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娘 第四章 行前准备要做足
“这……这是什么?!”
子时一到,刑剑天再次来到意兴伯府某个位置较为偏僻的小院落时,他照约定不入内,信手拿起放在窗边一大一小的两张宣纸,小的那张不意外是麻沸散的药方,他看了之后愉悦的笑了,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大了十倍的那张纸上时,他顿时傻眼,张口结舌久久。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不是他眼花,额际的青筋微微浮动。
他本想下套坑人,没想到自己才是中套之人。
佟若善的簪花小楷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练过,字体优美飘逸,却又不失风骨,但问题是这些字结合而成的词——
牛黄、阿魏、乳香、天竹黄、藤黄、麝香、血竭、没药、冰片、雄黄、香附、赤芍、五灵脂、蒲黄、红花、马钱子、地鳌虫、泽兰、白芨、当归、生地、紫胡、甘草、川芎、骨碎补、木通、丹皮、姜黄、沙参、木香、茯苓……
林林总总种类繁多,看得他眼花撩乱,有的药材是有毒的,有些是驱虫的,更多的是他看都没看过的,连蜂蜜、腊丸都在药材单上,一一细数下来,居然将近三百种药材。
到底是谁坑谁呀!难怪少算了五千两银子,购买这些药材的费用远超过五千两,尤其下方的附注更是令刑剑天脸皮抽动又想杀人——
每样先来一百斤,不够再补上。
看到了没,“先”!她的意思是,来上一百斤还不一定足够。
他拿出怀中的云白瓷瓶,不过三寸高,这些药材全磨成粉再配成药,想来能装上上万瓶了吧,而她只卖他一百瓶,居然还开出两万两的高价?!
震惊过后,刑剑天不免失笑,低喃一声,“小狐狸。”
若是他还看不出她的用意,他这将军也白当了,这丫头实在太狡猾了,居然用这种方式坑他,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云南白药的配方,才列出几百种药材,目的就是要让人猜不透究竟哪几种才是真正用药,又该如何调配。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聪慧得连他都被耍得团团转,他感到好笑又好气,不知该抟起小小的她好好痛骂一顿,还是恼怒的揉散她油亮的乌丝,大叹她脑子转了十八个弯。
“慧黠又伶俐,巧思多诡,要是在战场上,肯定是军师级人物……”一想到她站在尸体堆积如山的血泊中,刑剑天第一个不喜,他摇了摇头,摇去脑中血流成河的景致。
透过月光,他清楚看见房内地上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粉,他再次失笑扬起唇,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意思是药单我开给你了,拿到手就赶紧走人,不要不守承诺。
“傻丫头,你不知道有种功夫叫踏雪无痕吗?”
地上有面粉,只要有人走过,便会留下痕迹,佟若善以此来确定刑剑天是不是无耻到夜探女子闺房,若是他这么不要脸,她要考虑药价要不要再提高。
没想到原本拿了药单子要走的刑剑天,一见到她这无言的挑衅行为,人不但没走,反而提气一跃,落地无声地进入姑娘家睡房,避开睡在外榻的丫鬟,脚步轻如棉絮地来到床前。
她侧躺在床上,莹白的小脸粉女敕粉女敕,长长的羽睫静如蝴蝶停歇,弯弯的柳眉细长秀美,小巧的鼻梁染上珍珠白,一呼一吸的唇瓣吐出兰芷香气,粉色带女敕的小嘴儿好似稚儿的皮肤……
情不自禁,他伸出略带薄茧的指头,轻轻抚上她诱人的唇。
蓦地,镶着黑玉般的眸子张开。
“是我。”
佟若善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眸。“你是……刑剑天?!”他长这样子?
太过俊美无俦了,比她想象中年轻了十来岁。
抚着光滑的下巴,刑剑天笑得很轻。“你还认得出来?”
“登徒子。”
他笑意一凝。
“采花贼。”
他?
“下流。”
他彻底无语。
“出去。”
“上善若水,你的名字很美。”取自若善。
“你探查我?”佟若善没好气的眼睛一眯,横他一眼。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友人。”经由那人,他对她知之甚详。
“谁?”她语气不善的问道。
“云空大师。”
佟若善难掩错愕。“你们狼狈为奸?”
刑剑天脸色微微一沉。“要是我,会说缘分。”
“信你的鬼缘分,云空大师明明是和尚,他干么多嘴多舌,管红尘俗事。”六根不净的臭和尚!
他好笑的勾唇。“他对你的评价很高。”
她一哼,“我一点也不感谢他,因为他为我引来个疯子,你走,不许再回头,否则交易取消。”
“善儿……”
佟若善鸡皮疙瘩猛然冒出,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你有病。”
“阿善,我以后叫你阿善。”看她一副极力忍耐又气恼的样子,刑剑天又想笑了。
“你到底走不走?”她紧咬着牙。
“一百斤太多了,你用得完吗?”他考虑到她的院子不大,将近三万斤的药材放不下,容易被人发觉。
“你管我用不用得完,你只管送。”佟若善的火气变大了。
“你该知道药单上有些药只有我才弄得到。”刑剑天有门路,直接从皇宫的药库取用,民间买不到。
她又哼了声,这次还带了些许的轻蔑。“我不是只会制一种药而已,你不想做这笔买卖可以直接取消,没人勉强你。”
一瞧她真恼了,昂藏七尺男儿头一回用轻柔的语气哄道:“我的意思是,你这里太小,要改个地方放药材。”
佟若善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对,脑子极快地转了一圈。“那就送到天悬寺,谁教老和尚爱多管闲事,就让他多普渡众生。”
刑剑天没想到她这么狡诈,失笑道:“连大师也不放过……”云空大师该头痛了。
“你说什么?”她凶狠的圆睁双眸。
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
“说完了,你该走了……”
“小姐,你醒了吗?你在跟谁说话?”青桐揉着惺忪的睡眼,边打哈欠边往内室走来。
“我喊你呢,我口渴了,给我倒杯温水来。”佟若善挥着手,示意他赶紧循原路离开。
好好睡啊,阿善。刑剑天用唇语无声的说着,果不其然,换来她一记狠瞪,他开心的不出声笑着,随即转身离去。
他一离开,青桐便走了进来,倒杯水递给小姐后问道:“小姐,你方才是在说够状吗?”
“是呀,我梦见你跟我抢鸡腿,我不给你,你就打我。”佟若善轻啜了口水,便把杯子交还给青桐。说梦话好过跟男人私会,她的名节差点毁了。
青桐一听,整个人都吓醒了,双膝落地一跪,没发现自己正跪在面粉上。“小姐,奴婢哪敢打你,有好吃的奴婢一定先给你吃,奴婢不敢犯上……”
“哎呀,瞧你吓的,快起来,听不出我是在开玩笑吗?”这个傻大姊呀,心眼也未免太直了。
青桐站起身,但仍愣愣的微张着嘴。“小姐是吓我的?”
“是啊,谁晓得你这么不禁吓。”佟若善反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还好还好,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真的和小姐抢鸡腿……”青桐拍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看她吓得不轻,佟若善不免小有愧色。“好了,你去睡吧,我没事了,记得,以后把胆子养大一点。”
看来她真的要开始训练这几个身边人的胆量,她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今日的夜访怕只是个开端,日后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会发亮的宝石谁不要,何况是一座挖掘不完的宝山,她高明的医术、不外传的药方、异于世间的制药方法,以及取之不竭的灵丹妙药,想全年安康、长命百岁的投机客,定会趋之若鹜。
其实佟若善更想淬炼出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这才是开刀后的基本护理,由于少了抗生素,所以就算打了手术刀,她也不敢轻易替人动大型手术,术后感染的败血症不亚于手术风险,而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少人熬过长达十来小时的手术,最后却死于器官衰竭。
“小姐,奴婢的胆子很大了,能打老虎。”青桐说完,打了个哈欠,将杯子放回桌上后,又回到外榻睡去。
佟若善没多久便听到她细微的打呼声,接着又听到她翻身的窸窣声响,这下子换她睡不着了,她披上外袍下了床,未着罗袜,果着洁白玉足走到窗边,也不在乎自己踩了一脚的面粉,她托着下颚靠着窗桥,有些怅然地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今夜的月亮和她前一世看到的一样吗?
那些穿着白袍的同事们是否依旧忙碌的穿梭在走道间?浓郁的咖啡香,刺鼻的药水味,护士们谈笑的走过,坐在轮椅上在中庭晒太阳的病患,还有推销药品和保险的业务员……
有时候她觉得这些情景离她很近,彷佛在梦中,她仍拿着手术刀划开脑部皮质,再用开脑器剖开硬如椰壳的脑壳,精细仪器探入脑内,显微镜、雷射刀,眼前所见是细如毛发的血管。
问她怀不怀念过去的生活?
说句老实话,她还是满热衷主宰别人生死的感觉,忙有忙的价值,从她手中,救回无数人的生命。
在她的医学领域里,她就是权威。
不过想归想,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人生从一名十岁的小姑娘开始,如今渐成气候,她想日子会越过越好吧!
钱匣子里多了两万两千两的银票,佟若善觉得踏实多了,有钱令人心宽,她能做的事更多。
想着想着,她不免有点困了,她走回床前,坐在床边随意摩擦双脚,除去脚底板上的面粉,接着躺上床。
本以为会难以入眠的她睡得还算沉,几乎无梦,顶多偶尔在半睡半醒之际,脑海中闪过一张俊美如玉、黑瞳深如墨色的脸庞。
五日后——
“是我听错了,还是大舅母说错了,可以请你再说一遍吗?”若是孔氏的嗓音能够放轻一点,不要像只母鸡那样吊着嗓子,佟若善会更感谢。
“咯、咯……怎么会有错呢,这位赵嬷嬷你认得吧,是你母亲身边的得意人,你赶紧收拾收拾好跟她回去。”想到终于要把这个吃白食的送走了,孔氏满脸掩不住的欣喜。
鬼才认得!原主离开侯府时才几岁,况且原主的亲娘早就死了!为了自己好,佟若善转头看向程杨氏,再次确认的问道:“祖母,这是真的吗?母亲派人来接我回府?”
外孙女那个我只信你的眼神一看过来,程杨氏觉得整颗心都化了,既难过又不舍的抚着外孙女油亮的发丝。“是的,祖母收到信了,说是你年岁到了,该回去备嫁。”
“她要把我嫁人?”佟若善不相信梅氏会有这般善心。
能把她生母活活气死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争宠是各凭本事,但害人是下作,为一己之私而谋杀人命,可见心术不端正,根据本性难移定律,梅氏肯定不会是突然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想要做些弥补好修补裂缝。
如果她猜的没错,前方必定有张大口等着吞食她,而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往前走。
害怕吗?
说实在话,佟若善还真的不怕,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如今她手上有钱,又有一技在身,若是一见苗头不对她还能拍拍走人,任凭梅氏手眼通天,任意摆布她也并不容易。
“丫头放心,祖母还在,她不敢将你随意许人,否则祖母饶不过她。”一说到姓梅的那个女人,程杨氏的眼底布满冷意。
“我非要回去吗?”佟若善以往老想着何时才能回府,但如今离别在即,她反倒有点舍不得。
人是有感情的,一个地方住久了,难免会有所眷恋,她还满喜欢建康城的风气,以古代来说还算自由,女子不但能外出,还能不戴帷帽在街上走动。
程杨氏眼泛泪光的拍拍她的小手。“祖母也想留你,但侯府才是你真正的家,就像你娘当年,祖母只想她嫁给城里富户,她偏坚持非你爹不可。”
曾经也是才子佳人的一段美谈,尚是世子的佟子非与友人到建康城游玩,他与到庙里上香的程素娘一见钟情,两人在佛祖面前私订终身。
可是无论当初男人说了多少保证,那些好听的话都只能听听,不能当真,不然受伤的会是自己。
入门后,程素娘才发现她有个强势的婆婆,喜欢权力一把捉,把府里的大小事全捉在手中,媳妇形同摆设,不过是给她带来孙子的外人,可有可无,不具意义。
一年后她有孕了,婆婆立即从身边调了两个面容姣好的丫鬟送到儿子房里,充当服侍的通房,她不愿意,可是婆婆根本不予理会,还强迫儿子要听从。
这也就算了,通房通下人,是可以买卖,程素娘忍了,反正孩子一生下来,丈夫又会回到她屋里,她有他全心全意呵护的爱,两人心意不变,再大的困境也能突破。
可是在生了长子两、三年之后,她的肚皮再无动静,想要儿孙绕膝的婆婆问也没问一声,直接从自个儿娘家接人来,说是要替媳妇分忧解劳,多了个妹妹好作伴。
于是乎,世子爷多了名贵妾,便是梅仙瑶,侯爷夫人梅氏的堂侄女,她堂哥的第三个庶女。
“小姐,时候不早了,老奴还赶着上路返程,你把东西收一收便能上车了。”倨傲的赵嬷嬷鼻孔朝天,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毫无身为仆妇的卑微和恭敬。
“掌嘴。”
佟若善一发话,身后的青蝉往前一站,左右开弓的赏赵嬷嬷两巴掌,啪啪的拍肉声十分响亮。
“你、你敢打我……我……”猛地挨打的赵嬷嬷一时间回不了神,话也说不全,只能怒极地伸出鸟爪似的指头一比。
“我是谁?”佟若善的声音不大,却令人心口一慑。
“你……你是小姐。”赵嬷嬷面露忿色,咬着牙回道“我不能打你吗?”佟若善冷冷的睨着她。
“老奴犯了什么错……”
她还没说完,佟若善秀美的柳眉再次扬起。“再掌嘴。”
啪啪再两声,赵嬷嫂削薄的长脸被打肿了,宛如发了一夜的面团。
“就凭你敢命令我便是犯上,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没开口,岂有你奴才说话的分,侯爷夫人只能教出你这样的货色吗?我真是高看了她。”想拿捏她也要看有没有本事。
“你……”一看到青蝉又举起手来,被打怕的赵嬷嬷身子一缩,一肚子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哎呀,闹什么性子,不都派人来接你了,你还真赌气不成?快回房里把行李整理整理,人手不足就跟大舅母说,我那儿闲人多,今儿个就能帮你弄好。”孔氏急着送走这尊大佛。
佟若善反手握住大舅母的手,笑容可掬。“不急,我和云空大师说好了要到他那里听他说几天的经,没那么快离开。”
“几、几天……”孔氏虚假的笑意一凝,嘴角微微抽搐。
“不行,夫人还在府里等你,耽搁不得……”赵嬷嬷有些着焦的催促道,他们得赶紧上路,“那件事”不等人,必须尽快解决。
“又想被掌嘴?”她是嫌脸不够肿吗?
赵嬷嬷惊慌地退了一步,双手护面。“老奴不敢。”
“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三、四日,等我听完经再启程,至于你,哪边看顺眼就往哪边待!”
一入天悬寺,头顶戒疤的小沙弥引着佟若善和她的丫鬟等人,走向后山闲人不得靠近的禅房,这里距离云空大师的清修地不远,景致秀丽,环境清幽,鸟鸣清脆。
充满古朴味的禅房一拉开,竟是改造成药房的大屋子,几百种药材五十斤一包的分门别类堆积如山,有的磨成粉,有的切成细末,依照佟若善的要求事先做过处理。
她这是为了节省人力,毕竟她和青蝉她们合起来才四人八手,还要在两、三日之内将所有药材炮制完成,对她们而言是十分吃力的,光是分瓶装罐就是一件考验体力的活儿。
“小姑娘气色不错。”
沉郁的笑声传来。
“云空大师,你出卖我!”佟若善一回头,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不满的抱怨,她平静的日子全被这个老和尚给破坏了。
“呵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花开花落,云起云散,何来出卖一说,施主言重了。”一身深黄袈裟,手持小叶檀佛珠串的云空大师口呼佛号,笑谈人生无常。
“你还要不要脸呀!用你的佛祖装蒜,要不是你告诉刑剑天我是谁,他怎会半夜模……呃!找上我,都是你这和尚的错,给我找麻烦。”明明是俗事不理,他却管得太多。
“施主无所得吗?”他打着禅机。
有,银子。“铜臭味。”
“可是人都少不了它,是吧。”即使是和尚也要吃喝,餐风饮露修不成正果。
“意思是你没错喽?好吧,看来是我有眼无珠,交错了和尚。”大道理人人会说。
“你需要它,不是吗?”云空大师表情沉稳,无悲亦无喜。
佟若善一嘻,不高兴的偏过头。“你是得道高僧,算出我不日内便会返回武宁侯府是不是?你真爱多管闲事。”
“和尚也有七情六欲,不然早坐化成仙了,你我有缘,我送你东风又何妨。”助她走得更远,一帆风顺。
“你别太早死了,多熬个几十年,我的子子辈辈还要找你算账。”这老和尚干么老做些令人动容的事。
佟若善以前不相信鬼神,身为外科医生讲求的是科学,资料会说话,明白点出对错,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有些事由不得她不信,再光怪离奇的事她也能接受,毕竟自身的经历也够耸动了。
“施主不是还有事要做,老衲就不打扰。”云空大师拨动着佛珠,口念波罗蜜心经。
见他欲走,她别扭的喊道:“记得三餐要送来,无肉我能忍受,要是饿着了我,拆了你的天悬寺!”
“阿弥陀佛。”他一笑,恍若菩萨般庄严。
云空大师人是走了,可是留下七、八个七到十岁左右的小沙弥,给佟若善打打下手,药材太重了,几个小姑娘搬不动,他们刚好帮个手,杂事、脏活便由他们顶上。
心思细密的刑剑天准备了五百只大小、颜色不一的瓷瓶,还有几个铜罐、陶瓮,一大堆裁好可包药材的油纸,一整组的炮制工具,装填器皿,连符合女子体形的小板凳也附上了,有个小背靠,累极了还能伸伸懒腰往后靠。
“开工了,工蚁们。”要大展身手了。
青蝉、青桐、青丝三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想着“公蚁”是什么,是公的蚂蚁吗?
等到她们累得双手再也举不高的时候,她们才晓得此“工”非彼“公”,她们是做得累死累活不得休息的苦命蚂蚁。
这几日几乎可说是日夜无休,五百只瓷瓶全装满,其中两百瓶是刑剑天要的云南白药,佟若善照价只给他一百瓶,剩下的她要带回京,也许会派上用场,另有销路,有备无患。
其它的铜罐、陶瓮也装上她自行调配的药方,从外观来看像是甘草粉,但用途可玄妙了。
另外,她也物尽其用的做了五万片感冒片、五万颗止泻丸,一半依旧放在建康城的药铺寄卖,一半的一半卖给刑剑天,让他送往边关给守城的将士们用,剩下的打包装上车,运回天业。
当然还有没用完的,她挑些昂贵、少见的留着,自用送礼两相宜,其余的都给了老和尚,让他做做善事施药。
她用油纸一包一包的包好,共一千份,每份上头都注明用法和功用,以及和何物相克、不能并服的注意事项,药是用来救人,不是害人,用错药的下场很严重,轻则身子不适,四肢无力,重则丧命,天人永隔。
“善姐儿……”握着心肝儿的手,依依不舍的程杨氏久久不放,今日一别,再相见怕是难了。
“祖母,不要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人欺负我的。”佟若善话中的那个人,指的正是梅氏。
“儿行千里,母忧千日,教我如何不忧心?你打小就在我跟前长大,一旦见不到你,我这心揪着疼呀!”在意兴伯府里,也只有外孙女跟她最亲了,以后她的日子会有多寂寞啊。
“祖母,等我安定下来了,你也可以来看我呀,我派马车来接你,像屋子一样又大又气派。”佟若善想让祖母过好日子,不用受大房和二房的气,能福福泰泰的享福。
“好、好!祖母就沾你的福,当个阔老太太……”外孙女有这个心意就是她老婆子的福气,果然没有白疼她。
“什么像屋子一样的马车,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人家终于肯来接你了,还不欢欢喜喜的走人,再啰啰唆唆的,小心侯府真不要你。”程如花在一旁酸言酸语。
“如花,实话伤人,你别吓你表妹,让她走得安心。”孔氏手拎帕子往眼角一拭,假意不舍。
佟若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走得安心?又不是人快死了,这话说得还真缺德。
“娘,我是关心她,怕她大话说多了不好收场,日后人家问她在哪儿学的,总不能说是我们意兴伯府教的,她不要脸,可不能拖累我们丢脸。”程如花不屑的回道。
佟若善没好气的想着,跟这群势利眼的程家人是一家人,她才觉得羞耻呢!
“嗳,这话说的也对,善姐儿日后在外头可不许再胡说什么,让外人误会我们没教好你,你对老夫人的孝心也不是说两句空话就全了,我们还等着你有出息,给老夫人打个镯子、金菩萨什么的,我们也高兴。”
金菩萨她打得起,只是不想便宜了这群豺狼虎豹。佟若善手里捏着一只绣着荷叶田田的荷包,里面是她的心意。
“你们整天就只知道说些挖苦人的闲事,我们善姐儿怎么了,一个个拿软刀子割她,我同她话都还没说完,轮不到你们来糟蹋她。”程杨氏没好气的教训道。她人都要离开了,这些人还要补上几刀,真是要不得的心态。
“婆婆……”
“祖母……”
程杨氏不快的哼了一声,撇开头不看令人烦心的程家母女,转而看向外孙女的双眼充满慈爱。“别理会她们,有口无心,只是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后院女人。”
“是的,祖母,我晓得,不会和她们计较太多。”反正她们和她的交集大概只到此为止了。
“嗯,好孩子,祖母最喜欢你柔软的性子……咦!你这丫头很眼生,没见过。”程杨氏指着外孙女身后的一名丫鬟。
佟若善不疾不徐的回道:“这是我刚买的丫鬟叫青芽,和几个青字辈的凑成四个,咱们先把大丫鬟的人数凑齐了,免得回去后那边的人硬塞人到我身边当眼线。”
“嗯,你做得对,我们善姐儿真聪明,我们先准备好,不怕她作怪。”不能老站着挨打。
一脸英气的青芽年约十六、七岁,上前向老夫人一福身。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以防万一。”佟若善认为凡事没有绝对,还是小心为上。
看了一眼行动利落的新丫鬟,佟若善不免想到她的主人。其实青芽不是买的,而是有人送的。
那一天她刚走出制药的禅房——
“吓!丫头,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
明显吓了一跳的男人眼中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好笑。
“你试试三天两夜不睡会不会两眼无神,眼窝浮肿,眼眶四周长满暗影。”佟若善不满的瞪他一眼,也不想想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刑剑天咳了几声,想笑又忍住。“我听说你近日要返京,据我所知,武宁侯府的后院不太平静,我给你送了个丫鬟来,她会武、擅毒,跟在你身边能保你平安,你姑且收下。”
“会武的丫鬟?”她当下心动的马上接受。
佟若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举动还真是脸皮厚,人家一送她就收,毫无半丝不愿,她果然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太不矜持了。
“对了,祖母,这是我做的荷包,给你留个念想,你可得好好保管。”佟若善慎重其事的将荷包交到祖母手中。
“里头装了什么好东西,我瞧瞧……”不想看她们外祖孙一家亲的程如花怪叫的伸出手,想把荷包抢过来。
佟若善目光一寒,将藏在指尖的银针刺过去,一道短促的惨叫声立起,荷包又安稳的落回她手中。“就算有好东西也不是给你的。”她再次把荷包塞入祖母手心,让她赶紧收好,厚颜无耻的小贼太多了。
“你……你用什么扎我?!”好痛!
佟若善快速收起银针,一脸困惑的反问:“你还没睡醒吗?我的手再细也细不成松针,能扎肉才怪。”
“我不信,把手让我瞧瞧。”猛地一痛哪会有假,肯定是她搞的鬼。
佟若善伸出纤白十指,还把手心、手背都翻给她瞧。
“好了,别闹了,是时候该启程了,别拉着她东闲西闲,误了时辰可赶不上夜宿。”孔氏气恼女儿不懂事,朝她腰肉一掐。赶紧让她走了才是,还和什么稀泥。
程如花一痛,眼眶顿时泛泪,小嘴一噘低下头,看似为表妹的离去而难受,实则是气愤娘亲下手太狠。
二房的母女笑盈盈地在门口相送,不说恶语,继续装出端良有方的模样。
“祖母,我走了,你自个儿保重,善姐儿会再回来看你的。”
别了,意兴伯府;别了,心地不善的程家女眷,唯一能让佟若善不舍的,唯有那道低头拭泪的佝偻身影。
坐上马车后,佟若善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心绪显得有些复杂。
“小姐,别看了,都走远了。”青蝉说是这么说,但毕竟在意兴伯府住了好些年头,骤然要离开,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舍与伤感。
驶出建康城的马车有四辆,一辆载满伪装成杂物的成药,一辆是众人的行李,佟若善和三个丫鬟坐一辆,空间还很大,另一辆坐着带了两个小丫鬟伺候的赵嬷嬷,以及周嬷嬷和青丝。
人老成精的周嬷嬷善于套话,最常和后院女子打交道的她,能打探出所有她想知道的消息,教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不爱说话的青丝善于聆听,她乖巧又柔顺的模样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说出心里话。
佟若善故意安排她们和赵嬷嬷同车,用意是套出武宁侯府目前的情况,府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又如何,谁和谁有亲、谁和谁不和、谁是梅氏的亲信、谁管着较重要的职务。
先把敌人的底模清了才好杀猪……呃!是知己知彼,方可制敌机先,否则一抹黑的进府还不受制于人。
赵嬷嬷来的时候只有一辆马车,还是辆不怎么起眼的小马车,可见她有多傲慢,根本没把侯府嫡长女放在眼里,下人用的马车就要把主子接走,完全没想过她有没有服侍的丫鬟。
一个在侯爷夫人面前有点头面的妇人就想拿捏小姐,她自个儿还带着两名水女敕的小丫鬟伺候饮食起居呢,却把主子当下人,打定了主意把人往马车一扔就不理,能带个活人回去就好。
这么打脸的事激出佟若善的火气,她大手一挥,又自行添置了三辆马车,每一辆都比侯府的富丽气派,漆有武宁侯府字样的马车像是一只灰扑扑的小灰狗,夹杂在黑漆油亮的大车中,显得特别不起眼又颓败,更有世家败落的凄楚。
哼,她可不能打从一开始就输了气势,免得一回到侯府就被人压着打。
“咦!这是……”
送走了疼了十来年的小孙女,程杨氏情绪低落得提不起劲,饭也吃不下,抚着善姐儿送的荷包直叹气。
模着、模着,她感觉到荷包里装了几张纸,她本以为善姐儿是留了什么书信给她,可是当她把纸张抽出来,顿时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孩子……她哪来的银子……”
一张一张……共五张,每张都是千两面额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