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第十章
第四章
阿水挥着扫把,在屋前扫着落叶。屋子地势略高,看得见底下公路景象,他无意间一瞟,吓得瞪大了眼,扫把一扔,急奔进屋。
“阿金!阿木!师兄!”奔进屋里,高声扬喊:“阿金、阿木、师兄——”
他见师兄身姿端正,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正低眸看书,面庞沉静。
“师兄师兄!惨了啦!”他奔到桌前,惊慌地嚷嚷着。
男人只是抬眼,静深的黑眸落在阿水身上,等着下文。
阿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人跑了啦……”
阳光甚暖,黄柏毅月兑了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拾级上楼。
吴有慧那案子,也不知道送到法医研究所的血清证物化验结果还要多久,昨天听瑞仁抱怨吴母电话催了好几次;可催也没用,刑事监识与相关化验工作不在检方身上。
常有家属认为检警办案不力,人走了也解剖了却迟迟等不到监定报告。事实上,并非他们对案件不闻不问,而是在等刑事局监识中心,以及法医研究所的报告。
每个迹证都不能放过,所以只能等所有监识与化验结果出炉,才能确定死因——当然,他们不可能一一对家属解释过程,唯有等。
踏进办公室,与同事道声早,走到桌后才发现桌上躺着一份解剖监定报告书。他翻阅后,眉宇深锁;思索好一阵,仍感疑惑,遂拎着报告书下楼。
敲了敲法医室门板,随即推门而入。他拉了椅子,直接坐到邵海晴身边。
“有疑问?”邵海晴正在用早餐,一见到他靠近,搁下吐司,借着抽纸擦嘴的举动掩饰心里的那点不自在。
“真的是自杀?”他指着死因——内出血过多致死。
“是。”她表情无比正经,盯着电脑萤幕,道:“刀上只验出她指纹,刀子掉落的方向、角度,符合她当时的情况;而且,你们跟警方不也确认现场无外力介入?”
这些他都知道。调出吴有慧住处大楼监视器,发生命案那日,并无特别人士出入大楼,电梯内拍下吴有慧的最后身影,也是她一人独自搭乘电梯。
她死在床上,手腕垂在床缘,刀子落下的角度方向及地面沾染的血迹型态,皆能证实是她自己拿着那把刀子自残;解剖时他也在场,冷冻过后的大体肤色,和身上一道道交错伤口,更是怵目惊心。
但是,她是因心脏受到穿刺伤才出血过多死亡。一个自杀的人,且还是个女人,有更温和的方式,如吞药、上吊、烧炭……这些方式要比自己拿刀乱刀杀自己来得简单容易,她何以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还有,她哪来这种勇气?
“她肚子里有孩子,又是个女生,就算她能狠下心在心脏刺一刀,但面对两个月的胎儿,她怎么下得了手?她身上伤口这么多,先慢慢杀自己十几刀,不会痛得反悔?这太奇怪了。”确实发生过想自杀的人试割后发现太痛,忍不住打电话求救的案例。
“应该是LSD的关系。”她淡定地开口。
监定报告书里附上的毒物检验、血清证物、组织切片结果等等,均未有什么新发现,但是毛发分析却显示吴有慧曾使用过LSD。
见她一张清秀脸蛋微微绷着,且从他进门开始,她只在他进门时看他一眼,回应他时没正眼瞧过他,倒是用余光瞄了他一次。他忽感有趣,看看另三张办公桌,道:“那几个检验员都还没到,现在只有你和我,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邵海晴眨了下眼,垂了长睫。“我没有。”
他斟酌一会,道:“每个人都有隐私,你家里事我不会传出去,所以你可以不必这么ㄍㄧㄥ。你会有你想要保护的人、想要保护的生活,武装自己没有错,只是偶尔也要让自己放松。”
她想起他的“同类”说,直言道:“那么你呢?”他也很ㄍㄧㄥ吧?
“我?”他笑一声。“我至少懂得看美女解压啊,哪像你,帅哥坐在你旁边,你看也不看一眼。”
她笑了出来,脸腮浮上暖红。
盯着她柔软的侧容,几秒钟后,他垂了目光。“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意思是,吴有慧是因为LSD的影响?”那是一种迷幻药,水溶性,无色无味。
“这是我的判断。”这次,她终于正面看着他。“因为这种药物药性强,只要一点点就会让人出现幻觉效果。它的效果是根据使用者的心情或期望而定,而且可以持续几个月;有些使用者停止服用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还是会出现幻觉。除了幻觉,还会有很明显的情绪反应,可能是无比快乐,也可能是无比忧伤、害怕、惶恐。”
“你认为她是在出现幻觉下,才做出这么残忍的行为?”
“合理推断是这样。她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后,情绪波动大,加上LSD药效影响,才让她做出那么疯狂的行为。还记得她右手背上有整齐的犹豫性伤口吗?虽然她惯用右手,但在不确定的因素下,她可能使用左手去试割。显然的,她在试割时,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求死意念,否则她会马上有下一步自残动作。”
黄柏毅明白,那个让吴有慧情绪不稳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造成她自残的理由。
见他沉着眉,她问:“警方那边没有新线索?”
“目前没有什么新发现。她的通联除了家人就是同事。侦查队那边也对她分手半年多的前男友做过调查,确定他已经四个月没有和吴有慧联络。关于养小鬼一事,亲友间没人听说,也无法得知她为了什么去做这样的事。不过根据她母亲笔录内容,她自小因为双亲离异,非常渴望家庭,所以对她前男友用情至深,希望能与对方共组家庭。因为她还爱着前男友,所以我怀疑她应该是为了求复和,才不得不用养小鬼这种方式挽回。但这么一来,她怀孕一事要怎么说?”
依她女性立场而言,她如果深爱一个男人,即使分手,也不可能在爱着这个人的情况下和另一个男人有孩子,除非……
“性侵!”
异口同声后,下一秒,看着彼此笑了出来。黄柏毅道:“看来我们想法一致,那么很可能她就是遭遇这样的事。”
她点头,说:“我只是以我女性立场来分析。既然她还爱着前男友,没理由怀上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被性侵是很有可能的。”
他重新看着报告书,道:“这个性侵她的人,应该是给她吃了LSD,趁她意识较不清时侵害了她;她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找上对方,可能有冲突,最后她以这种近乎变态杀手的行为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认同。“LSD若被有心人士混入饮料中,被害人不易发觉。也许她在某种情况下喝了那杯掺药的饮料,接着被性侵;可能对方没有保护措施,让她怀上孩子。”
“最有嫌疑的是那个卖她小鬼的人,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新进展。另外,我想听听你对她床边点满白蜡烛的看法。难道那也是养小鬼的方法之一?”
她摇首。“据我所问到的,或是查到的,养小鬼的方法很多种,但没有哪一种是需要借助白蜡烛的,所以我猜她点满白蜡烛是在为自己送别。”
为自己送别?依吴有慧亲友的笔录来看,她是个追求浪漫又重视自己外型的女子,所以死前讲究排场,浪漫地排满了白蜡烛,似乎能反应她生前个性。
虽然死因确定为自杀,但这案子还不能结案,至少要把吴有慧肚里胎儿的父亲给揪出来;只是警方那边毫无进展,他要怎么追出那个卖小鬼的人?
春光明媚,士检的花圃落了一地樱花瓣,阳光筛下,花瓣似滚了一地的粉红珍珠;望向上方樱花林,另一区不同品种的樱花树上朵朵含苞的花儿,正静待时光绽放。
花谢了会再开,就如这世界所有轮回循环,有人离开,就会有人到来。
学股的宥箴学妹被调派中部,进来学股的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检察长在会议上介绍,听起来似乎是个能力很强大的前辈,只不过感觉这位前辈同事不是很好相处,整个会议过程里,始终端着冷冰冰又带了点不耐的表情。
黄柏毅不禁想起法医室里那一张更年轻、也喜欢摆冷酷的脸蛋。比起这位前辈同事,显然的,那张年轻脸蛋还是亲切多了、顺眼多了。
踏出会议室,恰好与刚报到的前辈同事擦身,黄柏毅见人走远了,才说:“虽还没正式共事,但我还是比较怀念宥箴。”
“怎么说?”傅远新问。
“宥箴虽然不是那种热情大方的性子,但是乖静,常常带着笑容,光看就舒服。大家都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现在要我每天面对的是一张晚娘脸,感觉很不来劲啊。”
“我该谢谢你这么想念宥箴吗?”傅远新微微笑着。
黄柏毅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急忙澄清,他道:“喂,我对宥箴可是没任何念头,纯粹觉得跟她共事满愉快。”
“我知道。”
“大学那时候满欣赏她,不过既然她拒绝了,我也不会死缠烂打,这种事勉强不来。后来她调来这里,也只是逗逗她,没有别的意思。”
傅远新恒常斯文地笑。“你不用特别解释,我知道你对她的关心很单纯。”
毕竟大学同班,两人又投缘,他相当了解这个同学。当时班上同学里,黄柏毅性子特别开朗,与谁皆能打成一片;他高大、性格、健谈风趣,喜欢打篮球,有一身健壮的体格;女同学都喜欢他,却没见过他与哪个女孩有特别深入往来。他便想,虽然黄柏毅似乎对谁都好,心里还是有他另一套择友标准。
说黄柏毅阴沉吗?表里不一吗?不,他曾在一家快餐店撞见他打工的身影,或许他有他的人生规画;他甚至也曾听说他家庭情况不甚好,所以他猜想,他的开朗笑容下,也许包藏着不欲人知的故事。而谁没有故事?
他不主动提,也从不过问。朋友之间的情感不是建立在探究对方的私密上。
“喔。”黄柏毅应一声,道:“我是认为还是得跟你提一下,万一误会也不好,我可不想为此影响我们的交情。”
“认识几年了,还不知道你个性吗?”傅远新淡淡地笑着。“虽然很多人认为你似乎不定性、花心,但我却以为,你很清楚你的目标是什么;之前你提起你曾经对张子洁有过情思时,我十分意外,因为真的看不出来,若不是你藏得深,那就是她还不是你心中真正的目标。”
黄柏毅静了一瞬,只是扯唇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