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的骑士 第八章
寒风呼呼吹了数天,伴随鹅毛般浓得能把一切淹没的白雪,好不容易风雪都停息,闷在古堡里许久的人们,舍不得放过这个机会,纷纷跑出来透气。
笑声从湖面上传来,持续了老半天,都不能穿透湘悦铜墙铁壁般的专注力。直到她遵守作息,吃过午餐,喝着加了果酱的红茶时,才慢了很多拍的侧耳倾听。
欢欣的笑声太有吸引力,让她忍不住走到窗边,才看见人们正在湖面上溜冰,光滑的深蓝冰面,被冰刃划出白色痕迹。
“他们笑得好开心。”隔着玻璃窗,她看得舍不得眨眼,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似的,吐露出心声。“一定很好玩。”
俄罗斯是冰雪之国,小孩还不会走路,已经会溜冰,被父母牵着小手,在硬实的冰面上绕圈,溜出大大小小的圆圈。
虽然发明了直排轮,但是战斗民族哪里看得上眼?脚下冰刃在冰面上,锉迸出朵朵冰花的快感,是直排轮绝对无法取代的。
暖烫的温度靠近,来到娇小身躯后方。杨仁国站在她身后,两人之间停在一个超过礼貌,仅存留彼此呼吸的距离,而在倒影里,她的娇小已经迭在他的庞大中。
他没有开口,更没有询问她是否玩过溜冰,因为心中早已知道答案。
精致的小脸贴近窗户,看着湖面上的人们滑行、绕圈,就算是摔倒,一跌在冰面上,也一边咒骂、一边笑得好开心。
感觉到他的靠近,她忍不住开口,悄声诉说曾有的感动。
“我曾经在莫斯科,看过冰上皇帝叶甫根尼。普鲁申科的演出,每个动作都让我惊叹,看得喘不过气。”花式滑冰看似绚丽,实则是坚持不断的努力练习的成果,依靠强大意志力,即使身体因为无数摔跌,每块骨骼都濒临支离破碎,一旦站上冰场却绝不松懈。
那时,她坐在贵宾席,看见现场观众为普鲁申科疯狂,喊叫得那么激切,屋顶几乎要被如雷的掌声掀开,每个人高举的双手,都因用力而拍得通红。
唯独只有她,在欢声雷动中,极尽克制的收拢双手,即便再赞叹、再钦佩,也无法跟任何人一样,给予最简单的礼赞。
这双被神赐福的手,每个指尖都垂挂重责大任,注定她从幼年至今,近似与世隔绝的孤独。
当同龄的孩子们在玩耍,凑在一起跳橡皮筋、打躲避球或各式各样的游戏时,她只能站在一旁,远远的观看,从来都不曾参加。
没有人会找她玩,因为长辈们反复叮嘱,告诉旁人她是多么“珍贵”,比古老的瓷器更脆弱,万万不可伤害她——尤其,是她的双手——跟国际拍卖会里,动辄数十亿美金的古董花瓶们不同,全世界只有一个她。
连她自己都知道,必须随时保护双手,这是她被人们重视、被呵护的原因——蓦地,一阵暖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粉女敕的耳。
“走。”
杨仁国轻声说。
她转过头来,看进那双黑眸,心跳莫名加速。“去哪里?”
薄唇低靠,一字一字的说。
“我带你去溜冰。”他看到、听到、感受到她的渴望,无法视若无睹。
那一刻,她绝望得想哭。
“我不可以——”
“嘘。”黝黑粗糙的双手,捧起娇女敕的小脸,安抚她深入骨髓的不安。
“你简直就是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
“没有人困住我。”她小声低语。
他包容了她的谎言,仁慈的没有戳破,薄唇弯起浅笑,用坚毅的眼神鼓励,再度说道:“我们去溜冰。”
“但是,我的手——”
“相信我,公主。”大手牵小手,一步步往外走去。“我会接住你。”他说。
不是保护她的手,是保护她。
简单几个字,世界上无论谁说,她都会迟疑,或是礼貌婉拒、快快转身离开,但是唯独他说出口,她瞬间全心全意就相信了。
期待、渴望,蓦然上涌。
怯怯的,她轻颤的指,反握暖热的大掌,顺从的跟随,踩踏脚下软软的织毯,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半点不确定,更没有任何恐惧。
他不可能带着溜冰鞋,她是从来不曾拥有过溜冰鞋,好在厨师的脚尺码跟他合适,倒是她的脚太小,古堡里所有女性溜冰鞋都不适合,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双仆人的孩子,在少年时穿的溜冰鞋。
带着渴盼又兴奋的心情,她坐在大门旁的椅子上,看着他蹲下,用灵巧的大手为她仔细绑好系带。
“会太紧吗?”他问。
“不会。”她摇摇头,看着脚上的鞋,还有闪闪发亮的刀刃。“很舒服。”
“试着站起来。”
有他的稳定牵握,她摇摇晃晃的起身,踏出城堡大门。寒风迎面吹来,她没有畏缩,反倒觉得精神一振,比看见任何珍贵绣画更兴奋。
知道他们要溜冰,湖面早已经被清空,仆人、守卫,就连试图阻止他们出门的杨忠国,都站在城堡的门口、窗口后,把湛蓝的湖面留给两人。
望着空旷的湖面,她深深吸一口气,抛开一切顾忌,举步踏了上去。脚下的冰刃有点滑,她控制不住,反射性的后退,但紧贴在身后的男性身躯,提供支撑与保护,还有微烫的体温。
“别怕,我会在你身边。”他郑重保证。“一直都会在。”
有了靠山,她大胆了起来,在他的支撑下滑出一段距离,而他比她的影子更尽责,始终贴身不移。
一颗心,在胸中因为兴奋噗通噗通的狂跳,让她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气。
但这感觉好好,几乎像是和他一起,在风中飞行。
然后,他带领她滑,让她偎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带领,让两双鞋底下的冰刃,在湖面上划出一圈又一圈,平行环绕的轨迹。她被保护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轻盈的移动。
就当她以为,这就是溜冰的时候,杨仁国却停下来。
“想要试着自己溜溜看吗?”他询问的口气很轻柔,大手仍稳稳扶着她纤细的腰,交由她自己选择。
她回头看他,小小的鼻头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一双黑眸闪闪发亮。
果然,他跟所有人都不同,给予的是保护,而不是囚禁,她第一次拥有自由,能随意愿行动。
她错过了学习跳橡皮筋'打躲避球的机会,如果有了他的承诺、他的保护,她都还没有勇气学习溜冰,那就是彻底的胆小鬼。
“我要学。”这是她多年来的希望,她绝对不放弃。
薄唇上扬,黑眸中有着赞赏,也有笃定,彷佛早已料到,她并不怯懦。
“把手张开。”他说道,紧贴的身躯退开,轻轻将她往前推。
湘悦听着指示,缓慢的张开双手,摇摇摆摆的站在冰上。要是长辈们在旁边,看见她这时的举动,肯定会昏倒,或者心脏病发。
“我好像站不、不稳——”
“不要急,稳住你的头部,视线看着一个点。”
她乖乖照做,发现真的有效。她的专注力本来就超过常人,要看着一个点太容易,毕竟她从小到大都在做着穿针引线的动作。
原本东扭西晃的身体,很快抓到重心,能稳稳的站在冰上。
“然后呢?”她迫不及待了。
“放松,保持双腿平稳,适应冰面的摩擦力。”他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导,没错过任何细节。“现在,轻轻滑出去。”
当她移动时,发丝扫过脸颊,在耳后飞扬起来,束缚在她心上的无形枷锁,终于被甩落,再也无法束缚她,眼前的世界变得那么开阔。
虽然,她的姿势很笨拙。
虽然,她的动作一点都称不上优雅。
虽然,跟她曾经看过,那精准、炫目的花式滑冰选手相比,她只会一直线的往前滑行,连转弯都办不到。
但是她真的在溜冰!
湘悦不记得,自己何时曾经这么放肆的快乐过。她纵情的享受,滑行时带来的速度感,任由寒风把脸吹得发麻。
“我会溜冰了!”她大声喊叫,笑声跟呼吸时的白雾,一起逸出唇瓣。
大手探来,环住她的腰,轻易将她转过身来。她毫不反抗,笑着扑进杨仁国的胸膛,小脸红通通的,贴上他温暖的怀抱。
“怎么样?”
“好高兴。”她喘息着,双眼晶亮。“还有,风很冷。”虽然只滑开几公尺,但是她骄傲得觉得,像是独自去环游世界一圈。
大手圈抱,男性的气息、暖烫的温度,贴紧了她,每一寸的柔软都被嵌进他刚硬结实的身躯,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距离。
“这样还会冷吗?”低哑的嗓音问道。
因为相贴,感受到彼此的不同。这么被他拥抱、被他注视,她怎么可能还会感觉冷?身体的每一部分,不管是熟悉的、或陌生,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热。
只是,她却口是心非。
“还有一点。”细女敕的小手,主动捧住俊脸,用指尖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最后是他的薄唇。“我需要你……”
她凝视着身前高大的男人,看着他疼宠的眼,忍不住悄声要求。
“帮我取暖。”
湘悦将粉女敕的唇,印在薄唇上,吻上了杨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