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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运年年 第六章 日子忙得团团转

莫离见顾绮年久久不发一语,是不能说的秘密吗?不能说就不要说,她不会挖,也不许卫左探问。

她转移话题。“绮年,你知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竟然叫徐大、徐二欸,那个当养娘的实在没诚意,给孩子取这种名字.小如我们币他们取新名字好不好?”

顾绮年微笑,他们的名字该由那个做爹的取,她怎能越俎代庖?

“取个小名好了,告诉绮年阿姨,你们最喜欢什么?”

徐大看徐二一眼,犹豫一下后,说:“我喜欢春天,不必每天扫雪。”徐二紧接着说:“我喜欢夏天,夏天洗衣服,手指不会痛。”

短短的回话,让三个大人眼眶红了,还以他们会说喜欢糖、喜欢肉、喜欢荡秋千,那么就叫糖糖、肉肉、千千……没想到他们竟是喜欢春天、夏天。

心发酸,顾绮年看着他们的目光更加柔软。

莫离气不过,手掌往桌面一拍,用力站起来,大有找人干架的气势。“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在冬天扫雪、洗衣服,他们的养母有没有良心啊?”

顾绮年模模孩子的头,试着拉出微笑,说:“以后哥哥就叫春天,弟弟就叫夏天,好不好?”

“好。”两人乖乖应话。

卫左接话,“现在是夏天,夏天最好玩的就是水了,等一下吃完我们一起去玩水,好不好?”

玩水?春天眼底透出一丝惊惶。

夏天连忙摇头,说:“养娘知道会拿大棍子打人的。”

“她敢?!那个什么鬼养娘的,要是敢来这里,我就拿大棍子把她打出去!”莫离义愤填膺,满脸忿忿不平。

卫左说:“她要是敢来,我把她绑起来吊在树上,让你们拿水往她身上泼,好不好?”

想到那个画面,夏天噗地一声笑出来。

原来玩水不是坏事哦,春天眉头开了,大大的眼睛弯了,他在笑,可是莫名其妙地鼻子酸酸、眼睛热热,眼泪自己滚下来。

春天强忍泪意的表情让人心疼不已,顾绮年握住他的手,郑重坚定地说道:“春天、夏天,记住姨的话,只要你们在我身边一天,我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们,心里有什么话,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藏着憋着,喜欢要说、不喜欢也要讲,高兴、不高兴通通要告诉我,让我知道,好不好?”

两个乖巧的孩子点点头,莫离心疼地往他们盘子里放两片馒头,催促他们快吃。

顾绮年没陪着吃,迳自走到书房。

她从抽屉中取出两张纸,细读一遍,走回厅里,交给莫离。

“阿离,这是两份食单,你去问问福满楼的许掌柜愿不愿意买下食单,我不确定可以卖多少钱,你尽量和他讨价还价,能多卖一点是一点。

“拿到银子,你先去成衣铺子买几套小孩子的衣服,订两床被褥,再带一些麦芽糖、黑枣和纸笔回来,春天夏天长这么大了,应该开始读书学认字。”

她不确定食单能不能卖得出去,但上回在福满楼里露一手,也许有机会。

“好,我马上去。”莫离把盘里剩下的馒头全塞进嘴巴里。

春天、夏天见状也学她,塞得嘴巴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逗得一屋子人全笑开。

“想不想和小鸡小鸭玩?”

“想!”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一起点头一起笑、一起露出期待的目光,那画面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顾绮年把他们抱下桌,一手牵一个,领着他们到后院。她多嘱咐两句,让春天、夏天别乱跑,尤其大人不在身边,绝对不可以靠近池塘。

春天、夏天乖乖点头应下。

走回厅里,卫左已经把桌面收拾好,碗盘洗净。

顾绮年搬着柴火走到浴房外头,浴房里有个用石头砌成的大浴池,下方是挖空的,用来放柴烧火,直接把池子里的水加温。

搬进来这么久,她从没用过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烧一锅水,再提到浴房里用,总觉得泡澡费柴费水,不符合经济效益,但为了春天、夏天,她决定奢侈一回。

卫左看见顾绮年在添柴,自动自发拿起水桶,来来回回把浴池注满水。

天气有些热,水温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扫收拾。

她和莫离分住在两间下人房,扣掉用来吃饭的小厅、书房,只剩下这个房间可以睡人,就让孩子睡在这里吧,床够大,春天、夏天再会翻腾也摔不下来。

做出决定,她开始檫桌子,把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来晒,再把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卫左挑完水,再把厨房的水缸注满后,走进主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看着他的脸,顾绮年恶作剧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转身,拍拍已经收拾好的木箱,说:“这里面是孟侧妃的衣服首饰,麻烦你送到主子跟前,转告你的主子——

待春院里没有巡夜婆子,也没有守门侍卫,总会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偷跑进来偷东西,绮年担心这些贵重物品被偷,还是请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卫左额际冒出三道黑线,这、这、这不是绕着弯子骂人吗?那个小偷就是……

夜了,天空一弯月牙儿,树梢头,徐徐凉风吹过。

萧瑀坐在粗粗的树干上,不怕死地两条腿晃晃荡荡,她仰着头,用力吸一口空气里的花香味儿,眼睛笑成两道弯月亮。

她的手忙着呢,忙着把一颗颗蜜汁核桃往他嘴里塞。

唉,名不副实,哪是什么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来的,不过是取个好名字,听起来尊贵些。

卫翔儇坐在她身边,环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胆子大得很,两条腿越晃越用力。

卫翔儇是被萧瑀从书房里拉出来的。

萧家和靖王府只有一墙之隔,第一次见面,是她的风筝掉到他家院子里,她没让下人上门讨回:却自己搬了梯子爬墙。

小小的、圆圆的、很可爱的粉女敕脸魔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却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喜欢她的眼睛,会说话似的。

他们变成朋友,萧瑀的形容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卫翔儇不快乐,他的个性很闷,小小的年纪就把“不苟言笑”发挥到淋漓尽致,但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遗月复子,办完父亲丧事之后,母亲就搬到待春院里。

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们家的寡母不疼爱唯一的儿子,他刚出生,他就连同女乃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暂的晨昏定省,他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亲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可是他并不快乐。

卫翔祺是他第一个朋友,小瑀是第二个,他和大哥一起念书、打猎、习弓马,和小瑀只能说些无聊的屁话,但是无聊屁话说着说着,两人常会无聊地捧月复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后,卫翔儇还会想起,开怀大笑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会他的?

她抱着蜜汁核桃翻墙的时候,卫翔儇正在念书,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课。

“如果我明天书默不出来,你得负责。”卫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响。

“如果你明天把书默出来了,都是我的功劳。”她嘻皮笑脸地回答。

“书是我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脑子好会事半功倍,脑子不好会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来补脑子的好东西,待会儿吃下去,保证你看两遍就能记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满满地回答,“当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衅。

她挤挤鼻子说:“背那些之乎者也多无趣啊,你们上课都不会睡着吗?”

“你听过‘苦读’,有没有听过‘甜读’?我还没听谁说过读书是件趣事。”

“谁说的,读书其实挺有意思的,只看你会不会从正确的角度切入。”

“正确角度?比方……”

“请问: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谁?”

“谁?”天底下的人那么多,各有各的优缺点。

“贾岛啊!‘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三年才作出两句让人痛哭流涕的诗,你说他天不天才?”

噗,他呛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缓过来后戳了她额头一记,“歪理。”

见他笑得欢,萧瑀卖弄得更起劲。“再猜猜,哪个文人是大脸、大胡子的丑八怪?”

“谁?”他只读过文人雅士的诗,没看过他们的画像。

“苏东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未流到腮边’,‘口嘴几回无觅处,萋萋芳草掩洞天。’”

卫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脸。“你都是这么读诗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气死?!”

“何必呢,死背诗书有什么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说完,她摇头晃脑背起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蛾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后悔偷灵药,我便善心大发,帮着把灵药偷回来,快吃吧!”她又往他嘴里塞一把核桃。

“什么鬼灵药?”

“补脑的大灵药啊,记得哦,嫦蛾追问你灵药在哪里,夜夜心,就是你的错了。”

他们说着无聊废话,笑着笑着,然后她盯着他看不停,可千万别老实说,万一她吃完药飞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说:“卫翔儇,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话引得他耳朵发热,他没回答,只是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间,一阵大风吹来,萧瑀没坐稳,整个人往后摔。

他吓一大跳,连忙提气窜身往下飞。

萧瑀把手伸得很长,冲着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长手臂、试图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头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扬眉一笑,泪水却从眼角滑落,轻轻对他说:“对不起……来不及……”

他没有眨眼,他不放弃,他用尽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许“来不及”发生。

然而,眼睁睁地,他看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断掉,粉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红红的脸变得苍白铁青,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皮肤肌肉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变成一副枯骨他们还在往下坠,他放声痛哭,他的眼泪洒在她的骨头上,他的尖叫声不断在夜空中飘荡……

猛然自床上一跃,弹身坐起,卫翔儇压着喘息不定的胸口,梦中的情境在心头沸腾翻搅,像被滚烫的岩浆吞噬,他痛得连申吟都无法。

是小瑀想告诉他什么?是小瑀遭遇不测吗?

不会的,他命人暗中查过,小瑀过得很好,刘铵待她无微不至,他没有纳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宾,孩子乖巧听话,铺子的生意很好,她……她会过得很好……

说过几十次“小瑀过得很好”之后,胸月复间那口气缓缓舒展开了,没错,他只是作了个恶梦,小瑀没有不好……

是卫北亲自调查的,他做事向来仔细,他说萧瑀刚嫁进刘家时,刘家一贫如洗,萧瑀用嫁妆开了很多饭馆酒楼,这些年刘家上下能过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经营。

萧瑀性子聪明颖慧、古灵精怪,萧叔父常说,可惜她不是儿子,否则萧家定能更上层楼。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将那点嫁妆经营成这番样貌,谁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聪明的萧瑀,绝对会让自己过得平安顺遂。

没错,就是这样子!

安稳了心情,卫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边,他从木匣子里拿出两张食单。

是因为它们,他才会作恶梦的吧……

莫离把食单送进福满楼,许掌柜作主,用一百两银子把食单买下,这个价钱并不苛刻,只是当他看到食单后,心潮翻涌不定,那笔字、那个内容……先写菜肴名称,再写材料,然后是制作方法、注意事项,让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单最后部分的“撇步小叮咛”。

没有人这样写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关的书册,没人写过这个,什么叫做“撇步”,没有任何蔚子知道,更别说是那笔字了,那笔和萧瑀一模一样的字。

闭上眼睛,缓缓吐气,卫翔儇轻抚食单,低声念着她的名字:顾绮年,你到底是谁?

天未大亮,卫翔儇本想直接穿过后院进待春院,却在前院、后院中间的小门处站了一会儿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绕一大圈,转到靖王府后门附近,那里有一处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间只有三间,除桌椅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他走进中间的屋子,推开一面墙,出现两层楼梯,把墙掩上,他走下楼梯,楼梯下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墙面处挂着二十几颗夜明珠,夜明珠散发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这是他第三次走进这条密道。

第一次,是跟着皇上来,之所以会跟着皇帝走进密道,是因为他发现真相。

母妃对自己总是淡淡的,这种疏离让他的孺慕之情很受伤,他曾经问过女乃娘,为什么母妃不喜欢自己?

女乃娘无法回答,只能红着一双眼睛哽咽,无论他再怎么追根究底,也不过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岁的他能够认同这句话,年纪轻轻便为父王守寡,命确实不好,他甚至认为自己和父王长得太相像,母妃看着自己的脸会想起父王,更加悲伤。

但十岁的他就没有那么好说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头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赖一次,想和别人一样赖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进待春院,却没想到会在待春院里看见皇上。

皇帝把他带进地道里,郑重告诉他,“你已经长大,有资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与母妃相识在未成亲之前,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皇上和亲弟弟靖王同时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没有想太多,便点头应下,外袓把母亲嫁给父王,却把孪生妹妹嫁给皇上。

父王不识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仪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晓得貌似形似、性情却截然不同的女子并非自己想要求娶的对象,但是错误造成,无法改变。

母妃是个认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对待丈夫,操持中馈。

然而姨母命薄,难产离世,连月复中孩子也没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当时,皇帝经常进出王府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侧妃已怀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胆下药,企图令母妃yin乱王府后院。

不料,这一幕被皇上发现,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却在意乱情迷之际控制不住自己,铸下大错。

那一夜,母妃怀上自己。

夫死妻却有孕,事情传出去,母妃定然无法幸存。

江侧妃不知道那个晚上的男人是谁,正气恨计谋失误时,母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她心中大喜,本想进宫向皇太后告状,以yin乱罪逼得母妃自尽,之后她便可顺理成章接手靖王府。然而,皇上哪容得自己被算计?

皇上让母妃搬进待春院,派宫中侍卫团团保护,更从宫里调出两名嬷嬷“照看”江侧妃,直到此刻她才晓得自己机关算尽,却把自己的命给算进去了。

江侧妃无福,足月后却产下死胎,她疯言疯语,硬是诬赖王妃下毒。

天晓得,这无凭无据的指控打的是皇帝的颜面,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替自己的亲弟弟留下血脉。

一个发疯的女人,自然不能活得太久,产下死胎之后,江侧妃“伤心过度”,月子没坐完就追随孩子而去。

被她这样一闹,卫翔儇提早两个月出世,成了靖王爷的遗月复子。

皇帝在密道里告诉卫翔儇,他的母妃过得不快乐,她感到深深的罪孽,她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她自恨自怨。

皇帝也老实告诉卫翔儇,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为了皇家的颜面,他永远只会是靖王世子,但会给他无上的尊荣与富贵。

卫翔儇抬头挺胸,满脸傲骨,回答,“我不想当皇子,更不想要那把龙椅,而且我要的尊荣富贵不需要别人给,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他的答案让皇帝感到无比的骄傲光荣,这才是他的儿子、他的血脉!

他的身分,卫翔儇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除了萧瑀。

他告诉萧瑀,因为她是第一个带给他温暖的女孩。

萧瑀听完故事后,冲着他一笑,说:“有差吗?你还是你,人的价值要靠自己创造,而不是靠父母袓先给。”

那次,他激动地抱住萧瑀,知道这天地间有一个人,她的想法、她的灵魂与自己如此契合,他怎能不激动、不冲动?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他要娶她,他要萧瑀陪自己走一辈子。

卫翔儇第二次走进这条密道,是为了卫翔祺,他领着大哥走过父皇曾经走过的地道,让他与孟可溪再续前缘。

这条密道成就了他们的爱情,也为他们带来第一个子嗣。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自己,再度走进来。

天亮了吗?应该天亮了吧,所以……他们在吃早膳了吗?

莫离形容过他们的早膳,很简单的米粥,却被她说得好像天上有人间无似的,能尝到是累积多少代的福分。

夸不夸张?很夸张!不过他的确清楚,莫离的舌头有多刁。

卫翔儇在大卫王朝开了十七家酒楼饭馆,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但她吃过一圈后,给他的评语皆是“尚可”、“勉强”、“马马虎虎”。

每次听到评语,他都会回她一句,“你就当一辈子的牙签吧。”

她连当棍子的资格都没有,当牙签已经是他宽容了——这个没胸部、没、没腰身,还敢说自己是女人的女人。

四个月了吗?应该还不到,不长的日子牙签却大了好几号,该凸的、该翘的地方多了肉,衣服绷得让人看着难受。

卫左甚至说:“卫右回来后,肯定会闹着主子爷把他的阿离找回来,因为那丫头已经好看得不像牙签了。”

所以尽管莫离说话夸张,他还是愿意相信,尤其吃过顾绮年炒的空心菜之后。

到底了,他一步步爬上阶梯,推开门,主屋里面已经没有人。

卫左回禀,这屋子是春天、夏天住的。

春天、夏天?堂堂靖王爷的儿子居然是这样取名字的——你喜欢什么?

如果他们回答喜欢小狗、小猫,他的儿子是不是要叫狗狗、喵喵?什么鬼法子,偏那两个孩子很高兴、更自信,因为顾绮年把他们的话听进去,并且认真对待。

忍不住地,他又想起莫离说过的,她说:“顾绮年就是会让身边的人感到自在舒心啊!”

她真有那么好?连半点坏心眼都没?对孟可溪留下来的嫁妆真的不上心?

莫离转告了她的话,有点讽刺、有些挑衅,她还真是不在乎惹火自己!

这样的顾绮年,再度让他感到迷糊,他问着重复过几百次的话——她还是那个顾绮年吗?为了自保,拿刀子划过他喉管的女人?

屋子里整理得干净整齐,他对偷窥没有兴趣,却还是打开柜子。

春天、夏天的衣柜里有将近十套衣服,质料不是顶好,却是结实舒服的,床上的棉被叠得有些乱,但看得出尽力了。

是春天、夏天自己动的手?

房间里还有一张长长的软榻,是几年前大哥命人打造的,只因为孟可溪想要。

现在它成了卫左睡觉的地方,卫左说,是顾绮年吩咐的,怕春天、夏天半夜惊醒,有大人在身边比较好。

卫左欣然接受,是啊,睡软榻怎么都比睡屋顶舒服。

卫左和莫离的态度让他自省:他是不是个失败的主子?

为什么他给莫离和卫左的任务是监视,到频来却一个变成顾绮年的宠物,一个变成女乃娘之类的角色?

走出主屋,左边是书房,右边是小花厅,办过去就是下人房,听说他们都是在花厅里吃饭的。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淡淡的食物杏,遛赚约听见灶房里有锅铲翻动的声音。

踏出房门,放眼望去,他愣住了——这里是……待春院?

没有仆婢,没有长工,就一个女人和两个监视的人,可是顾绮年竟然能把待春院变成一个家?有人味、有笑声,鲜活生动的家?

长满荒草的花圃变成菜园,放眼望去一片郁郁青青,刚种下的青江菜,一棵棵从泥土中探出头来,西红柿奋力往上爬,几根树枝搭成的简单架子上,绿的红的,结实累累。

白色的辣椒花开一堆,绿色的叶子成了点缀,几条性急的小辣椒透出漂亮的澄红,一球球的包心菜、一棵棵的小白菜……生命力旺盛。

卫翔儇的视线停留在西红柿上,它们被种在菜圃里,是因为顾绮年拿它们当“菜”吗?西红柿果实颜色鲜艳亮眼,在院子里摆上一盆,红红绿绿的很赏心悦目,百姓常会种来观赏。

他知道西红柿可以吃,是因为萧瑀,她爱吃,什么新鲜货都要尝尝,尝着尝着让她试出不少好味道。那么顾绮年呢?她怎么知道西红柿可以吃?

纵身飞上屋顶,就见卫左盘着腿,坐在上头监视整个待春院。

发现主子爷,卫左急急起身行礼,卫翔儇挥挥手,自己寻一处坐下。

卫左跟着蹲在王爷身旁,呼……他下意识拍拍胸口,暗道一声“侥幸”,事实上,他已经很少待在屋顶上,要不是还牢记王爷的吩咐,偶尔飞上来点个卯,不然……他都快换主子了。

这里的视野确实不错,卫翔儇前后眺望,屋子前头是菜园,后面搭了瓜棚和晒衣架,架子上刚晾的衣服还在滴水。

后院很大,一堆新劈的木柴堆成一座小山丘,那是卫左的功劳吧?

屋子右边是池塘,池塘旁边养鸡养鸭,塘里的枯枝败叶捞得干干净净,莲花迎着朝阳开得灿烂热烈,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冽花香。

屋子左边有几棵老梅树,是母妃搬进待春院那年种下的。顾绮年刚住进来的第二天,打下梅子,腌了两大缸,卫左偷了一包呈上。

卫翔儇不喜欢吃酸的,但他吃光了,别问为什么?对于顾绮年的问题他都找不到答案。老梅树旁边种上两棵玉兰花,是莫离想要的,后院的新秋千,是春天、夏天想要的,梅树下有一组梅花妆,是卫左想要的。

听说她很穷、很枢门,却尽力满足每个人的需求,听说她每十天开一次会,听听家人的心声,听说她坚持春天、夏天读书认字,不是要他们出人头地,而是要他们学会足够的知识,将来好能追求自己的梦想……

难怪春天、夏天偷偷问……可不可以把姨当成娘?难怪卫左偏心,难怪莫离转性,难怪他们把被监视的女人当成亲人,那是因为……顾绮年先把他们视为亲人。

突然间,满肚子的羡慕加嫉妒,因为他没有卫左、莫离、春天、夏天的好运气;突然间想发脾气,因为在自己的地盘里,他却不是“家”的成员之一。

卫翔儇渴求家的温暖,却从未拥有过,他有很多奴仆属下,有妻妾通房,他有母亲,但是他……不曾有过家。

不想走了,他想赖在这里,听鸡鸣鸭叫,看炊烟袅袅,闻着食物香,感受家的味道。他很想加入,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拿加入申请书。

莫离领着春天、夏天绕着池塘跑,他们一面跑一面背诗,莫离念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清脆的声音传来,很有精神。卫左分辨不出主子爷的表情是喜是怒?只好没话找话地说:“是顾姑娘坚持的,她说孩子的记性好,每天都让小主子背一首诗,待会儿吃早饭的时候,就会跟他们讲解诗的内容,小主子很聪明,才短短几天已经会背很多诗。”

“他们聪明吗?”卫翔儇迟疑。对徐寡妇生的孩子,他不抱太大希望。

“顾姑娘说小主子们简直是天才,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你简直是天才,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你是怎么办到的?我长到十岁的时候,肯定没办法像你这么厉害。”

“以后你变成状元郎,骑马游街的时候,可不可以带我一道……”

萧瑀总是变着法子夸奖他,夸到他轻飘飘的,夸得他相信自己是全世最杰出的男子。

她说:“性格创造命运,自信令人勇敢,人不应该害怕作梦,应该努力追梦。”

卫翔儇紧蹙眉心,明明在说春天、夏天,他想起小瑀做什么?

摇摇头,他问:“还有呢?”

还有?主子爷想知道什么,卫左不清楚,干脆报起流水帐。

“每日卯时,小主子会自己起床,从不赖床的。小主子告诉阿离,如果赖床,养娘会拿竹枝抽他们,阿离听见,气得抡起拳头要去找徐娇打架。

“洗脸刷牙后,顾姑娘会给小主子吃蛋羹、喝牛女乃,阿离也想吃,顾姑娘不给,说她再吃下去会胖成一团球,万一卫右不喜欢,她可不负责。顾姑娘真是太英明了,这种话谁敢跟阿离说啊。

“吃过东西,阿离就带小主子去扎马步、练拳、绕池塘跑圈,不是我爱说,小主子太痩弱,一点都不像爷儿们,实在该好好练练。

“练完身子,吃完早饭,顾姑娘就教他们读书写字,顾姑娘可厉害了,她写的书小主子很喜欢,没事都会拿起来念几句。

“上完课是小主子的点心时间,顾姑娘说少量多餐,小主子得多吃点东西才行,顾姑娘可强着呢,顿顿饭食点心都不带重样的。

“点心吃完,顾姑娘去准备午饭,我得负责教小主子数数儿,陪他们玩。然后吃午饭、消食、睡午觉,下午再念点书、整理菜园、写字画画,吃过晚饭,洗完澡就可以上床睡觉。

“阿离说快要忙死了,也是,多了两个小主子,顾姑娘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做饭、煮点心,睡觉前还要给小主子讲故事,把小主子哄睡了,还得备课……爷,要不要再送两个奴婢过来?”

卫左没注意到,自己的流水帐里提过多少次“顾姑娘”,不知道自己对顾绮年赞美过多少次,不知道自己把顾绮年捧上天,不知道每次提到顾绮年脸上的笑关都关不住……

现在,卫翔儇真的认为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主子了。

眼看莫离领着春天、夏天去清洗,卫左知道早饭时间快到了,可是主子还不走,怎么办?他为难地望向主子。

下一瞬,更为难的事来了,因为顾绮年抬起头说:“屋顶上的,下来吃饭了。”

怎么办?可以下去吗?把主子留在屋顶上,自己下去填肚子,会不会太过分?可是不下去……他饿了啊……

“主子爷,您要不要回……”卫左呐呐地问。

猛然被一瞪,卫左的下半句话被瞪回肚子里,王爷的脸色比冰山还冷。

“怎么,这里我待不得?”卫翔儇连声音都像在下冰刀子。

冤枉啊,他没说!整个靖王府是主子爷的,待春院也是主子爷的,连……连顾姑娘都是主子爷的啊,主子爷爱待哪儿谁敢有二话?只不过……

鼓起勇气,他小心翼翼地道:“爷,如果我不下去,顾姑娘会过来找我,到时、到时顾姑娘会发现王爷……”

身为王爷,蹲在屋顶,会不会那个……有失身分?

卫翔儇轻哼一声,挥手,让卫左下去吃饭。

如蒙大赦,卫左咻地飞下去,卫翔儇越想越不舒服,有这么急吗?

眨眼功夫,他看见三个大人端着饭菜往小花厅走去,两个小男孩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是第一次,卫翔儇很近地看着春天、夏天,他的视力极好,把他们的眉目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明白,葛嘉琳为什么非要把他们送进待春院,她算准养在这里,自己永远都不会看见吧!

不见面、不接触,就不会产生感情,即便两人长大,即便发现他们和自己长得相像,恐怕也难以亲近。

葛嘉琳是在替自己的孩子扫除障碍呢,只不过,那也得她生得出来才行。

血缘是种很奇怪的关系,单单一眼,卫翔儇想亲近两个孩子的感觉就很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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