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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妻兴家业 第一章 吃苦耐劳的生活

九月初的老林子,阔叶树就有些黄了,针叶树看似纹丝不动的高耸遮天,颜色参差,使得整个林子五颜六色,美不胜收。

往地上一瞧,落在陈年腐叶上的松针颇为可观,脚踩在上头,也有半个脚跟这么深。

不绝于耳的鸟叫虫鸣,偶尔添上鸟羽的振翅声,茂密林子的光影将一支藏匿在老松树干后面的箭镞切割得有些零碎,叫人看不清楚。

目标锁定,箭势陡发,一只喝过水、尽顾着觅食,离了群的马鹿听到动静还来不及窜逃,已经倒地不起。

不坏,晚上有炖肉吃了。

藏身在老松树后面的纤细身子往前挪了几步,正要收获自己的猎物,岂料一双大手抢在她前头,毫不客气的抓起那只马鹿。

“这是做什么?”邬深深沉下声音道。猎户也有猎户的规矩,这人想干么,黑吃黑吗?太不上道了。

看清眼前的人,她认得他。

半个月前搬进屯子,七、八家外来户中的其中一户。

里正说了,这些外来户都是朝廷流放的罪犯,有的举家数十口,拖儿带女的,也不乏家人都死在长途跋涉途中,剩下只身一人的。

犯事的大头要不在刑场上头颅滚滚,就地正法了,要不还关在刑部大牢里受罪,能留住一条命的流人,绝大部分都属于杀鸡儆猴、受株连分子。

所谓祸及九族,家族里远远近近的亲戚,反正只要沾上边,皇帝才不管你有没有拿过好处,视为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大笔一挥,发配到苦寒之地来了。

能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来到东北这苦寒地区的流人她远远看过,一个个瘦骨如柴,赤脚单衣,也难怪,怎么可能还锦衣玉食,家产财物都被查抄一空,荡然无存,流放途中,枷锁千里,每人每天据说约只有一升粮食,这能顶什么用?饿死途中的屡见不鲜,能撑到这里来的要不手上还有点银子,在路上能换得好一点的待遇,要不就是精神和忍耐力非比寻常。

屯子里的乡亲们对他们又是同情,又是尊重,给他们送柴、送高粱米、送黏豆包,把房子租给他们,自然,身无分文的也只能继续住在遣戍地的流放所里。

“这猎物是我的。”他看起来很高大,声音低沉醇厚,留着落腮胡子,但瘦得厉害,手里的鹿身上有两支箭,一支在月复部,一支由鼻心贯入脑子。

月复部那支箭是她的。

她看得出来他手上的弓是由骨头皮胶做成的复合弓,起码有二石以上,一石大概有一百二十斤左右,要没强悍的臂力别说举不起这么重的弓,遑论能把箭强悍的穿透鹿脑,而她自己手上的还是她爹留下来的,就是一把很普通的猎弓,论臂力,她不及男子。

但这也不代表这猎物就不是她的。

“你拿什么证明你的箭比我快?”到手的猎物拱手送人,做不到。

东北的气候一年里有很长时间完全无法在野外活动,不多存点粮食,娘和弟妹怎么过冬,尤其这是头马鹿,体形似骏马,可不是鼯鼠、斑鸠那类小东西,马鹿的肉可食,皮可制革,鹿胎、鹿尾、鹿筋、鹿鞭、鹿血、鹿肉等都可入药。

这头鹿够他们一家吃上大半个月了。

一条乌油油的长辫子,身上没半件饰物,短褂、长裤、小绑腿,背着弓和竹篓,脸蛋清秀,一双大眼异常的明亮。

“姑娘意欲如何?”这是半点不让吗?

要论个是非,他也不是没法子分辨谁的准头比较快,了不起下个猎物两人来比快就是了,高下立判。

“我也不占你便宜,就均分,鹿茸、鹿肉你我各一半,回屯子我让家人去取,如何?”邬深深正视他,她可没那水磨工夫陪他干耗。

鹿茸可值钱了,应该说马鹿的全身都是宝,要多分不行,各据一半,已经是公平了。

“你知道我家在何处?”这头鹿明明是他的,占他便宜还占得理直气壮,毫不惭愧,女人呐。

“屯子就那么大,问一下总归跑不掉。”

“也罢。”他可是个大男人,和一个村姑争什么?

刀锋眉,面容寡淡,不带一丝人情味,虽然轮廓犹带青涩,尽管粗衣布衫,依旧有种极浓的金戈铁马气势,尤其那双棱角峥嵘的眼像极了一把吞吐青光的出鞘宝剑,彷佛那从骨子里射出来的慑人气度是与生俱来的。“在下姓战,战止,住屯子北边最后面的那户人家。”

“我姓邬。”

她知道,这批流放名单中有许多平民百姓听都没听过的大官,他是其中一个。

战氏手握兵权,在东南沿海经营数代,受封为觐国公,祖上有两代都死在海战上,也因为天工皇朝有这所谓的海龙战家,将东南沿海守得固若金汤,倭人数十年来犯,每回都是无功而返,对战氏恨得咬牙切齿。

西北有蒙氏一族镇着,世人谓“南战西蒙”,北边不时有外族来侵,但都只是小打小闹,百姓还称得上平安丰足,不过前年秋天,乌尔干人崛起,蒙氏一时支应不了,觐国公奉命北上西伐支持蒙氏,却败于陈桥。

朝中反对战家一派,上书状告觐国公通敌叛国,举证历历,皇帝老儿一怒派京中金吾卫将战犯押解回京,尽管半途觐国公伤重而亡,今上听闻大怒后仍不解气,遂将战氏一族女子贬为庶人,男子五岁以上永世流放东北,至于敢站出来替觐国公或战家说话的那少数几人……咳,也很倒霉的被株连,流放来到这北大荒。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海龙战家一夕风流云散。

虽说免死流放,可是东北是什么地方,偏远而艰苦,这些高官子弟身娇肉贵,多数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来到边境生活,连如何烧火、下厨都不会……

也不知道他除了会打战,来到这穷山恶水能不能活得下去?

死去的人可怜,但活着的呢?挣扎在生活温饱中,也许比一死了之的人还要痛苦。

屯子里只有不到六十户人家,里正就是最大的“官”,这些流人即便名头再响亮,对沙头沟的人来说,在好奇后每天该干啥还是干啥去,毕竟要维持家人生计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也不能怪他们,京城离东北好几千里远,即便改朝换代好几茬,对于每天睁眼就要操心有没有顿饱饭吃、住在寒天苦地的他们来说,那遥远京城所发生的事和他们实在扯不上干系。

“我回去把肉分了,送过去姑娘家。”战止淡道。

“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即便心存一丝怜悯,却不知这人人品如何——她哪里知道人家正以为被占了便宜。

“战某不是那种人。”被质疑,他有些不高兴。果然是乡下女子,见识少,视野狭隘,无知。

“知道了。”用得着吹胡子瞪眼吗?她按住那马鹿,抽出她的箭,甩了血渍,放回箭筒。

“这箭已经沾了动物的血,姑娘还要收回?”他有些不解。

“洗洗就能用了。”看起来虽然落魄,骨子里还是吃米不知米价的京城公子哥。她的每一支箭可是用捡回来的废铁亲手磨成的,千金难买。

话不投机半句多,邬深深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战止安静的五官像骤然碎裂的瓷,去捡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割破手指。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战止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一念及此,急促的呼吸就像满钵要倾盆而出的水。

他忍痛咽下这口气,但那股气仍梗在喉间,戳得他生疼。

他咬紧牙关随意扛起那头马鹿,茫然的瞧了一眼这面生的林子,想到眼前浮现弟弟那饿到直啃手指的模样,眼睛一闭,重新睁开的同时,断然的转身随着她的步伐跟了过去。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还有什么放不段尊严的?

邬深深不是没听到身后的窸窣声,她没理会,这林子不是谁家私有的,他想往哪走,她管不着。

来到一片高处,底下树丛间,她忽然发现什么,弯腰蹲下,用弓把杂草一拨,面色一喜,从腰包里拿出一把小铲子,细心的铲起周边的泥土。

“这不是杂草吗?你拔它有何用处?”

阴影罩上她,声音似带着几分羞愧。

她下巴有些收紧,并不想理睬,可一抬眼,邬深深留意到他眼神细微的变化,他即便再如何的试图放松,如刀削的面上仍带着几分僵硬,长年板着脸习惯了,想要变得柔软几分,那柔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和怪异。

“这山……我初来乍到,跟着姑娘是我唐突,让你生气了?”

她的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看向他的目光涌着一闪而逝的警惕。

他们没有那么熟好吗?对那半只马鹿要和别人分享,她怎么想都心有不甘。

这座山那么辽阔,用得着她走到哪他跟到哪吗?就算迷路,在这个麦收结束之际,林子里多得是忙里偷闲,进山采榛子、蘑菇的人,只要他肯开尊口,有得是愿意带他下山的人。

但是他站在那里,那态度很难让人挑出刺来。

帮人一把的确没什么,当年要不是陆大叔独排众议带着她一个女娃上山打猎、采山货、挖野蔘,哪有今日他们邬家?

邬深深面无表情,慢慢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语气仍有些僵硬,没多少热情。“没有生气。”

“那太好了,在下……我带着弟弟来到这里……”他头一回开口说这么多话,像绞尽脑汁,又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低声下气的经验,从来大军压境都不知道何谓紧张的他居然觉得胸口这股气憋太久,有些隐隐作痛。

“笑不出来就别笑。”

瞧着他无论如何努力,嘴角怎么也勾勒不上去,最后形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尤其说完就很想给自己一拳的样子,邬深深实在看不下去,只觉得他面上的挣扎与矛盾太扎眼。

这时代的尊卑阶级再如何严格,站在这里的他不论以前有多高不可攀,如今被剥夺了一切,一个大男人还带着弟弟的流人,算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就看在远亲不如近邻的分上,就当多个拖油瓶吧,至于男女大防,只要不是太过,他们这样的穷人不时兴这些穷讲究。

她的心还是不够硬。

战止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想说点什么,却因为从来没有对谁表达过感谢的话,显得很是笨拙,想来想去,舌尖仍旧吐不出半个字眼。

“你看这座山如何?”邬深深开口问道。

“气势雄伟,绿波如烟。”

“万事万物都有共存的理由,你只要知道靠山吃山,要活下去并不难。”她拎起挖出来的五叶草摆到战止面前说道:“这叫刺五加,以五片叶子交加为上等,可以治风湿、壮筋骨,扶正固本的药,与人蔘有相似的疗效,这种东西以根为主,挖采之后剥其根皮晒干,拿到药铺去可以换钱。”

“那若有肿疮外伤,该用什么药草好?”他有他的骄傲,但是医药不是他的领域,此时也不介意不耻下问。

“自然看大夫最好。”

战止噎住不语。

邬深深飞快扫了一眼他板得很硬的脸,将刺五加放进自己的竹篓。好吧,这人缺乏幽默感,还是很干涸的那种。

“若要救急……也不是没有。”

她在这座山头出入了三年,虽然熟悉度比不上屯子里许多老猎户,大伤小伤也不是没有过,但总不会把毒草当药草给吃或是抹了。

战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只见她左转右拐,从容自若的像行走在自家庭院中,最后突兀的停在山坡上的树林边缘,不动了。

“你过来看看这个。”她对他勾指。

战止又僵了僵。她这是没把自己当女子,还是没把他当男人?居然用这么轻佻的动作叫一个男子。

这女子看似清冷,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她不像以前那些名门闺秀看到他动不动就脸红,没有那些暧昧不清的纠缠,既不问他家中是否有人受伤,也不装腔作势,行事风格干净利落,就连勾指也勾得那么匪气,好像他才是那个良家妇女。

她指着一丛如小菊花状的植物,“这叫刘寄奴,可以治金疮出血,无论擦伤刀伤都适用,回去用石臼捣烂敷在患处便可。”

“邬姑娘懂医?”他动手就要去拔。

“我不懂,药草不要用手拔,这个借你。”她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将腰际的小铲子拿出来。“若想长久在山上找吃的,一定要准备一把趁手的小刀,用途无穷。”

对她来说,上山必备的工具一定要有小刀、弓箭、铲子和麻绳、编织袋、竹篓,缺一不可。

“多谢姑娘指点。”那把小铲子的木头手把还带着微微的温度,那是来自她手掌的微温。

邬深深盯着他挖药草。“我挖药草为的是去药铺换钱,囫囵吞枣懂了一点。”

她是家中老大,风雨再大,也得撑起给家人遮风避雨的屋檐,无论是设陷阱逮动物、识药草、认野菜……都是来到这里以后学的,只有射箭是她上辈子……还是年轻时学的本事。

都说吃苦耐劳是女孩子的本能,她不自觉地露出苦笑。上一世活得冤,这一世也好不到哪去——

上一世她可是慕尼黑奥运标靶射箭和越野射箭的个人赛亚军,为国争光,咳,讲得很好听,灿烂一瞬后,顶着光环,归于平淡,在学校谋了个体育老师的差事,成了育人子弟的老师。

只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只有几年。

想成为选手时日复一日艰苦的训练,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点,那种超负荷的非人训练的后遗症在时推日移下,一样样跑出来了。

是谁说年轻有本钱的?

伤病缠身,十指严重变形错位,工作没了,论及婚嫁的男友跑了,他说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残废的女人,娶回家无法向父母交代。

父母面前她一滴泪都没有掉,暗夜无人时却痛哭失声。

她最遗憾的事,她练箭是希望给父母更好的生活,谁知道后来却变成他们肩头上难以承受的负担。

那段没有任何退路的艰苦岁月,在她穿越过来的这一世重演,林黛玉般的便宜母亲、幼小的弟妹,她不自力更生怎么办?

她有更胜他人一筹的地方吗?

没有,只有更多的吃苦耐劳……

摇摇头,她勉力收拾难耐的心绪。

为了平衡情绪,她步子踱开了去。

邬深深再回来时,战止手中抱了一大丛的刘寄奴,面色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不过他其实有多看了她几眼。

“你……回来了。”

一个女子再能干,只身在这密如绿海、野兽出没的森林里,难免令人多替她惦想几分,树叶簌簌,林子里有许多声音,他试着去听她的脚步声,居然没猜错。

“药草放我竹篓里吧。”不算弓箭的话,他几乎是空手而来,什么装备也没有,反正她的竹篓里也没多少东西,几把草药增加不了什么负荷。

“不好劳烦姑娘。”是人都会客气一下吧?即便他是个武人,也受过儒学教育,得按儒家规范做人。

“你客气,就吃亏。”

她不是朴实的东北汉子,但是她的性格里有东北汉子的耿直,你说不必,我也不罗唆,反正吃亏的人不会是我就是了。

这姑娘讲话清清楚楚,毫不扭捏,直白又爽利。“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把药草全部投入里面,抱拳道了谢,然后“咦”了一声,捻起一根顶端蜷在一起如小拳头般的叶子,竹篓里有一堆。

他扬扬手里的怪东西。

“这叫蕨菜,可以用水烫,沾酱吃,可以炒鸡蛋、炒肉,都非常好吃,不用觉得奇怪,这里的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枸杞苗、野蒜、野小葱、野韭菜、荠菜、折耳根,都能吃,夏天的时候,一棵树、一棵树模过去,总能模到很多知了猴,回家用盐炒,好吃极了,秋天可以逮蚂蚱和蛐蛐烧来吃,尤其蚂蚱和蛐蛐的腿。”她随手捻来。

他没说话,把小拳头的蕨菜放了回去。

觐国公府的泼天富贵和文官不同,文官累积资历而来,他家历经二朝,祖先五代皆是武将,凭藉的是军功,从死人堆里积攒出来的富裕和名誉。

他十二岁被祖父丢到军营去时,与京中显贵子弟并无不同,他们从不用操心米珠薪桂的问题,去了沿海后,在军营和父亲、弟兄们一起吃粗糙的大锅饭,见那些与天搏斗,与海讨食渔夫的艰辛,才知道这世上不是人人一睡醒就有饭吃的。

几场海上战役,他累官至三品,然而,家族倾覆,他甚连补救斡旋的时间都没有,瞬间成了他人案板上的鱼肉,遭流放到这里来。

他没吃过蚂蚱和蛐蛐,也没吃过她口中任何的一种野菜,至于知了猴嘛,往昔,只觉得这些蝉吵得人脑门生疼,巴不得下人赶紧把它们黏除,还他一片清静,没想到如今却有人告诉他,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能吃。

而且,她的神色看起来还有几分欢喜,那几分欢喜看在他眼里却觉得莫名心酸。

如今落魄的自己,比任何一个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都不如,他有武艺傍身,不怕会饿死……至于未来?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站稳脚跟,填饱弟弟和自己的肚皮……

他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

他阖上桀骜的双眼,阖上重重心思。

“你背上那篓子我来背,当作答谢姑娘。”

有人要替自己背篓子,能让自己少一分负担有何不好,她很大方的卸下竹篓,成全他的绅士风度。

战止再度领略她的毫不踌躇,一手背起竹篓,一手拎起地上的马鹿,扛上肩,轻松至极。

这头马鹿起码有二百斤重,屯子里也不是每户人家的汉子都能一手扛起,邬深深啧啧称奇之余,不禁心想着如果她家有这么个免费劳力就好了。

这念头也是一晃就过去了,她两世加起来的经验告诉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家小弟年幼就不论了,家中勉强称得上劳力的只有她和小她两岁、今年十二的妹妹浅浅。

为什么没把她娘算进去?

她娘不捣乱就算阿弥陀佛了。

不谈她娘,一谈她就会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收获虽然不多,但一整头的马鹿……好啦,半头,也够弟妹雀跃好一阵子了。

他们家毕竟不是天天有肉吃的。

鹿皮、鹿茸、鹿肉、鹿骨头,可以换多少银子回来啊?

往细的说,鹿皮可以用来给壮哥儿做一件皮袄子,鹿骨头可以用来熬汤,冷吱吱的晚上有口热汤喝,简直是人间美事,鹿肉嘛,自然要腌起来,留着冬天不能出门的时候加菜用……

穿越过来三年,她已经极少去想那嘴馋时只要踏出家门,或是用一根手指滑滑手机订宅配,就有鲜肉可吃的世界,腌肉、腌菜……这有得吃就该偷笑的世界,谁会考虑什么三高、钠含量会不会过多的问题。

这里不是她记忆中上下五千年的任何一个朝代,不是。

“走吧,一过中午气温降得快,我们得趁这时候早点下山。”就算不是自己认得的朝代,她也得活下去不是?毕竟前世的她已经不存在,就算死都不愿意阖眼——就因为不甘愿,可是命运太过强大,而她只是一只蝼蚁。

“我以为天色还早。”他不以为意。

邬深深忍住黯然。“你瞧,”她伸出五指,“这风吹在人手上、脸上已经感觉得到阵阵寒意,林子里九月的天气凉得快,尤其是山上,要是多贪这两个时辰,只要是人就会冻成冰棍子了。”

在这里她住了三年,今早下了第一场早霜,冬天不远了,更重要的是,她怕冷,很怕的那种。

两人沉默的走在山道上,到来黄泥岔路,战止站在山脚下回头一看那密密的林子,入眼所及的老林子也才多久时间,已经蒙上一层神秘又令人敬畏的雾气,这位乡下姑娘的经验果然比他要丰富上许多。

“竹篓还我吧,我家得往这边。”邬深深停下脚步,把头偏向左边那条路。

“我去认个门。”战止领先往前。

“欸?”认认认什么门?

“晚些我把鹿肉分了,不是得往你家送?”

对喔,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于是,沿着那条泥路又往前走过一道独木桥,就看见一间木屋。白杨树、篱笆、柴门,他眼力好,就连檐廊下挂着的辣椒干、包谷棒也都看到了,这样的屋子给人一种坚实和温暖的感觉。

“那木屋就是我家。”她可没想过要把这男人往家门口领,她家一屋子妇孺,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到此为止便可。

战止把竹篓交还她,沉默的反身往自己家去了。

邬家这间木屋是她那便宜父亲——邬淮还在世时留下的唯一家产,外观看起来不大,篱笆在这儿叫杖子。

这屯子素有“穷夹杖子富打墙”一说,其实,杖子和打墙的作用都是一样的,为了防止野兽出没伤人或祸害家畜,到了冬天也有屏障风雪的作用。

如果这家院子是用墙围起来的,表示这家人家境殷实,如果这家的院子用的是杖子,不用说,家境显然就差了点。

而她家用的是圆木杖子围起来的,据娘说,爹还未过世时本来是打算要把墙砌起来的。

那个她未曾谋过面的爹是个猎户,据那不靠谱的娘偶尔提起,她爹在的时候,他们家的确是有存点银子的,只不过世事无常,邬淮上山被熊瞎子抓了,用光家里的存银,最后也没能把人救回来。

这个家没了当家作主的男人,只剩下孤儿寡母。

最要不得的是那只顾着伤春悲秋、要死要活,一心追随丈夫而去的娘亲,她这身体的原主上要防着母亲不时寻死,下要护着弟妹,张罗家中所有一切,小小年纪,心力交瘁,居然活活把自己给累死了。

要她说,这也算解月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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