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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妻娇如花 第一章 相依为命的两兄妹

鸡鸣狗盗……

喔!不,是公鸡啼了。

寅时刚过不久,天蒙蒙亮时分,一道浅金色的曙光从山的那一头透了出来。

天色微亮。

在层层山迭山的陡峭山峦间,垂直的山壁恍若刀劈锥凿,光滑似镜,寸草不生,偶有的翠绿是鸟雀啄食后遗留的种子长成的小树苗,颤颤巍巍的横出三、两尺长。

这片坚硬如铁的石壁下有道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一间泥土混着切碎稻草砌成的屋子有着新土的气味,在微光中一点点的显现,灰白色的泥墙渐渐染成旭日的金黄。

露珠儿滴落,菜园子一片翠绿,青翠鲜绿的展现着最有生命力的绿意,伸展着宽大又翠女敕的叶片。

小屋中间是堂屋,堂屋内有个炕床,炕床前是一张陈旧的四脚方桌,两张木头削成板做成方椅,左侧有一张小供桌,上面放着两面牌位,香炉插上三炷清香,炉前则是三杯盛满清水的供杯。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屋,一间住着人,一间是厨房,厨房内侧堆着柴,离灶口较远,以免火星烧着了柴火。

很简陋的一间屋子,不是红砖绿瓦,大多以泥砖盖成,屋顶铺的是每隔两、三年要换一次的茅草,下雨时不漏水,仅仅能够住人而已,里头住的是赵铁牛、赵铁花两兄妹,安贫过日。

房子是不怎么样,但地理位置可好得很,就在山与山之间的高地,自然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风照吹,雨照下,但大风大雨吹不进他们家,因为有山壁挡住了狂风暴雨。

更好的是不愁下雪,两座山的山头几乎相接,山上有巨大的树木遮住落下的霜雪,等落到地面便成了丝丝小雨,让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兄妹不致面对逢冬便雪崩毁屋顶、无屋可住的境遇,得以喘口气。

但是一到冬天还是太冷了,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全身都快冻僵了,唯二的两条棉被硬到结块,怎么也盖不暖,去年冬天两兄妹差点被冻死,变成两具无人收埋的枯骨。

赵铁牛十五岁,赵铁花十三岁,他们不是没有亲人,且还是族繁不及备载的大家族,爷爷那辈生了五子三女,他们的父亲是长子,捧香火的,五房人耕种六十几亩地,生活还算富裕。

可是赶走他们兄妹的也是所谓至亲至近的血亲。

原因无他,家中顶梁柱的父母都没了,谁理会他们这两个伶仃孤苦的小兄妹。

两、三年前,赵大郎带着妻子、女儿上山摘野果,打点兔子、山鸡等野味来加菜,谁知遇到一场大雨,山里土石崩落,他们逃避不及,被突如其来的土石流冲到百尺外。

原本赵大嫂还有生还机会,但是爱女伤势严重,为人父母者哪舍得儿女受苦,夫妻俩合力挖出身子埋入土里半截的小女儿,由受伤较轻的赵大郎背着女儿下山求医。

等赵大郎再召集村里人上山抢救妻子时,赵大嫂已因伤势过重奄奄一息,才到家门口就断气了。

那时的赵铁牛在私塾里上学,他一回到家时,家中已经挂起白布,母亡父伤,幼妹昏迷不醒,一度没气,面对叫人承受不了的噩耗,他幼小的双肩几乎被击垮。

赵家大房的恶运未曾消去,此后的半年,为了医治几乎瘫痪的小女儿,本就有伤在身的赵大郎更加操劳,努力劳作换钱好能医治女儿,以至于积伤复发,吐了口鲜血就去了。

当时一个十三,一个十一岁,父母都不在了,大的要读书,小的要吃药,一年花费没一、二十两是花不起的,这下其他四房就不愿意了,赵二郎、三郎、四郎、五郎没人肯接手两兄妹的日常所需。

难听话说得不少,四房的妻子都有怨言,向老爷子发出不满,尤其那时候赵铁花一副快死的模样,她们觉得晦气,四个妯娌合起来向二老施压,直言两兄妹不搬出去便分家。

老爷子当然心疼大房的孙子、孙女,可是其他儿子、儿媳的心情也要顾及,赵家有五房人,不能被大房子嗣拖垮呀!于是他忍着心酸把大房子孙分出去。

所以赵铁牛兄妹才住在今日的土砖屋里,那是村里人怜惜他们年幼,召集村民们盖的,花了三天盖好,够让两兄妹遮风避雨,再多的忙也帮不上,毕竟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可笑的是,家有几十亩地的赵家居然只分给他们两亩地和五两银子,赵二郎还厚颜无耻的说,两亩地的出产够两兄妹一年的嚼用了,丝毫没顾及赵铁花看大夫、吃药的银子要从何而来,相当不厚道的要熬死他们。

“妹妹,妳怎么又起来了,不是叫妳要多休息吗?周大夫说妳的身子不能太疲累,得好好静养……”

老是不听话,身子稍微好一点就东忙西忙的,把自己累得一身虚汗,脸白如纸。

成人腰高的灶台前,一名瘦到没几两肉、身材分不清前后的小姑娘坐在灶口旁的小板凳上,她稍嫌苍白的小脸转了过来,露出叫人看人心软的甜笑。

她很瘦,衣服也显得旧,可是也因为瘦,一双眼角微微上勾的丹凤眼便显得大了,眸色清澈,黑白分明,天生的一双笑眸,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有股蜜桃般的气息。

“哥,我好多了,昨儿个我还在院子绕了几圈呢!你看我没像以前那么喘了,脸色也好多了,王大婶还说我长肉了,再过几个月都能当肉团子了。”比起刚穿越来的那一年,真的好太多了,她差点以为她又要死一回。

赵紫心……不,现在应该叫赵铁花,一个猝死在运动场上的田径选手,是奥运的储备种子,正准备参加十天后的亚运比赛,她是得冠呼声最高的选手,有把握为国家拿下一面金牌,缔造新纪录。

谁知在一场练习赛中淋到雨,回到选手村后便有点头重脚轻的状况,但是不太严重,所以她自行服用了感冒成药。

隔天的一千两百公尺接力赛,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哪知道就是因为太熟练了,全然忽视自己的身体状况,未做热身运动便上场开跑,跑最后一棒的她一到终点前就察觉事态不妙,想着赶紧跑过终点线好到医护室报到。

但是来不及了,她眼前一黑,胸口骤地无法呼吸,整个人扑倒在地,接下来她只看见教练惊慌失措的朝她跑来……

等到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整日昏昏沉沉的,后来又迎来赵铁花亲爹的葬礼,当时的她连动一下都非常困难,也还没完全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就由她大哥背着走出赵家。

之后的事她慢慢旁敲侧击,知道自己穿越了,知道原主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这原主父母都殁了,有一堆亲戚但没屁用,她和大哥被赶了出去,任他们自生自灭。

好在她是运动员出身,懂得一些复健知识,她这具身体在土石里埋了大半天,造成下半身的血液循环不良,因此产生阻塞现象,导致她的腰部以下反应较慢,没法像常人一样的站立、翻身,如同瘫了一般要依赖别人的照顾。

可是十三岁的赵铁牛不懂,他将分家分到的五两银子全用在为她请医用药上,以致两兄妹过得很拮据,三餐不济,米缸见空,大多以野菜裹月复,偶尔有赖邻里接济。

生怕自己死于营养不良的赵铁花努力复健,不管日子再怎么穷困,她一定要兄长每日烧一锅水,她要泡热呼呼的澡,促进血液循环,然后早晚各一次按摩双脚和腰上的穴道,使其受伤的筋骨得以复原。

如此努力了半年,她终于能站起身了,不用再依赖他人的帮助,只是由根底伤到的身子还是好得慢,加上家里穷没好药用,所以过了一年多她还是做不了太粗重的活,一天劳动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多了便会气喘吁吁,一副快挂点的样子。

不过如今比起初来时算是好太多,她相信只要持之以恒的运动,再想办法弄些养身的食材,她会好得更快。

天无绝人之路,路是人走出来的。

“哪里长肉了,还是皮包骨一个,瞧瞧妳这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哥还想拿颗石头给妳拴在腰上,免得被风吹走了。”竹子一般瘦长的少年走进厨房,接手妹妹熬煮野菜粥的活。

其实粥少菜多,说是能吃饱那是骗人的,最多只能吃个不饿、半饱,日子总要过下去,饿不死就成了。

赵家本家的人很缺德,分给大房的两亩田非常贫瘠,而且不靠水边,每到春耕时节,赵铁牛几乎要天天挑一整日的水,收成也不是很好,要说温饱远远不足。

且一亩地要交收成三成的税,这么一扣下来,一整年真的过得苦哈哈,赵铁花常被饿醒,只能靠喝水止饥。

不过那是她穿越来头一年的景况,拥有现代人脑子的赵铁花虽然在农作上使不上劲,但她有脑子。

由于他们住在村子的最外围,靠近山里,因此她让大哥一有空便去挖树林里厚厚一层混有烂叶枯枝的泥土,一箩筐、一箩筐的搬回家里做堆肥,再挖条小水圳,引泉水灌溉,省得日日挑水还养不活水稻。

开春施肥,引水入田,果然来年的水稻收成好了两、三成,他们还能多种一季小麦,储备点冬粮。

只是赵铁花要吃药,因此两兄妹仍是过得辛苦,手中的存银不到三百个铜板,这还是存着拿来买盐、油、几尺布头的钱,不能随便乱用,连屋子破了个洞也不敢叫人来修,只能自个儿到山边挖些黏性较强的土来补墙。

说是家徒四壁一点也不为过,屋檐下挂的豆角干、野菜干和几串玉米,便是他们冬天的存粮。

“哪有你说的那么弱不禁风,你看咱们屋子后那半亩地,还不是我一铲一铲铲出来的,前些日子刚撒下菜籽,再过个大半个月,咱们也有菜吃了,不用哥再到山里摘。”

那些野菜吃得快腻了,一瞧就反胃,她哥认识的野菜就那几样,吃来吃去满口涩嘴,都快没味了。

赵铁花说得一点也不脸红,他们屋子后头的那块地并不大,沿着山壁成狭长的长方形状,一直延伸到山里头,没法做粗活的她就当是在复健,一铲一铲的除杂草。

每天的进展很慢,做一会儿休息大半天,一天大约能挖出三尺见方的小方地,她坐在小板凳上挪着脚,不疾不徐,有规律的配合着呼吸干着活。

人真的是磨出来的,大半年过去后,如蚂蚁搬家般竟也让她开垦出半亩多的田地,她的身体也较往日好些,能做些不费劲的活,像煮饭、洗衣、浇水和养几只小鸡,前院围了个篱笆就是为那几只祖宗似的小母鸡,就等着牠们下蛋好加菜。

日子会越过越好,她是这么认为的。

“就妳那半亩地能长出多少菜?又种丝瓜又种南瓜,连大冬瓜也给种上,还有葫芦瓜也没放过,一菜园子的瓜还贪心地种萝卜、大白菜,哥真怀疑养得活吗?”赵铁牛心疼的模模妹妹的头,舍不得她太辛苦。

邻里之间要一把、两把菜籽是常有的事,两兄妹现在是无依无靠了些,但他们爹娘在世时人缘还算不错,村子里的人也不难相处,真开口了多少会帮衬一些。

倒是本家的四位叔父婶母真铁了心,对他们的死活不闻不问,连口米饭也不肯施舍,只说各家吃各家饭,互不干涉,他们有两亩田就够吃了,不要妄想到本家挖粮。

不过三房的堂兄赵明鸿、赵明儒看不惯大房被其他房头欺辱,常常私底下省下自个儿的口粮给这两个堂弟、堂妹,就连小鸡崽也是他们两人偷拿来的,有了鸡就不愁没鸡蛋吃,堂妹的身子也能快点好起来。

“哥,这你就不懂了,过两天你挖个小地窖,南瓜、冬瓜等瓜类耐放,等咱们的瓜长大了正好入秋,摘了放入窖中冬藏,一等下雪不就有新鲜的南瓜粥、冬瓜汤可吃了?萝卜、大白菜也能腌了当配菜吃,咱们今年也能弄顿丰盛的年夜饭。”而不是冷冷清清的一碗清粥,配上王大婶给的几尾手指粗的腌鱼干。

那是她吃过最寒酸的年夜饭,吃不饱不说,两兄妹还边吃边掉泪,担心吃完这一顿,下一顿没着落。

还真是苦过来的,两兄妹没饿死、冻死简直是不可思议,穷人家孩子的命太坚韧了,怎么也熬不死,拖着一口气还能多活几年,明明山穷水尽了,那口气一缓又活了。

一听到妹妹满怀希冀的期盼,同样瘦得没几两肉的赵铁牛眼眶微红,偷偷以洗得泛白的袖子拭泪。

“都是哥不好,哥没本事把妳养好,要是哥把书读好考上秀才,就有五十斤贡米和每个月二两的廪银,妳也不用担心日子会过不下去。”

“哥,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谁叫咱们运气不好,没个好爷姥呢!好在老天爷也是疼人的,让我的身子慢慢好起来,你也能抽出手去忙庄稼。我们再熬上一年,明年一定比今年好。”她也能帮上点忙,至少不再挨饿。

“是呀!一年比一年好,当初哥以为妳一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还想着要照顾妳一生,没想到妳居然站起来了,还能帮哥扫地、做早膳……肯定是爹娘在天保佑。”赵铁牛人正直心良善,对唯一的妹妹只想呵宠,给她最好的。

“哥,你再说我都要害臊了,做点家务事本是分内之事,谁家的懒婆娘像我一样只等着人服侍?哥哥太辛苦了,又要下田又要砍柴,又要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哥更好的哥哥。”没有他,她早就死了。

很不容易,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连照顾自己都十分吃力,还得照看行动不便的妹妹,时时忧心她会断气。

“妳是我妹妹嘛!哥多看着妳也是应该的,咱们可是一个爹娘生的。”要不是爹娘去得早,妹妹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爹最喜欢扛着妹妹满田里跑,而娘总笑着说要替妹妹多攒点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现在爹娘不在了,他们没能做到的,他要替他们做到,他的妹妹乖巧又温顺,值得最好的。

赵铁牛在心里下定决心,他有生之年都要把妹妹放在第一位,让她过上富足又美满的生活。

“哥,我让你做的东西你做好了没?”扶着哥哥的手,赵铁花有点困难的从小板凳站起。

看得出来她还有些力不从心,大约在复健中期,可以站,可以行走,但站不久,走不远,要有手杖之类的做辅助,不过没以往那么喘了,彷佛多走一步路就要没气似的。

他一听,面有难色。“小花,妳真要那般做吗?等妳身子骨好一点,哥再带妳到远点的地方走走看看。”

“那你是做好了没?”赵铁花眼巴巴的瞅着兄长,她知道他最受不了自己这样,会让他心疼和内疚。

“好是好了,可是……”没试过,不知管不管用?

“哥,先喝粥,我还做了两块玉米饼,一会儿咱们带到山上当午膳吃。”光煎那两块大饼就累出她一身汗,好在她习惯流汗,风一吹就干了,不像一些好洁的人还得洗一次澡、另换一身衣物。

其实赵铁花的衣服并不多,也就几身替换的,这两、三年她瘦归瘦,但身高抽长了不少,当年她娘替她做的衣服早就过小了,她改了又改,几件衣服合成一件,花色相近的勉强做成一套衣裙,多余的布料便拿来缝成鞋子。

赵铁牛的情形也差不多,穿的是他爹的旧衫,显得过大了些,但起码没有补丁,衣着齐整,正在发育的他一直在抽个头,女红不好的赵铁花正发愁如何替他改衣服。

前世的她是会做衣服,但用的是裁缝机,脚踏板一踩便能缝得工整,还能绣花,可是用手工缝制,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她十根手指头都扎出血珠子,一条缝线缝得歪七扭八,针脚大小不一。

幸好原主是被爹娘娇养长大的,很少碰针线,女红比她还差,所以她勉强做出的成品虽然差强人意,但也不启人疑窦,她哥哥还感动得都快哭了,认为妹妹有做女红的天分,穿着有点丑的衣服四处向人炫耀。

“妳还做了玉米饼?不是叫妳少干点活,怎么又不听话了?”赵铁牛紧张地看看妹妹,唯恐她累着了。

“哥,快吃,晚了日头大,晒得我头晕。”都当了几年废人了,再不走出院子去瞧瞧,她真要废了。

从运动场上的健儿到沦为只能与床为伴的孤女,她真的是闷坏了,前世一年里还有几次出国比赛兼旅游的机会,如今只能守在这小院子里,真叫人从头到脚郁闷极了,除了勤做复健外,找不到第二个消遣。

好不容易月兑离瘫人的日子,她自然要往外跑,看看山、看看水、看看生活的环境,看能不能改善目前的困境?

不求良田千顷、仆佣成群,至少换间红砖屋,屋顶盖上瓦片,有间淋浴室,养上鸡鸭,种上十来亩水田,不愁吃、不愁穿,不用看赵家本家脸色,再给她哥娶个温良能干的妻子,一家子和和乐乐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花……”她的身子吃得消吗?

一块咸死人的咸菜往赵铁牛嘴里一塞,他当下咸得眉头直皱,急着大口扒粥,把口中的死咸压下去。

左手画个圈,右手画个圆,大家手拉手郊游去,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树上的松鼠捧着松果啃啃啃地吃着。

太久没接触到院子以外的世界了,一走出自家的竹篱笆,赵铁花的心情就像小学生春游的兴奋,明明很寻常的风景,却觉得异常的风光明媚,连空气闻起来都是香的。

从她瘫痪在床到努力站起来的这段时期,常来走动的只有村口的王家,偶尔也看见里正的身影,在门口说两句话就走,不若王家的心善,常会送些米面菜蔬什么的。

王家的女儿满儿打小就跟赵铁花要好,两个小丫头常玩在一块,两家的大人也常有往来,王大婶跟赵大嫂好得跟一个人似,王家人把赵大一家人当自家人走动,关系亲近。

赵铁花兄妹一出门就遇到拎着篮子上门的王大婶,彼此诧异的一笑,完全没有半丝生疏的问候起来。

“这是要上哪去呀?大牛,小花的身子你不是不知情,怎么把她给带出来胡晃,一会儿着了凉有得你着急。”这些孩子太不经事了,处事马虎,没人盯着不成。

赵铁牛人老实,模着后脑杓憨笑。“拗不过我家小花嘛!她说老躺在床上,把骨头给躺老了。”

坏哥哥,出卖妹妹,哪有这样说话的,一点也不圆滑。赵铁花没好气的朝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兄长瞪了一眼,未料她淘气又俏皮的逗趣表情被王大婶瞧个正着,爱唠叨的婆妈性格马上有了表现机会。

“还瞪人呢!妳这丫头是嫌吃的苦头不够多是吧!瞧瞧自个儿比门板还瘦的小身板,妳出得了门吗?一会儿又手脚发软的让妳哥哥送回来,这是要心疼谁呀!”瞅瞅,又瘦了,那大腿细如竹竿似,还没她家满儿的胳臂粗。

同样是十三岁,被一家人宠着的王满儿就发育得很好,圆脸盘儿看来十分讨喜,个头虽然不高,可身材丰腴有致,属于少女的葫芦身段已然展现,一看就是一位大姑娘。

不过家里种了十几亩地,所以春耕秋收时也得到田里帮忙,送个茶水,捡捡稻穗,因此皮肤晒得偏黑,身子骨健壮如牛,就是长着一副乡村小姑娘的模样。

和纤弱无比,长年待在屋里,少晒日头的赵铁花一比,一黑一白,一强一弱,形成强烈对比——一个是风吹不倒的大树,枝硬干粗,一个是不禁风雨的岩洞兰花,脆弱的一碰触就花伤叶落。

但事实上两个人的个性完全相反,看似大剌剌的王满儿很敏感,听不得重话,稍微一个不顺心便会钻牛角尖,认为大家都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情开始郁闷,板起脸生气。

可是这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顺着她的毛模,一下子又眉开眼笑了,好像没这事一样。

赵铁花最会应付这头倔毛驴,每回王满儿一觉得受了委屈便往赵铁花家里跑,赵铁花三、两句话就把她哄住了,顺毛一模万事太平,一会儿她又开开心心的离开。

芯子换了,性情当然也跟着变了一个样,赵铁花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是王满儿的两倍有余,本身又见多识广,行过万里路,一个奥运都不放眼里,还愁摆不平没见过世面的十三、四岁小姑娘?

赵铁花的心性无比强悍,否则她撑不过近三年来的复健,把大夫宣称会终生瘫痪的身子硬是给扳了过来,用现代自我疗愈法调整受创的身体,恢复到令人瞠目的程度。

她才是打不倒的巨木,傲立旷野中。

“不会的,婶子,妳瞧我坐着车呢!把我大哥当老黄牛使唤。”赵铁花笑咪咪的说着,一张小脸如皓月般发光。

“哎呀!这是什么车,怎么没瞧过。”其实她早就想问了,两颗眼珠子紧盯着这像车又不像车的玩意儿。

“这叫人力板车,上山拉物载货可便利了,占地不大又可坐人,我哥哥在前头拉着,我往后头一坐,这中间还能放两个箩筐,我再抱上小一点的箩筐,我们一趟上山可拾不少山货野果,这箩筐旁空下来一小块地方还能装柴火。”这板车在现代的农村常能见到,她改良了一下,更方便上下山。

王大婶挺为兄妹俩担忧。“妳哥拉得动吗?”

又载人又载货的,爬趟山很辛苦,山里的路不平,不太好走。

“拉得动,婶子,下面有轮子。”赵铁牛憨憨地一笑,露出两排让人看了心生好感的白牙。

他原本也以为要使很大的劲去拉,可是除了刚拉时有点沉手外,接下来就省力多了,根本感觉不到重量。

“咦,有轮子?”在哪儿?

一脸讶异的王大婶还左瞧右瞧看了老半天,但就是没瞧见他口中的轮子,她心里所想的是像牛车一样有两个大轮子,在车身两侧,让人一眼就能瞧见,坐起来也安心。

“轮子在下面。”赵铁花指指木板车下头。

“下面?”

王大婶真弯下腰去瞧,还差点爬到车底下看个仔细,只见四个木刻的圆轮子,外头不知包着什么,圆滚滚的,大小就比脑袋瓜子大一些而已,前后各安两个,一左一右。

“这……这是什么?”长得挺怪的,可是看来满好用,轮子就藏在底下,四边角各一个轮子不会倾倒。

“原本是要牛皮包着木头轮子,磨平了再换新皮,可妳也晓得我家的情形,别说牛皮、兔皮了,连条象样的被褥也没有,所以我让哥哥削几块树皮,搥平后制成了一块韧皮,以木质坚硬的木钉钉上木头轮子成包覆状,这样我哥在前头拉时就平顺多了,不费力……”

赵铁花并未说得太仔细,只含糊带过,她还利用杠杆原理做了前后两道煞车板,以防下坡时滑动太快拉不住,煞车板一拉就卡住轮子了,让它怎么也动不了,一拉一放好维持下坡的速度,以免车翻人仰。

人力板车宽两尺,长约三尺半,前面是可以收放的两尺半拉竿,赵铁牛双手拉着竿子刚刚好,牛拉车似的往前跑。

不过赵铁花担心哥哥手拉久了会累,所以贴心地用稻草搓了一条三指粗的麻绳,麻绳上缠了她修改自母亲旧衣服剩下来的碎布头,避免麻绳太粗磨破了皮,反而不美。

板车的四角都有根腕粗的木棍固定住,车子两侧的木棍和前方都绑上防止滑落的竹竿,这样箩筐放在板车上就不会因为山路不平而晃动,一不留神就掉了。

而麻绳的两端就绑在板车前面的两根木棍上,捆得紧紧地,当赵铁牛拉累了就把麻绳往腰上一套,靠着腰力继续拉,或是直接弄在肩上,以肩膀的力量拉动。

人力板车不难做,只要有现代知识的人一捣鼓,十之八九弄得出成果,何况赵铁花在现代本就是农家出身的农村子弟,她小时候也跟祖父、祖母下过田,坐在板车上被祖父拉着跑,祖孙俩笑呵呵的玩起来,还不小心把板车玩坏了。

两人都很心虚的偷偷修板车,她便从祖父那边得知板车的基本构造,后来她长大了,祖父老了,换她修板车。

可是就这么一辆不起眼的小板车,看在王大婶眼中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她瞪大双眼一脸惊叹,对着板车又看又模,好像她多看两眼就能变出一辆板车似,若有这么一辆板车,她拉着到田里干活多方便,不用肩挑两口装着重物的箩筐来回走动。

赵铁花看得出她很想借用看看,但是他们也是刚做好不久,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不妥的纰漏,所以她假装看不懂王大婶希冀的眼神,一派天真。

“哎哟!这是谁想出的主意?真正是脑子好。”要是他们家也有一辆,以后就不用向里正家借牛车了。

牛和牛车的租金一日十文钱,每到收割季节,没忙上七、八日是不可能,那就是七、八十文钱,够割三斤五花肉,再打上两斤酒,买几颗饴糖哄孩子……赚钱不容易。

“我妹子。”赵铁牛十分骄傲的看向妹妹,他觉得妹妹差点死过一回又活回来后,人变得比以前厉害。

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哟!小花变聪明了,瞧瞧这一脸机伶相,婶子越看越喜欢。”要不是这身子骨不行,要不然她家老二、老四还没相看上人家,娶回来当媳妇也是好的。

不能说王大婶自视过高,瞧不上赵铁花这丫头,在整个甜水村中就数他们一家对赵家兄妹最好了,只差没当子侄看待。

但是人都有一点自私,就算再怎么喜欢,可是一瞧见她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孱弱模样,将来是生得出孩子吗?

别说是伺候公婆了,怕是公婆要伺候她一人,何况还有那药钱,也不是他们负担得起的。

以前孩子还小时,王大婶曾半开玩笑的向赵大嫂提出女圭女圭亲,让两家成亲家,但赵大嫂笑笑地说等孩子长大了再说,不急于一时。

谁知世事无常,这话说完没几年人就没了,这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乡下人娶老婆就是图着来帮忙干活的,而不是娶个祖宗来供着,赵铁花的情形真的不适合为人媳,让她到了议亲年纪,还是乏人问津。

“没有啦!瞎折腾的,整天待在床上没事干,婶子也知道我绣花不行,这一年多来才勉强拿得了针,脑子空着时就爱胡思乱想,一直想往外跑,我想着里正家的牛车就琢磨出规模小一点的板车,一来不耽误我哥的正事,二来也能上山透透气。”赵铁花表现得很害羞,尽量地装低调,不张扬。

出头鸟死得快,在一个资质一般般的村子里,行事还是不要太出挑,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祸事。

“唉!也苦了妳,小小年纪就遭逢大难,若非妳爹娘拚死护着妳,恐怕妳这条小命也……”一想到三年前的那件事,王大婶就哽咽了,说不出话来。“算了,咱们别提这事了,我刚捡了几个鸡蛋要给你们送去,正巧遇着了。”

“不用了,婶子,妳留着自己吃,家里几个哥哥都在长个子呢!正是会吃的年纪,妳别费心了,我们也养了小母鸡,过一、两个月也会下蛋。”赵铁花赶紧推辞,尽管她很久没尝到蛋味了。

王大婶掩着嘴笑。“妳这丫头还跟婶子客气,以前妳和满儿常偷糖吃,吃得满嘴糖渣,还以为婶子没瞧见呀!何况几颗不值钱的鸡蛋,自家的母鸡下的,给你们俩补补。”

“婶子……”她真脸红了,她小时候还真偷过糖吃,不过是祖父偷偷藏起来,故意逗她来偷。

“好了、好了,别跟婶子装着,妳的个性婶子还不晓得吗?还有妳要的鸡绒、鸭绒,隔壁的春水村前几日有人娶亲,宰杀了十五只鸡十只鸭,一只小羊羔,我把牠们的毛全要来了。”反正也没人要,她便开口讨了,省得人家还要处理。

“真的?”赵铁花大眼一亮。

“对呀!少说有三、五斤呢,不过都沾了血,得洗洗。”不然全是腥味,熏死人了。

“没事,用水泡泡就干净了。”多泡几回温水便可去腥。

“丫头呀!妳跟婶子说说,妳要这些鸡绒、鸭绒、羊毛干什么?打从年前妳就让人别扔,给妳留着。”都是些脏物,放在屋里也不怕熏着自己,一袋一袋的装着。

“做棉被呀!”赵铁花不怕人仿效的说实话,反正这年代还没人想到羽绒能做被子,保暖又舒适。

“什么,妳用鸡毛、鸭毛做被子?”王大婶露出同情的神情,眼中有很明显的不舍和难过。

“这不是被逼出来的嘛!妳也知道我们买不起棉花,去年冬天有多冷妳不会不知晓,若非我们的屋子背靠着山壁,风雪比较不易打进来,我们真要冻死了……”

那种刺骨的冷她可不要再受了,简直要人命。

刚来的头一年她爹还在,是开春时分才死的,那时赵家大房尚未被分出去,所以她能盖暖呼呼的被褥,喝着热汤过冬,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酷寒,炕床更是暖和。

可是到了来年,也就是去年冬天,不擅家事的兄长把日子过得很糟,人家洗被子是洗外面一层布,他连里面的胎棉也一并洗了,又碰巧遇到连下三日雨,棉花都发霉结块了。

所以他们过了一个凄惨无比的年,两兄妹把家里的衣服全穿上身还不保暖,夜里合盖两条被褥才能勉强入睡,到了白天尽量少外出,否则冻了一身伤回来,抹了药也不见好转。

她哥手上还有当时冻伤的痕迹,手掌上的粗茧都结成硬块。

穷则变,变则通,人要活下去就要会变通,当她看见村里人把不要的鸡毛鸭毛打她家门前的小河扔,便灵机一动,拜托王大婶多留点神,要是谁家有不要的鸡绒、鸭绒,甚至是羊毛,有多少收多少,她有用处。

这些所谓的秽物用滚水煮过,再在太阳底下曝晒几日,干透了她再用手撕,撕得一丝一丝,细细绵绵,大半年收下来,一共有十一斤鸡绒、鸭绒,六斤左右的羊毛,她现在欠缺的是布料,不然就能做成羽绒被、羊毛毯,让寒冷的冬天有一丝温暖,不再冷得脸色发紫。

“唉!你们这两个娃儿也真是命苦,要上山赶紧去,一会儿日头上来了晒人,婶子帮你们把蛋和鸡毛、鸭毛拿去你们屋里,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们穷,不会去偷的……”

王大婶又特意交代了几句,又羡慕又眼热的瞧了瞧坐个人刚好的板车,心想回头跟丈夫、孩子提提,看能不能也做出既能载人又可拉货的板车来,几个大男人的智慧总不会输给一个小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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