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当大神 楔子
他躺在一条阴暗的陋巷里,动也不动地,满身脏污褴褛,彷佛就要这么腐烂死去。
陋巷外便是热闹大街,人潮如织,金阳灿灿,巷里巷外硬生生隔成两个世界。
流墨似的发垂落而下,掩住了那张异常美丽的脸蛋。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段修长,手脚纤细,在残破衣物外的肌肤洁白如霜,倘若不细瞧,真要误当作女子。
可在这里,没人会错辨男女之身,自然不会有人将他错当成女子。
无论是泽兰王朝,北燕王朝,抑或是西杞王朝,绝找不出半个软弱的女子,即便是少女,怕也不可能会有这个少年此刻的柔弱,只因那是绝不被允许的罪愆。
女人必须强悍骁勇,男人永远是矮了女人一截的下等人,这条铁律数百年来不曾动摇。
况且,这个少年一看便知是个逃奴,即便是渴死饿死,曝尸荒野,绝对无人理会,更没人敢出手搭救。
好渴……
他乏力的睁了睁眼,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乌润如墨玉,努力想看清周遭,眸光却逐渐模糊起雾。
“梓渊,你记住,为奴为仆,甚至是当一个最卑贱的男娼,你都得好好活下来,将她从我们手中抢走的,一一夺回!”
热雾淹没了他的眼,眼前彷佛又浮现浑身浴血的兄长,在将他推下刑车之际,面目狰狞的吼道。
“给我听好了,再苦也不许你寻短,更不许作践自己。我们两个之间,总得有一个活下来,只要活着,总有再见的一日,梓渊,你必须活下去!”
血水自他的嘴角渗流而下,少年闭了闭眼,抬起被用过重刑,严重变形的手指抹了抹。
他顿了一下,随后将沾了血水的手指放进嘴里,藉此解渴。
须臾,腥臭的血味在舌尖上漫开,难闻至极,他干呕了一阵,反吐出月复里的酸水,将自己弄得越发肮脏狼狈。
他活不过今天了……抑或,活不过明日。
他辜负了兄长的期望,辜负了每一个牺牲自己为他挣命的人。
罢了,一个逃奴怎可能活得了?即便真活了,他这模样肯定只能被送进南风馆,任由女子作践糟蹋。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死,死了倒也干净。
自暴自弃的念头一起,他牵了牵血红色的嘴角,握紧的手指一寸寸松握开来,将攒起的气力,又一点一滴放掉。
“你,想死吗?”
娇甜的嗓音骤响,敲醒了模糊的意识。他睁眼,透过发隙望出去,看见一个粉女敕的小人儿,笑容盈盈地凝瞅他。
“是逃奴吗?这么小就被流放了?”女童甜笑灿灿。
她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何必用那种看着孩子似的语气?
“想死还是想活?”她又问。
两片干涩泛紫的唇瓣翕动了下,却怎么也吐不出话。他满眼挣扎的望着女童,心底似有什么被翻倒,洒了一地。
她想救他?是真的吗?即便年幼,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冒然出手襄助逃奴,就不怕惹祸上身?
傻子,她也可能是来看笑话的,凭什么认为她是想救他?
“想活,是吧?”女童兀自笑道,只凭那双剔透的琉璃眼,便读透了他内心深处想活下去的渴求。
想活又如何?她能帮他什么?他一身脓血烂疮,衣衫下的身躯几无完肤,怕是找来了大夫,顶多拖上个几日苟延残喘罢了。
他闭起了眼,彻底断了这份念想。与其浪费口舌求援,倒不如静静等死。
片刻,耳边一阵静默,他的心亦随静默,一点一滴烧成死灰。
蓦地,一道甘甜滴入嘴角,他惊醒,竟看见女童手执一只小瓷瓶,偎近他的嘴。
“妳让我喝了什么?”嘶痖的嗓子怒问。
“甭怕,这药甚好。”女童笑道。
不必她多作解释,那药竟在眨眼瞬间便生效,他的嗓子不肿了,如被甘霖滋润,因连日饥饿而绞疼的月复腔,竟慢慢起了饱足之感。
那药,非比寻常的灵妙,怕是出自高人之手……
一股沉沉的疲意,铺天盖地淹没了他,少年忽觉眼前黑幕刷下,眼看便要昏睡过去。
坠入黑冥深渊之前,他听见女童甜女敕的嗓音说道:“睡上一觉,再醒来时,你身上的伤便会痊愈,之后,是死是活,都随你的意。”
话落,他的眼已睁不开,只能凭借尚未丧失的听力,听见女童起身提步的声响。
为什么要救他?她图的是什么?想讨他为奴仆吗?抑或是看上他的美色,意欲收他为贴身随侍?
他的疑惑终是没能得到答案。
他沉沉睡了一觉,月落日升,一束金芒射进他睁开的眼眸时,女童成了一场昨日之梦。
彷佛是一场美得不真实的幻象。
他躺在血污里,望着顶上的艳阳,动了动不再疼痛的手脚,模了模身躯,那些烂疮脓包全不药而愈,他方明白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活了,那就意味着“她”的预示失灵!
一抹狰狞恨意滑过他的眼底,为那张绝美的脸庞添上冷艳。
他垂下眼,从袖口暗袋取出一支掐丝珐琅雕花玉嘴烟枪,嘴角一扬,幽幽笑了。
再苦再贱,他都会活下去,哪怕翻遍世上每一寸,也要将“她”找出来,然后杀了“她”!
粉的,黄的,紫的,白的,红的,花开锦簇,繁丽撩目,这一方天地被盛烂的艳花淹没,几不见路。
一双白女敕小手拨开奼紫千红的花丛,小小身影顺着通往宫阙的卵白石小径,踩着小心踏实的脚步,朝着矗立于前方的青色琉璃通天塔走去。
行经塔下川堂时,一群身穿绣有泽兰王朝国徽的锦织长袍,气质外貌各异的女子,面色端肃地交谈着。
直到那团粉女敕的小人儿,举止庄重大方的行过面前,那些女子方停止交谈,纷纷调转目光,落在小人儿身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童,浏海覆额,长发一半编成花髻,余下的披散在身后,月牙色锦衣上绣着淡紫蝴蝶兰花纹。
她抬起光滑白皙的小脸,眸儿乌亮,小嘴微弯,两侧浮现了可爱的梨涡,可眼神却透出一股不符年纪的沉着。
“诸位姊姊好。”她眼不眨,头不点,甜美笑脸自有一股气势。
那些女子多是高过她好几个辈分,跟在花姥姥身边修行已久的师姑、师姊,照理说,女童应该行大礼以示敬重。
可女童小小身影站得挺直,不见丝毫卑屈之意,彷佛这些女子才该反过来对她行大礼似的。
尽管如此,这群女子却没人敢露出半丝不悦,相反地,她们望着女童的目光,戒慎中带着一抹畏惧。
女童的瞳仁极黑,肤色白似羊乳冰霜,五官雕琢精致,本该是美丽的,可不知怎地,看上去竟像是缺了灵魂的傀儡女圭女圭,无时无刻挂着笑容的脸蛋,神态含着一抹木然。
花姥姥的傀儡娃偶。旁人私下总这样称呼女童。
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是怎么出现在花姥姥身边,只晓得自她出现之后,花姥姥始终将她带在左右,她最受姥姥的疼爱,亦是最受信任的徒弟。
拜会过那些师姑师姊之后,女童顺着琉璃玉阶往上走,登上青色琉璃塔最高处。
吱啊一声,绘满古怪图腾的门被推开,满室关不住的烟雾扑面而来。
一道身穿繁丽花色古袍的身影,横躺在楠木卧榻上,手中的漆瓷烟斗,一口接一口地含进嘴里,然后吐出。
“姥姥。”女童恭谨地福了福身。
“让什么事耽误了?迟了这么久才过来。”花姥姥闭着眼,含了一口手中的烟斗,吐出烟圈时,嗅不出喜怒地问道。
“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乞儿,所以……”
一口烟雾吐出,花姥姥睁开了眼,仅仅一眼,凌厉慑人。“我说过多少回,不许出手救男人!”
原本西杞是男女共生平等的,但在花姥姥接管之后,逐渐形成了女尊男卑的社会风气,是以流落街头的乞儿以男性居多。
“姥姥,那只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算个男人。”这时的莞莞,尽管已懂女尊男卑的理,可到底还是心软的年纪。
“孩子终会长大,男孩会成为男人。这些人天生贱命,即便饿死街头也是他们生来的造化,命该如此,妳救了他,便是违背天律。”
“莞莞知错了。”白皙小脸蛋依然是笑,窥不出半丝愧疚。
深深望了小人儿一眼,花姥姥闭眼轻叹一口气。“罢了。妳过来这边。”
“是。”莞莞顺从地走近。
花姥姥指着能够眺望整座皇城的那扇窗,道:“告诉我,妳看见了什么?”
莞莞推开绘着烛龙的对开窗门,望着塔下绵延不尽的泱泱城池,心中一片迷茫,可嘴角依然扬起,却不知为了什么而笑。
“姥姥,西杞的皇城比起咱们泽兰王朝的,倒也不逊色。”她坦白地说道。
是的,眼前她们脚下所站的,是西杞王朝的皇城。
十年前,西杞王朝险遭灭国之祸。个中缘由为何,莞莞并不晓得,只知若非花姥姥出手驰援,西杞怕是已经灭了。
一道拉长的影子,缓慢地与莞莞的身影相重迭,她撇过粉女敕的小脸蛋,笑迎着身后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不在她脸上,落在窗外千里,嘴里含着烟斗,吞云吐雾间,沉着嗓说道:“给我好好看清楚了,往后,这座皇城将由妳来统掌。”
莞莞面露淡淡诧异。“姥姥是说莞莞吗?”
“除了妳,不会有别人。”莫名地,花姥姥眼底升起一抹怒,看望向她时,那怒化成了惋惜。
莞莞依然是笑,异常阒黑的瞳仁,肖似人偶眼珠,竟少了一点活人气息,教人盯着那笑久了,便要怕得发慌。
袅袅烟雾间,花姥姥凝视着她最疼爱的小徒弟,似叹非叹的道:“眼下时机未到,妳且等着,好好随我修行,日后西杞王朝便由妳来接管,妳得牢牢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男人,男人生生世世只能为奴为娼!”
“是的,姥姥。”莞莞笑得精灵可爱,乌亮瞳仁映入连绵不见尽头的皇城,彷佛是透过双眼,将这一刻牢牢记忆起。
姥姥从不说妄语,因此,再过不久,她便是这座皇城的主,西杞王朝的命运将系于她的双手。
只是,姥姥说的时机,究竟是何时?是百年之后,抑或是千年之后?
“等妳长大一些,便会明白何时才是最恰当的时机。”彷佛洞悉她的心声,花姥姥慈爱的言道。
莞莞说:“还是姥姥懂莞莞。”
“等妳再大一些吧,到那时就会晓得该怎么做……”花姥姥自言自语的叹道。
“可是,莞莞前年是十二岁,去年是十二岁,今年一样是十二岁,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莞莞才会长大呢?”
“快了。就快了。”花姥姥安抚似的说道。
莞莞微笑,似懂非懂的轻点着头。
“把窗关上,我们得起程了。”花姥姥吩咐道。
莞莞顺从的关上窗,转身望向花姥姥,笑问:“姥姥,我们是不是又回那个叫做北京的地方?”
花姥姥抽了一口烟斗,没回话,莞莞却读懂了她的意思,从一只乌木大匣子取出了巧夺天工的小聚宝盆。
莞莞用双手合捧起聚宝盆,递上花姥姥的眼前,娇女敕地喊了一声:“姥姥。”
花姥姥伸手掀开上头雕着九凤的聚宝盆盆盖,一阵青烟窜出,不消片刻,烟雾抽长成丝线状,围绕她俩。
当一卷卷的青色烟雾将两人身影淹没之际,时光彷佛一瞬静止。
眨眼瞬间,青色烟雾全数被吸回聚宝盆,房里已杳无人迹。
聚宝盆搁在案桌上,盖上那只雕琢栩栩如生的九头灵兽,静静看守着聚宝盆,不让谁靠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