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先攻床 第二十章
“禀殿下,门外有个人自称易平澜,求见殿下。”
日落时分,正伫足在池畔将饵料投入池里喂鱼的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听见下人禀告的话,似是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你说谁登门求见?”
“来人自称易平澜。”那家丁并不知此人是谁,但总管在得知对方的名讳后有些吃惊,差他过来请示四皇子,是否要接见此人。
靳承骏追问:“易平澜?可是镇北侯麾下,屡屡助他立下大功的那名校尉?”
“似乎是,小人听张总管称他易校尉。”
“快请他进来。”易平澜立下的功勋不少,但最教他佩服的却是他不恋栈功名,急流勇退的淡泊之心,他不争功不抢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给了曹安,自己解甲归田。
靳承骏理了理衣袍,前往前厅接见他。
已被请进来的易平澜见他走进厅里,起身施礼,“草民拜见四皇子。”
“易校尉免礼。”靳承骏抬手虚扶。
易平澜出声表明,“草民已解甲归田,不再是校尉。”
“那么本皇子就唤你平澜吧。”靳承骏方正的面容和颜悦色地看向他坦率道,“你突然登门求见本皇子,老实说,本皇子有些讶异。”
“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澜确实是有事求见四皇子。”
见他神色从容,语气平稳,来此见他似不像有事相求,靳承骏好奇问:“不知是何事?”他接着玩笑道:“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本皇子?”
“对四皇子而言,确实是一件好事。”易平澜不卑不亢地说。
他朗笑道:“哦,当真有好事,平澜快快说来,是什么好事?”
易平澜瞅见他脸上那豪爽的笑容,忽然想起在他先前那场梦境里,这位四皇子在争储时败在三皇子手下,之后三皇子登基,并未饶过这位早已无野心的弟弟,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圈禁起来,不久,就传来他的死讯,说是服毒自尽。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此刻他手上握着的这些证据,应可保住他和曹安以及这位四皇子,不会再如梦境中那般被三皇子所害,只要四皇子足够聪明,他甚至能藉此争得储君之位。
在将包裹在布巾里的帐册送上前去时,易平澜提出一个要求——
“草民有件东西送给四皇子,倘若对四皇子有用,还请四皇子能纡尊降贵,为我主婚。”只要四皇子肯为他和兰雨主婚,那么等同他认可兰雨并非是蔡允昌的侍妾,便能藉此堵住悠悠众口。
“替你主婚这倒没问题,不过你特地来找本皇子主婚,该不会要娶的人身分不简单吧?”他一直很欣赏易平澜,可他先前在曹安麾下,曹安又与老三交好,故而未刻意去结交他。但对方现在明显要和他拉近关系,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既然来找他主婚,易平澜就没打算要隐瞒兰雨的身分,将他先前告诉曹安的那些话,再说了遍。
“……因此,草民想以手中这份礼物,请托四皇子为我们主婚。”
靳承骏听完后表示,“那蔡大人私下怎么对他那些侍妾的事,本皇子也多少听说了,这事你不带礼物来,本皇子也会帮你。”
见他一口答应下来,易平澜暗自颔首,他没找错人,这位四皇子胸襟开阔,是个深明大义之人,他不再迟疑,将手上那些帐册送上前去。
靳承骏接过,翻看其中一本之后,脸色愀变,很快把其他的帐册全都看完,惊讶地问:“平澜,你这些帐册是从何处得到?”
“是从蔡大人的书房里拿到。”他将拿到这些帐册的经过告诉他,“所以四皇子手上这些全都是原本,仿的乃留在蔡大人书房里。”
想到能用这些证据将蔡允昌给拉下马,同时还能揪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靳承骏那张方正的脸孔高兴得阖不拢嘴,“你这礼物太贵重了。”他几乎可以料想到,凭借着这些证据,将会在朝堂之上掀起怎么的震撼,以及造成何种结果。
“我也是为了兰雨,而无意间发现这件事,能对四皇子有用,那就太好了。”
靳承骏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易平澜也起身,靳承骏搭上他的肩,神色诚恳道:“本皇子必会帮你安排个盛大的婚礼,你来给本皇子做事吧。”他开口亲自相邀。
易平澜摇首拒绝,“谢四皇子赏识,但我无意涉入朝堂之事。”
“唉,可惜你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不愿替朝廷效力呢。”靳承骏惋惜道,但也没再勉强他,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说你想哪天成亲,本皇子让张总管亲自为你操办,必然替你办得风光盛大。”
“多谢四皇子盛意,婚事简单即可,无须铺张,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两天后吧。”
谈妥此事,易平澜甫离开四皇子府不久,便遭遇袭击。
对方只有三人,但双手一交手,却让易平澜心下惊骇,这几人的身手,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强的。
若非他久经沙场,反应敏捷,只怕适才一照面就会败于三人之下。
这三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个个面无表情,身手与他几乎在伯仲之间,但对方有三人,将他困在其中,令他无法月兑逃。
看出对方似无意伤他,目的是想擒住他,易平澜索性罢手,看向那三人,抱拳问道:“敢问阁下是谁?困住易某所为何事?”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男子出声道:“不是我们找你,是有人想见你,你随我们走吧,我们不伤你。”
从日落一直等到深夜,兰雨迟迟等不到易平澜回来。他今天去找四皇子,她担心莫不是在四皇子那里出了什么变故,心中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去见了镇北侯。
得知易平澜还未回来,曹安倒不以为意,男人晚归是常有之事,且他相信以易平澜的身手,在这京里应该没几人能伤得了他。
不过见兰雨一脸忧心忡忡,他还是出言安抚了两句,“你莫要着急,平澜兴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晚一点便会回来。”
见他不甚在意,兰雨不得不把心中的忧虑告诉他,“他今天去见四皇子,我担心是不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什么,平澜去见四皇子?!”
“没错。”
曹安讶异之后,接着想起一事,顿时惊道:“莫非他打算把那些证据交给四皇子?”
兰雨心忖易平澜曾提过这位镇北侯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既然也知道那些证据,八成是易平澜告诉他,便颔首道:“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不想牵累侯爷,所以找上四皇子,他还说眼下也只有四皇子才有能耐揭露蔡尚书卖官之事。”
曹安沉默一瞬,他已想到这事若由四皇子揭露,朝局将会整个翻盘,三皇子必会受到牵连,储君之位……别想了。
他心中有些挣扎,倘若他将此事告诉三皇子,或许他还能来得及设法月兑身。
兰雨瞥见他的神情,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易平澜曾提过镇北侯与三皇子之间的渊源,就在那顷刻之间,她隐约察觉到他的心思,月兑口而出——
“平澜每每在提及侯爷时,总说侯爷为人飒爽磊落,胸襟豁达,有容人的雅量,他因此受到侯爷的提携,才有机会为朝廷立功。他说这些年来在边关浴血征战,只是为了守卫江山,保护百姓,希望百姓们能安居乐业,也希望所有官员皆能不负圣恩,爱民如子。
“可蔡尚书的所做所为却背道而驰,他为自己的私利与三皇子暗中勾结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而那些贿赂他们的官员,银子从哪里来呢?自是从百姓那里压榨得来,让这些贪官污吏继续为官,鱼肉百姓,可是侯爷想见到的?”
易平澜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弄到那些证据,她不能让镇北侯因为个人私心,坏了他处心积虑安排的一切。
曹安倏然一惊,他没想到适才一闪而过的心思竟会被这姑娘给一眼看穿,她的那番话更是让他为自个儿方才闪过的心思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郑重地朝她拱手施了一礼,“姑娘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我适才差点犯下不可饶恕之错,我这就亲自前往四皇子府一趟,倘若平澜真在那里,我定会将他带回来。”
“多谢侯爷。”她连忙还了一礼。
她虽然很想与曹安一块过去,但也心知以自己目前的身分,不宜在这时前往四皇子府,只能耐着性子在府里等待。
她在屋里坐不住,亲自来到在大门前等着,徘徊好半晌后,终于等到曹安回来,她伸长颈子朝他身后看去,却没瞧见那抹挺拔的身影,心中一凉,脸色顿时发白。
“侯爷,平澜他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她语气急促地询问。
“夜里寒气重,咱们先进屋去再说。”曹安面色带着几分凝重。
跟着他进了厅里,兰雨迫不及待看向他,“侯爷?”
“我适才到四皇子府,见到四皇子,但殿下表示,平澜在那里只待了约莫两刻钟便离开了。”
“那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见她急得整张脸都白了,曹安劝慰她,“我已派人去找,你先别急,兴许他另外有事要办,晚些便回来。”
兰雨不安地摇首,“不,他若要去别处,一定会事先告诉说,他出门前说等与四皇子谈完便会回来,他不会再去别的地方,我去找他。”她无法再留在这里干等下去,说完便往外走。
曹安急忙拦下她,“兰姑娘请留步,夜深了,姑娘出门不便,我再加派人手去找他,你且先静心等一等。”
易平澜是信得过他,才把她留在他的侯府,如今他下落不明,他更要替他保护好他的未婚妻,这样才对得起他对他的信任。
易平澜被带到京郊的一座大宅,他隐隐察觉到这处大宅看似无人,但实则守卫森严,所有人都隐于暗处。
三人穿越廊庑,领着他来到一处跨院,进了一间房间,年纪最轻的那名男子抬手屏退屋里的侍从,另外两人走到床榻前,其中一人朝躺在床榻上的那名老者,恭敬地说了句——
“首座,咱们把易平澜带来了。”
老者徐徐睁开眼,他约莫五十出头,容貌异常枯槁削瘦,似是重病在身,黯淡无光的双眸看向房里那张生面孔,抬手示意那两人将他扶起身。
两人小心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了颗靠枕。
老者这才出声,“你就是易平澜?”
易平澜颔首并问道:“没错,是您想见易某?”
“我听说三皇子的人曾找上你讨要俞大将军的信物?”老者的嗓音有些嘶哑。
“是曾有人找上我索讨俞大将军的信物,但对方的身分我并不知。”他此时才知,原来那些人竟是三皇子的手下。
“俞大将军他……身后真埋骨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他脸上神色虽无异,但眼神掠过一抹哀思。曾叱咤一时,立下无数功绩的大将军,就这样孤零零死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无人知晓,何其悲凉。
当年俞大将军之所以触怒先帝,以至被贬黜,终生不得回京,这一切却都是为了要消弭先帝的猜疑之心。
虎威军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剑,而这柄剑,不容再有第二个人能使得动,所以显赫一时的大将军,最终只能落魄地远离京城。
易平澜并未肯定地回复他,而是道:“倘若您指的俞大将军,是栀山村那名从外地而来的俞姓老人,那么确实没错。”他对这位老者和这些人的身分,已有了个隐约的臆测。
“栀山村可还有第二个姓俞的老人?”老者问。
“没有。”
“那么就是他了,他走得可还平静?”
“他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之中辞世。”
老者似是有些欣慰地微微颔首,忽道:“你是他这生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吧,他把他一身的武功和那些行军布阵的兵法韬略都传授给你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易平澜有些意外,但再细想又不觉意外,倘若这些人真是他所以为的那些人,那么他们会知晓这事,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老者徐徐摇首,“我原也不知,直到得知三皇子曾派人找上你,讨要俞大将军的信物,我才得知俞大将军埋骨在你出生的那个村落,再联想到你先前在战场上屡屡助曹安立下战功,便不难推估此事。”末了,他问:“俞大将军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是在十二年前走的,我得蒙师父教导四年,但他从未告诉过我他是何人,我就连他姓名都不知,只知师父姓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