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升职记 第十八章
第八章
南家。
大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所有人都睁大一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直瞪着苗秀雨手中的金锁片。
苗秀雨可不是只身一人,她身后还跟着梧桐,众人皆知梧桐是贴身保护南柏彦的亲随,他会出现在此,肯定是受了南柏彦的命令。
郑氏抿紧了唇,话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你说,是柏彦亲手将这金锁片交给你,让你上南家主持中馈?”
苗秀雨气定神闲的回视。“大人是何等的身手,我又怎么可能从大人手中抢来这金锁片?自然是大人亲手给的。”
坐在主位上的南庭仰,情绪不像妻子那样激动,表情带着几分沉思的玩味。
都说知子莫若父,他很清楚,儿子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小心,不可能随便将南氏传家之宝交给其他人。
除非……彦儿信得过此人,而且是愿意将性命相托。
会让儿子愿以性命相托的人,想必一定有她过人之处,绝非一般泛泛之辈。
南庭仰原就对苗秀雨刮目相看,如今她又得到儿子的托付,不由得对眼前的纤弱女子,又多了一层看重。
“老爷,这太荒唐了,彦儿居然将那样贵重的金锁片交给陌生人……”
南庭仰蓦然打断了郑氏的嚷声,“我相信彦儿的决定。如今南家有难,明显是有人冲着我南家而来,彦儿又在朝堂上受人栽赃,现下正是我南家危急存亡之际,彦儿会作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有他的打算。”
此话一出,在场的南家人全都目瞪口呆。老当家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打算让一个外人来主持中馈?!
“除了内宅之事外,茶行与药行的事,大人也一并托付给我,这段日子还请南当家多多包涵。”
苗秀雨向坐在大厅另一侧的南勋霖,以及南勋霖之父等人福了福身。
那些人除了南勋霖,大多脸色不好看,个个铁青阴沉,他们打从心底瞧不起苗秀雨,一个弱女子能作得了什么事?!
可南柏彦毕竟是南家的嫡长子,是主持南家大局的家主,他作下的决定,除了前一任的当家能否决之外,其余的人根本不容置喙。
于是,苗秀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驻南家主持大局。
苗秀雨接手后的第一步,就是先召来已停工一阵的药铺员工。
“虽然衙门那边还没还南家一个公道,外头的人对此事也多有议论,但正所谓清者自清,南记药行可不是只做三五年的生意,我们是百年老字号,南记出品的每一帖药,可都是禁得起考究,没道理被人抹黑后就停摆。”
“我们这是被衙门所迫,不停工不行。”药铺的掌柜们个个愁眉苦脸。
虽然药铺被迫歇业,但这些老员工的月俸可不能停,南家依然照发,可再这样下去,纵然有金山银山,终究也会不堪负荷。
届时南家若是停止支付月俸,这些老员工必然也会跟着离去,南家的势力也等于被瓦解了一半,这些老员工在该行业可都是老行家了,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与技术,可是用钱也买不到的,损失这些人才,等同于自废武功,南家再怎样都不能让他们走。
可药铺不得开张做生意,钱该从哪里来?那些积满仓库的药材,又该如何消化掉?
“很简单。”苗秀雨对着众人高声宣布。“除了京城不卖,我们雇用更多拉货的马车,以及专门卖药的卖货郎,让他们深入各个城镇,替南记药行卖药。”
此话一出,所有人无不惊呆。
过去南记药行可是一等一的顶尖药行,少不了有人想分一杯羹,有些偏远地区的药铺更想与南记药行合作,成为南记药行在京城以外的销售据点,可南记药行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自然是全都回绝了。
“苗姑娘,你这个主意,老当家与南当家可晓得?”
有些年资较深的老掌柜,由于长年待在高处,不免心高气盛,不屑干这等降低格调的事,因此对于苗秀雨的命令,相当嗤之以鼻。
苗秀雨淡淡睐了那些不服她的老掌柜一眼,道:“两位当家自然是都知道这事。”
言下之意,是那两人都默许了。
闻言,那些不服的老掌柜也只好忍住一口闷气。
于是停业了好些日子的南记药行,在苗秀雨的一声令下,全都动了起来。
紧接着是南记茶行。
由于茶叶不纯的事,已经严重影响到茶行的声誉,尽管茶行还未被勒令歇业,可生意已是一落千丈,茶叶囤积的情形日益严重。
苗秀雨又将茶行的人全都召集起来。
“虽然混茶一事,朝廷那边还没有个结果,可那些听风是雨的老百姓,恐怕已经被有心人士煽动,不再信任南记茶行,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由我们主动出击。”
“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在药行遇见的情形一样,茶行里一堆老掌柜,同样对年纪轻轻又身为女子的苗秀雨颇为不满。
眼前大难在即,苗秀雨懒得跟这些食古不化的人吵,她言简意赅的说道:“过去我们南记茶行因为是皇商,不屑与皇亲国戚或者富商名门以外的人做生意,不过坦白说这是相当短视的做法,我主张从现在起,南记茶行的茶叶要深入各个地方,哪怕是街角不起眼的茶摊子,也能喝到南记茶行的茶,让所有人的嘴巴替南记茶行作证,证明我们的茶有多好。”
这些话听在那些老掌柜的耳中,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想过去南记茶行是何等的风光,有许多茶品被钦点为贡品,南记茶行出品的茶叶,大多是达官贵人才喝得起,那些粗制滥造的茶叶根本比不上。
而且茶叶好,更要有懂茶的人来欣赏,那些凡夫俗子、农夫村妇怎可能懂得分辨茶叶的好坏?
这根本是糟蹋了南记茶行的茶叶!
秉着这条理,南记茶行的老掌柜们都持反对意见。
“这样做根本是打坏南记茶行的名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南记茶行为了赚钱,连格都给降了,这样做委实太难看了!”
苗秀雨早料到这些老家伙一定会反对,她一丁点也不意外。
她环视众人一圈,嘴角含着淡淡的笑。“让我告诉大伙儿,什么才叫做难看。”
她手指一比,指着后院仓库的茶叶房,道:“那些茶叶卖不出去,空放在那儿生虫长霉,那才叫做难看。朝廷查案拖上个把月是常有的事,因此在南记茶行洗清罪嫌之前,就会因为经营不善,先行倒闭,大家都只能被遣退,这才叫做难看!”
一席话说来气势震天,她目光严肃,所到之处全教那些人心生敬畏。
片刻,现场鸦雀无声。
“我支持苗姑娘的决定。”直到小陆窜出这一句话,众人才愣愣的回过神。
“苗姑娘说得对!眼前已经不容茶行再固守旧习,我们应该帮南记茶行走出一条活路!”
一有人出声表示赞同,很快地,那些年轻的伙计也加入响应,纷纷表示赞同。
眼见情势被翻转,原本持反对意见的老掌柜脸色如土,只能闭上嘴巴。
苗秀雨给了小陆一记感激的笑,小陆点了点头,不敢居功的笑着。
至此,最棘手的部分总算都已经整顿完毕。
与此同时,南家那头。
“太过分了!明明勋霖才是当家,东院那边怎能让一个外人来插手南家的事!”
西院这边的李氏,一听闻苗秀雨出手整顿南家的产业,当真气坏了。
南勋霖安抚着娘亲道:“娘,你莫气。娘也晓得,我一直很中意秀雨这个姑娘,而秀雨确实有这个能耐,能够帮南家稳住那些出事的产业。”
“那你这个当家不就被小瞧了?”李氏气呼呼地道。
南勋霖笑道:“娘错了,堂兄这个想法倒好,让大家看清楚秀雨的能耐,等到之后我正式娶她为妻,她才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李氏愣了下,这才恍然大悟。“是呀,这样一来,确实能让众人亲眼见识这丫头有几分能耐。”
“再说,就算堂兄将传家的金锁片给了她,可她名分上终究不是堂兄的妻子,况且大伯与大伯母那边也还没同意这门亲事,堂兄此举,反倒是帮了我们。”
李氏越听越觉得有理,立刻收起了怒气,改换上得意的笑容。
虽然初时,她是为了与东院那头的人较劲,才会选上苗秀雨这个丫头,不过眼下看来,这个丫头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帮着西院,相信日后要斗下东院那边,就大有所望。
而东院那边因为拉不下脸,不愿意有苗秀雨这样的媳妇,一反往常老爱跟西院作对的态度,头一回要帮西院出头,替南勋霖作媒。
只是等到日后一切成了定局,苗秀雨成了西院这边的少夫人,李氏敢用手中攒的全部田契地契打赌,东院那边迟早会悔不当初。
一思及此,李氏不禁冷冷笑了起来。“勋霖,你可要看牢一点,莫让苗秀雨给东院抢了去。”
南勋霖勾起了一抹笑,自信满满的道:“娘放心,依照大伯母的性子,肯定不可能让秀雨进门,秀雨迟早会是我的人。”
“如此甚好!”李氏也笑着点了头。
另一头,皇宫。
延熙宫里一片肃静,外边更是布满了大内侍卫,里外都防范得滴水不漏。
南柏彦就坐在暖阁的长榻上,黄花梨木小方几上摆着一盘棋,对座则是坐着身穿明黄色九爪龙纹常服的元康帝。
只见元康帝一脸苦恼的捏着黑子,叹道:“爱卿的棋艺是越来越好了。”
南柏彦笑道:“不是臣的棋艺好,而是皇上的心浮躁了。”
“连你也看出来了,看来这盘棋也没必要再下了。”眼看就要成为输家,元康帝借机停住了这盘棋。
南柏彦只能笑着随他,让一旁的管事太监将棋盘撤走,改换上热茶与奏折。
在外人看来,南柏彦这个监察御史是被软禁起来,但实情不然。
当初元康帝就是想让南柏彦扫荡朝中的恶官,再将汪太师的势力一一拔除。
不料,在事情明朗化之前,狡猾的汪太师已有警觉,先前私下派出他的爪牙,意图伤害南柏彦未果,如今又想出买通官员栽赃的法子。
为此,元康帝就怕南柏彦会出了什么意外,索性顺着汪太师的计谋,将南柏彦软禁于宫中,这样一来,纵然汪太师想动他也动不着。
“礼部那边已经都查清楚了,南记茶行送入宫中的云鼎茶中,并无掺混其他劣质茶叶,只是你也明白眼下的局势,朕让礼部尚书先行按下这事。”元康帝一边翻着折子,一边说道。
南柏彦颔首抱拳,道:“微臣明白皇上的担忧,皇上是怕这事一有了定夺,汪太师又会再想其他法子栽赃南家。”
元康帝脸色冷了下去。“这个汪太师屡屡挑战朕的耐性,朕原想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想让他垮得太难看,可眼下他居然连掏空国库这等事都做得出来,朕是忍无可忍了!”
“汪太师也知道他已形迹败露,才会买通官员诬陷我。这一次倒也不失是个好机会,正好能让汪太师那些隐身在朝中的党羽,一次统统现形,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元康帝露出欣慰的神色。“一切都多亏了爱卿,将计就计,想出了这样的好对策。”
“微臣不敢当,这一切该归功于皇上的英明,若没有皇上的信任,光凭汪太师指责微臣的罪行,微臣就该死上了千百回。”
“那个汪太师真当朕是个傻的。”元康帝冷笑。“若是连他那样的小把戏都看不出来,朕又要如何治理王朝。”
“皇上英明神武。”南柏彦抱拳道。
“再英明神武也比不上你的聪明才智,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帮着朕在暗中拔除那些恶官,整个朝堂还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一想到这些年来,南柏彦这个监察御史,帮他在暗中铲除那些胡作非为的官员,元康帝对南柏彦的心疼就又多了几分。
有时,他这个皇帝扮了白脸,黑脸却得由南柏彦这个天子门生来扮,弄得朝中的恶势力都将矛头指向了南柏彦。
南柏彦为了元盛王朝,扛下了不少担子,也为了顾及他这个皇帝,不知树立了多少政敌,连他这个当皇帝的都觉得,南柏彦这个监察御史,根本是个苦差事,也只有不知情的外人,才会误以为有多风光。
可也幸好他没看走眼,南柏彦是个百年难得一出的人才,若非多亏有他这个足智多谋的忠心臣子,充当他的左右手,恐怕元盛王朝早已被那些贪官污吏搞得乌烟瘴气。
思至于此,元康帝又重重叹了口气,“难为爱卿了,为了王朝得忍辱负重,那卑鄙的汪太师不仅亟欲要将你铲除,更想将南家的势力全数铲平,可见这一次是真将他逼急了。”
南柏彦淡淡一笑。“皇上放心,微臣不怕。”
元康帝也笑,笑里多了几分促狭。“听说,爱卿将南家主持大局的权力,交给了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姑娘,可真有这回事?”
京城是天子脚下,纵然有汪太师在背地里作怪,可四处依然布满了皇帝的眼线,更遑论是动辄影响京城商机的百年世家,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自然都会有人上呈到金銮殿前。
对此,南柏彦也不意外,只是悠然地笑了笑。
那笑,隐含了太多意义,暧昧有之、默认有之、喜悦有之……
元康帝又岂会解不出他笑容底下的意涵,当下拍案大笑。
“朕过去不知提过多少回赐婚的事,全都让爱卿给辞谢了,就连朝中也跟着传出一些奇怪的流言,说爱卿身怀隐疾,恐怕有断袖的癖好等等,结果原来爱卿不是有断袖之癖,而是那些俗物都入不了爱卿的眼。”
南柏彦闻言,笑容不免有些尴尬。
元康帝口中的俗物,可是包含了一些受宠的公主,或者是高官的掌上明珠,他若是应承了这话,岂不是真认了她们是俗物的说法。
“皇上言重了,微臣不是看不上,而是微臣笃信缘分之说。”南柏彦给了一个圆滑不伤人的说法。
“缘分?”元康帝玩味的笑着。“这么说来,你跟那个姑娘是有缘分喽?”
南柏彦但笑不语。
缘分这件事,的确是相当玄妙,他与苗秀雨之间,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条红线在牵引着彼此。
南柏彦抬起头,望着红木拱月窗棂外,那一轮高挂在星空中的圆月,嘴角含着一丝柔软的笑。
他对谁都讲礼与理,独独对上她,总是显得霸道。
只因为那样勇敢而聪明的姑娘,温吞讲理的男人,她定是看不上眼,而他也怕,怕她被其他男子捷足先登,是以才会用着强悍的手段,一步步将她诱至身边,让她的眼底、心里都烙下他的身影。
在外人看来,让她主持南家中馈,插手管理南家产业,这是在冒险,是引狼入室。
唯独他最清楚,她是被他的温情所迫,若不是他诱之以情,她怕是怎么也不肯接下这样的烫手山芋。
秀雨啊秀雨,那样坚强得浑身散发光芒的美丽姑娘,当真让他时时记挂在心。
就不知那姑娘此刻可同样惦记着他?
溶溶月光映进了南柏彦的眼底,勾勒出思念之情,唇边那抹笑也越发温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