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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几世开 第十二章 恭亲王兵变

入骨不深,但刃上涂有药毒,而那一刀本该砍在梓烨身上的,是孙大娘替他顶下。

司徒不语真的不语了,对方欲致梓烨于死,下手才会下如此狠恶。

那是五毒散,难解的不是毒物本身,而是要确定此毒是由哪五种毒混合而成,天下的毒物千百种,不同种类混合就有不同反应、不同解法,若毒性发作缓慢,尚可多方试验,只是此毒来势汹汹,毒粉一沾上血,孙大娘立即瘫痪。

司徒不语预估,三日之内必定毒血攻心,不治身亡。

“是没救了,对吗?”孙大娘大口大口喘着气,像被钓上岸的鱼。

“谁说?司徒爷爷一定会想到办法救娘!”红红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司徒不语不接话,铁心、阿苏皆沉默。

梓烨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孙大娘的手,试图给她力量,而小茱远远站在门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静默,唯有红红低声啜泣。

孙大娘了然,视线在屋里每个人身上流转,她担心她要是死了,女儿该怎么办?女儿被自己养得如此任性,她放不下啊!

视线定在梓烨身上,他是有恩报恩、从不欠人的性子,如果……孙大娘为难,如果有一点点可能,她不会做挟恩求报这种事,可是她真的别无他法了。

她的视线转到小茱身上,小茱有感,抬头,与孙大娘目光相接,她眼底的哀求让小茱无力接招,一颗心跳得厉害,猛烈的第六感瞬间袭上,不安在胸口扩散,两条腿几欲瘫软,她直觉想夺门而出,但还是慢了一步。

“童姑娘。”

心沉谷底,童小茱暗自长叹一声,逃不掉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轻声道:“孙大娘,您别多想,司徒爷爷一定会想到办法。”

“你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大娘知道。”

“大娘……”

“别打断我……”孙大娘的胸口起伏不定,猛喘个不停,一口气几乎要上不来。“大娘明白,阿烨喜欢你,谁也取代不了,可是大娘求你了,让红红也嫁给阿烨,好吗?”小茱的牙与牙碰撞着,但她的心比牙齿抖得更厉害,她的第六感为什么要这么准?真的很讨人厌。

前世梓烨为了国家放弃她,今生他又要为了责任离开她,他们终究情深缘浅,上天终究不愿意成全两人。

明白了,只是这个明白让她好痛。

她想摇头、想大声说No,想告诉孙大娘她为了梓烨忍受了多少个孤寂无依的日子,但是声音被掐在喉咙口,对着孙大娘的哀求,她只能回以两行清泪。

“求你,红红只当姨娘就好,你是嫡妻、是阿烨心爱的女人,她影响不了你们……”怎么可能不影响?谁的爱情能允许第三者涉足?

但此刻小茱无法辩驳,只能任由孙大娘冰水似的言语一阵阵朝她身上浇,任由寒意在全身上下泛滥。

“对不住,为难你了……我就红红一个女儿,放不下啊……她认定阿烨,大娘说过她了,可她扭不过来……只能把她托给阿烨,对不住,你帮帮大娘……”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起,鲜血从孙大娘嘴里喷出,喷得小茱一身,温热的液体却像溶浆滚烫,灼了她的肌肤和知觉神经,她错愕的抬起头,意外对上阿苏、铁心、司徒爷爷的眼神,大家都在看她,都没有说话,却又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这是孙大娘的遗愿,点头吧。

心肠别这么硬,孙大娘托孤,你怎忍心反对?

别让梓烨为难,孙大娘是因他而死……

所有人都在逼迫她,所有的眼光都在求她点头,她不是恶魔,可在他们集体的目视下,她成了撒旦。

她快要被他们逼退了……不懂啊……她重来又重来,寻找几百年的爱情,为什么要拱手相让?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真的自私吗?她的坚持始终只是一厢情愿吗?

摇头,她想要反对,蓦地,一股力量将她往后拉,下一刻,她被圈进梓烨的怀里,他的力量很大,把她锁得紧紧,像是害怕她消失似的。

不是她要消失啊,是他要消失、他要远离,是责任感把他圈在高墙内,让她触不到他。

小茱浑身抖得厉害,她试图阻止,但她无法……她的天快要塌了,她的地已经裂成两半,她就要摔进无底深渊,可是他救不了她。

她使尽力气终于抱住他,双手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好害怕最后还是落得一场空。

梓烨心疼不舍,亲亲她的额头,在她耳畔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茱蓦地一怔,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力气,手臂松开,滑落。

他的对不起像槌子敲击着钉子,随着每一次的震动,一寸寸朝她心脏深处扎去,说不出口的痛,形容不出的沉重,她没看见血,但她知道,爱情将灭。

他说对不起,是因为他要成全孙大娘的遗愿?他无法负荷责任感带来的压力,所以只好对不起她?

呵……她又输了,再一次输给他的道德、他的正义、他的责任……

为什么她不爱上一个没有良心的下三滥,反倒要爱上一个以世界为己任的好男人?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在他心占住第一位?

轻轻推开梓烨,小茱笑得凄凉而哀伤,如果这是他的选择……好,她同意。

从今天起,她发誓再不会傻得去遵守几百年前的约定,她不会笨得再让自己在同样的轮回中徘徊不定。

歪歪头,她试图笑得正常一点、开心一点、自然一点,但失败了。

她笑得肝肠寸断,笑得悲凉,她说服自己,没有人的爱情能够永恒,几百年前的誓言太空洞,她牢牢守住的只是自己的固执,而非爱情的原样……所以,取消约定,反正誓言早已在他的记忆中销毁。

是她做错,她不该拖着他生生世世,所以松开手、松开心结,也松开他们之间早已消弭的爱情。

深吸气,即使笑得比哭还丑,小茱仍坚持让嘴角高高上扬,她倔强的对着一屋子的人说:“孙姑娘要嫁的不是我,怎么能问我?你们和梓烨好好讨论吧。”

转身,她以为自己是神态高傲地走开,殊不知看在旁人眼里,那叫做逃难。

对,她要逃了,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不会让自己伤心的地方……

门关上。

小茱不在了,所有人全看着梓烨,他看看红红、看看孙大娘。

他和小茱一样不愿意点头,却也无法摇头,沉重的压力压得他无法喘息,为什么那一刀不砍在自己身上?

满屋子人还有谁比司徒不语更了解梓烨?这孩子重情,谁的恩惠都不愿意欠,如今欠下的恰恰是他还不起的,他无法对不起孙大娘,更无法辜负小茱,这家伙现在肯定希望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阿苏急道:“梓烨,你站在大娘的立场想想,如果……”

他想发表长篇大论,却被铁心阻止,主子的心已经够痛了,别再往上头撒盐。

司徒不语忍不住了,扬声说:“干么一个个哭丧脸?我说没药医了吗?你们算准我在三天之内找不到解药吗?呸,给我等着!”说完,他甩门而出。

小茱仿佛失去意识似的在宅子里乱逛,当手指碰上门闩的那一刻,她才晓得自己想逃的念头这么强,她想回家,想回到亲人身边,想好好痛哭一场。

可是她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如果她放弃了,那何必一次次重生,一次次在错误中模索?但是不放弃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话?做选择的从来不是她。

她哭着松开门闩,却又没有打开门,而是转过身,背压在门板上。

疲惫、哀伤、痛苦……负面情绪大集合,梓烨的对不起像千万根针在她的血管戳刺,只是流出的不是汩汩的鲜血,而是无止无尽的失望。

仿佛是杰克种下的魔豆,转瞬间抽出根叶藤蔓,密密地把她包裹起来,她无法呼吸,她坠入沉重的悲恸里,无法思考、无法理智,她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碰碰碰的敲门声让小茱回过神来,她霍地站直身子转身。

门外的人敲得又响又急,她抹去泪水,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伸出细弱的手臂打开门。

外头站着一名穿着战甲的男子,二十几岁,嘴上有着胡渣,疲惫的双眼满是焦急。

“杨公子在吗?”

“你是哪位?”

“我是穆将军的人,快叫杨公子出来。”

能相信他吗?刺杀事件才经过几个时辰……

对方察觉小茱的质疑,从腰间抽出令牌递给她。“我秦风,杨公子认识我。”

秦风?她听说过这个名字,抬眼再看一眼对方,为什么深夜到访?她的脑袋终于运转,随即心头一颤,她倒抽口气。

莫非皇帝出事了?是恭亲王吗?糟了,军队尚未布署,计划尚不完善,他现在……

“随我来。”

小茱领着秦风快步往后院走,双双来到孙大娘屋前,小茱想也不想用力推开门。

屋子里,孙大娘陷入昏迷,而孙红红哭倒在梓烨怀里。

眉心一蹙,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小茱咬牙,与她无关了。

“梓烨,穆将军派人过来。”小茱避开孙红红的目光。

梓烨转头看见来人也是一惊,他轻轻把红红推开,大步走到秦风面前,凝声道:“发生什么事?”

“今天早朝后,恭亲王的兵马冲进皇宫,皇上被挟制,情况不明。”

梓烨凝目,神情严肃,一边刺杀他,一边趁穆将军前往京畿大营占领宫廷?恭亲王真是好盘算!

“恭亲王找不到玉玺,不晓得从哪里得知玉玺在穆将军手上,要求将军拿玉玺交换皇上一命。”

“知道了,我和阿苏立刻进宫救人。”梓烨朝阿苏望去。

阿苏点点头就要行动。

“且慢,穆将军已经试过了,目前宫里有一万名恭亲王的士兵,将军派的几拨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但他们还没见到皇上就被斩杀,恭亲王放话,将军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就要杀了皇上,再起兵对战。”

换不到就硬抢?梓烨暗忖,不对,这对恭亲王而言并非最好的选择,用掠夺的方式得到皇位,日后青史留下一笔,难以粉饰,更何况人人都晓得恭亲王要里子更要面子,他若不是想图个名正言顺,怎么会拖这么久?新帝刚继位那年才是更好的选择。

恭亲王极有耐心,他与阎立帼狼狈为奸,一点一滴蚕食军中兵力,一寸寸瓜分朝堂势力,直到三年前皇帝发现危机才开始暗中布置,照理说他应该连同京畿大营都纳入麾下后才起兵,成功的机率才会大增,为什么突然……莫非他也嗅到危险?他发现兵马并非完全控制在自己人手里?

有可能,否则他不会走这步险招。

“穆将军在哪里?”梓烨急问。

“将军正领着两万兵马将皇宫团团围住。”

“走,我先去见穆将军。”

“是。”

梓烨和秦风走了,阿苏也快步跟上,转眼,三人身影消失无踪。

小茱怔怔地望着梓烨的背影,脑海中转过无数画面,前世、他堂堂帝王、奋不顾身……

突然危机感升起,她想到什么似的,拽起铁心的衣袖,急道:“带我去,或许我能帮助梓烨。”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强烈地确定她必须和他站在一起,必须和他并肩,她不能抛下他。

铁心不解小茱的急迫,他知道她聪明,但政治上的事女人能起什么作用?更何况主子怎会允许她在那么混乱的地方出现。

小茱看得出来铁心并没有被自己说动,但是她如果没去,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梓烨了,他是会用性命换取家族安泰的人。

“我的点子一向很多。”小茱又说。

“战场上凭借的是刀枪上的实力。”铁心这话摆明了拒绝。

时间紧急,小茱口不择言,“你敢不敢同我打赌,在无法可想的情况下,你家主子会用自己的命去交换皇帝的。”

这句话终于刺激到铁心,因为她说对了,主子确实会做这种事,他猛然转头瞪着她。

小茱回望着他,不退却。

“我知道,你认为我是无关紧要的女子,但别忘记,我赢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汪管事,并且在短短时间内替梓烨打响名声,还有,你能否认之所以能轻而易举逮捕那么多刺客,我没有出力吗?”

她不是在炫耀,她是在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助梓烨一臂之力。

两人对视,谁也不肯让步。

铁心知道主子有多在乎她,若让她身涉险境,主子定会剥掉他一层皮,但她也没说错,是她建议妥善利用孙红红的毒物,是她建议在府里各处挖地洞、布下天罗地网,才能让每次的刺杀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落幕,并且不损一人。

算了,主子想剥皮就剥吧,什么事都没有主子的命重要。铁心深吸气,妥协了。“我带你去。”

小茱松口气迈步往前,手却被一把拽住,她转过头,发现哭得一塌糊涂的孙红红眼底露出凶光。

“你以为耍耍小聪明,就能让烨哥哥欠你一笔吗?”

小茱不想与她多加纠缠,随口回答,“是啊,你有意见吗?如果你也有小聪明的话,我不排斥把机会让给你。”

她的鄙夷让红红俏脸涨红,她扬起下巴,恶意的道:“烨哥哥已经同意娶我做平妻,凭我一身武功和使毒的本事,猜猜,你可以在嫡妻位置上坐多久?”

红红的话惹得铁心皱眉,不悦地瞅了红红一眼,女人就是女人,这时候还有心情闹?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

轰的一声,小茱的脑袋被炸得四分五裂,他果然是同意了,难怪要对她说那么多句对不起,为了维持住最后的尊严,她冷言讽刺道:“如果我的亲生母亲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一定没有心情炫耀婚事,孙红红,你还真是个孝顺女儿。”

“童小茱!”红红被激得跳脚,扬手就要甩她一个大耳刮子。

铁心即时抓住红红的手腕,他看看小茱,再看看红红,这两个女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屋檐底下相处?大家都想得简单了。

甩开红红,拉起小茱的手,他问:“你走不走?”

“当然!”她看也不看红红一眼,利落转身。

红红却死命瞪着她的背影,戾声道:“我看你能横到几时!”

有铁心在,他们很顺利地来到穆将军身边。

小茱简直是神通,他们果然决定由梓烨去交玉玺,打算在靠近恭亲王时,抓住恭亲王作为要胁、救出皇帝。

当初皇帝就是为了防备才会关的关、禁的禁,后宫里,凡和恭亲王沾一点儿边的全给捞进网子里,这样不够,还把玉玺交给穆将军,就是怕有个疏漏,让人取走玉玺做伪诏。

恭亲王的计划很简单,一,控制皇帝;二,放出皇帝重病缠身的消息丄二,皇上的病体无法承担堪国家大事,将帝位传给恭亲王;四,伪诏出、皇帝禁,朝堂有阎立帼及其党羽高声拥护,军中有恭亲王的子弟兵待命,皇位坐得理直气壮、稳稳当当;五,旧帝病死、举国哀伤。

问题是,恭亲王撞到墙壁了,玉玺不在家,伪诏怎么造?

大臣中虽有将近一半是阎立帼的人,却也有另一半以齐铮为头。

看不到诏书,齐铮等人怎么会同意恭亲王即位,怎么样也得让“病重”的皇帝出来说说话,可若是皇帝真的现身,恭亲王和阎立帼的戏哪还演得下去?

所以,眼前最重要的东西叫做玉玺。

可不可以假造?当然可以,只是一时半刻要找那么优质的玉、雕那么厉害的印章,容易吗?而且篡位这种事宜速战速决,拖得太久,谣言纷飞,就算恭亲王最后还是坐上龙椅,只怕也会不稳。

先皇的儿子可不只有恭亲王一个,要是每个王都怀抱起皇帝梦,国家得内乱多久。

梓烨没想到小茱会出现在这里,责难地瞪了铁心一眼,他朝小茱跑去,拉住她的手,企图劝她回家。

可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径自走到穆颖面前,淡淡一笑,讽刺道:“原来你们眼里的恭亲王是个天生的笨蛋?既然是白痴,肯定好对付得很,大家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没有人能接得了,有恼羞成怒的不善地瞪着她。

是谁让小丫头混进来?现在是笑闹的时候吗?

见众人目光刷地一声全聚集在自己身上,小茱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当政治人物,喜欢站在台上用夸张的言语引得群情激愤,因为这种感觉岂是一个爽字可书?

小茱又说:“就算恭亲王是傻瓜,难道连月来的刺杀失败,阎立帼还会笨到搞不清楚杨梓烨的武功深浅?对方确定穆将军派杨梓烨去送玉玺,还会让恭亲王呆呆地站在人前亲手接玉玺,并且笑咪咪地大喊:『欢迎光临,快来绑架我哦!』”

她说的没错,但表情语气很不屑,拓得所有男人都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恭亲王会亲自接的,他必须确定玉玺真伪。”梓烨耐心解释,但他心里是生气的,当然,生气的对象是铁心。

明知道这里危险,为什么把她带来?战事随时会爆发,刀剑无眼,一个没有武功的丫头……他光是想象心就好似高高悬在梁上。

“就算是他亲自接玉玺,请问,他可不可以派高手团团保护,护得让你连一片衣角都沾不上?如果你的目的是博取名声,让百姓知道新科状元郎有多么爱国忠君,确实可以这么做,但如果你的目的是营救皇帝?哈哈……”她掩嘴冷笑两声,扬扬眉,又道:“对不住,我不应该笑场,但皇宫那么大,若他始终不让皇帝露脸,就算你们会飞天遁地,请问,怎么救?

“一个人身陷在千军万马中,到底是你绑架恭亲王,还是恭亲王绑架你,还很难讲呢,就算恭亲王真被你给杀了又如何,恭亲王没儿子吗?对阎立帼而言,不过是计划稍稍更动,影响不了大局的。”

停顿三秒,她发现穆颖的表情有些许松动了。

“你们这个送命计划确实很好,让你们赔了玉玺又折人命,果然是诸葛妙计。”

她的口气超酸,因为心情坏到爆表,因为他对她说完对不起,还没有机会让她指着他大骂大哭一顿,就要让自己去送命。

他对她的出现不高兴,她对他的送死计划更不满意。

这会儿乐意的人只有铁心,把童姑娘带来果然是正确的。

小茱的话把一群大男人给说得臊红了脸,他们当然知道计划困难重重,但恭亲王已经要求,他们能够置之不理吗?怎样也得试着把皇帝给救出来。

小茱的视线朝每个人望去,对上梓烨复杂的目光时,她也只停留了三秒钟,便又转开。

片刻,穆颖问:“小茱,你有什么想法吗?”

“请问,皇上有其他兄弟吗?”

“有,很多个,你想做什么?”

“最亲近的是哪一位?”

“礼亲王。”

“那是个怎样的人?”小茱得弄清楚,千万别赶走豺狼却迎来虎豹,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礼亲王仁慈贤德,与当今皇上同为苏贵妃所出,不过苏贵妃过世得早,现今的皇太后是恭亲王之母。”

这就难怪了,亲生儿子不当皇帝,身为皇太后心里多少不平衡吧,要说这场篡位大戏没有皇太后的手笔,鬼才信!

“既然如此,还请穆将军散播消息,说皇帝已经被恭亲王所害,而皇帝早知恭亲王欲图谋不轨,在半年前已立下遗诏,倘若身遭不测,立即让礼亲王登基。”

小茱此话一出,众人皆极为震惊,这、这、这……假传圣旨、未免太大胆。

若恭亲王一怒之下真的弄死皇帝发动战争,该怎么办?若所有人都相信谣言,礼亲王是不是真要变成皇帝?这出戏演得好就演得好,要是没演好,日后皇帝复位重新追究,今日之功就成了明日之祸。

穆颖还在犹豫,梓烨却开口了,“照小茱的话做吧。”

“不行,万一皇帝在皇宫内听信谣言,误以为我们有叛心呢?”一名身穿灰色战甲的将领站出来。

“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说话没分寸,怎么可以轻易听信?”另一人挺身。

“大人的意思是,降了恭亲王、送出玉玺,才能证明将军大人没叛心?”小茱冷笑,问得咄咄逼人。

这些人不懂得什么叫做事急从权吗?困境不用险招,还要搞一步一脚印,等脚印踏完,皇帝已经死得剩下骨灰了,何况现在不做事,光是担心皇帝的想法,难道改朝换代之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落得好下场?

“我没有说要降恭亲王,只是行事不能像你这么草率。”

梓烨解释道:“小茱所言并不草率,谣言一出,恭亲王定会心急的想着万一百官真的拥礼亲王为帝怎么办?玉玺在咱们这里,就算是伪诏,盖上玉玺就会变成真的,恭亲王为什么辛苦演这出戏,为什么不杀了皇上直接篡位?他的目的就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倘若这份名正言顺被礼亲王夺走,他岂能甘心?所以他必须想尽法子证明皇上没死,如此一来,我们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也有机会进宫救回皇上。”

穆颖想了想,点头同意。“恭亲王心有顾忌,他在京城只有一万兵马,而我手下却有两万人,在他的人还没把边关驻军带回京城之前,他绝对不敢轻启战争,他必须证明皇帝安好才能阻止礼亲王继位。”

就在此时一名小兵手持一纸信封快步奔来。

看一眼信封,穆颖心中微喜,他正是在等这封信。

信比预估中迟到两天,他很担心状况有变,接过信,他毫不迟疑的将信打开。

从头到尾细细读过,笑容从嘴角泄漏,太好了!他把信递给梓烨,这次全靠梓烨的缜密安排,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此事,他居大功。

穆颖转头对属下说:“恭亲王的人已经全数被歼灭,往京城开拔的大军又重新返回驻地。”

这些年,皇帝在边关将领身边安插了人,结识梓烨后,又拨一票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暗中守着,皇帝下达密旨,只要恭亲王的人叛变,立即取其首级。

两个月前,密报入京,恭亲王三子领着二十万大军转换驻地,没有人确定大军是否往京城前进,在情势不明朗之前,皇上便给了尉迟将军密旨,让他去接管驻军。

尉迟宽离京后迟迟没有消息,只晓得驻军果然换了方向,朝京城前进,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盼着尉迟宽尽快传来好消息。

他们以为至少要等到军队进京或收服京畿大营后,恭亲王才敢动作,没想到他大胆至斯,大军未到,先占皇宫,绑架帝君。

这封信让穆颖松了口气,也让所有人能够稍微喘息,现在他们只需要专注前方的敌人,没了后顾之忧。

宫外传来喧扰声,将好不容易入眠的恭亲王吵醒了。

他走出景和殿,已是白昼,只是天际阴暗,厚厚的乌云笼罩,令人心情更加抑郁。

“来人,外头是怎么一回事?”恭亲王怒气冲冲的问。

“回王爷,奴才不知,奴才立刻去问清楚。”太监弓着身回话。

“快滚!”

恭亲王的心情奇差无比,姓穆的竟敢无视于他,至今还不肯拿玉玺来交换,莫非他也想造反,想借自己的手砍了皇帝?

他以为会很顺利的,没想到……

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早起事的,军队尚未进京,手边的人控制宫里可以,但要对抗姓穆的……他缓慢摇头,一边是身经百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一边是贵族世家封与的官职,那是石头和豆腐的差别。

是阎立帼的密报,他说尉迟宽领密旨赶赴边关,目的是接手他的兵权。

阎立帼信誓旦旦,皇帝腾出手欲夺他的兵马,他不得不下决定,趁尉迟宽未成功之前先下手为强,只是……儿子的飞鸽传书,在几天前已经失去信息。

大军返京是否顺利?儿子有没有拿下尉迟宽?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与其说他占领皇宫,不如说他被困在皇宫,谁赢谁输,尚且未论。

他手上唯一的王牌是皇帝,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对姓穆的施压,可是姓穆的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他不担心皇帝以为他无心救援,下旨怪罪?

飞奔出去的太监又跑了回来,他双膝跪地,惊惧的禀道:“回禀王爷,外头穆将军的军队人马在大喊,喊……”他欲言又止。

“喊什么?!”恭亲王不耐烦的追问。

“喊……除逆贼、为皇上报仇。”

“什么意思?报什么仇?他们的皇帝还好端端……等等……”他一把揪起太监的衣领问:“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太监还来不及开口,一名带刀侍卫快步走来,弓身道:“王爷,不好了,穆将军今早对士兵宣读皇帝在半年前立下的遗诏,诏书中提及,若王爷兵变、皇上身遭不测,即由礼亲王接任皇位,今早穆将军就开始调兵遣将,准备攻进宫里。”

“该死的,什么遗诏,人还活得好好的……去,去把阎立帼给我叫来!”

“穆将军,好消息,后宫的密道已经挖好了。”一名年轻将领脸上还沾着泥土,却是神情奕奕。

“太好了,我带一队人马从密道进去救皇上。”阿苏自告奋勇。

他很高兴终于可以见着皇上,为着他与父亲极其相似的长相,梓烨始终不敢让他接近皇宫,这次终于有机会了。

昨晚,小茱让铁心回家,跟司徒不语要来一大包“雾里看花”,只要把药粉往空中一撒,闻到味儿的人会在三息之内晕过去,有这包药,就算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一间一间找,总能把事情给办成。

梓烨犹豫再三,早上宣读了“遗诏”后,恭亲王迟迟没有动静,不晓得他会不会出什么奇招?

随着时间流逝,人心越来越浮动,开始有人担心恭亲王发疯一刀砍了皇上,到时就真的是他们活活逼死皇上了,也因此开始有人对小茱指指点点,说她是妇人之见,还有人当着她的面叫她回家绣花去。

小茱不回应并不代表她不难堪,她只是憋在心里,暗暗承受着。

“我去!”梓烨开口,“我对宫里熟,宫里虽有私设牢狱,但恭亲王不至于敢这样折辱皇上,皇上常待的宫殿就那几处,我知道。”

小茱想阻止梓烨去冒险,但他说的没错,她无法像昨天那样逼退他的计划。

穆颖看了看阿苏,再看看梓烨,做出决定。“梓烨去,记住,小心为上。”

“主子,我随你一起,我更了解雾里看花。”铁心挺身站到梓烨跟前。

“不,你留下来保护小茱。”梓烨坚持。

他有坚持,小茱何尝没有?她不看梓烨,对着铁心说话,“这里有两万士兵保护我,不缺你一个,记住,能救出皇上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先退回来,不要勉强。”

梓烨苦笑,她是气恨上自己了,可是他又怎么舍得怪她?她愿意到这里,愿意与他一起承担,他还能要求什么?

梓烨领着一队百人小组,吞过解药之后,从密道里进宫。

穆颖也领着一批属下离开,他不愿意打仗,但如果恭亲王顽强抵抗,该做的准备不能少。

于是临时搭起的帐子里只剩下小茱和阿苏,小茱静静看着外头一语不发,阿苏坐在她身边分外尴尬。

半晌,他开口,“你在生梓烨的气吗?”

她扬起眉眼,转头看向他,故作天真的问:“没有啊,为什么要生主子的气呢?”

还说没有生气,分明就是气炸了。他试着和她讲道理,“梓烨身为男子,有他必须负担的责任,许多事不是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就轻易放过的。”

是指孙红红?没错,总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横在他们中间,可是怎么没有人问问,她有没有那么喜欢演罗密欧与茱丽叶?

“我从没阻止过他背负责任。”

她甚至愿意帮他承担责任,帮他发家致富,帮他拯救杨氏,帮他救回皇帝,她愿意尽全力配合,但这些责任里面不能包括一个女人。

“所以你赞成梓烨和红红?”

老调重弹?不新鲜了。小茱淡淡地道:“那是杨梓烨的人生、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权利赞成或反对。”

“说到底,你还是固执。”

她冷笑一声,“你难道不固执?人生有许多事可以做,大难不死,你可以海阔天空、自在遨游,可你却用一辈子的时间向敌人靠近,你怎么就认定自己有办法一举歼敌?”

她的话让阿苏大吃一惊,这是他生命里最大的秘密,一旦被人知晓,等同于把命交到对方手里,梓烨连孙大娘、红红都不让知道的,他居然告诉童小茱?在梓烨的心目中,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管成功或失败,为了枉死的亲人,我都必须做。”他说得斩钉截铁。

小茱失笑,有什么好争辩的?他是鸟、她是鱼,她无法了解他的天空,如同他无法理解她的溪流。

“你们是同一种人,把责任义务看得什么都重,你们这种人注定要当英雄。”

但是她不是,她做的每件事都只想让自己好过,所以阿苏很能埋解梓烨的迫不得巳,但她做不到,只是梓烨既然选择当英雄,就必须连英雄的寂寞一并承受。

高处不胜寒,这是天地间不灭的定律。

阿苏回望着小茱,她的微笑中有着淡淡的落寞和哀愁。

还是打死不肯妥协吗?还是无视梓烨的痛苦、坚持到底?

阿苏欣赏她,却无法理解她,谁都看得出来红红不在梓烨心里,她只能占住一个名分,却得不到梓烨的宠爱,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宽容一点、体谅一点?梓烨会感激她的。

他真的不懂,天底下再平凡的女人都能接受的事,到她身上怎么会变得这么困难?

他还想再劝说几句,穆颖突然领着人回来了。

“小茱,刚刚恭亲王命人传讯,恭亲王和皇上申时正会在宫前亲自接玉玺,让文素荷把玉玺送过去。”

文素荷是文尚书的女儿,没有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将会进宫,充实皇帝的后院。

小茱神情一凛,恭亲王果然不是吃素的,一招就破解他们的谣言。

他让皇帝站在人前,让所有臣民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还活着,礼亲王甭想即位,而这时候穆将军再不把玉玺交还给皇上,就真的是叛国了,转眼正为邪、邪为正,谁都道不清是非。

她定定地望向穆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玉玺不能不交,梓烨还在宫里要营救皇上,成功与否尚且不知,所以……

“只能送过去了?”

“小茱,你敢去吗?”穆颖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她只是个弱小女子,根本不该参与这件事,但情况危急,他需要一个智勇双全的女子。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小茱失笑,他是担心对梓烨无法交代?

可不是,这一去,身处乱源中心,生死难明,可……她又不是梓烨的谁,何必对他交代?

小茱安慰地拍拍穆颖的手臂,说道:“当然是我去,理由两个,一,我是这里唯一的女子,乔装起来比较像;二,我近距离见过皇上,只有我能确定那是真皇上还是假皇上。”

“你愿意?”穆颖不敢相信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她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嗯,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能将恭亲王引出来,机会难得,穆将军必须事先布置好神射手,在我送上玉玺的同时,羽箭齐飞,要了恭亲王的命。”

只要恭亲王一死,战事就不会发生,有梓烨在后头夹攻,变乱会迅速平定,区区一个皇位,不值得那么多人为它送命。

“不行,万一出来的是真皇上……”阿苏极力反对,那是他的表兄,他唯一的亲人。

小茱截断他的话,“我发誓,护皇帝活命。”

“怎么护?”阿苏一对上她坚定的目光,豁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心一惊。

穆颖也理解了,她这是要以身为盾,护皇帝活命……他目眶一红,鼻子微酸,好胆识!

果然是他挑上眼的女子,果敢、聪慧,这样的孩子有资格当穆家人。

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若一举成功,此次的乱事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平定,只是他舍不得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女子。

穆颖的大掌往小茱肩头上一拍,沉沉的,却带着暖意。

“好孩子,诗词大赛那天我便与皇帝说过要认你为义女,丫头,肯不肯要我这个义父?我发誓,有我在,童家会一世发达。”

小茱真心实意的笑开了,她快要有弟弟了,若能有这样一个义父帮衬,童家会月兑离商家农户,晋身为官家,看在她救了皇上一命的分上,说不定弟弟有机会成为朝堂菁英,前三世她未曾对家人尽过心力,这一世就让她好好补偿他们吧。

点点头,小茱双膝落地,磕三个响头,清脆的声音扬起,“义父,小茱求您照应童家了。”

“好孩子。”穆颖蹲,将小茱扶起。

阿苏静静看着两人半晌,出声道:“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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