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有医手 第四章 何必单恋一根草
弯弯揉揉发酸的肩膀,伸了个大懒腰。
从淸晨到现在,将近四个时辰,她没能停下来吃一口饭、喝一门水,许是血糖过低,她有些头昏眼花。
不过酉时一到,大皇兄就会过来接她回宫,她得加把劲儿,赶快把剩下的病患看完,不过想是这样想,看病这回事还真急不得,万一误诊比不诊还糟糕。
“小姐,吃点东西吧。”小雪将食盒摆到桌上,劝道。在宫外为了掩人耳目,她们这些婢女都是用小姐来称呼公主,幸好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穷苦百姓,没有机会见得公主一面,纵使最近多了不少权贵来看诊,可平日也没有机会见着公主,她们不必担心会被认出来,且就算人皇子来接公主,也都乔装过后,低调再低调。
弯弯从宫女中挑选二十四人,指导她们读书认字、学习医理,并依照她们进门早晚,按照二十四节气替她们命名,多年下来,略有小成,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有独立看诊的能力,能跟她到春水堂为百姓治病,除非是疑难杂症,不然一般病患,她都可以安心把病人交给她们。
然而春水堂的病人越来越多,虽有医女们帮忙,但每个月一天的义诊似乎已经不足以应付,她开始考虑要不要雇几个坐堂大夫来帮忙,这样患者就不必等到月初才能看得到大夫。
但一月一日的义诊,已经让京城不少药堂心生不满,埋怨她抢生意,上个月春水堂才被人恶意砸店,要是真的雇了大夫长期坐堂,那还得了?开义诊之事是瞒着父皇母后的,要是把事情闹大可就糟了。
“小姐。”小雪见她心不在焉,又唤了一声。
弯弯回神,发现小雪蹙紧眉头,她干笑两声,赶紧三两口把东西往嘴里塞,胡乱嚼几下,再喝一大口水,把食物送进肚里。
见她吃得匆忙,小雪忍不住直摇头。“小姐,你这吃相要是让嬷嬷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叨念,吃饭就该好好吃,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放心,回宫后,有多慢我就吃多慢,我也怕耳朵长茧啊。”她挑挑眉毛,朝小雪抛了个媚眼,满脸痞笑。
小雪一脸无奈,这副样子,谁相信她是个公主?
“春分她们都用膳了吗?”弯弯又问。
“早就用过了,小姐只会严格规定别人午时要进食,自己却不守规矩。”她低声埋怨。
“好小雪,你就别再叨念啦,快让下一个病患进来,酉时快到了,咱们可不能晚归。”
“再吃两口。”小雪坚持。
弯弯不和小雪争论,小雪有多固执她可是清楚得很,她连忙又扒了两口饭,把嘴巴塞得满满,再灌了一大口茶水,待确定东西都吞下去后,还调皮地张开嘴让小雪检查。
小雪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但也明白公主的顾虑,还有不少病人在排队,她们要是不加快动作,真会误了回宫的时辰,于是她没再多说什么,端起托盘往外走,没多久,下一个病人进入诊间。
弯弯抬头看向来人,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她不得不说,这名妇人长得真美,甚至比母后更美,虽然没有母后的雍容气度,虽然她脸庞染上岁月风霜,但她的容貌让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她年轻时若有在外面走跳,肯定名动天下。
她身上并未佩戴金银首饰,但那身衣料是极昂贵的,弯弯猜想,若非世代积财,就是权贵出身。
原本义诊的对象是贫穷百姓,但随着弯弯的医术增长、声名远播,春水堂的大夫有一身好医术的消息,渐渐在京城百姓之间传开来了。
年前,一名五品官员不知道得了什么重病,被京城知名药堂金义堂的名医论定必死,家人无法接受,又把人送到其它药堂,希望能听到好消息,偏偏金义堂的坐堂大夫是以前的张太医,他都说治不好了,其它大夫自然不敢收下这个病人,万一出了事,自己倒霉,要是医好了,更倒霉,最后家人没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人送到了春水堂,这种Case,不必怀疑,当然直接送到弯弯手上。
所有病人在弯弯眼中都一视同仁,只要身分不会被拆穿,她也不怕招惹麻烦,毕竟人命关天,不过在治病之前,她先充分向家属解释病人危急的状况,实在无法保证能够治愈,确定家属能够理解体谅之后,她才动手医治。
或许是两人有医缘吧,短短两个月,这人在弯弯的妙手之下,起死回生,经过病患与家属的大力宣传,春水堂大夫的名声广传。
那之后,渐渐有抱持最后希望的权贵病患,开始期待每月初的春水堂义诊,不过他们自恃身分,不肯免费看病,除药材钱之外,也大方付了高额诊金。
刚开始,弯弯还会介意富人占用穷百姓的就诊资源,后来发现,有他们送来的诊金,可以买更多的药材、救更多穷人,再加上那些人虽然自认尊贵,却也认命的和一堆穷人一起排队看诊,倒也让她的看法改观。
而且她也不是没好处,经过许多疑难杂症的训练,她的医术进步神速。
言归正传,这名贵妇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看起来颇为伶俐的丫鬟,才坐下,弯弯还没号上脉,丫鬟就迫不及待把主子的病征详细描述出来,看得出是个忠心耿耿的。
“夫人老是咳,夜里尤其咳得厉害,半夜常会咳醒,夜里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已经看过不少大夫,吃了数不清的药,也不见效果,顶多是好个两天,症状又跑出来。”丫鬟担忧的道。
弯弯马上问道:“夫人是干咳还是咳中有痰?”
“干咳,天一冷就更严重。夫人已经吃过不少药,却无半点见效。”丫鬟再次强调,她家夫人病重,许多大夫治不好。
弯弯细细号脉,又问:“夫人平日会不会经常觉得月复间胀胀的、胸口发闷,或者心窝处像是有把火在烧,症状越严重便越没有食欲?”
“是,恰如大夫所言。”夫人终于开口,“请问,我这是什么病?”
“且慢,容我再问几句。”
“大夫请说。”
“倘若用过饭就坐躺,会不会觉得想吐,或觉得有酸水往外冒?”
“没错,就是这样。”
“那么,打嗝之后,状况会不会舒服得多?”
闻言,丫鬟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家夫人何等教养,怎会做出打嗝如此粗鄙的举动?”
弯弯翻了个白眼,会不会忠心过度啦,要忠心也看一下场合好吗,于是她回道:“倘若有人生病月复泻,尿粪拉了满床,请问他是生病还是粗鄙?”
“当然是生病,可夫人……”
“没错,你家夫人就是生病了,所以打嗝不算失礼。”
夫人拍拍丫鬟的手背,示意她安静,接着回答道:“是的,如大夫所言,打嗝过后会舒服得多。”
“这状况持续多久了?”
“约莫四、五个月。”
“夫人最近有遇到什么糟心事吗?还是生活中有什么大变动?”
夫人有些惊奇的望着弯弯,心底不住猜想,她才多大啊,十三还是十四?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问的和其它大夫都不同,却每一个都切中要点,多少老大夫都看不明白的病,她居然几句话就说得分明,这等本事,得要多聪慧才办得到?
“是的,我刚和外子从外地搬到京城,许是人生地不熟加上路途奔波,心有些挂着。”
她确实害怕,少小离家老大回,面对往日的亲人朋友,她心慌啊!“大夫,我生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不严重,这是自律神经失调造成的胃酸逆流,因胃酸长期逆流,侵蚀食道、气管,导致咳嗽,没找出病源,光是一味治疗肺脏,当然无法解决问题。”
“自律神经?这是什么?”
弯别拿起毛笔在纸上画图,一面画、一面解释,“这是胃,当食物进入胃袋之后,就会有个叫做贲门的小门会自动盖上,贲门盖上,胃便开始蠕动,分泌胃酸,把吃进肚里的食物溶解、磨碎。可是胃酸的腐蚀性很强,倘若贲门没有盖紧,胃酸往上溢出,就会伤害食道、喉管,造成喉咙发痒、疼痛、火烧心等等状况,所以治肺是治错地方,治喉咙则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问题在于胃?”
“这样说对却也不对,过去夫人没感觉过肠胃不适吧?”
“是的,所以从没往这方面想。”
“会造成胃里的食物、酸液往外冒的理由,是贲门没关紧,而造成贲门没关紧的最大理由是紧张、焦虑,夫人心思重呐。”
她的话让夫人心头一惊,这是铁口直断呐!
“大夫的意思是,我们家夫人没病,只是心思重?”丫鬟一急,口气也跟着不好,手指还不客气的对上她的鼻子。
她长眼睛没见过这等庸医,还说什么妙手回春,根本就是唬人,她家夫人确确实实不舒服,夜里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样,她是亲眼看见的,这跟心思有啥关系?
弯弯对这小丫鬟的过于忠心感到有些不耐,掩饰无知的最好方式是沉默,她为什么不保持安静就好?不过她当然不可能直接骂回去,毕竟这名贵妇是个懂礼的,于是她压下脾气,耐心解释,“我没这么说,病因是自律神经失调……”
怎料她才刚起了个头,丫鬟又抢白了,“什么神经失调,你才是疯子,我们家夫人正常得很!”
这次弯弯选择直接忽略她,看着贵妇认真的道:“夫人应该试着放松心情,吃饱饭后在院子里多走两圈,每天要喝足够的开水,记住,是开水,不是茶,至少要喝五壶,少吃点米、面、甜食和辛辣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话,唱唱歌、弹弹琴,若是能够跳跳舞、多动动身子,促进流汗更好。”脑内啡能助人放松神经,这是现代人都有的共识。
丫鬟更加不满了,怒道:“你这是侮辱人吗?我们家夫人又不是歌妓,为什么要唱歌跳舞?”
弯弯充耳未闻,径自对着贵妇再道:“我先开一帖平胃散给夫人,如果运动、喝水、放松心情之后,症状有所改善,就别再吃药了,因为不管是什么药,对身子都会造成负担。好了,夫人,这是您的药单……”
她不耐烦旁人插嘴,可今天不知怎地,大家都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好不容易丫鬟终于闭嘴了,小雪却突然冲进诊间,急急忙忙的道:“小姐,快从后门离开吧。”
“怎么了?”
“前头闹起来了。”
“又是那些药铺伙计来生事?”
“可不是吗?这次来了将近三十个人,嚷嚷着要咱们春水堂关门,关掌柜正在想办法应付……”
“春分她们呢?”
“小李怕目标太明显,让她们分批离开,关掌柜提醒一定要让小姐从后门走,这次他们来势汹汹,怕是非要春水堂关门不可。”小雪面有难色的道。
夫人见弯弯紧皱着眉头,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有我呢,可儿,拿我的腰牌去找陈知府过来……”
话方出口,弯弯连忙道:“多谢夫人,不必了。”
“不必?”夫人奇怪地望着她,有人肯出头,她应该高兴不是?怕什么呢?
“多谢夫人好意,外面太乱,不如改日您让府里下人到别的药铺抓药,现在……先向夫人告辞。”弯弯拱手,急着离开,万一事情闹大,被人认出来,她可就惨上加惨。
“我的马车就停在春水堂后门,不如我送大夫一程?”
弯弯快速想了一想,接受道:“那就麻烦夫人了。”
车行辘辘,最后马车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弯弯不常出宫,就算出宫,多数时间也是待在春水堂,所以她并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而且这名贵妇也很细心,一回府就派人到春水堂传讯,大皇兄若是得到消息,自然会过来接人。
不一会儿贵妇表示要进屋里更衣,别弯便坐在大厅静静喝茶,正感穷极无聊,无意间发现桌上放了本兵书,她随手拿来翻阅,倒也读出几分滋味。
小雪站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替公主搧风,想着这里是别人家,没有主人相陪,公主居然也能自在得像在宫里一样,越看越觉得好笑,公主不管在哪里,都能轻松惬意。
她没打扰公主,让公主可以赶紧把书给看完,猜想再不久,大皇子就会过来接公主,要是没看完,依公主那副老是熬夜看书的性子,肯定会说:“书没看完,心里头发痒。”
偌大的厅里一片安静,顶多不时传来翻书时的窸窣轻响,这时,一道突兀的脚步声扬起,弯弯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有人来,倒是小雪听得清楚,她转过头,就见一名男子站在厅里,教她讶异的是,他居然正是谣言里的男主角?!
小雪还没想明白程曦骅怎么会出现,就见他怒气冲冲直奔到公主面前,一把抽走她手上的书,怒瞪着她。
那年母亲诈死,随同父亲前往北疆,一去十九年,再返京城,亲人相聚,他清楚母亲有多看重这些亲人,只不过母亲已经更名改姓,再不是耿家人,为此,心里多少感到遗憾。
他答应过母亲,有机会要好好照应这门亲戚,方才听闻母亲带回一名年轻女子,他本以为是耿家亲戚,没想到一进厅堂,看到的不是耿家亲戚,却是拿着他的书、读得津津有味,自在得彷佛身处宫殿里的弯弯。
紧接着,他感觉到心又开始狂跳,呼吸又变得急促,莫名其妙的激动导至危机感再度攀升,一把火气瞬间跟着窜上来。
程曦骅怒极了,如今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传他们的事儿,她竟然还大剌剌地走进程家大门,她就不担心别人把他们的名字缠在一块儿?
槐容、柏容都说她绝顶聪明,可在他看来,她压根就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口后两家亲事不成,她将沦为京城笑柄?她未来的夫婿,说不定还会因为此事遭人耻笑,若是夫妻间出现嫌隙,又怎能相敬一辈子?
“齐玫容,你要我讲几次才听得懂?我不喜欢你、不想当驸马爷、不愿意和你扯上任何关系,我已经不进宫了,你为什么还不懂我的意思,为什么非要纠缠我,连我母亲也不放过!好啊,你就这么想嫁给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为妾,大可以让皇上赐婚!”他对她撂狠话。
弯弯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吓到,抬头看清了是他,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即她也感觉到一把无明火在心中炽烧。
哼!他有好到值得她自贬身价,甘愿进程府为妾?他以为她套不到虎子,直接往虎穴里冲?她有那么傻吗,为一个男人傻事做尽?
她是喜欢他,是对他有种形容不出的崇拜,是想要亲近他、认识他,但他一次两次的拒绝,他的鄙夷那么明显,她还不至于花痴到把自尊摆在脚底下求他践踏。
她没那么想不开,她不是那种抱着一根稻草,硬要说它是稀世珍宝的蠢女人,她奉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定论,也相信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连草都称不上的他,凭什么自信成这副德性?
俏脸瞬间绷紧,她高高扬起下巴,横着一双眼睛,咄咄逼人的呛回去,“敢问程小将军,你怎会认为本公主对你有兴趣,这是打哪儿来的笃定自信?莫非天底下男人全死绝,除程小将军之外,本公主没有其它选择?
“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纠缠你、纠缠程夫人?你说出这番话之前,有没有求证过事实证据?如果事实和程小将军所言不符……猜猜!”她转头看向小雪,冷笑问道:“程小将军会不会后悔莫及?”
“当然要后悔莫及。”小雪答得斩钉截铁,完全和公主站在同一阵线。
她本来也很崇拜程小将军,认为他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他什么事都没问清楚就冤枉公主,这种行径不可取!
况且上回他把公主的脚弄受伤,硬是休养了十来天才能下床走路,当时光为了替他掩饰罪名,她们几个节气还通力合作,弄出好些名目,让公主免除晨昏定省,那几天大伙儿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怕东窗事发,惹来皇上责怪,没想到这个始作俑者不但毫不反省,如今又来个不实指控,怎地,她家公主欠他很多吗?居然还指责公主纠缠他娘?去问问清楚吧,究竟是谁纠缠谁!
弯弯想给忠心耿耿的小雪连按一百个赞。
没错,要定人罪名,至少得人证物证倶全,就算凑不起证据,好歹也搞个屈打成招,他啥都没做,一进门就胡乱指控,拜托,看清楚好不,眼前这位金枝玉叶不是普通人,她是大齐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他这般信口雌黄,当真以为大齐没有他就要灭了?
两人充满火气的对话,完完全全落在刚进厅里的耿秋兰,如今已改名叫李暗香的耳里,这会儿她才晓得,年纪轻轻的小大夫竟然是公主,是当年闺中好友、曾五福的女儿?
五福啊,她果真是福气满满,满到溢出来,满屋子的锅盆瓢瓮装也装不完,她有了不得的丈夫、有优秀杰出的儿子,连女儿也不同凡响,她前世到底累积多少福报,才能得到今世诸多善缘?
小时候,人人都嘲笑五福又胖又笨,她却认为五福无比聪慧,是个不凡的人物。
当年五福被指婚给齐熙风,齐熙风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她还担心那丫头招架不住,只有挨打的分儿,没想到她终究是个有福之人,不但得到齐熙风的专心疼爱,还高居后位。
反观自己……父母是把她当做未来皇后一路栽培的,没想到命不由人,祖父的目光果然精准,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红颜薄命以及曾五福的福泽绵厚,难怪五福的女儿也这般聪明非凡、伶俐慧颖。
李暗香看看儿子,再看看公主,心想着要是公主能当自家媳妇,那该有多好!
前阵子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儿子闷闷不喜,她还以为齐玫容是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公主,没想到今日一见……啧啧,果然谣言不可尽信。
没错,谣言怎么能信呢?就像当年,若不是那些说她才艺双绝的谣言,又怎会引得先皇注目,命她进宫献舞一曲,定下自己入宫命运?幸好遇到齐熙风,幸好自己与他是友非敌,不然她将成为先皇的女人,如今也许已经被迫殉葬在皇陵。
李暗香走进屋里,婉声道:“骅儿,你误会了,是娘到春水堂求医,这才请公主冋来,公主并不知道娘的身分。”
扬起下巴,弯弯一哂,后悔莫及了吧?她转头,试图在他眼底寻找歉意,可惜还来不及找到答案,下人先一步来报——大皇子到了。
千思万虑之后,李暗香还是决定进宫一趟,为儿子的出言不逊向皇后道歉。
不是她刻意要把事情闹大,只是公主对儿子说的那句“程小将军会不会后悔莫及”,实在让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公主所谓的后悔莫及是什么意思?公主想对骅儿做什么?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损失不起啊!
多年的北疆生活,让李暗香变得胆小,她不晓得挚友的性情是否和当年一样,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会跟着不同,何况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四子一女,又特别宠爱女儿,万一公主到皇上面前告状……
这回确实是儿子莽撞,错怪了人却不肯道歉,那副倔样子不知道肖似谁?
“暗香姊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回京那么久,也舍不得进宫见我一面。”皇后眉开眼笑的迎到宫门口,紧握住李暗香的手,将她拉进厅里。
“居然没住在慈宁宫?你可是皇后耶。”李暗香忍不住念她两句,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及慈宁宫富贵辉煌,想当年,满宫女子谁不想爬上皇后之位,住进代表尊贵身分的慈宁宫。
“慈宁宫太血腥,不住也罢。”皇后笑着摆摆手,把点心盒子往李暗香跟前摆去。“尝尝,我刚做的果子。”
李暗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皇后一通后,露出真诚的笑容,她果然还是当年的曾五福。“你不像个皇后。”
“我根本不想当皇后,是熙风责任心太重,非要扛起整个朝廷百姓,否则……暗香姊姊,你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吗?”她啊,就是怕拘束、怕规矩,生平无大志,只想安适过日子。
“可不是吗?命运带着我们走向非预想的方向。”李暗香不禁叹了口气,命运由不得人掌握安排。
“所以喽,随遇而安,才能过得无波无澜,还有,以后私底下你可别叫我什么皇后了,听了就不顺耳。”
秋兰笑道:“知道了,你这随遇而安又不喜欢束缚的性子,公主倒也学了个十足十。”
那日她无意把公主晾在厅里,没想到她不急不躁,倒是对儿子的兵书起了兴趣,没错,她是看上那丫头,想替自己的儿子试一试,如果可以……
儿子从小跟着天山老叟学艺,武功是学齐了,可连性子脾气也学个齐全,像个修道老人似的,除了武功、战事之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性格平淡,脾气清冷,无欲无求,正常男子在这个年纪会想要的,儿子全没意愿,银子不在意、女人看不进眼里、权势名利更不看重,几乎找不到能教他动心的东西。
丈夫说这是好事,脑子越清楚、越不受情绪控制,在战场上的判断会越正确,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儿子是程家唯一的血脉,他今年都十九了,有多少男人在这年纪都当上爹啦,偏偏儿子对男女之情毫无念想,怎能让她不操心?
“暗香姊姊,你是在哪儿见到弯弯的啊?”皇后听到重点,连忙问。
“她的小名叫做弯弯?”
“是啊,她老是笑得眉弯眼弯的,是她父皇的开心果,便给她娶了这个小名儿。”
想到弯弯、想到那天,再想到两个不合拍的年轻人,李暗香忍不住怨叹,要是他们能相看两相喜多好,偏偏……算了,缘分这种事,勉强不得。
“实话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那个鲁莽的儿子啊,欺负你家弯弯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后的语气并未带着怒意,反倒有着难以置信。
她家弯弯众星拱月,从小被众人哄着捧着,宠到不行,不欺负人,是因为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对于民主人权有深刻的记忆,可是她被人欺负,依照她那不服输的性子还有古灵精怪的脑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暗香叹口气后,把当日的事全盘托出,也说了前阵子京中的传言,以及两个孩子势同水火的对话。
其实早在见到曾五福的第一眼时,她原本不安心就已经安定下来了,五福没变,而事情说到最后,她明白是她误会了公主的心性,公主回宫后,并没有向父母亲告状,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月复。
静静听完李暗香的话,皇后安慰道:“暗香姊姊别多心,弯弯那孩子的脾气,我这个当娘的还算清楚,她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不过谢谢姊姊告诉我,否则我还不晓得这丫头在外头开药堂,都闹到民怨沸腾、群起抗议了。”
“你别想得太严重,公主哪闹了什么事,依我看,从头到尾就是旁人妒嫉春水堂抢生意,想逼得它关门,可要是春水堂真的关门了,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贫户们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这事儿得好好处理才行,要是真的闹大,怕会不好收场,至于外头流传的谣言,曦骅肯定觉得困扰吧,麻烦暗香姊姊代我向侄儿告声歉,我会与弯弯好好谈谈的。”
“千万别,咱们从小在京城长大,岂会不知这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谣言,记不记得,当年还谣传你娘妒嫉,不让你爹纳妾呢。”李暗香连忙反对,这种话对女子有多伤,她怎会:个知道。
不过皇后可没这么乐观,若不是和女儿有关,皇上又怎会去探程家的口风?皇上定是知道女儿对人家儿子上心,只是担心她在孕中,才会事事瞒着,至于那个春水堂啊……女儿真是越来越人胆了,看来她们是得好好谈谈,而且是推心置月复的进行一场“现代人”的谈话……
李暗香见她迟迟没有回话,有些不安的道:“我是极喜欢公主的,要不那日也不会硬请她到家里作客,她聪明沉稳、体贴可亲,尤其那一身好医术,完全不像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要不是曦骅……”
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姊姊别多想,咱们都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长辈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却成就不了一段良缘,婚姻这种事,还是得由孩子们作主,总要心甘情愿了,才能顺顺利利走过一辈子。”
李暗香再同意不过,却也不免叹道:“公主身分太尊贵,否则我真想收她当干女儿。”
“以后再说吧,现在咱们做什么,都会在两个孩子心里留下疙瘩。”
望着皇后,李暗香既崇拜又佩服,当年人人赞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唯有她心底明白,五福完全不输自己,眼下看来,光是那份胸襟气度就令人望尘莫及,她啊,是远远不如了。
闺中密友多年再相见,自然有聊不完的话,李暗香在宫里待了许久才离开,不过她前脚刚走,皇后就遣了宫女去把女儿叫来。
弯弯天生人缘好,母后的丫鬟来请,还悄悄透露了李暗香进宫一事,闻言,她的心头猛然一阵乱跳,直想着完蛋了,东窗事发!
她连忙让小雪、谷雨快去大皇兄那里搬救兵,然后一步三回顾,死拖活拖,慢慢拖进母后宫殿。
看着母后严肃的脸色,弯弯慢慢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挪动一分。
她不说话,皇后也不说话,最后她先受不了了,吐吐小舌,使出所有的撒娇功力,“母后……弯弯来了……”她的声音加进三斤麦芽糖,甜死人了。
皇后完全不理会她,命令所有下人到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下人鱼贯离开后,皇后亲自将窗门全都关好,这个阵仗,让弯弯说有多不安就有多不安,心跳也乱得失了序,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女儿那副害怕委屈的模样,皇后有些不舍,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所以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对她露出笑意,寒着声问:“齐容玫,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说清楚、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