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妻夜逃 楔子
鹅毛大雪彷佛永远不会停止,八岁的汪袭绿小小的身子被裹在滚着白狐狸毛的大氅之中,头上也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狐狸毛帽,整个人只有那张娇俏的脸蛋是露出来的,那一双骨碌碌的大眼转啊转的,模样精灵可爱。
她想,若不是怕她瞧不着路摔着了,只怕乳母恨不得能将她的脸也全都遮起来。
其实她对于被裹了这一身不是没有抗议过,可是乳母听了她那愤愤的话语,只是淡淡的说道—
“夫人这几日身子骨可不好,要是大小姐着凉了,只怕又要让夫人日夜挂心了。”
听到这样的话,汪袭绿可不敢再有什么抱怨了,这半年来,娘亲的身子骨益发不好了,她不想再让娘亲担心。
虽然长辈们什么都没告诉她,可是每回从他们瞧见她时摇头又叹气的模样,她就可以猜出个七八分。
想到这里,汪袭绿原本看到下雪时兴奋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沉甸甸的思绪,就连她迈出去的步子也没了她这年纪该有的轻快。
走过了抄手游廊,再走过蜿蜒小径,经过了无数个脸颊被冻得红通通的扫雪丫鬟,汪袭绿终于瞧着了娘亲住的明月院。
怎料她人才刚走近,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一般,让她心惊不已,接着,她听到她爹最近的新宠那娇滴滴的嗓音—
“夫人……夫人……妳还好吧?”
问这样的问题并不算突兀,可若是那娇嗲甜腻的嗓音带着浓得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时,那可就有点古怪了。
“骆姨娘,夫人该服药了。”
汪袭绿听出这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杏花的声音。
杏花脆生生的音调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气,虽然侍妾的身分并没有比丫鬟高多少,但也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骆姨娘听不懂杏花赶人的暗示,还是骆姨娘压根就是故意的,她兴致高昂的说道:“该服药了吗?拿来,我来伺候夫人吧。”
“奴婢瞧这天色,老爷只怕就要下朝回来了,要是知道姨娘做了这等下人的粗活,还指不定多心疼呢!”杏花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带着讽刺。
骆姨娘不屑的道:“杏花啊,我知道妳是夫人身旁有脸面的丫鬟,可妳相不相信,只要我和老爷说几句话,妳就会被立刻发卖出去或许配给人。”
“妳……”杏花的一张俏脸儿被这话噎得霎时刷白,不敢再吭一声,紧咬着薄唇,眸中含怒地看着一脸得意的骆姨娘。
无论是屋子里头的人,包括汪夫人和杏花,还是冷着脸站在外面的汪袭绿,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消骆姨娘几句枕畔细语,宠妾灭妻的老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在一阵窒人的寂静后,屋子里头响起的是娘亲虚弱却带着一丝冷厉的嗓音。
“杏花,跪下向骆姨娘磕头。”
听到娘亲这么说,汪袭绿再也忍不住了,没等羞怒不已的杏花跪下,她直接让跟在后头的红串掀了帘子进了里屋。
“娘,我怎么听说有人要将杏花姊姊发卖啊?”
娇女敕的声音,再配上还有些孩子气的脸庞,汪袭绿虽然模样天真,可却不是真的天真,这一年多来,娘亲的缠绵病榻、姨娘的无理争宠,让她这个原也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小姐也被迫提早长大懂事。
汪袭绿来到床前,不意外的看到娘亲苍白的脸上闪现着深深的愤恨与气怒。
“娘,妳安心歇息,我不会让人欺负杏花姊姊的,我想,以我这个嫡出大小姐的身分,要保住一个下人,应该不是难事吧?”话落,汪袭绿抬头看向穿得像是只彩蝶的骆姨娘,清亮的眼神带着一抹浑然天成的犀利与气势。“骆姨娘,妳说是吧?”
对汪袭绿来说,骆姨娘甚至算不得正经的长辈,不过是个恃宠而骄的下人罢了,或许娘亲因为父亲而忌惮她,或许杏花因为她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而惧怕她,可是她不怕。
就算她爹能眼睁睁看着骆姨娘欺到娘亲这个正室的头上,可至少她那个把规矩挂在嘴边的祖母不会放任骆姨娘如此恣意妄为。
“这……”趾高气扬的骆姨娘心中自是气怒,但到底还是不敢真的招惹眼前这个嫡出的大小姐。
她的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可以爬到夫人的头上,那是因为老爷对夫人已经厌弃,可是他却不可能厌弃自己的孩子。
反正这么多时日都忍了,只等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女人一断气,她再向老爷吹吹枕边风儿,这个丁点大的小丫头还不是任她拿捏吗?
“自然是的,大小姐想要保谁,自然可以保谁。”骆姨娘堆起讨好的笑容道。
汪袭绿来了,她讨不了便宜,便借口自己的院子里还有事,匆匆告退。
见她识趣的离去,汪袭绿便知道这个女人不光有美貌,而且还不蠢,难怪几次交锋,落在下风的总是娘亲。
“女儿,都是娘没用,才让妳小小年纪便遭到这样的欺侮……”汪夫人才说了几句,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淌落。
“娘,很多时候哭是没用的,妳若真为女儿好,就该好好保养身子,成为女儿的依靠。”
这段时日,汪袭绿已经领略了许多没有亲娘疼惜的滋味了,她是年纪小,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这段时日她眼看着父亲在那些小妾的挑拨下,日渐疏离她娘,也注意到父亲看着娘亲的目光由敬重到嫌弃,更看着亲娘的伤心一天重过一天,终于沉痾不起,若是再这样下去,娘亲很快就会将命熬没了。
若是娘亲可以不看着爹,只看着她,是不是就能解开心结呢?
汪袭绿的脑海中倏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下一瞬,她望着娘亲苍白的脸庞说道:“母亲,咱们不理她们,只咱们俩一起生活,好吗?咱们搬去庄子住,眼不见心不烦。”
“傻瓜,哪有那么简单的。”尽管已经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但汪夫人还是咬牙抬起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涩然道:“嫁了人,怎能说离家就离家呢?”
“既然咱们不能走,那咱们就把宅子里那些女人都赶走吧!”汪袭绿睁着大眼,很认真的说道:“娘,妳要看着,看着女儿怎么把她们都赶走……”
“赶不走的……就算赶走了她们,也还是会有别人,这都是女人的命,都是命……”汪夫人呢喃似的说着,然而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却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她话都还没说完,眼皮已经疲累的阖上。
望着又昏睡过去的娘亲,汪袭绿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冷意,喃喃的说道:“娘,我不认命,妳也不要认命……”
怎料当晚汪夫人于睡梦中离世,而汪袭绿也在夜半时分被人从被窝中掏出来,让丫鬟们伺候着换了一身白衣素缟。
在仆妇们一片的哀戚神色之中,汪袭绿清清楚楚听到骆姨娘那张狂的笑声从她的院子里传了出来,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喝止,甚至连她的父亲都没有。
她直勾勾的看着躺在棺材里头的娘亲,小嘴儿喃喃地说道:“我不认命……不认命……此生我绝不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