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有医手 第七章 旁观者清
“程将军,京里来信。”小兵递上书信。
程曦骅吩咐过,凡是京城里来的信,一定要立刻送上,因为除了家书之外,肯定是齐槐容或齐柏容兄弟的信。
对,他在等齐槐容的回信,等他再度“支持”自己。
上一封信,除正事之外,他把自己的“症状”也交代上去,当然也表示他恍然大悟,清清楚楚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觉,期待齐槐容站到自己这一边。
他告诉槐容,自己有严重的大男人主义,在他眼里,女人就是那一回事,无知愚昧、装柔扮弱,除争宠和生孩子什么都不会,他的母亲是女人中的奇葩,整个大齐找不到第二人,而能像师妹那样懂一点武功、会替别人着想的,寥寥无几。
他承认自己偏激,因为围在身边的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北疆多少官员将领想把女儿嫁给他,但光听她们说话,他就无法忍受,但是弯弯……不一样。
起初,他确实认为她是骄纵无知的公主,千方百计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还刻意放出消息,以致于谣言不息,他觉得烦死了,更痛恨她的手段,更何况当时的他还觉得她是个危险的女人。
直到在御书房听了她与皇上的对话,他钦佩她的眼光与胸襟;直到那顿饯行宴,她意外现身,一番话推翻他对她的所有观念;直到这两年,与他们两位皇子的书信往返,里面的点子想法,以及一张又一张的小信笺……
他承认自己错了,弯弯不是普通女子,她非但不骄纵无知,她的胸襟眼光、看法见识,许多男子都无法相比。许多时候,她的想法让他目光为之一亮,由衷赞佩,如果他们的开始别那样尴尬,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最近两名小兵戳破了他不愿正视的心态,像是任督二脉突然被高手打通,他终于理解自己,原来他对弯弯是喜欢惨了,不是讨厌惨了,原来为她心跳狂乱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危机降临……姗姗来迟的了解,让他感到幸福、愉快,让他想要策马返京,亲自求到皇帝跟前。
从没有写过那样的表白信,从没有唠唠叨叨地写满十数张白纸,花了整夜的时间,他把信寄出去,然后不安等待,终于,他等到了。
是齐槐容的回信,他飞快展信阅读,没多久……他浓眉扬起,笑得自在惬意,好兄弟就是应该这样!
程曦骅暗自起誓,为了报答齐槐容,日后他愿意为他两肋插刀。
他难得的笑脸,却害得小兵接连倒退三步,像是见到鬼似的,差点儿摔倒在门边。
怎么会?明明还不到鬼月啊,要不要烧烧纸钱、祭拜鬼神,还是请大师来看看,将军是不是什么北夷冤魂附身了?
小兵满脑子胡思乱想,越想,嘴越扁,盯着将军的笑脸,好想大喊救命。
他们家将军是好人啊,虽然有点凶恶、有点冷,虽然不太会和人说话、不会用嘴巴关心人,可是他是真心待人好的,天上的神仙,求求祢派三太子来帮将军降妖除魔……
背靠着柳树,风扬起,吹乱弯弯的秀发,仰着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继她做出来的六味地黄丸和加味逍遥散大卖之后,今儿个早上,她又将第一批天王补心丹给制作完成了。她那二十四节气啊,自从投身制药业之后,像是着迷了似的,一个个往里头钻研。
刚开始,弯弯没想过用药丸来赚钱,只是拿来让母后到处做人情,可是一来,二十四个节气闲时间多,又一个个劳碌命,不做事就喊无聊丄一来,药效好,拿到药的贵夫人四处探听,哪里可以买得到;三来,当初关了春水堂,掌柜和几个伙计顿时失去营生,因此才另外开几间铺子,专卖成药。
是大皇兄出的头,她只负责制药。
大皇兄说:“挣来的银子,大皇兄帮你存着,日后给你当嫁妆。”
二皇兄笑呵呵说道:“大皇兄慎言,要是让父皇知道,你暗指他给不起弯弯嫁妆,能不修理你?”
齐柏容那是妒嫉大皇兄有能耐,会挣银子,自己却给不起妹妹多少嫁妆。
她笑着一手勾着一个哥哥,靠靠左边那个,再靠靠右边那个,笑道:“父皇确实给不起我想要的嫁妆。”
他们异口同声问:“你想要什么?”
齐柏容还补上一句,“别担心,尽管说,就算没有,二皇兄打劫也要把你想要的嫁妆给劫回来。”
她笑眼眯眯,甜蜜蜜的回道:“我要大皇兄、二皇兄当我的嫁妆。”
她其实明白,大皇兄太像父皇,也太崇拜父皇,父皇除了当皇帝之外,还私下开了近千家铺子,每年收进库房的银子多得惊人,怕是不比朝廷的税收少。几年前大皇兄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对营商起了兴致,总之,父皇做什么,他就想试什么。
那种偶像崇拜情结,弯弯百分百能够理解,当年的自己要不是因为这样,怎么会有机会穿越?要是这时代有医美整型,她发誓,大皇兄肯定会把自己整出一张父皇脸。
总之,成药越卖越好,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效果奇佳的好药是出自玫容公主之手,不过有事可做,让她不至于闲到胡思乱想,荷包满满,也让她施药施得更大方,她这个菩萨座前仙女的名声,自然越传越响亮。‘
昨天二皇兄把程曦骅寄来的信给她看。
打从两年前她在酒楼里刺了程曦骅一顿后,二皇兄就认定她是战场奇才,往后程曦骅寄来的每封信都会送到她跟前,问问她有什么意见。
其实她哪能有什么高明意见,不过是为了在程曦骅面前嚣张几分,从现代小说里面偷窃几个点子罢了,这种话儿自然无法告诉任何人,但她倒是挺开心二皇兄和程曦骅一直保有书信往来,因为透过信件内容,她看得出来程曦骅是诚心交二皇兄这个朋友的。
他知道二皇兄壮志未酬的心思,每冋战事结束后,就会巨细靡遗把每个细节全写在信里与二皇兄分享,然后分享分享着,信就会分享到她手上。
她很想忘记程曦骅,反正早已经否认了喜欢他,反正大齐上下好男儿比过江之鲫还多,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牵着、绊着,让他的身影时刻在她脑间闪亮。
他不帅,至少没有大皇兄帅,他不温柔,至少没有二皇兄待她温柔,她身边的男人够多,真的不差他一个,何况每见他一次,她就倒霉一回,不管他有心或无意,他都扫荡了她的自尊。
这样的男人应该敬鬼神而远之,只是她的理智很清楚,但每每看着熟悉的笔迹,总会让她忍不住地想起他……
她不是儍瓜,也没有那种坚页不移的情操,她甚至相信,下一个男人会更好,可是这样的她竟然不知不觉被程曦骅给制约了,真真弄不懂啊,也许她该研发的新药不是大青龙汤,而是忘情水。
深吸一口气,她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会的,他不会影响自己太久,再过一段时间……
她就会将他彻底遗忘。
“弯弯。”
大皇兄的声音将她的心思拉了回来,她转过头,冲着他甜甜一笑。
“怎么在这里作白日梦?”齐槐容走到她身边,也背靠着树干坐下。
“什么作白日梦,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天王补心丹做好了,春分和小雪已经把药丸送出宫。”
“那些药供不应求,你说,咱们该不该再多开几间铺子?”
“那也得有足够的人手做药,总不能把我那个院子当成药厂吧。”供应五间铺子,她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
“这点我有想过,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几个,都能够独力制药了,我想把她们送出宫,建几个药厂,雇百十个工人,往后她们只要监督制药就好。”
“大皇兄这么想把生意做大?”崇拜老爹崇拜到这等程度?哇!偶像的力量很强大哦!
“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大皇兄真这么想赢父皇?”
“我没想过要赢父皇,我只想做父皇做过的事。”
“行,大皇兄怎么说都行。”弯弯笑眼眯眯,她只会一滴血汗一粒米,付出劳力,得到收获,做生意这种事完全不行,有人想替她搞营销、扩大生意,她求之不得呢。
齐槐容笑问:“你那里能送几个出去?”
“我的二十四节气除霜降、小寒、大雪之外,每个都有足够的本事了。”
天资这种事强求不来,同样的教导,她们学什么就是慢其它人一步,不过贵在勤奋、不怕吃苦,早晚会有所成。
“小雪也留下,你身边得留个机灵丫头,剩下的二十个,我带走。”
“好。”
“弯弯,有空的话,再训练几个这样的丫头吧。”
“怎么了,二十个还不够大皇兄使?”
“南边传来瘟疫,状况不乐观,我本想亲自带御医过去……”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弯弯就急着抢白道:“大皇兄,让我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父皇那里……”齐槐容摇摇头,不认为父皇会舍得,父皇总说女儿就是要娇养,不能受到丁点儿风吹雨淋,不像儿子皮粗肉厚,就该吃苦受苦,才能锻炼心智,况且他也不想妹妹为了照顾病人,自己也染上了病。
她马上接话道:“我去说服父皇。”
古代的瘟疫就是现在的流行性感冒,所以要先备药,金银花、鱼腥草、板蓝根、黄芩等等,要先搞清楚病菌是呼吸道感染还是肠胃型感染,看来她必须先到太医院走一趟。
光看妹妹两颗眼珠子转个不停,齐槐容就知道她心里有多乐意,他安抚道:“先别急,目前瘟疫的事,地方官员尚未上折子,是父皇的隐卫传来消息,父皇打算派第一批御医过去,如果情况能够控制得住,自然用不到你出马,如果状况危急……弯弯,上次你告诉过我,有关瘟疫的传染途径、公共卫生什么的建议,如果有办法的话,你能够先做好准备吗?”
“没问题,交给我,我马上去太医院!”语罢,她倏地跳起身。
齐槐容也跟着起身,一把抓住她。“等等,先别急,我有话问你。”
“还有事?”弯弯回过头,不解的瞅着他。
“父皇要我问你,觉得凌之蔚这个人怎么样?”他试探的问道。
他收到程曦骅的信了,那封信让他哭笑不得,还以为骁勇善战的程将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没想到……想起信里一见钟情四个字,他的嘴角恶意的上扬,这人终究要自作自受。
可是现下他必须先确定弯弯的心是否仍一如过往?被伤害过的她,还愿意在程曦骅身上投注感情吗?
听他这么一问,弯弯这才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父皇怎么会突然让二皇兄带自己上街去看状元游行。
凌之蔚,今年的文状元,是凌相府家的长孙,十九岁,尚未订亲,长相斯文、举止有度、才高八斗、内涵丰富……是京城名门淑媛心系的男子,若非家中长辈坚持他考上科举之后才肯说亲,凌家的门坎早已经被媒人踩破。
那日新科状元游街,是他领的头。
二皇兄预定了名门楼的雅间,让她居高临下把人给看个透澈。她不否认,凌之蔚确实是个婚配的好对象,只是……要说是感觉不对还是频率不对,那么好的对象之于她的荷尔蒙没影响,看着满街女子朝他丢帕子,她只觉得好笑,半点都不想共襄盛举,不过她想是这样想,说出口的答案却完全不一样,“他家世好,人品也好,如果是父皇看上眼的,定是个好的。”
“父皇自然是瞧上眼,才会让你去看看,你不喜欢吗?”
“又没相处过,哪里晓得喜欢不喜欢?不过这时代流行盲婚哑嫁,我岂能要求太多,何况婚姻是否成功幸福,端看各人造化,赐婚之前,母后不也没和父皇相处过吗?”
所以成就婚姻的不是爱情而是适应,适应力越好、妥协心越强的人,越能经营出一段世人眼里的圆满婚姻,至于幸不幸福、快不快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齐槐容沉吟半晌后,说道:“你这样的说法很……”很实际,却也带着淡淡的无奈,对于婚姻,女子都是这般看法吗?到底婚姻带给女人一生多少委屈?
弯弯一哂,回道:“大皇兄,我听过一句话,很有意思。”
“说来听听。”
“女人成亲后流的汗和泪,是女人挑夫婿时脑子里进的水,我担心自己脑子里进了太多水,日后苦头吃不尽,所以这种事还是交给耳聪目明、脑袋清晰的父皇和母后吧。”
她发过誓的,再也不为感情伤脑筋,虽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佴这些年看得多、听得够,心底多少明白,这是个以女人悲剧架构起来的时代,太多的礼度规条限制女人的自由,剥夺女人的快乐。
她身为被父皇、母后捧在掌心呵护的公主,她已经比这时代的女子享有更多的快乐与自由,所以,她不该再贪求。
爱情?不必!婚姻?幸福也好,不幸也罢,只要能够让她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明知道父皇母后希望你能挑个喜欢的、顺眼的,才会让柏容带你去看人。”
“人心会变,今日顺眼,难保明日就不顺眼了,今日欢喜,难保明日不厌弃,何况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我见他顺眼,说不定他见我不顺眼,又或许他顺眼的是我的家庭父兄,不是我这号人物。”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接着又道:“我相信父皇的火眼金睛。”
齐槐容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没有欢欣,更没有其它女人在听见凌之蔚这个名字时会出现的娇羞红霞,以此推论,她对凌之蔚完全无心,可她的无心是否因为……还没把程曦骅放下?
他叹道:“你都及笄了,婚事还没着落,父皇母后都担心着呢,倘若凌之蔚这种好男人又被旁的女人捷足先登,我们的弯弯怎么办?”
“放心,该我的跑不掉,不该我的,就是用枷锁困住,还是会想方设法逃离。男女之间首重缘分,倘若无缘,就算躺到一张床上,中间也会隔着一片海,两颗心各在彼端,碰不到一块儿,顺其自然吧。”说到这里,她的口气已经有些不耐烦,她挥挥手,急急结束这个话题。“不谈这个了,倘若疫情扩大,我要做的事可不少,先去忙喽!”这回,她抽开手,头也不回地往太医院跑去。
望着她的背影,齐槐容暗忖,她对凌之蔚很不感兴趣吧,假使他今天提起的人是程曦骅,她也会是这样的态度吗?不过这个问题,目前他还无法得知答案。
弯弯在半途遇见史湘晴。
她是尚书府的千金,很可爱的一个小女生,脸圆圆的、酒窝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笑的时候会露出小虎牙,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但运气有些差。
小时候,湘晴家里便给她订下女圭女圭亲,谁知男方十六岁时病了一场,没了,湘晴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死去,她整整哭了大半个月,曾经还存着出家为尼的念头。
她是史尚书的掌上明珠,家里虽有诸多姊妹,却是唯一的嫡女,史尚书疼极爱极,女儿不愿意再说亲事,他也不勉强,甚至放话,只要女儿乐意,便是养她一辈子又如何?
至于她会和史湘晴成为闺中密友,原因有二,第一,她第一次误听了她的名字,以为她是史湘云,《红楼梦》一书中,她不爱黛玉宝钗,独独欣赏可爱的史湘云,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印象深刻;第二,她是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崇拜与支持的人,她曾说过,如果当时秦哥哥能遇见公主,或许就能够活下来,他若是活下来,就会有许多人的命运因而改写。
弯弯不确定湘晴说的那个如果真的发生了,她的秦哥哥能不能活下来,但她知道湘晴对中医很有天分,在她只用了短短十几天,就背熟了药汤歌和身上的穴道名称之后。
只不过史尚书再纵容,家里也还有长辈,就算女儿是跟着被传成是仙女的公主一道儿,他们也不可能容许女儿出去济世行医,所以湘晴只能偷偷地学习医术。
弩弯借给她很多医书,她经常进宫找弯弯,她成了弯弯最好的女性友人,家里长辈对这事儿自然是乐观其成,那是公主呐、是人人称赞的仙女,何况谁不想和皇家沾上关系?
湘晴每回进宫找弯弯,她就顺便带湘晴进太医院,模模药草,辨辨医理,听听太医们的辨症。
湘晴总会很开心的跟她说:“这是我最最高兴的时候。”
看见史湘晴,弯弯朝她招手,待人走近了,她迫不及待的问:“你怎么进宫了?”
史湘晴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南方传出瘟疫?”
“你也听说了?”
“我的堂哥说的,他说有许多百姓病得厉害,短短几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女圭女圭和老人家往往熬不过,几天之内就死了,堂哥不敢多作停留,连夜直奔京城。”
“详细情况怎么样,我可以见见史家堂哥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已经约了他明日在闻香楼,你可以出宫吗?”
“可以,什么时候?”
“午时一刻。”
“没问题。”
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艰难的问道:“弯弯,皇上会让你进疫区吗?”
一句话,问进弯弯的心坎里,果然是死党,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问:“你会这么问……莫非你也想去?”
“对,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办完事后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乡下住上几个月,然后……”
“然后半路月兑队,与我会合?”弯弯接下她未竟的话。
“会合?!你意思是……皇上会让你去?”
“还不知道呢,不过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说服母后,有他们帮忙说服父皇,应该可以……吧?”
弯弯的话,顿时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壮志,她终于可以当个医女,为人治病了!“说定喽,到时你一定要带上我!”
弯弯笑眯了双眸,原来这朝代不只她一个女人对行医感兴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话。”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爱的小指头,弯弯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个月,疫情加速扩散。
由于疫病起于南方,南方富裕,往来客商多,传播途径也多,所以很快地,从一个村到一个州县,再到两个州县,越来越多人染上病,万一状况持续发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数最多的成阳县离京城不过短短两天路程,谁都不敢说什么时候京城会沦陷。
皇上面临登基以来最大的困难,奏折从地方不断往上呈,南方来的商人把疫情状况传到京城,于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虽然皇上未松口,弯弯仍然做足准备。
她成天关在太医院里研究疫情,并且召集自愿跟随前往疫区的宫女百名,进行紧急训练。
过去,二十四节气跟在公主身边,不但可以学习医术,还可以放出宫,为公主办事,一技在手,身价非凡,听说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帮公主制药,就赚得钵满盆溢,替家人盖屋买田、娶新妇,家人皆以她们为荣。
这些听说让许多宫女打心底羡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谁不乐意?因此召募人员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两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弯弯也不哄骗她们,直说这是个辛苦活儿,日后得跟着她到疫区,也许会染上疫病,弯弯给她们一个晚上想清楚,再做决定。
果然这样一说,有人退却了,于是增增减减之后,再凑上她身边的小雪等四人,总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够人手,弯弯开始给大家上课,分组训练,指导她们护理病人的重点,她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做这种事还算上手,只要教导她们一些粗浅的医理就行,于是整个院子忙成一锅粥。
七月初七,弯弯在母后与大皇兄的帮助下,终于成功说服皇上,让她领着第二批太医前往疫区,她打算在成阳县隔出一道封锁线,不让疫情再往北边扩展。
皇上赞同她的想法,齐槐容也在第一时间把此事宣扬出去。
京城百姓听到公主不顾千金之躯,自愿前往疫区,这让众人更加崇拜这位活神仙,大齐有这位公主,是百姓万民之福。
七月初九,弯弯发起一户十口罩的活动。
她画出口罩款式,并告诉大家这些物资将送往疫区,阻止疫情扩散,消息传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扩散,京城妇女不管贫富贵贱,人人都拿起针线赶工,什么一户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缝制,一做就是上百个,因此原本弯弯打算募集一万个口罩,在短短两日之内,已经收到将近三万个。
百姓也害怕啊,万一疫情传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场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万人,老一辈讲起这件尘年往事,个个心惊胆颤、忧心忡忡,何况成阳县离京城这么近,有许多京城百姓的亲人住在那里。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购药材,大家出钱出力,帮着张罗。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县购买浓度很纯的白酒,邑县酿酒商家把酿出来的酒,全数贡献出来,为这场灾难尽一分心。
大齐上下,人人为这场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弯弯终于带着第二批御医、百余名医女,以及药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阳县,同行的还有齐柏容和凌之蔚。
齐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门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顾周到,至于凌之蔚,再笨也晓得皇上是让他去和公主培养感情的,毕竟女儿连盲婚哑嫁都说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队车驾,浩浩荡荡两百辆马车,由宫廷侍卫驾驶,飞快前往疫区。
疫区已经封锁,进得去,出不来,这种做法不人道,却是遏止疫情外扩最好的法子。
弯弯一到,便让地方官府腾出一排屋子做为临时医院,打扫、消毒,将病人按照病情轻重分别安置妥当,所有病人只能有一个家属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准进入医馆。
她按照医院的编制,留下五十名医女,协助御医照顾病患,另外三十名医女两两分成十五组,到各地发放口罩、白酒,并进行防疫演说,教导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绝细菌入侵。
再将剩余的二十名医女分成四组,择定成阳县东西南北各一处,煮汤药分赠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们的免役力。
这些事在宫里,医女们已经模拟过无数次,因此进到县城,不需要吩咐,众人便领了自己的东西,分头忙碌起来。
而最后的两名,则是待在她身边,随时供她派遣之用。
事情都按照弯弯早就研拟好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着,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阳县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为范例,往其它州县施行。
夜里,弯弯在衙门临时搭腾出的屋子里听着简报。
十五组医女原本计划分三日,走过成阳县每一处,但公主进成阳县为百姓治病的消息传出,各地百姓蜂拥而至。
不知道打哪里来的传言,竟说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模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药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里,只为等着见公主一面。
实话说,对于传染病,这种聚集并非好事,但对宣扬防疫事宜却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该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达成,多余的人手,弯弯让她们再分五组,到各地施放粥药。
听完简报,弯弯揉揉发酸的脖颈和肩膀,走到屋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们是辰时进成阳县的,每个人领两个馒头就分别办事去,弯弯的馒头不晓得丢到哪儿了,一看见病人,临时医馆还没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开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来,东奔西走,两条腿都快走废了。
捶捶发酸的腿,她不顾形象,往衙门前的阶梯一坐,单手支着下巴,抬头望着天,一弯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边,凉风吹拂,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中秋节快到了,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经过这场瘟疫侵袭,团圆桌子上不知道会少了多少人,多教人伤心,希望这场传染病能够尽快控制下来,别再往外扩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际,眼前突然横插进一只手,顺着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见笑逐颜开的史湘晴,她手里拿着一片人参,她懒得伸手,直接嘴一张,把人参片含进嘴里。
史湘晴腿脖子一弯,坐到她身边,头顺势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月兑队,与弯弯在半路会合,她也不客气,人一到就往弯弯的马车钻进去,只是两百辆马车,她怎知道哪一辆是弯弯的?还用说,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门受苦,自然会想尽办法弄辆最大最舒适的马车。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见她钻马车,就装着没看见,偏偏那个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经没装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后领,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害她喘不过气,憋得一张小脸红得发紫,差点儿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这么死了,奇冤无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壮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谁诉苦去?
“累惨了吧?”弯弯问。
“嗯,好累,从没这么累过,两手两脚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过……累得很有意思,看着病人沉寂的脸上兴起希望,那种感觉……真好。”她满足地吁了一口长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你现在总算可以明白,我干么好好的公主不当,偏要挑苦差事儿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儿,那年啊,你差点儿没被清门贵户的口水给淹死。”
当年,府里骂公主骂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后还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则她的宝贝儿子恐怕早已经不在人间。
只可惜,刚发病、在最佳黄金治疗期时,人家性子骄傲,御医看不好,宁可去找街头郎中,也不愿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医放下重话,说三哥哥十日之内必死无疑,她还不肯让公主来帮三哥哥医病呢。
公主看过三哥之后,温温地说:“能救,不过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后,脑子会有损伤,日后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听见这话,二姨娘哀号大哭,痛骂公主见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说过公主坏话。她是哪根葱啊,弯弯是堂堂的大齐公主,岂会在乎一个小姨娘的碎嘴?她当真以为弯弯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这个姨娘矮几分?
后来是娘坚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脑子已经烧坏,现在就像个十岁孩子似的,童言童语,再也长不大。
弯弯笑着回答,“身为人嘛,要做别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担被咒骂的风险,谁让你与众不同。”
史湘晴高举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妇再嫁要被骂,弃养恶毒父母要被骂,休弃渣夫要被骂,连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骂,他们不过是比别人勇敢一点,敢为自己争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见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妇合攻!”
弯弯伸出大拇指,给她比了个赞,接着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与她头碰头,两个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说弯弯是天才,其实她并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学会这世要用的东西,说穿了,她就是个占尽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样,她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而且心胸宽广,能接纳新事物。
湘晴能够明白她的逻辑、理解她的想法,两人心灵合拍,无话不说,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不是蕾丝边,她真想约湘晴一起出柜。
“只要坚持到底,就会成功,瞧!百姓的观念不是变了?”
“那是因为你有好父皇、好母后、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个都像你这么幸运的,可以得到亲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没有这样的亲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样,偷偷模模习医,偷偷模模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誉来抵。
“没错,我有天底下最好的亲人。”弯弯得意非凡地扬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说自己是穿越的胜利组,什么好康的全落在她头上,一流的爹娘、冠军兄弟,如果说婚姻少那么点顺利……也没关系,做人嘛,哪有处处占利的道理。
“听说……”史湘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凑近她耳边悄声问:“听说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驸马爷?”
弯弯也不害羞,点点头,大方回答,“应该是。”
“你喜欢他?”
她只是耸耸肩,没有出声。
怎么说喜欢不喜欢?凌之蔚是多数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长相斯文风流,仪表堂堂,家世好、却不矜傲,性情平和、温善,说话幽默,一路上,他跟谁都处得很好,最难得的是他不靠家里的裙带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情愿下场参加科考,将自己的能力现于百官眼前,这种男人够上进,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觉得他怎样?”弯弯反问道。
史湘晴学她举起大拇指。“一个字,好!不过……”
“不过什么?”
她考虑半天之后,认真回答,“不过我觉得,程将军更适合你。”
哈!史湘晴还是第一个这样对她说的人。
母后说:“放手吧!不爱你的男人,你为他做再多,他只会觉得累赘。”
父皇说:“朕的女婿,可以无能无才,但眼里心里只能有朕的弯弯。”
大皇兄说:“不是你不好,是曦骅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骅好,知道他有才华、有能力,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适合……这两个字从何说起?
弯弯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听涂说,胡乱凑对。”
史湘晴用力摇头。“我才不是道听涂说,我会这么说,可是有根据的。”
“喔?愿闻其详。”弯弯根本没认真想听,调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将军写给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脸上的开心是真的。”她的根据不是别人嘴里的谣言,是亲眼目睹、亲耳细听,慢慢推出来的结论。
她的话让弯弯不禁怔愣住,可过了一会儿,她马上在心里反骏,那才不是开心,而是骄傲,她每次读完了信,就会马上去翻兵书,从中找创意、想点子破敌,是为着眨低、揶揄程曦骅,她想让他知道,她也是个聪明慧颖、卓尔不凡的女人,半点不比他的师妹差。
见她不语,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力道,续道:“我娘常说,身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顺心而行,如果有机会,就不要违逆自己的心意。
“弯弯,我视你如同姊姊,并非因为你的身分高贵,可以带给我的家人好处或前途,而是因为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完成梦想,让我可以顺从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样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样,事事顺心遂意。喜欢自己喜欢的男人,嫁给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终身大事当做责任义务,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遗失了幸福……”
史湘晴垂下头,双眼微润。她丢掉的幸福,再不会回来了。
弯弯不舍的握紧她的手,轻声道:“你会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会在天上看着你、护佑着你,陪着你走往另一条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转开话题。“今天我走进医馆,我把里面的病人都当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们一个个好起来,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会减轻。”
“罪恶感?我不懂。”弯弯皱眉,她怎么会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头上?!
“秦哥哥从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来之后,就开始生病了,病情越来越重,直到大夫摇头,不到几天他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睛像核桃,他还笑着安慰我,说等他好起来,我不但要以身相许,还要以心相许。弯弯,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说越小声,晶莹泪珠再也忍不住滚滚滑落,这件事在她心底压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弯弯终于理解她的罪恶感所为何来,对于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而言,这种负疚太沉重,她只能紧紧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声低唤,凌之蔚从远处走来,靠近时,他发现史湘晴眼睛红红的,弯弯心情低落,他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怎么了,可以目前的情况并不容许。
弯弯抬头望着他,再次肯定他是个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皱眉,什么表情都不必做,就让人瞧见偶像男星的忧郁,这种人生长在古代真是浪费,不过她很快收起胡思乱想,问道:“有事吗?”
“康字二号房有个病人病情严重却拒绝吃药,用强灌的,他却把药全吐出来了。”
弯弯把临时医馆分为健、康、平、安四组,每组各有五间病房,一间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两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远远不只这样的人数,所以明天开始,会有更多的临时医馆成立。
史湘晴胡乱抹去眼泪,率先起身道:“我们去看看。”说完,她顺手拉起弯弯。
一行三人,快步赶往康字二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