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洗洗睡 第一章
第一章
滚滚流水携带了大批的泥沙从上游奔腾而下,听着水流轰隆隆的从自己面前卷过时,还是让不少人心中受到冲击。
“皇上,这褚河一脉就以蓬莱灵口一带最容易泛滥,所以这次主要的筑堤范围也是在这里,动用了民工伙夫上下约十万人,赶在大汛之前修筑了这大堤,上游在这几年也造了一个坝堤,想来接下来十年甚至是百年,这褚河必然不会再发生大型的水灾。”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官员一边口若悬河的说着,一边还热得不住的抹着汗。
但就算汗水把身上的官服都打湿了又如何?难得有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就是让他现在跳进褚河里他也愿意啊!
身穿朱红便袍的凤玺原不置一词的听着,然后转头看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丞栖,你觉得如何?”
宫丞栖身为一国之相,又是从打小跟在皇帝左右的心月复,自然不会以为皇帝只是单纯的问他好不好,而是要知道有没有看出问题。只是这水利河工之事他也不是甚懂,目前这样看来虽说有些地方感觉有些毛病,却也不知道看得对不对。
凤玺原睨了一眼,就知道宫丞栖心底在想些什么,没好气的道:“行了,也没指望你说出什么治河大论来,就说说这河堤建得怎么样,还有……”他手指轻搓了搓,暗示的东西也很明显了。
别说皇帝不缺钱!皇帝才缺钱呢!尤其在治水上头都砸了多少银两了,要不是真的是为天下苍生打算,他也不会穷得都要动自己内库的钱,也还是咬着牙把这堤给盖好了。
宫丞栖自然是明白皇上的小缺点—对银两特别的计较,更别说这河堤建到后头更是花了他不少私房银子,自然是希望一两银子能够有三两银子的价值。
不过……要他说,这些做河工的都是乌鸦一般黑,能够没贪得太多搞出大问题就该庆幸了,想要有多余的价值出现,那还不如指望身边这个胖子身上的肥肉一下子割了十斤下来呢!宫丞栖略皱眉看着身边那白白胖胖的官员月复诽道。
“我也不废话了,论筑堤我是外行,只是这治河一道我知道堵不如疏,但我们一路从下往上走,好像没怎么看到水被疏导,而是在容易泛滥的地方不断的筑高堤。再说现在汛期才刚开始,水量却已经跟堤防差多少,要是再下几场大雨,这堤可守得住?”宫丞栖把自己觉得有些问题的地方都提出来了。
的确!这几天巡视过来,好像过去闹过水患的河段都做了整改,河堤也建得漂漂亮亮的,但是……他们这些天看的可不是连贯的河段,让他们看的地方没问题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身为一国之相就算说自己不专精这个,也不会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方才问的几句话就不会让人以为是外行人。
胖官员朱风一边擦着汗,一边支支吾吾的解释道:“这……今年汛期早,所以这水看起来多了些,往年不会如此的,这堤防坚固得很……还有这堤防……就是怕泛滥所以才筑的,其他地方就……”
这时候就算是凤玺原也觉得不对了,当皇帝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简单的治河之术也是略懂一二的,如果太过专精的用语自然是无法理解,但是现在这个胖子在说的话,好像不是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凤玺原眼风一扫,一双桃花眼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所以说朕回京之后应该要跟国师一起多祭天几回,祈祷老天褚河接下来水都会涨在这几个地方,要是不小心哪一年改了位置,朕花的这些银两不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比起教训眼前这个可能贪污得太过分的胖子,宫丞栖倒是觉得他身为一个丞相,更应该要做的是先挽救守财奴皇帝的形象。
一个皇上,照理说把天下财富都收于手的男人,在听到有人贪了“他的钱”后,那种像被点燃的炮仗发怒样,很难看的好吗?
他轻咳了两声,对着皇上使了两个眼色,让他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才转头看向那个已经被吓得差点就要跪下的朱风微微一笑。
如果是熟识宫丞栖的人就会明白,一个笑面狐狸对你微笑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只可惜朱风并不是那么清楚,所以还感激的笑了,心中还觉得丞相真是一个温柔的好人。
只是这个好人马上露出了獠牙,一句话就让朱风差点腿软。
“其实这河工这一块大家都知道的,水深嘛!只是这次的银子可是皇上私人出了大头,那些贪了皇上银两的人……可有拿命来换的准备?”
朱风背上一冷,只觉得这大热的天,他却从骨子里寒了起来,嘴唇也哆哆嗦嗦的,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丞相大人,这……这话怎么说的?下官和同僚一直以来可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啊!”朱风还不算傻,就算腿都软了,嘴里还是直喊冤。
或许是老天也不赏脸,朱风话才刚说完,一阵狂风刮过,天阴了不少,一大片黑云好似要压下来,让人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宫丞栖望了望天,也不去质疑朱风刚刚说的话,而是转头对着皇帝建议道:“皇上,现在风平浪静的,我们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看这天色也像是下雨了,不如先回别院里,然后再择日出来看看?到时候也能够看看朱大人和一干河工官员是如何『兢兢业业』的进行修堤大业。”
凤玺原冷哼了一声,看着一直低头、身上肥肉抖颤个不停的朱风,意味深长的又回头看着笑咪咪的宫丞栖,点了点头。
“行啊!朕就等着看看这花了朕大把银两的河堤,加上诸位的兢兢业业会出什么后果来。”
凤玺原说完后扭头就走,宫丞栖也没有多看朱风一眼。
朱风看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走了,心中惴惴,吩咐自家的下人到城里许多宅子报信后,连忙气喘吁吁的跟上前面的大队人马。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众人离开后,看起来坚固的河堤在一波波猛烈的湍急河水冲撞下,含着草料的土块正一点点的剥落了下来……
黑沉沉的云笼罩了整片的天空,狂风呜呜咽咽的低鸣,像是预告着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的生灵遭遇大难。
“快!快走!邬水城东门已经被大水给冲破了!”
“护送皇上先走!快点!”
“往帝舟的路上已经全都被堵住了?转道!往大白马寺去!快!”
宫丞栖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许多人在喊叫,一幕幕水冲破城的画面在眼前交错,百姓争忙出城,路上车马挤成一片,人声、牲畜的嘶鸣声交杂,最后是那滚滚洪水冲进视线,他脑门突然一疼,紧接着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再次陷入黑暗。
等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宫丞栖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烟,勉强的睁开眼,只看见还透着湿意的发黑稻草屋顶,瞬间有点懵。
这是……哪里?他是被人救了?
宫丞栖脑子里一堆疑问,开始认真梳理自己的记忆,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
他和皇帝巡视褚河河道,结果那河道看起来问题不小,他就劝皇帝先进城,等过几天再看看这堤防是不是能堪大用,结果还没等到他们再次亲自探查,就体会到那堤防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连下了三天大雨后,大水在无预警之下冲破邬水城,城里本来就没有地势特别高的地方,即使有也大多是一些闺房绣楼,大水一冲,那些楼阁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他带着皇帝自然不敢去赌,便与几个心月复驾了宫人用的马车就走。
一路上听到消息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本想往南门逃出的计划也因为大水几乎以飞快的速度包围了邬水城,看那些自南门而逃来的百姓就知道,如果再冲不出去,他们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天灾无情,可不会因为他是一国的丞相,或者是身边有皇帝就会饶过他们了。
只是好不容易跑到大白马寺的时候,皇上却差点被崩落的石子砸中,落入洪水,他推开了皇上,自己却失足落了水,接着……再醒来就是在这了。
宫丞栖回想告了一段落,撑着身子好不容易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了下来,他伸出手正想拉被子,却看见一双粗糙又带着厚茧的手,他瞬间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眼神死死的盯着那双明显不是自己的手发愣。
他轻抬起手,然后猛地掀开了被子,虽然没有扯开衣服,但光看那明显太过瘦弱的身体、黝黑的皮肤,就让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这是死了却借尸还魂了?
在一开始的错愕惊愣后,宫丞栖很快的冷静下来,然后仔细的回想第二次昏迷前,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个男人的回忆。
那人打小就失了爹娘,被家里的亲戚当成能任意使唤的牛马给养大,等要娶媳妇儿的时候就一个人出来工作,好不容易终于攒够了银两买了一个小媳妇儿,结果就遇上了发大水,一路逃难,最后生病一命呜呼。
宫丞栖很想笑,为了这样一个可怜男人的一生,但是很快的他想笑的心思就没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个可怜的男人。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他想出点什么之前,已经饿了好几天的肠胃则是再也受不了的先发出声抗议了。
宫丞栖脸更黑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尝过什么叫做饿肚子的滋味,而没想到现在居然体验到了,还发出这种让他完全受不了的声音。
只是买食物这件事情对于以前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现在成了这个叫做“宫丞楠”的他来说却是一个大问题了。
一想到名字,他又不由得庆幸,幸好这个人死去的爹是一个秀才,所以没把自己的儿子取什么狗蛋二娃之类的名字,而是只跟他差一个字的宫丞楠。
罢了!宫丞楠就宫丞楠吧!连借尸还魂这种奇事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就是换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想办法解决肚子饿的问题,饿肚子实在太难受了。
宫丞楠硬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准备下床找点吃的,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是地上的草他都能拔来吃。
只是宫丞楠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他脚才踩在地上,刚站起身,整个人就头晕目眩,腿一软,如果不是他还记得转往床的方向倒,只怕就直接摔在地上成了狗吃屎的模样。
这么一折腾,也终于惊动了屋外的人,一个纤细的身影小跑着往屋里冲,嘴里不住的问:“这是怎么了?大郎你醒了?身体怎么了?要不要再去请大夫?”
宫丞楠好不容易从晕眩中恢复,一连串的问话却让他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停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咬牙斥道:“闭嘴!先扶我起来。”
“啊!喔!我……我这就先扶你啊!”那纤细的小姑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试着把手上的泥给擦落一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宫丞楠扶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