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夜侍寝 第十章
水樾立刻唤来青霄和小丫头们为她更衣。
如果不是不想让他久等,宫主大人肯定要让她们把她所有漂亮衣裳全搬出来让她挑选,最后她只捡了件天水蓝底绣白鹤与鸢尾花纹饰的袍服。
“谁教你不好好爱惜身子?要不现在就能和王爷出去赏花灯了,外头的晚市可热闹了。”青霄故意道。
水樾懊悔极了,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哪知东方胧明会突然跑来?
小丫头们替她换上常服和雪白羽氅。微凉春夜,对常人来说正是舒适,对药罐子来说却是吹了点风都会打寒顚。
大概是他难得对她这么友善,水樾感觉有些飘乎不真实,换好了衣裳,脚步有些匆忙来到前厅,见到东方胧明正立于门前,看着前庭的夜色,那眼神彷佛穿越了时空,心魂全然不在此处。
水樾突然想起,能令东方胧明不再潇洒的,除了他的家人兄弟,是否也包括了水筠?虽然她曾痛恨水筠夺走了“小月”的身分,可是又害怕东方脏明知道他的“小月”做了令他深恶痛绝的事,那时的她以为只要能扭转局势,赢得胜利,就能令他高兴,可是她错了。
其实,她曾经有很多次机会揭穿水筠的谎言,最后终究败在自己的胆怯上。
她不如水筠讨人喜爱,“小月”只是她梦想中水筠的模样,尽管她明白妹妹只是个自私的讨厌鬼——她们一向都喊对方讨厌鬼。
水筠抢走了“小月”的身分,不是因为她喜欢东方胧明,而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
能证明“小月”身分的,包括东方胧明当年送她的定情物,早被水筠那讨厌鬼抢走,不知被她丢到哪去,现在想问还都没处去问,那讨厌鬼在局势最紧绷时躲进平阳城,只为了追随她的心上人,然后在焚城后留给她一张“别找我”的字条,从此销声匿迹,留一堆烂摊子让她一个人收拾,水樾只要想到这里就只有满肚子火。
另一个能证明她是“小月”的证据,是笔迹。水筠要模仿她的笔迹轻而易举,当初东方胧明除了定情物在水筠身上,也因为水筠写的字,而坚信她就是小月;水樾在一场战役里伤了手筋,字迹和以前早就不同了。
就算现在告诉东方胧明真相又如何呢?水筠在他心里依然完美,而她只不过才刚得到他一点点友善的关爱,她不想轻举妄动破坏它,毕竟,她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他又凭什么相信她的话?
那穿越了时空的凝视,是因为想起了水筠吗?水樾不想移开眼,只能痴痴地望着他,不敢,也不忍开口打破他的想念。
是东方胧明先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瞥见她站在一旁发愣,转头望向她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水樾以为会存在的愁怅,而是漾起了温柔的笑。
水樾怀疑,她患了某种不治之症。
一种看着他笑,她就会头晕外加四肢发软,全身发热的不治之症!
“穿得够暖吗?”他问。
水樾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才觉得不太对,然后尴尬地站在原地,“很暖。”她还觉得有点热。
东方胧明敛住笑意。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又或者从未真心去了解和认识她?她和他相信的模样,有很大的不同。
跟当初一样。当年他再次见到小月时,水筠和他记忆里的小月判若两人,尽管有着同样的长相,他却说不出心里萌生出的怪异究竟为何?
其实仔细想想,他这辈子真正认识的女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可能他根本不了解“女人”吧?
“水宫主对庭园摆设很有一手,能在扰攘的京城里头开出这么一座世外桃源来。”
月夜飞樱,看得他都痴了呢。
“以前曾学过奇门遁甲,再加上我个人的喜好,就变这样了,世外桃源什么的,王爷过奖了。”其实她被夸得都想飞上天,好开心哪!
东方胧明笑着看她脚步轻快,眼儿弯成半月的模样。
那瞬间,他还真想起了当年的小月,当樱花瓣落在她发间,他忘神地拈起残蕊,恍惚间彷佛回到年少时。
毕竟是孪生姊妹,她们有太多相似处,也正是这些相似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好把心里的杂念和疑惑抛到脑后。
水月居的数座庭院,除了樱花,还有红莲与茉莉,枫林与银杏林,春夏秋冬,皆有精彩。
水樾带着他来到东向那排楼房的三楼,从那儿看出去就是东市。进入夏季后,晚市便开始了,热闹的晚市会一直持续到中秋结束。
在水樾总是坐着看风景的位子上,已经备上了舒适的矮榻,炉上陶壶里的茶水正温热着,几上备了瓜果,一盏清茶,一碗汤药。
茶自然是客人的,汤药是水樾的。
看见那碗药,水樾不自觉地瞪大眼,鼓起脸颊。
怎么这时都还要逼她喝药?太过分了吧?就不能让她休息一天吗?
东方胧明没忽略她气呼呼的表情,待两人都坐定后,他取来八宝盘里的杨梅糖放到她面前的青瓷碟子上。
“喝药吧。若觉得药苦,就含一颗糖。”
她自然是会吃糖的,可东方胧明拿给她却不一样,还没含进嘴里都觉得甜!
“好。”苦哈哈的小脸转瞬间笑得蜜一样甜,乖乖捧起药碗喝药。
她的心思真的很好猜,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东方胧明看着她,忍不住想起在战时,这样一个女子为何会有那样冷血残酷的手段?
战争结束后,东方胧明为兄长裁决前朝乱党与罪臣,他见过真正不顾他人死活,以弱者血肉为食并视为天经地义者?,也见过为达目的,踩着对手的尸体还引以为傲者。前者不知道羞耻怎么写,后者则惯于皮笑肉不笑,虚伪是他们的本能。
双手沾满鲜血,却不谙人情世故者,在审判的过程中倒也不是没遇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的背后通常有个刻意栽培他们的野心分子。
但,谁是水樾背后的野心分子?
不……也许栽培她的人根本不屑什么野心。
“我听说,你是你师父养大的。”
怎么好端端的提起那个臭老太婆?水樾含着糖,从左颊滚到右颊,再从右颊滚到左颊,直到嘴里满满都是甜蜜滋味。如果问话的不是东方胧明,她会只专心吃自
己的糖,才没空回话呢!
“算吧。她供我吃供我住,教我武功也教我念书,不过照顾我的是青姨。”老太婆最讨厌了,只要功夫没好好练,读书不专心,就动手揍她。以前她打不过她,每次都被揍得惨兮兮,后来就不一样了,老太婆要打她,她就跑给她追,她神鬼莫测的轻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东方胧明有些明白了。
以前就听说过,凌虚宫的前任宫主水色,个性乖张,桀骜不驯,在江湖上既非正道,却也不屑与邪道为伍,水色一个不高兴,灭了整座城都不是罕事。水色教出来的徒弟,要期待她们懂得温良恭俭让,好像有点痴人说梦。
“所以,在凌虚宫,你们姊妹俩都以师尊的教诲为上,是吗?”他见她吃完糖,又拿了一颗给她。
水樾双眼又笑眯成两道弯月,也不忘在他的注视下乖乖喝药。
“差不多吧,没人敢跟她唱反调嘛。”喝了一大口药,她很快把糖含进嘴里,吃得脸颊鼓鼓。
这倒是。就算是青霄,一来她只是香主,二来,恐怕青霄对水樾和水筠也只有纵容与溺爱,根本不可能在道德上有任何管束。
这些年,他怪水樾狠心,但其实水筠也不遑多让,只是水筠比水樾了解天下人区分是非善恶的法则,更懂得文过饰非罢了。而为了年少时的眷恋,他对水筠宽容,却对水樾严苛。
幸好,如今天下平定,水樾也已经在京城过安生日子,不用再担心她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但是,谁知道呢?并非太平年里就没有无辜的冤魂。如果她为了营生而作恶,也不是不可能。水樾匡扶天家有功,就算她真的犯了法,官府定也不敢为难她。
水色老宫主已经不在了,如今凌虚宫是水樾做主,但恐怕整个凌虚宫上下,没有谁敢真正地管束水樾。
东方胧明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多了,但他只是不希望事情真的发生后,他再来对她发脾气,这对他们俩的关系只会雪上加霜。
墙外灯火灿然,行人纷纷嚷嚷,那样的喧闹从来不是他所向往的。但如今这夜色却让他心里升一股想要挽留些什么的怜惜,不忍它太快化为一缕残梦。
“水樾。”
她抬起头,双眼依旧熠熠生光,让他想起了期待主人拍头的小狗,令他又忍不住想笑,心里霎时明白,也许只有他能成为那个约束她的角色。
“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应该任意剥夺他人性命?不应该视人命如草芥?”即便是天子要臣民人头落地,也得有个罪名,否则就是暴君。
水樾笑容一凝。
她当然记得,他说的话,不管是冷酷的,严厉的,她都忍不住一再地回忆。她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有多愤怒。他从不破口大骂,但他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神情冷若冰霜,双眸却燃烧着烈焰。
东方胧明清楚他那时有多么不留情面,说完之后甩袖便走。可以想见,对她来说,恐怕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因此挨了骂,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吧?
“记得。”她呐呐地道,然后想起什么似地急忙解释,“我后来都没再杀人,也没再害别人送命了喔!我跟凌虚宫上下所有人说过不许伤害无辜的。”至于那些来找碴寻仇的江湖人士,她也很好心,只是打残他们而已。
东方胧明赞许地微笑,“很好。”他知道她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曾猜想自己对她有这样的影响力,可是真的证实了,心里不免有些微妙的感受,有些愉悦,有些欣慰,还有……
知道自己被人这么放在心上,只要不厌恶这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轻飘飘的吧?他心里的悸动想必是源于此。
看着她还有些胆怯,彷佛怕他和过去一样拂袖而去,他忍不住道:“我很高兴你这么做。”
他真心的赞美与微笑,像清风,像明月,从来都是那么宜人,没有人不喜欢与他亲近。但成年后他很少笑,因为他很早就明白中原的内乱迟早会影响到龙谜岛,他家兄弟总有一天也要参与这场战争。
对水樾来说,那更是有着不同凡响的魅力啊!她涨红了脸,假装喝药,才发现药早在不知不觉间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