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小忠犬 第八章
他还不了解她吗?东方旋冰起身走向她,一边剥橘子,将橘子一片一片剥下来,最后喂进花雨桓嘴里。“你知道,有一种猪,专门吃橘子吗?”他嗓音很淡,很轻,笑意几乎难以察觉。
“嗯?什么?”从小,只要是东方旋冰喂她吃东西,这丫头简直像耳朵服贴着,尾巴温驯地左右摇摆的小动物,乖乖吃得一脸满足。
好甜,好好吃哦!
东方旋冰嘴角一扯,继续剥橘子喂她,他一边喂她,一边自己吃了几片,实在是看着丫头吃东西,总会觉得她吃的是什么人间美味,自己也跟着嘴馋起来。
“哦,你是猪。”她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暗讽,反过来取笑道,“东方小猪,喱喱……”她还用拇指顶住鼻子学猪叫。
“丑死了。”东方旋冰忍不住捏了一把她的脸,从来就舍不得用力,因此只换来花雨桓挑衅的微笑和回视。
“我回去了,明天上课别迟到。”他说着,从窗口翻身而出,像燕子一般优雅灵巧地离开了塔楼。
“世之君子,使之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则辞之;使为一国之相,不能而为之。岂不悖哉……”夫子瞥了一眼某人从方才就点个不停的脑袋,眼角颤了颤,但是课堂上不是只有她一名学生,实在不愿总是为了一名不用心的学生而耽误了其它专心听课的学生。
可不是夫子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龙谜岛的贵族女子受教育者不少,与兄弟手足念同样的书,学同样的技艺更是平常,但是这名女学生委实顽劣,再怎么有心的夫子也只能仰天长叹。
夫子只能姑息她一回,继续上课:“古之圣王,欲传其道于后世,是故书之竹帛……”
砰!某人脑袋撞上书案,另一旁的三张书案上,有人不客气的大笑,有人掩嘴轻笑,也有人面无表情,但忍不住闭上眼,只觉无语。
夫子终于忍无可忍,“花雨桓。”
因为疼痛而惊醒的花雨桓抚着脸,讪讪地站了起来,既赧又愧地瞥了夫子一眼,急忙低下头来。
呜……她的鼻子好痛哦!
夫子在这个不受教的学生面前站定。龙谜岛贵族的私人课堂,一般会将学子的书案分设两边,男左女右,中间是夫子讲课的地方,即便男多女少,大多数贵族女眷受到父兄的重视,必定会特地腾出一块地方让女子听课,更讲究一点会垂下竹帘或安排年长的女陪读。
衡堡并没有为花雨桓安排女陪读,也没有竹帘,并非不讲究,而是因为这个令人头痛的学生常常在竹帘后睡到打呼,耿青请铁宁儿撤下竹帘,不让女儿偷懒,而性子直爽的铁宁儿也认为那块竹帘根本没有意义,爽快地让人撤了。
至于花雨桓并未请女陪读,是因为耿青不愿衡堡特别为此破费再雇人。
“古之圣王,欲传其道于后世,是故书之竹帛——接着是什么?”夫子问道。
花雨桓背冒冷汗,她睡得胡里胡涂,哪知道夫子说的是哪一段?更不可能清楚这是夫子即将要讲解的部分,只是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扯着衣摆,忍不住偷偷地以她的感知力向对面的东方旋冰求救。
东方旋冰有时真的不想这么惯她,但他也知道花雨桓除了平日的课业,还得学父母传授的机关、毒药和暗器的知识,虽然他们兄弟课业之余同样也需要学习兵法、骑射和武术,但那对他们兄弟来说可是比课堂上的无聊学问有趣多了。
镂之金石,传遗后世子孙,欲后世子孙法之也。东方旋冰几乎是叹着气,在心里回应道。
“镂之金石,传遗后世子孙,欲后世子孙法之也!”花雨桓立刻一字不漏地背诵。
今闻先王之遗而不为,是废先王之传也。
“今闻先王之遗而不为,是废先王之传也。”呜呜呜!旋冰最好了!花雨桓简直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想当然耳,这并不是东方旋冰第一次这么帮她了。
夫子点点头,想必她是平日夜里刻苦读书,白日才会精神不济,便道:“用心向学虽好,但深夜读书也不要读太晚,白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夫子说得是!”花雨桓立刻笑咪咪地卖乖道。
坐在对面的东方逐风,和因为天资过人,小小年纪就和两个哥哥同堂念书的东方艳火,纷纷朝花雨桓握拳或无声地抚掌表达喝采之意,花雨桓这丫头也厚脸皮地趁夫子转身时抱拳回敬,只有东方旋冰一阵无语,暗暗翻了翻白眼,面无表情地垂目专心在书卷上,当作没看到。
对得寸进尺的臭丫头,最好别让她得意忘形,否则她真会尾巴跷到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花雨桓可不把东方旋冰的冷淡当一回事。既然醒了,天晴日暖,春光正好,困在这小小的厅堂里听让人频频打呵欠的大道理,多可惜啊!花雨桓开始神游天外,而且坚持独乐乐,不如和东方旋冰一起众乐乐!
旋冰旋冰!我跟你说哦……众乐乐的方式,当然是以她的异能,开始搔扰专心听课的东方旋冰——胖胖找到媳妇了耶!我刚刚有看到哦!牠们在沙滩上一起晒太阳看海耶!好羡慕哦!牠的媳妇明年会生很多很多小胖胖吗?我们是不是该替胖胖想小孩的名字呢?要叫什么好啊?
东方旋冰不想理她。虽然他并不是对这堂课多有兴趣,但是专心听课是学生起码的本分吧?他光滑的额头上,青筋暗暗浮动,依然顽固地坚持将心思摆在夫子的授课上。
旋——冰——我跟你说哦……
叫魂啊!某人差点单手折断笔杆,但幸好这么多年来,他的定力和忍耐力,已经接近神的境界,下笔时只是顿了顿,手臂肌肉像是正在努力克制自己那般颤动了两下,笔下字迹依旧清俊工整,果然有练过。
叽哩叽哩,咕噜咕噜,花雨桓说她的,他听他的。
直到夫子对某个手肘搁在桌上,双手支颊,自顾自地傻笑的小姑娘,终于又忍无可忍。“花雨桓。”不愧是铁宁儿精挑细选的夫子,脾气忒好,口吻依然不愠不火。
正神游天外的花雨桓一时难以回神,还笑到口水都要流出嘴角。依东方旋冰对她的了解,这丫头肯定偷看了厨房今天做什么点心了,他闭了闭眼,不想承认嘴角悄悄往上扬,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没好气。
“花雨桓!”夫子这次声音重了些,直接站到她案前,敲了敲她书案。
花雨桓总算回过神来,很快地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夫子,和对面三位“同窗”——东方逐风很好心地举起笔,暗示她夫子要他们写文章;东方旋冰睇了她一眼,摆明这次不想理她;东方艳火笑嘻嘻地,拿起“孝经”指了指。
花雨桓噘嘴,拿起笔来,翻开自己的本子……呃,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她眼角瞥见夫子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赶紧将本子翻到空白处,奈何她把整本都拿来画图了,根本找不到空白处啊!她越往后翻,额头就冒越多汗,肩膀都缩了起来,头也越垂越低。
良久,果然教养良好的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回话,答对了就算你今天这堂课可以交差了。”
夫子真是好人啊!花雨桓喜上眉梢。
“论述一下,“赫赫师尹,民具尔瞻”的意涵吧。”
“……”那是什么?花雨桓又开始冒汗,不得已,只能再次厚颜无耻地向东方旋冰求助。
东方旋冰已经歇笔,端正地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但他仍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对面正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泪汪汪向他求救的花雨桓,嘴角轻轻一抿。
“意思就是……”花雨桓愣了愣,拧起眉,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但她想旋冰绝不会骗她的,于是鼓起勇气道:“东西做得好吃,大家都要来沾一下……”越说越小声,接着一阵鸦雀无声之后,年纪最小的东方艳火爆笑出声,花雨桓不用看也知道夫子的脸都绿了,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怎么会这样啊?她小脸皱成一团,嘴巴扁扁地。
“你……”夫子颤抖着手,几乎想大斥“朽木不可雕也”!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到外头廊下罚站到下课,好好反省!”
花雨桓走到堂外的背影,好悲伤,好寂寥,好阴郁,好落寞……好像被饲主遗弃的小可怜!
“……”东方旋冰原本是真的想教训她,但见她这副模样,明明是这臭丫头有错在先,他却仍是忍不住愧疚了。当下他将原先写好要上呈夫子的文章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又提笔写了另一篇,没一会儿便呈了上去。
东方旋冰虽不是资质最优异的学生,但在夫子眼里,绝对是东方家七个兄弟里最严以律己又守本分的弟子,因此见他早早将文章呈上来,夫子原是满心赞许和欣慰的,但在读完他的文章后,可怜的夫子脸都黑了。
“你……”夫子揉了揉眉心,仍是耐着性子问,“是否课业过于劳累呢?”
东方旋冰摇头,“学生能够应付。”
“那么是夫子教得不好,你们无法融会贯通了?”
东方旋冰顿了顿,仍是摇头。
“那……”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夫子,指着东方旋冰半晌,仍是道:“算了,你下去吧,再写一份上来……”
“夫子对学生应该一视同仁,既然学生没学好,是否也该到外头去罚站?”东方旋冰问。
夫子闻言一阵无语,又想到当初来到衡堡教这三男一女时,总管曾暗示过这名少女是他们家堡主夫人内定的儿媳妇……夫子太阳穴突然一阵抽痛,早知道这样的绾角儿夫妻同堂上课,肯定是要让人头疼的。
“罢了罢了,你去吧。”夫子只好挥挥手。
东方旋冰来到堂外,花雨桓站在檐廊下,小嘴翘得可以吊一斤猪肉,见到他走来,只是哼地把头一转,赌气不想理他。
他本来应该站在另一侧的门廊,却偏偏走到她身边,跟她并肩站着。
悠然春光在浪花般的乳白色与胭脂色的九重葛间流逝,小两口始终默然不语,直到东方旋冰忍不住俏俏伸手,手指勾住花雨桓的小指。
花雨桓没甩开他,脸颊鼓了鼓。其实她也知道东方旋冰被她烦得气不过,才那样整她。她若是好好念书,会被整吗?自己漫不经心还要干扰他,虽然被背叛让她很伤心,可是冷静下来想,根本是她的错。
我以后不吵你上课就是了啸。
明明是他先求和,先投降的却是她。
芄芄从来都不是任性不讲理的女孩,只是偶尔贪玩过头,忘了分寸罢了,他很了解,只要他在身边制止她,她总是会听他的。东方旋冰忍不住微笑。
对不起。他说。
好啦,原谅你。花雨桓骄傲地抬起头,笑得梨涡隐隐浮现。
等会儿去和夫子道歉吧。他道。
花雨桓有些怯懦,东方旋冰又道:我们一起去。
好。她笑逐颜开,所有软弱一扫而空。
身后课堂里,夫子讲课的声音仍是清晰可闻,两小无猜手勾手,好像就这么“忘了”放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