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上) 第十六章
第六章
该死!该死!该死!
男人在雨中耙着湿透的发,怒气和自我厌恶在胸中翻腾,他不该说那些他不该讽刺她。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说。
我没有杀人。
那女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她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就像她不懂应该要保护自己一样。
她过去封闭的成长环境,让她和社会月兑了节,这几年她尽力学习了,但在某方面,她一直就像个孩子。她说她不是笨蛋,她确实不是,她只是感情白痴,而过去那几年,他故意让她保持那样。
因为那样最安全,对他来说最安全。
他不让自己靠她靠得更近,始终和她维持着公事上的关系。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变得这么在乎,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件事会造成困扰。暗咒一声,他跟着下了树,在失去她的踪迹之前,追了上去。
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继续往前走。
“我没有要求你保护我,我没有要求你过来这里。”
她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走开,不应该这样对他说话,不应该对他发脾气,但堵在胸口的硬块,让话月兑口。她应该要能控制自己,她受过的一切训练,都在要求她做到这件事,要冷静、要精准、要无情,过去那些年,她总是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直到现在。
她又饿又累,当她发现他在这里时,当她发现他来找她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如此……开心。
是的,她本来很开心的,就像她每年收到薄荷糖时那般。过去这几天,她是那么的想见他。
在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原来他在心中占据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当她落水,当她几次死里逃生,当她发现自己被装了一颗该死的炸弹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她从来就不害怕,害怕没有用,恐惧是无谓且碍事的情绪,但他的身影却浮现眼前,无论她如何尝试都无法完全将他从心底抹去。
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会怕的。
怕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船屋里。
恐惧在过去那几个小时攀上了心头,揪抓着她,但他一出现,却只是劈头就对她一阵痛骂。
闷堵在胸中的情绪,压也压不下去,下一瞬,又上了眼,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热气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搞什么?
她一怔,飞快伸手抹去,试图止住,但那滚烫的液体却不顾她的意愿,一再落下。因为如此,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在满地泥泞之中,不顾一切的往前走,恼怒的月兑口。
“我做我想做的事,应该做的事。如果那让你不开心,你可以开除我,回去另外找一个愚蠢、冲动的白痴。”
她的语气很冷,他却从中听出不对,而且该死的,那沙哑的语音里,是不是还隐隐有着一丝……不,不可能,她不会。
“我不想要另外找一个愚蠢、冲动的白痴。”他大步追了上去,冲动的伸手抓住了她。
因地上湿滑,她被他一拉,整个人失去平衡,连忙反手抓住他。为了不让她摔倒,阿万伸出双手将她拉到怀里,她一头撞上他的胸膛,就在这一秒,清楚感觉到她脸上热烫的液体。
可恶,该死。
他气一窒,心口猛然抽紧。
她飞速往后退开,他却收拢了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她僵住,想挣扎,却又怕他因此摔倒,在走了一下午之后,她很清楚这雨林的地上除了泥巴、腐叶,还有一堆石头。
在黑暗之中跌个狗吃屎,撞个头破血流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只能站着,等他松手。
他没有,非但没有,还将她的脑袋压到了他胸膛上。她心头一跳,告诉自己他看不到。
“我站稳了。”她将脸转开,提醒他。
“我知道。”他粗声说着。
虽然这么说,他却依然没有松开手,仍压着她的脑袋,让她半张脸被迫贴在他热烫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雨还在下,淋得两人全身湿透。
从认识她以来,她就很少将情绪外露,她被训练得太好,以至于他从来没看她哭过,没见过她掉泪,当他察觉她的泪,当他确定那该死的真的是泪,一时间只觉心慌意乱。
紧抱着怀中的小女人,阿万只觉各种矛盾不明的情绪在胸臆中翻涌,烦躁、愤怒、不爽、心疼、恐惧,甚至还有奇怪的安心,全像沸腾的大锅汤一样,混杂在一起,让他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不该是这样的。
他恼怒的想着,可当她入了怀里,直到他伸出双手,将她牢牢拥在怀中,感觉到她的温暖、她的心跳,嗅闻着她身上早已无比熟悉的味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不该是这样的……
他闭上眼,想着,却忍不住低头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感觉她的心跳,贴着他的胸口跳动,感觉她的体温熨烫着他。
霍香咬着唇、含着泪,心头狂跳,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心中的郁闷和恼怒,却莫名的因为他没有放手,不再累积。
然后,不由自主的,她偷偷的把脸埋进他怀里,偷偷的揪抓着他湿透的衣,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泪仍在眼,混着雨水,但总算悄悄的止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他与她的心跳渐缓,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也许因为如此,寒冷、疲倦、疼痛与饥饿再次浮现。
正当她因冷开始打颤时,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带着她往回走。
她微微一僵,几乎想要开口叫他放她下来,她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着,可她累了,又不想再惹他不快,他身上又那么暖,所以到头来,她只是攀着他的肩头,任他抱着她移动。
他带着她到了枝叶茂密的大树下,大树树根十分巨大,像立起来的木板,高达数十公分,靠近树干的地方甚至超过了她的大腿,就像个天然的木墙一般。
他让她坐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能量棒给她。
她在黑暗中,模索着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在她吃东西时,雨慢慢停了,他转身走开,但很快就回来了。下一秒,她脚边微微亮了起来。
他蹲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深绿色的防水背包,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条干毛巾递给她。
她知道他是怕被人发现,才没将灯光开到最亮,两人的身体和高大的树根遮掩了大部分的光线,几乎没让这微光透出去。
亮了灯,阿万才看清她的模样。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落水猫,瘦小、苍白,浑身湿透。
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她衬衫的扣子掉了好几颗,手臂、大腿,和她脸上都有擦伤,她额头上发际处那道割伤比较大,微微渗着血,她右侧腰月复的衬衫破了,那儿也染着血。
即便有了照明,她仍垂着眼,慢吞吞的在咬那根难吃的干粮,没抬眼看他。阿万从防水背包里,拿出随身的医药包,替她额头上的伤口消毒擦药。
她没有抗议,连缩都没有缩一下,当他试图拉她的衬衫时,她自己抬手月兑掉了那件衬衫,然后接过他手上的医药包,自己开始清洁处理那道伤口。
她还穿着一件内衣,并不是果着上半身,但她如此自然的在他面前月兑衣服,还是让他眼角微抽。
他怀疑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不该在男人面前这么做,也许他也不应该在意,他不是没看过女人半果,毕竟他做的这一行,无论三教九流或高官富贾他都会接触到,全果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但她对他这么没有男女意识之别,这些年来莫名的一直让他有些困扰。
忽然间,注意到她右肩上那一大片红肿,他很清楚,那样的伤再过两天会变成很可怕的瘀青。不由自主的,心又揪起,眼角再抽,他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压下去而复返的恼怒。
事实证明,对她发脾气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脾气。
很快的,他再次冷静下来,当她擦好药,试图就这样重新穿回那件破衬衫时,他开口阻止了她。
“转过身去,把内衣月兑了,身体擦干。”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抗议,只听话照做,把脑袋上的毛巾拿下来擦干身体。
她的背上也有一大块即将变成瘀青的红肿,同样是在右肩,只是后面这里,除了红肿还有擦伤。
“你的肩膀怎么回事?”
“撞到了。”她回得极简洁。他拧眉,“前后都撞到?”
没有多想,她平铺直述的开口回答:“我醒来时在河滩上,山上在下雨,水来时,我没来得及上岸,在水里被流木撞了一下,月兑臼了,我需要右手,所以想办法将它乔了回来。”
这个答案,让他抿紧了唇,眼角微微再一抽。他没再开口,可她却因他的问题,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找到我的?”高毅给她的高科技隐形眼镜在洪水中掉了,她还以为红眼的人失去了她的位置。
“我是侦探。”他淡淡的说:“我很擅长找人。”
她当然知道他是侦探,也知道他很擅长找人,但她以为那是在城市里,这里不是城市,没有三教九流可以让他追问、探查。
还想再问,但那个男人已经开口再道:“我们得到树上去,这里不安全。”她同意,所以再次套上衣物,穿着湿透的衣物并不舒服,不过比没有好。
不想让湿衬衫完全贴在身上,她没有扣上钮扣,只卷起袖子,将衣摆在身前打了一个结。
当她穿好衣物,转过身来时,他背起了背包,蹲跪在地,将两手交叉在身前,示意她踩在他手上。
她一脚踩上去,他撑起她,协助她上树,攀抓住树枝,她灵巧的翻了上去,爬到另一根更粗大的树枝上,再往上,然后荡到另一棵大树上。
当她回头看,看见他没跟着上树,却蹲在地上,不一会儿,他上了树,她看见他撒落了一把腐叶,清除了两人曾经停留在那里的痕迹,她才发现他刚蹲地上也是在做同样的事。
跟着,他关掉了那微弱的灯光。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她停了下来,但他很快的来到身边,就在身后,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再一次的,她有些纳闷为何他知道她在哪里,她很确定他关灯前没有查看她的位置,她也没有发出声音。但他找到了她,就像上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