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心,怵惕思虑则伤神,神伤则恐惧自失。《素问》曰:心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志为喜,喜伤心。《九卷》及《素问》又曰:精气并于心则喜,或言:心与肺脾二经有错,何谓也?解曰:心虚则悲,悲则忧;心实则笑,笑则喜。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精神五脏论第一》
孟弱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
这是在前往北朝大燕的路上,她和另外四名陈国精挑细选的美丽秀女,一同进贡给威名赫赫的大燕帝慕容犷。
慕容犷,大燕霸主,身形高大,俊美无俦,英气逼人,能征善战,心狠手辣……
思及此,孟弱嘴角苦涩讽刺地微微上勾,剔透如水的眸子隐隐发烫,只觉胸口绞痛得厉害。
她望着蒙着霞影纱的车窗外,那隐约朦胧的山景,渐渐自一片翠绿如茵走向漫漫黄沙大地。
而后,马车在那栋记忆中有些斑驳的驿馆前停了下来。
她记得这儿,是陈国与大燕的疆界之处──天涯关。
“小姑子,您醒了?”侍女阿代小心翼翼掀起帘子,又惊又喜,松了口气后又忍不住埋怨道:“小姑子,奴奴知晓妳心里不好受,可您不能再任性了,去大燕已成定局,您再是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也无济于事,就连奴奴等侍奉的人都不能安心。您呀,怎么样都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要是太太在这儿,肯定也要为您担心哭泣了。”
以前,她怎么没有发觉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柔声细语关心下,那隐隐含带的淡淡颐指气使?
“可见,以前我便是个睁眼瞎。”她自嘲地涩涩笑了,长长眼睫毛无力地轻垂着,颤生生若脆弱的蝴蝶。
一场大梦醒觉后,原来胡胡涂涂的人事物,终于逐渐清晰灵透了过来。
当日,那陈国猎艳使原是没有瞧见她的,就算她是十里八乡人人口中闲静似娇花照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美貌小姑,却是因着有天生不足之症,早早被剔除于“百花策”之上。
便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护她敬她的侍女阿代,在浩浩荡荡的猎艳使一群人经过之时,惊慌失声叫唤起来,这才引来了猎艳使的侧目。
孟弱心绪激动,血气又翻涌了起来,雪白小手紧攥着胸前衣襟,好不容易才吞抑下喘咳和怒恨痛斥的冲动。
“小姑子……小姑子,您是不是又发病了?”阿代忙攀上了车,自随车的小侍女手中端过黝黑的药汤,轻手轻脚地扶起她。“来,奴奴已经温好了药,您喝了便会好些的。”
她强忍着厌恶作呕感,就着阿代的手一口一口咽下了那浓稠苦涩不堪的药汤,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柔怯弱神态。
“阿代,多亏有妳。”
阿代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讽笑之色,清秀的脸上却越发显得忠心诚恳。“小姑子,您折煞奴奴了,若不是有太太和小姑子的提携照拂,奴奴早就被人牙子卖到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了,为了小姑子,便是要了奴奴这条命,奴奴也心甘情愿呀!”
孟弱虚弱地笑了笑,心里寒意更盛,胸口却是深深堵着一句她疑惑怨恨了多时的话。
──是啊,既然妳这条小命是我同母亲所救,为何最后却是妳连同旁人要了我的命?
不过不急,日子还长,在她被这女儿痨虚耗得病重而死之前,还有很多时间一一数算清楚……
大燕宫殿深处。
身形健硕颀长的慕容犷,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怀里搂着一名身材妖娆的姬妾,一手持着黄金酒樽,闲闲地啜饮,他看着大殿上众伎轻歌曼妙的胡旋舞,深邃如鹰的黑眸里波光微闪。
“启禀大君,我陈国国主敬献锦帛一万匹、金玉十车等、绝色秾丽秀女五名,此为上贡国书。”一名身着陈国服饰的中年男子深深弓腰,满面谄媚,将国书高举过头,迫不及待地跪下。“并秀女画卷,祈请大君笑纳。”
慕容犷微使下眼色,侍于一旁的内廷大监黑子反应敏捷地走下金阶,接过了陈国国书和秀女画卷,郑重呈于大君览看。
“嗯。”他淡淡扫过了国书内容,不动声色地随手搁置,倒是刻意命人展开那一卷卷秀女美人图,大手边揉着怀里姬妾软玉酥|ru,笑咪咪地问:“秾桃艳李,各有千秋,爱姬,妳觉得孤先该召寝哪个?”
“大君莫不是有了新妹妹,就不爱陶姬了?这般问,也不怕人家心里酸得难受呢!”陶姬身子被年轻俊美帝王浓浓阳刚男人气息搓揉得酥软成一团,娇喘吁吁之余,却也不免醋意横生了起来,顾不得体内沸腾叫嚣的yu|火,故意挥手打翻了雕金矮案上的几卷美人画。“哼,陶姬不依!”
陶姬此举一出,大殿上原本饮宴欢快的众人,霎时暗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陶姬莫不是疯了?她竟然胆敢……胆敢这般当众甩打掉大君的面子?!
“这陶姬也太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
“卢老有所不知,这陶姬乃舜阳长公主府中进献给大君的一代尤物,听说天生媚骨,歌舞有飞仙天魔之态,平时深受大君爱宠啊!”
“撇开此姬有闭月羞花颜色不提,便是看在舜阳长公主的份上,大君也会对她厚待三分的。”
“你们这些老货知道个什么?我朝慕容大君素来威武悍勇,英明刚毅,便是勤于国事之余,随意娇宠几个美姬又如何了?”
殿上百官先是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很快气氛就转为热烈讨论起来,但下一瞬,高高龙台之上有个物体猛然弹飞而起,划过大半个金殿,砰地一声,重重摔落在大殿门口。
众人心狠狠一撞,目瞪口呆地望向那个不久前还在大君怀里恣意怜爱的美艳陶姬,此时痛嚎地蜷缩成了一团,簪斜发乱,面灰如土,狼狈不堪,哪还有方才的丁点娇媚之色?
“大君饶命……呜呜呜,大君饶命……是妾大错矣……”
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众人两股战战、瑟瑟暗抖。
而造成这一切的慕容犷却是神色轻松,大手拍了拍龙纹大袍下的长腿,迷人地一笑。“孤好些时日没舒展筋骨了,现下动一动果然神清气爽很多……欸,爱卿们都发什么愣?不是正吃得喝得欢吗?来来来,继续,莫叫一臭虫扰了咱们君臣兴致!”
“诺。”众臣忙齐齐应道。
再无人多看一眼那个面色惨白嘤嘤悲泣、拼命磕头求饶却还是被燕宫枭卫拖了下去的陶姬。
垂手恭立于慕容犷身后的黑子嘴角微微一抽。
──唉,唯有他和暗影统领玄子才知道,大君近来是无聊得厉害了,一身使不尽用不完的精力劲儿在狠狠收拾了北蛮诸国后,回到后宫中痛快欢爱了数十日,却依然无处发泄,自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非得寻些出口耍弄作乐了。
“黑子。”慕容犷忽然唤道。
黑子心肝儿一抖,还以为自己所思所想被自家大君窥透了,不禁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奴下在。”
“陈国素来出美人,”慕容犷似笑非笑地问,“听说那个迷得孤父皇和北齐北魏北周先帝们神魂颠倒的柴后,虽是北国名花,可身形容貌却神似其出身陈国的姬母。你说,这一次陈国一送便是五名美人儿,是不是想再仿效当年,搅得北朝大乱、鸡犬不宁?”
“大君英明。”黑子暗暗苦笑──您不是明知如此,才鼓动边界大将军兴兵恫吓,为的就是叫陈国病急乱投医,自找死路吗?
可见得自家大君最近多闲,有多唯恐天下不乱了。
“那你猜,”慕容犷笑吟吟地拿起一卷秀女图,修长如玉的指尖在上头轻轻点着,“孤会不会被美人儿迷得色令智昏,祸国殃民?”
黑子强忍翻白眼的冲动──您老是千年狐狸,在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被坑,就只除了大君您哪!
不是黑子奴心狗胆包天,老是月复诽自家英明神武的大君,而是自五岁入宫服侍主子至今,屡屡见自己和众人深受其害,因此对于这位容貌俊美性若魔头主子的“凶残手段”,他是知之甚详,见怪不怪了。
“嗯?怎地不答话?”慕容犷喝了口酒,嘴角微挑。“不是正在肚里骂孤是千年老狐狸吧?”
“咳咳咳,奴、奴下万万不敢。”黑子满头冷汗都飙了出来。
瞧瞧,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黑子是歧视孤的心智,还是怀疑孤的眼力?”他把玩着手中的金樽,闲闲地慢声问道。
黑子再忍不住扑通跪地,汗涔涔地请罪。“奴下该死。”
“唔,也用不着这样,”慕容犷深邃凤眸弯弯一笑。“罚你洗一个月净桶也就是了。”
“……谢大君。”黑子都快哭了。
“免礼。”慕容犷眸光不经意瞥见落于地面另一卷半展开的图上,蓦然心下一动。
这张脸……
他微微瞇眼,俊美脸庞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