,更要想办法开源节流。

“阿朱、凤姐,麻烦你们这几天去跟街坊邻居要一些吃剩或不要的蔬菜、水果回来,海鲜和肉类就不要了,免得腐烂酸臭,还会蚊蝇满天飞,我要用它们来堆肥。至于米糠,我再请老邱去向米店要。”她才不想用“黄金”来施肥。

阿朱和凤姐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种菜,不禁跃跃欲试。

“……另外还要收集一些花盆和水缸,大小都可以,有点破损也没关系,可以当作菜盆,摆在倒座房或后罩房外头的空地上。”怡芳一脸兴高采烈地与她们分享现代人的经验,以前她在住家阳台种过一些芫荽和罗勒,随时要用就可以采摘,真的很方便。

“我记得厨房后头堆了好几个不用的水缸,我叫宝柱去搬出来……”凤姐已经摩拳擦掌。“以后要是有吃不完的菜,还可以腌起来慢慢吃,一举两得。”

三个女人顿时笑得好开心。

一直聊到傍晚,太阳都下山了,她们还是兴致高昂。

“阿朱姊姊!阿朱姊姊!”宝柱出现在垂花门外头,大声叫住正要跟着怡芳上楼的阿朱。

怡芳也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

“什么事?”阿朱上前询问。

他神色有些凝重。“那位五爷又来了,邱伯伯正在门口拦着他。”

阿朱满脸讶异。“他的脸皮也未免太厚了,难道不怕二姑娘再拿扫帚赶他出去吗?你等一等,我去跟二姑娘说一声……”

见阿朱气冲冲的踱了回来,怡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到曹袖儿的前夫又找上门来了,有些无奈。

“请他到厅里坐吧!”她这次非把事情解决不可。

说完,怡芳便把平儿叫来,说有客人来了,要她先去泡茶。接着走进正厅,点亮烛火,坐在主位恭候大驾。

片刻之后,心不甘情不愿的阿朱领着李君棠主仆进来,这回她可是待之以礼,起身相迎。“五爷请坐!”

李君棠忍不住看了一下她手边可有扫帚,因为他不想再挨打了,这可不是怕,而是他看在曹氏是个妇道人家,不想跟她计较罢了。

“多谢。”人家客气,他自然会礼尚往来。

待平儿进来奉茶,然后退下,双方都按兵不动。

“不知五爷今天光临寒舍,又有何指教?”怡芳终于开口,还故意强调“又”这个字。

他昂起下巴,不愿在曹氏面前示弱。“上回来这儿没见到元元,所以我专程又跑一趟。见过之后,不用你开口赶人,我马上就走。”

怡芳没有作声,只是盯着他。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这么说有哪儿不对吗?

“……为何要特地来看元元?”怡芳可没忘记阿朱说过这个渣夫平常有多忽略女儿的存在,总是对她视而不见。

李君棠气呼呼地回道:“来看女儿还要理由吗?我是她爹!”

“五爷之前可从来没把元元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过,只因为她天生的缺陷,让你觉得没有面子,所以才会让我把元元带走不是吗?”她可不希望女儿幼小的心灵又受到伤害。

他为之语塞。“我……”

就是因为忘记所有的事,害得李君棠无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驳。过去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也不疼爱女儿吗?他真的完全想不起来,可若不是真的,曹氏又为何要诬蔑他?

阿通见主子皱着俊脸、拼命回想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五女乃女乃,其实五爷他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阿通!”李君棠喝斥一声,不希望让人误会他是在博取同情。

“小的认为还是让五女乃女乃知道比较好。”阿通缩了缩脖子道。

怡芳瞪着眼前这一对主仆。“什么叫不记得以前的事?”

“不过是掉进河里,不小心撞伤了脑袋。醒来之后,连自己是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都忘了。”为了面子,他只好轻描淡写地回道。

这下怡芳也不禁呆住了,这种八点档连续剧才会用的失忆哏,还真的在现实中发生了,不过曹袖儿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死了,自己的灵魂又正好寄宿在她的里,而她的前夫也选在这时候失去记忆,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缘巧合?或者全是老天爷刻意安排的?

“你们当真没有骗我?”她再确定一次。

阿通抢着回答。“小的从来没有骗过五女乃女乃,可以对天发誓!”

闻言,怡芳不得不望向阿朱,阿朱看了下阿通,想起还在李家时,他一向很尊重她家二姑娘,当她是主母,便点了点头。

“五爷真的忘了过去是怎么对待元元的?”“失忆”这种病症在医学专业上有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只怕就连医师也无法断定恢复记忆的快慢。怡芳表情不由得透着几分深思,重新衡量目前的状况。

李君棠不禁心烦意乱地拍了下座椅扶手,要是能够想起来,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混乱。“你到底要不要让我见女儿?”

如果坚持不让他见元元,他恐怕不会罢休,要是一再纠缠不清,更令人头痛。怡芳深吸了口气,只得答应。

“阿朱,你去把元元带过来。”她说。

阿朱有些迟疑。“可是……”

“有我在。”怡芳担保道。

“是。”阿朱这才出去。

怡芳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思索着可能发生的状况。

而李君棠则是打量这座不算大的宅子,虽然老旧,却打理得相当舒适,最后又把目光重新定在眼前一身丁香色袄裙的怡芳身上。

明明当了四年夫妻,还生下了女儿,他却完全想不起两人曾经恩爱的景象,抑或是他根本不曾喜欢过她?就只因为替他生了个有缺陷的女儿,所以他讨厌这个元配?自己真是如此薄情寡义?

如今真相一点一滴地呈现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真的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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