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嫁 第六章
这是要拆房子还是想毁家产?这都几日了,自家五师兄是不拆光毁尽就不罢休不能尽兴吗?他们家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可以给他糟蹋?
于是在一个时辰过后,遭到某人偷偷告密的容易,便被二师兄派来的人手给乖乖架至书房去。“我说老五啊。”蓬莱以再温和不过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问着死到临头犹不知的某人,“你是不是二师兄我有什么不满?”
他想也不想的就答,“我怎么敢?我又没吃过熊心豹子胆。”
“这样啊。”蓬莱徐徐颔首,而后两眼夹枪带棒地朝他扫了过去,“那你同我说说,这阵子你致力不懈于拆屋毁房、砸遍砍遍后山树木花草,并将山里的豺狼虎豹给屠了个七八成,又是个啥意思?”
他一怔,“呃……”他有做过这么多事吗?
“说!”因损失惨重而心痛如绞的蓬莱,下一刻就一巴掌重重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臭小子,你这回又是在耍哪门子的失心疯?都让你发泄那么多天了,还不能消减消减你那也不知打哪来的心火?要不要由我亲自上阵赏你一顿痛快啊?”
疼得泪眼汪汪的某人,当下训练有素地摀住脑袋就地躲避,“二师兄我再也不敢了……”
“嘴上说得好听!”蓬莱抬起长腿,又再补上一脚。“速速把该补齐的损失都给我吐出来,不然明儿个我就卖了你去抵银两!”
“知道了”容易两手抚着,偷偷模模地挪动脚步往门边移动。
“回来。”蓬莱一眼就戳破他的小心思,大掌一拎就把他给拎回原地杵站着。“既然你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那案上搁着的那几桩生意就交给你了。”
“我暂时不接生意。”他瞥了眼案上堆积如山的来信,不声不响地在月复里掂量着那一把自南贞国归来后,就一直没法消下去的心火,然后倔着一股气淡淡拒道。蓬莱倒是有些意外,“为何?”往常他不是为了要向事业有成的玄灵看齐,接生意接得挺凶的吗?怎么这回不抢着发财了?
“这……”他能说他为了做生意,都已被生意给做到女皇的床上去了吗?
“理由呢?”
容易心虚地别过眼,“没、没理由”
“呵呵。”蓬莱漾出春风煦煦的微笑,抬手一握,直把五指给握得格格作响。
“我、我有私事待办!”胆子向来在蓬莱面前就不怎么大的他,随即改口速速招供。
“什么私事?说来听听。”
容易紧抿着嘴,吭也不敢吭上一声,深怕月复里天生就没半条花花肠子的他,只要一开口就会不小心露了馅。
“不能说?”蓬莱纳闷地看着眼神闪闪烁烁,偏又一副封嘴蚌壳样的他,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起,也有了不可告人的心事了?容易死命地点头又点头,在蓬莱打探的目光再次送过来时,慌忙两手摀住嘴,不断朝他摇首。
“啧,不说就算了。”蓬莱伸手固定住他摇如波浪鼓般的脑袋,“滚滚滚,哪边凉快哪边晾着去,下回要敢再乱拆房子,你就给我仔细点你的皮。”
“是!”容易如获大赦般地大声应着,然后脚跟一转,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
在他走后,疑心丝毫未减的蓬莱扬手朝窗外拍了拍。
“小八。”以为在造完孽也挨过罚后,他会轻易就这样算了?臭小子也太小看他了。
一直躲在外头晒太阳的莫追,边打着呵欠边懒洋洋地踱进书房。
“在。”
“咱们家的孩子长大了……”蓬莱蓦地拉长了哀怨的音调,摊开两掌埋首于其中,双肩还时不时地抖动一下。
“所以?”莫追被他突如其来的演技给弄得一头雾水。
“所以有心事也不肯跟爹娘说说了”身为关心孩子的家长,他不得不合理怀疑,他家性格单蠢得很有可能会被人卖得不知不觉的臭孩子,是不是这几年在外头交了什么带坏他的不良损友。
莫追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少在这扮伤春悲秋了,你没那个气质的,我去替你探探原由就是。”溜回自个儿的院子后,容易深怕夜长梦多,或是二师兄转眼就改变了心意,于是他便匆忙打包起行李,只可惜人还未来得及走成,便已被蓬莱的小跟班给拦在院门外。
“五师兄,你最近究竟是在折腾什么?”莫追漾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一手撑按在院门上,假装自己一点也没注意到容易手上所拎的那个包袱。
“没什么。”容易边说边把手上的包袱往身后挪了挪。
“二师兄他很担心你。”莫追索性一把将他拖回院内,转身合上门扇后,不掩不藏地直接道出来意。
“他老妈子的脾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也很担心咱们家的财政会不会在你的大肆破坏下更加空虚。”莫追探首看向他的身后,然后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容易也知道自己的院子被他摧残成什么德行。“那个下回我会尽量收敛点的。”
“但你是真的很不对劲。”莫追重重叹了口气,“不能说来听听?”一个脸上总是藏不住秘密的老实人,破天荒维持了心事重重样那么久,还不知因什么而拖着迟迟未解决,这叫他们能不担心?我没事。”容易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把实情给咽回月复里,毕竟事关女人名节,他就是再委屈也只能把那株黄莲给吞下去。
“好吧,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莫追也不知该拿这个锯嘴葫芦怎么办才好,他无奈地问:“你这是打算上哪去?”
“南贞。”
“找小七?”莫追纳闷地瞧着才刚从那儿回来不久的五师兄,“你若是要找小七,那甭去南贞了,南贞女皇率使团出使西苑国,祝贺西苑皇帝大寿,所以小七他也……”
容易冲动地冲上前,掌将他未竟的话给掐断在喉咙口。
“女皇出使西苑国?”那女人不是连自家内乱都还没解决完,只能躲在宫里保着小命吗?她是嫌命太长竟还出国去招摇,怎小七在她的身边也没劝着她点?
“呀……对呀。”莫追拉下他的手,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南贞与西苑两国,不是素来面合心不合,平时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她没事干嘛给西苑皇帝那么大的面子亲自出使?”
“唔,据小道消息,其实女皇这回出使的目的并非纯粹为贺寿。”掌握着黄金门情报来源的莫追,自然是早已把南贞国内的大小事给模得一清二楚。
容易危险地眯细两眼,“那还能为了什么?”
“相亲。”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登时令容易差点忘了呼吸,一种如遭背叛的痛感,似是一把把小金锥般,一下一下地刺进他的心坎里。
容易猛然扯大了嗓门,“你说什么?!”
“就、就是相亲啊。”莫追茫然地眨着眼,也不知是怎么踩着了他的尾巴令他炸毛了。
容易气势汹汹地提起他的衣领,大声喝问:“谁和谁相亲?”
“那个……听说因为女皇年纪大了,所以南贞国朝野一致强烈要求女皇大婚,而西苑皇帝又有心卖南贞一个好,所以西苑皇帝准备将西苑国内皇亲贵族子弟全都拎出来,挨个让女皇挑选,说不定能挑拣出个合乎女皇心意的……”
“她敢!”听了这答案后,气极失态的容易一把放开他转身就扬起拳头往身后的墙面给轰上了一拳。
“五……五师兄?”莫追呆然地看着又一处最新阵亡的屋宅,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头疼,因他似乎是找着了某人反常的原因了。
“她是主动去的?自愿的?没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迫她?”怎么也镇定不下来的他,兀自踩着又气又急的步伐,在院子内反复走来走去。
“我怎么会知道……”无论自家的探子再怎么厉害,也探不着女皇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吧?
赶在被气昏头之前,一丝理智终于挤回容易的脑海,他努力平息下一身激越的气息,万般忍耐地问。
“西苑皇帝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姑且不管女皇此举是否是为逃避他,那个西苑皇帝又是怎么回事?这是打算趁火打劫,还是混水模鱼?
莫追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
“明面上是两国以结亲而联盟,暗地里则是借此跨足南贞国,再借由早些年埋在南贞国的钉子,试图侵吞南贞大权”这两国,南贞是狐狸,西苑是黄鼠狼,这两国私底下,又哪有什么好交情?
“西苑皇帝打算派谁当这颗棋子?”西苑国内有权有势的皇亲们该成家的早就都成家了,他们哪来的合适且能匹配得上一国女皇的人选可用?
“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西苑皇帝的幼弟,安乐亲王。”在那一大票拉拉杂杂的皇亲国戚中,就属这一位年纪与女皇最相近,且身分最是高贵。
容易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怒火,在听了后,霎时像被人泼进了一桶油似的。
“那家伙不是早成亲了,还在府内有座不小的后宫吗?”就凭那个残花败柳也配得上她?西苑皇帝是存心想下她的脸面,还是故意羞辱她?
眼看他气得额上都暴出青筋了,莫追怕怕地边退边说:“听说那些女人在这个月上旬全都因故被休弃出府,安乐王府内的莺燕早已不存一二……”
他忿忿不平地问:“那安乐王妃呢?派出个已经成过亲的,西苑皇帝是想让清澄做小?”
“王妃她啊,据说在上个月就已急病暴……”实话说,莫追其实也挺佩服那个安乐王的,为了能让女皇下嫁,居然连结缡十载的发妻也能下狠手。
急病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来自陌生人的死讯,分明与他不相干,却彷若来自七月溽暑天的凉水,兜头朝他浇了下来,彻底泼了他个透心凉,且那凉意,悄悄缓缓地浸透至他的心坎底,结成不可言说的心寒。
呵,敢情在他眼底珍而视之的纠结,在她眼底就是一桩可以换取利益的婚姻买卖?而在西苑皇帝眼中,则是一场错过这村就没那店的利用?
“五师兄,你还好吧?”眼看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莫追小心地靠上前去。
“好,我当然好,还好得不得了……”他喃喃地自说自笑,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后,利落地拎起落在地上的包袱就大步往外走。莫追连忙追在他身后,“你上哪去?”
“找人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
“我的清白!”
莫追脚下步子一顿,当下被那四个字结结实实地愣住,待到他回过神时,他才勉强自口中挤出一句。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