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短情长 第二十一章
第九章
近一个月来,江友诚已经非常习惯善渊先生的新行程了。
每周有两天,通常都是周二和周四,下班时刻他会在四维门口接善渊先生,而后行驶到两个街口外的转角小巷,下车、引导并开门让管观入座到驾驶座正后方,然后载他们回到善渊先生位于新店山上的家。
这几乎是唯一的变化。因为善渊先生平日早上的行程都一样,而管观也好像如常地搭捷运上班。
对于状况改变的那个第一天,江友诚其实印象非常深刻。
应该说那天早上,善渊先生的神色就非常不自然。他的这位二少爷老板,面容常常是恬适的,有时则冷淡地板着脸,但那天他脸很臭,感觉在生气。就他印象所及,他不曾看过善渊先生有这种神情。
然后那天下班时,落坐后的善渊先生,在他刚回座后,少见地开口了。
“江叔,要麻烦您一件事。”
那声音在他听来,非常的不情愿又不得不然。
“善渊先生,您尽管说。”他反倒不好意思了。
所谓的那件事就是在下一条街的转角巷口接管观。
那时他有点愣住。对他而言这是再平常不过且简单的要求了,但他仍是很快答允且不负所托。
管观上车后,看他们的气氛,江友诚霎时明白,这小两口在恋爱,而且是低调进行中。
担任罗家司机廿年,前十七、八年这种事他早司空见惯了,特别是罗家大少爷的短暂罗曼史对象种类繁多……
但是善渊先生的状况不同,几天后江友诚发现,这一次被低调的是罗家人。
第一次坐后座的管观上车后沉静片刻,而后侧头看着善渊先生,随后便伸手牵握他的手。
当然,江友诚还是很专心且小心驾驶着,绝无分心探查他人隐私之习惯,只是偶尔就着后照镜,还是会瞥见他们的互动。
他不禁浮起淡淡的微笑。
其实,善渊先生和管观很登对呢。
管观皮肤有点黑,但看起来健康有朝气,而且短发模样很爽朗,配上善渊先生的恬适,反而有股契合。
善渊先生不喜作伪,有时难免给人傲慢与不通人情之感,而管观这种开朗不钻牛角尖的个性很适合他。
响应管观握过去的手,善渊先生明显叹口气,而后握紧,也看着她。
也只有那次善渊先生是不自然的,之后他又恢复往常神色。
而这一个月来,公司流传的八卦也都与他们无关。毕竟上班时刻,善渊先生和管观一切如常,包括外出开会时管观依然坐副驾,而他也发现,管观中午一样都前往公司餐厅用膳。
有时看着管观的饭友们,江友诚心想,管观人缘真的很好呢。有帅气经理、老经理、相关业务部门女同事、人管经理……
虽然身为下属,但其实善渊先生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尽管这两年之前看到善渊先生的次数并不算多,他还是隐隐把这个安静的二少爷当孩子看待。
所以他很开心地发现,比起以往,善渊先生板着脸的机率大大减少了呢。
就任这职位即将第五个月,管观对于一般行政庶务已经驾轻就熟。而且她发现机器人是一个非常好配合的上司,因为他的步调与原则相当一致,只要符合他的要求,上手后基本上就持续保持水平并跟上进度就好。
不过自从两人交往而她又不愿意辞职之后,机器人对她似乎开始有不同的安排。
原本除了例行工作,他会要求她做一些业务提案、新点子新构想等等,但现在她似乎被定位在更幕僚的层次。
比方他看完她的分析报告,会叫她先拿跨部门会议纪录来,请她翻到相关部分,而后轻声解释着:“管观,你现在要练习综观全局,全盘了解各种状况,任何一个新的决策,它的执行一定是连动且影响深远的。”然后跟她举例说明比方业务面的提案若产生良好的效果,则对应的前线后勤人力甚至维修频率等都需被一并考虑;而这点,跟管观之前的公关案只聚焦在短期成效有很大的不同。
管观理解地点头,很受用地认真听进他的话。
她的机器人,尽管她不想辞职违背了他的意愿、不如他的预期,他还是尊重她,并调整内容。
她曾在下班时刻问过,才知道原本他打算调走她,因为当时她让他分心。
但既然他的困扰已获得某种程度的改善,而她也想继续工作,他就依照原定安排进行。
机器人有问必答且非常直接的答复让她当时听了有点傻住,原来自己还差点在秘书一职中阵亡啊。
其它部分机器人仍一样地公私分明,但还是有细微的变化,像是一早应和她的招呼会附上微笑,公事指导上更加温和,还有对她带来的小小分享物事愿意放开胸怀接纳。
下午约四点这种时分,一开始对于她递上的茶,他其实面露排斥与抗拒。
“这是管妈煮的,材料都是从有机店买的。”她特别强调后面那点。
管妈为了管爸,每天都会煮养生茶,人参茶红枣茶菊花枸祀茶决明子条姜茶等等轮流替换,数十年如一日。女儿开始上班后丝毫不嫌麻烦地加量制作,反正花费的工夫是一样的。
一两回下来,他也习惯了,变得非常自然。精气神有没有变好很难说,但似乎理解了被长辈照顾的小确幸。
而每周三,管观习惯陪她的机器人去四行仓库聚聚,不过她还是微调了一个行程,把它拉到他们的约会之后。
一两次下来,管观发现机器人对吵杂拥挤的环境会有点不耐烦,而且还非常习惯跟人保持适当距离,总是把她稍稍拉近之后设一个结界,避免碰触到任何其它人种。
他们吃晚饭、看电影,一如其它情侣般,不过管观始终没能成功让机器人跟她一起去夜市及卖场类的地方。他只接受人少一点的百货公司、餐厅。
据机器人的说法是,他吃过夜市,但对夜市重口味的过度调理方式敬谢不敏,并不是什么卫生因素的考虑。
管观本来半信半疑,因为她总觉得机器人这种性格一定有点洁癖,但是跟他一起登山后,她终于相信机器人真的是山社人,身处野外时不拘小节,不过也只有那时他才会完完全全月兑离与生倶来的那股贵气,而流露出纯真的爽朗。
那时看着毫无光害的星空,听着机器人讲星星,她其实不是很专心,但是她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欸,机器人,这应该是我住过的环境中,最多星星的地方了!”
“不只五星级?”对于她的打断,他丝毫不以为忤。
“岂止五星级!”她嘴角上扬,主动发动攻势,让机器人中毒。
也因为一起登山,她慢慢知悉机器人奇怪的幽默感。
“机器人,只有我们两个会不会危险啊?”不是怀疑他的经验,而是比较怕拦路打劫那种。以前登山起码五人甚至十人起跳。
“我爸在每个小孩身上都有装Gps,以免被绑架什么的。”
“……”管观无言以对,傻傻看着他,觉得如果他讲的是他身怀防身武术,她应该会比较安心。
后来她当然也理解了机器人所谓过度调味的意思。
机器人的管家,是一个外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像二十几,但如果说是四十几她也不意外,跟机器人一样少言,却更加一丝不苟。
每周二、四跟机器人回家,就会享用由这位管家先生做的料理,而这些料理让管观充分体会了由俭入奢易的道理,那是完全由好食材所带出的味道,有时佐料只有盐,甚或什么都没加。
当然,每一段恋情都有无数的磨合在角力着。
第一次的冲击当然就是他希望她辞职。那时,她其实有点愤怒。
他的姿态,像是未来他养她就好的那种暗示,霎时让她觉得自己是附庸,否定了她可以在工作上获得的成就感。
看一件事,要先洞察它的核心。她的前任老板公关大师告诉她的。
虽然前老板EQ不高,却曾告诫他们,发怒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当然,除非你企图模糊焦点或者把它当成一种手段。
于是她看着机器人,猜测他的动机。
“罗先生,其实你是担心八卦,对不对?”他与她的八卦,不利于她的名声,也不利于他的整顿。仔细一想,在确认她的态度前,机器人这么低调就有道理了。
他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直盯着她一阵后表示:“偷偷模模不是我的选项。”
如果管观曾经以为机器人板着脸是生气,那时她深深明白机器人生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了。
“欸,机器人,我不是说要偷偷模模,我的意思是,不能低调吗?我其实很喜欢这工作啊。”放软姿态,她这样说。
“低调和偷偷模模是一样的意思。”他这样回,但怒气似乎消去了大半;管观后来知道,称呼他机器人好像是特殊按键,或许是她呼喊时的语调吧。
“不是。低调是为了不该知道的人——那些路人甲,统统不需要知道。”她这样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