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王劫心 第六章
第四章
“晴雪姊……晴雪姊……”
陪着何晴雪漂纱的善清被店里伙计给请去了,何晴雪独自漂着纱,脑袋里转动着各种思绪时,身后传来了这声叫唤,她转头一看,原来是一向跟在吴枢身边的小侍五榴。
五榴边喊边朝着何晴雪漂纱的涌泉处跑来,但直到他站定在她身边之后,才小声的向她说道:“晴雪姊,王爷提前回府了,吴老要我来请你回去。”
闻言何晴雪心中顿起骚动,原本的闲适平静不再,但她保持外表镇定,面容淡然。
这模样看在五榴眼里,可急了,他蹲子,撩起袖子就想伸手入水,欲帮她捞起以木条固定在水中的丝线:“晴雪姊,我来帮你吧!”
“住手!”何晴雪见状,及时轻喝住五榴的动作。
何晴雪声量不大,但因为声调严厉,有效的阻止了五榴的动作,只见他的手僵停在水面上。
何晴雪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你如此毛躁,若是糟蹋了我的线,定叫吴老把你支到墨林庄去。”五榴毛手粗脚的,肯定要绞了这些丝线,丝线一绞就没用处了,也就白费了她这半日的心血。
五榴当真害怕她的威胁,“是,小的这不已经住手了吗?”他可不想去看守专门存放物资的墨林庄,那里的工作单调乏味,他不喜欢。
何晴雪瞧着五榴紧张的模样,缓和了语气:“这细致功夫你帮不上忙,我也急不得,你先回去,待我把这里收拾好就会立刻回去,不会耽搁太久的。”
“不行,吴老让小的出来寻晴雪姊,若只见小的回去,小的会挨罚的。”
五榴索性抱膝蹲在何晴雪身边,忍着心急的看着她动作轻柔的捋起丝线,再小心的将其一束束摊放在用青竹编成的箩筛上。
他多希望何晴雪肯让他帮忙呀!她嘴上是说收拾好了就立刻回去,可看起来她根本有在此待到日落的打算吧?五榴实在不能不心急呀!
何晴雪因着五榴可怜兮兮的话而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吴老常罚你?”
“当然,事情没做好,自然是要领罚的。”五榴见她加快了动作而放松许多,抓抓头笑着回话。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毛躁,得要改了才好。来吧,你替我拿着。”
看着五榴眼巴巴想帮她做事的模样,何晴雪示意他拿起已铺满了丝线的箩筛,“小心捧着,别弄翻了,否则不需吴老出面,我也饶不了你。”论阶级,她是有资格处罚身为小侍的五榴的。
五榴是个老实又勤快的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毛躁,让她不由得多声叮嘱,至于威胁处罚,那不过是给他个警醒罢了。
五榴熟知何晴雪的性情,清楚她只是嘴上凌厉,其实对待他们这些小侍小婢,只要能包容就不会轻易责罚的。“是,五榴会小心,晴雪姊尽管放心。”
他笑咪咪的,很高兴何晴雪愿意信任他,将箩筛交给了他。“还请加快脚步,别让王爷久等。”
五榴年纪不大,却懂得牢守分际,从不曾乱嚼舌根、言语轻浮。
何晴雪职为近侍,却也侍寝,这是全王府的人都知道的事,再加上她还能进入议事厅当差,尽管王爷表面上对待何晴雪不见宠爱,但实际上她在王爷心中肯定是有地位的。
何晴雪职位虽不算高,但比她高的六房管事也得敬她三分,就连吴老和温嬷嬷都明显待她客气许多,他这小侍当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乱说话。
“知道了,我不是正跟着你走了吗?”何晴雪好笑五榴的急切,但并不厌烦他的催促,因为明白他只是想办好自己的差事,而她心底正忙着压抑将能见到一别数日的宇文日向的心急。
不是她矫情造作,而是她非但不能表现出来见到他的雀跃之情,事实上,她根本不具备拥有那些情绪的资格。
她从无一日敢忘温嬷嬷交代过她的那些话,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必须认清身分,清醒着过日子……
何晴雪随五榴返回王府后,先回自己的房间洗脸更衣,才往主屋而去。
进入宇文日向所在的内寝,只见他已沐浴更衣完毕,却是不顾披散的发丝仍湿漉漉地滴着水,趴伏在床,不知是睡是寐。
见此景,何晴雪有些犹豫,怕打扰了他休息,却又不忍他就这么枕着被湿发弄湿了的枕头和床褥,虽然不至会染上风寒,但很有可能种下引发头风顽疾的病根。
正当她犹自挣扎时,闭着眼的宇文日向仿佛听见了她的心思,轻启双唇,似叹似呓的悠悠道:“楞站着发什么呆?”
他一出声,立刻解决了她的挣扎。
她取来干净的布巾及梳子,坐在床沿,轻推他,示意他变换姿势,将头枕上她铺了布巾的腿上,“王爷头发还滴着水呢。”
他倒也乖顺,没让她费半分力,自己翻身撩发,枕上她的大腿。
彼此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加上相处的时日久了,两人之间也有了默契,如今关起门来,何晴雪虽然不敢太过放肆,但也不吝于在他面前展露娇态。
而她非常确定,他喜欢她这样。
她温柔小心的用布巾擦拭湿发,再梳顺打结的发丝,好让浓密的头发干得更快一些,她心里想着,待会儿需再替他重新换上干爽的单衣,才能舒服的睡上好觉。
重复的动作很快让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她向来不太理会旁人的想法,但也能预期她身后有多少是非闲话。
前不久偶尔听到两名年轻又颇有姿色的婢女说了几句风凉闲话,还是或多或少的入了心,让她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不禁也开始想,宇文日向对她,还能维持多久的兴趣呢?
自她侍寝后,他与她独处时待她算得上温柔,偶尔也纵着她耍点小性子;但只要跨出了内寝那道门,他就变回了冷淡漠然、极具距离感的尊贵王爷,是卑微的她没有资格触及的男人。
她并不是妄想得到更好对待,而是情愿他们私下相处时,他也待她冷淡漠然有距离感,即使只当她是个方便他泄欲的对象也无所谓,总比让她心思偶有浮动来的好。
生怕自己乱了心思,她总要时刻提醒自己绝不可存有非分之想,绝不能心生依恋,她得随时做好被厌弃的准备,这种种要与自己对抗的思绪及情绪,时常让她感觉疲惫……
突地,耳后的头皮一紧,打断了她的思绪。
原来是察觉到何晴雪的心不在焉,宇文日向睁开眼,伸手拉扯垂落在她颈侧的一绺发丝,不满她的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
何晴雪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他,“王爷怎么了?”
宇文日向闻言一笑,“发已干。”何晴雪与其他女人很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她不会自以为是,自以为体贴的揣度他的心意,他喜欢何晴雪这种心思直率,性情不黏腻的女人。
看着她圆润优美的下颔及颈脖线条,以及不点而朱的丰盈嘴唇,他心里不由一阵悸动,何晴雪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他感到温暖自在以及心情愉悦的女人。
何晴雪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神让她敏感躁动起来,但她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平静的将纤指探入他的发根,柔声道:“还未彻底干透,奴婢就不替王爷绑发了。”
他挺身坐起,她连忙起身要去取新的里衣,“王爷先别躺下,换过衣服再睡。”
待她重返床边时,宇文日向已自行月兑下上衣,坦露着结实健壮的身躯等着她了。
她隐藏因他而起的骚动,不断的警告自己,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喜欢上她这样的女人,他只是贪图方便,以及满意她的安分自得罢了。
她现在过的已经是超出她的身分所能过的安稳日子,她喜欢弗柔,也喜欢王府,更不可否认她内心深处是倾慕着他的,但是为了将来能在此平静度日,在他面前和背后她都不争抢锋头、不多有言语,更是没有任何要求,愿意当个无声的影子……
宇文日向见她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抑住开口问她到底在想什么的冲动,拨开她一直没能打好衣带结的手。
……
这夜,直至夜深,宇文日向才传晚膳入内……
何晴雪突地自酣甜的睡眠中醒来。
身边早已无人,看着透过床帐穿射而入的日光亮度,立时明白自己何以惊醒,此时约莫已是辰时,早过了她向来起身的时辰。
她竟一夜无梦到天明,就连宇文日向起身的动静都没能让她醒来,这对向来浅眠的她实属难得。
但或许正是因为睡得太沉,现在反而浑身绵软,使不上力气,一时间无法翻身坐起,虽然心急,却还是缓了一会儿,她才能撑起身子。
她拨开床帐,将腿挪至床边,伸脚套鞋时,突然瞥见了秀菱的身影?,想来应是她未起,秀菱才临时被唤来伺候宇文日向更衣的。
何晴雪一时之间不知该要如何动作,僵在了床沿。
秀菱刚从屏风后收拾了换下的衣物正要拿出去交给外面的小丫头去清洗,出来见到何晴雪尴尬的模样,笑了笑,“自在点儿,这场面我们都是见惯了的,你无须害臊。在后面已经替你备了热水和干净衣服,趁水还未凉,你快去梳洗吧。”
今日一大早被临时唤来,竟是要她帮还睡在王爷床上的何晴雪做事,虽说伺候王爷她没敢不乐意,但要她伺候何晴雪,秀菱心里妒嫉得不得了。
想她和秀枫跟在王爷身边眼看就要两年了,王爷平时连多看她们一眼都不曾,而这何晴雪不但有过丈夫,年岁也已不轻了,却不知是有什么样的通天狐媚本事,竟能诱得王爷让她侍寝,不但让她上了主院内寝大床,甚至还允她相伴过夜。
尽管明知这一切都是王爷主动,但秀菱仍是无法不对何晴雪感到怨妒,毕竟她的条件没有一样不如何晴雪,却是没能得到王爷的青睐。
秀菱貌似亲切的安抚她的不自在,但何晴雪却是听出了字面下的含意,秀菱话中意指跟王爷春风一度的女人在王府里根本不稀罕,更是暗讽她的身分不若玉阁侍女,却让其替她备好梳洗用水及衣物,而且竟然敢比王爷还晚起身,摆明了忘记自己侍女的身分。
何晴雪不曾天真的以为秀菱她们不会嫉妒她,只是没想到会直接面对秀菱的言语挑衅,她思绪快速的转动,也漾着笑脸回道:“劳你费心多劳了,本该由我伺候王爷起身更衣的,却不知怎么睡得如此之沉,连王爷起身都未察觉。”
既然秀菱说这场面是已见惯了的,那她再多有扭捏,也不过落个矫情之名罢了。
她嘴上因秀菱替她代劳陪了不是,又同时提醒秀菱,若是没有宇文日向的允许,她又如何能睡到连主子起身、甚至是整装出了房门都浑然不知?
如果宇文日向都不舍唤醒沉睡的她,谁又能说她一句不是?
她既然已侍寝,按规矩身分是高过秀菱及秀枫的,是她为了平静的待在向园过日子,才从来不当自己与她们有什么不同,自己该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言语及态度上也从不张狂,只希望与她们好好共事,可这并不表示她会任人挑衅。
经验早让她学会了一味的示软是无用的,适当的反击才能保护自己,从而站稳脚步。何晴雪生来就不是性格软弱的女人,若她有一天任人揉捏,那也是因为她自愿当个软柿子,而并非她本来就是。
何晴雪一番话,都是直直瞧着秀菱的双眼说的。
秀菱听着脸色微变,看着与平日温顺模样全然不同的何晴雪,秀菱这才明白往日还真是小看她了。“你千万别这么说,伺候王爷是本分,怎会在乎多做了一丁点呢?”她就算再笨也该听明白了何晴雪绵软却硬实的警告。“昨晚你也辛苦了。”
“有幸得到王爷体恤和秀菱你们不计较帮忙及体谅,真不知是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何晴雪让秀菱清楚自己不任人随意揉捏后,又轻讽了秀菱一句,如何挑动他人的情绪,她也是知道方法的。
“是呀,你确实是个有福之人,这样的福气可是我们求之不来的呢。”秀菱险些挂不住笑脸,干笑道,“好了,你快去后面吧,若是水不够热了,就跟我说一声,我好让玉棠再取些热水进来。”
“谢谢你,那我就去梳洗更衣了。”何晴雪敛起笑容,朝秀菱点了点头,然后表情未变的强迫自己松开手,任被子滑落,让自己彻底被男人怜爱过后还残留着隐隐红痕的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现在秀菱眼前。
从前她也曾过着让人伺候的日子,如何抬出主人家的姿态,她并不陌生,她直起身,在秀菱的注视下,故意缓步朝后方的浴间而去。
这是无声的威吓及炫耀。
但摆着高冷姿态的何晴雪心中却正懊恼自己为何贪睡未醒,以致发生了如此场面。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的未以侍寝自傲,总是低调慎行,以免将来不再为宇文日向侍寝后遭人讪笑嘲讽。
怎知一朝晚起,竟毁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
“唉……”将身子浸入温度适中的水中时,何晴雪不由长叹了口气。算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想的了,大不了就再多一条她仗恃着王爷之宠而目中无人的闲话罢了。
嘴长在人家脸上,心长在人家胸口里,人家要如何说、如何想,她如何能拦阻?
想不开,也只是自己难受,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为了宇文日向要送给母妃的寿礼,王府绣房始终商议不定其中一件披锦的绣样。
一日何晴雪到绣房去串门子,绣房管事无意间向她提起这事,顺口问了她的建议。
何晴雪翻开管事准备的绣样,想了想便说:“九桃、万寿、百蝶、群仙等绣样虽然老套,但儿子送给母亲送的是心意,且自古流传下来的祥意之图都是寓意福寿的样式,没必要一心求新求异,万一太过时新,却不得齐太妃的欢心,反倒办了坏事了。”
绣房管事听了她这番话,也觉颇有道理,便择了百蝶样式,以祝愿齐太妃百耄之福。
何晴雪于是再建议,以明绣为饰,隐绣为面,齐太妃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虽说样式可以不求新,但绣法可得求变,才能真正讨得齐太妃的欢心。
此想法与绣房管事不谋而合,就此决定了披锦绣样,并交代绣房最佳的绣工刘姊儿绘图样,力求每只蝴蝶模样色彩尽量不予重复。
为此,光是配出色线就是不小的功夫,何晴雪与刘姊儿本来也就投缘,因此她得了空就往绣房去做帮手。
午后无事,本可以躲在屋内闲适休憩,但她实在闲不住,便不顾日照正烈,往绣房去了。
为了避开强烈的日光,她故意绕了些路,专捡檐廊及树荫多的西向路径而行,途中路过玉阁后方的林道时,不意遇上了玉阁侍女方惠。
“方姑娘安好。”何晴雪微福身向方惠打了招呼,便要与她错身而过。
方惠高傲冷淡的点了点头,脚下未停。
然而方惠走开了几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向何晴雪唤道:“你先别走,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