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豹何时了 第十七章
第八章
枯荒的草地上,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疾速奔驰,阳黧焦急的心情如同急促的心跳般无可抑制。
原以为只要狠下心转头离去,那些无法自拔的爱、那些依依不舍的情绪终会淡去。可当她在跨出宫门前,从战苍魔口中得知罗修武受困的消息时,她却心急如焚,身形一幻便跟着战苍鹰的指引前往救人。什么释然放手、还他自由也放过自己的决定,瞬间抛诸脑后。
越过险峻的悬崖陡壁,动作矫健的黑豹站在岩石上,锐利的眼神落向地势较低的阴暗前方——那个长年弥漫着森冷氛围,由众多妩蛇蝮蝎盘据的北狱深山。
“他就是被困在那的吗?”抬起头,黑豹用眼神朝在空中盘旋的战苍鹰确认。
“对,可那处满布瘴毒瘟气,我无法领你进入。”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只是得劳烦你再回京捎个讯。”简短应了声,黑豹灵巧一跃,泼墨般的身影眨眼闪逝。
要快点,得再快点,要不就来不及了。
明明是日正当中,可越接近那片几不见天日的阗暗诡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越显阴寒,松软的泥草地也逐渐被刺掌的碎尖石取代,可这些都阻止不了黑豹着急前行的脚步。
经过一个日夜的奔驰,黑豹喘息急促,即便身体已发出警讯,可它怎么也不肯停下脚步,尤其当它在途中发现那些不敌瘟毒的士兵尸体,它更是不敢有一丝迟疑。连身为五奇兽里拥有转疗异能,不畏百毒的它都因此处浓窒的瘟气而略感不适了,更遑论是以凡人之躯被困了数日的他。
无暇细想只是前来剿灭悍匪的罗修武,为何会受困在如同地狱般生人勿近的险地,黑豹努力在浑浊的空气中嗅探着他的位置,却在沼泽边先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秦狩。
虽然对这曾行刺罗修武的人没啥好感,但它也知道这人是他相当看重的亲信,倘若这人死了,那他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因为这层体认,黑豹停下了脚步,将秦狩身上的瘟毒转移,未待他苏醒,也未给自己释毒的时间,便又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
穿过了满是尖刺的荆棘矮丛,鲜红的血在漆黑的毛色下并不醒目,直到滴落在地晕成了朵朵刺眼红花。被刮刺出满身伤,不是不痛,而是为所爱着急担忧的心绪远远大过痛觉,纵然疲惫不堪,可黑豹坚毅的眼神始终没变,前行的脚步更是坚定执着,直到它终于在一处石洞里找到了罗修武。
“修武,醒醒,你不能死,你不爱我没关系,可我不准你死,你听到没有?”发现罗修武气息微弱瘟毒入髓,黑豹一遍一遍地舌忝舐着他泛黑的薄唇,低狺似地声声唤着,全然忘却方才帮秦狩转疗后未及缓和的身体,直到过多的瘟毒逐渐超过它所能负荷,强健的豹躯终于无力的泛软……
“黧、黧儿,等我……”体内瘟毒消解大半,昏迷中的罗修武薄唇微动,因难地吐出呓语,“我、我想要你在身边……”
听到他意识不清的低喃,那样的挂念让黑豹湿了蓝色瞳眸,那种得偿所愿的愉悦让它几乎想兴奋尖叫,可眼下的状况却由不得它欢快。
深深吸了口气,奋力撑起的豹身化成了娇弱女体,隐在月复部的月牙印记绽闪出银蓝色光芒。
“知道你仍惦着我,就够了。”将布满细细伤痕的纤臂撑贴在石壁上,阳黧满足地笑了,微颤的唇瓣缓缓碰上他的。
将天赋异能逼至极限,看似温柔的亲吻里有着豁命的透彻,随着浊绿的气光由男子身上传至女子体内,再缓速被石壁吸收,阳黧身子越渐软弱……
直至罗修武苍白的脸庞有了丝血色,呼息渐趋平稳,阳黧这才松开了唇,释然地任由自己软瘫在他腿上,“修武,醒来后……带小黑炭回家,好吗?”
虽然意识因耗尽能量而昏沉,可阳黧却清楚知道在他清醒时看到的该是那有白月牙印记的黑豹,而不能是幻成人形的未婚妻,然而在眼睫闭合之际,她却再没一丝气力幻形。
天亮了,北狱深处依旧阴暗,潮湿且闷窒的空气里仍是夺命的死沉,缓缓苏醒的罗修武有些恍惚,直到他发现躺在怀里的人——
“黧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是这般凄惨的模样?
阳黧身上的粉色衣袍破裂不堪,像数十片碎布挂在身上,袒露在外的女敕肤布满细伤,小巧的果足全是污泥及干涸的血迹,微卷的长发凌乱披散,遮不住女敕颊上的伤,却更突显出触目惊心的苍白。
难以置信地嘶嚷,罗修武慌乱地将阳黧抱起,心急地拍着她满是伤痕的脸蛋,“黧儿,快醒醒,黧儿……”
几个时辰的休憩,阳黧体力是恢复了些,但体内依旧有些许毒气残留,让她仍感昏沉沉的,可那焦急万分的呼唤,以及没节制的拍打力道却让她不得不醒。
“你醒了,身体还有没有哪不舒服?”抬手模着罗修武即使脏污仍无损英气的脸,阳黧轻声开口,唯一牵挂的是他还有哪处伤没让她的转疗之能给治愈的。
一句话语,像道无形雷电狠狠劈下,霎时让罗修武刚强的心无可抑制地颤抖……是多重的感情能够让看起来比自己还糟糕的臝弱女娃,清醒后不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而是关心他是否无恙。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会……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复杂的情绪哽在胸臆,罗修武低沉的嗓音嘶哑微颤。
“当然是来救你呀。”觉得自个儿出现在此完全是天经地义的阳黧理所当然的回道。“我看起来很糟吗?”说着说着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
嗯……看来真的挺惨的!不过那不重要,此刻最要紧的是得快点带他离开这鬼地方,再待下去恐怕他又要吸入瘟毒了。
推开结实胸膛,阳黧猛然站直身子,脚底板传来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痛呼了声,接着开口,“咱们快离开吧,这里不宜久待。”
闻言,罗修武抑不住心中激动及酸楚,大掌一伸便将她拉回,将娇小的她搂在怀里抱得死紧,不论她出现在此有多么突兀,不可否认的是差点丧命的他,睁眼见到的是她!即使几日前才与他闹翻,她却仍是来救他。
“修武,你弄痛我了……”被压抱在他怀里,阳黧清楚地感觉到精壮结实的身躯在轻颤。那些怕失去她的惊悸、那种再无可抑的怜惜情绪,她全感受到了,因而满怀激荡的眼泛酸楚,心却无比满足。
即使会抱疼她,他也不想再放手了。曾经的顾忌,无谓的心结,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无踪,罗修武只知道自己绝不能、也绝不想失去她。
就这么抱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内心激动渐趋平缓,罗修武才又开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这山路曲折险峻,你又怎么有办法独自前来?”
“呃……”被闷在性感胸肌里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可以大口呼吸的阳黧听到他的话一时傻了,这才猛然记起自己在疲惫昏睡前没能变回兽形,“我梦到的啦,我自幼在山林长大,这些山路不算什么嘛。”
听来像胡扯的回答,让罗修武忍不住皱眉,“梦到?我怎么不知你在山林里长大?”
要命,他干嘛非得追根究底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阳黧硬是拉着他站起身,“别问这么多了,这里很恐怖耶,我们快走啦。”
“黧儿,把话讲——唔呃!”
正当罗修武欲开口追问时,一尾巨大的蚺蛇猛然窜出,迅速地将猝不及防的两人缠绕,狠绝的勒捆劲道紧得让人几乎窒息,倒三角的头部一双鲜红色细眼闪灿着邪恶光芒,嘶嘶吐着分岔的舌信:“落入我的噬魂阵,走得了吗?”
可恶,来不及了。眼看罗修武被勒缠的脸色发黑,阳黧情急之下把心一横,娇小的人形瞬间成了豹形原身,白森森的尖利獠牙朝黑青色蚺躯狠厉直咬下去。
突来的痛意让蚺松了力道,黑豹趁隙跳离,凶恶撕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该死的你干嘛对他下手?”
咬了蚺后,阳黧便从那腥臭的污血味得知它是餍魅蚺,擅长施咒诱杀等级较低的兽类,算是兽域里阴劣毒辣的爬虫之首。也因此猜得了何以罗修武在将匪贼杀得片甲不留后会受困于此,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它要挑中他。
“哼,我跟他的梁子结得可大了。”粗壮的蚺躯再次使劲,将罗修武缠得更紧,“当年我眼睁睁看着生母死在他的暗器下无能为力,现在他自投罗网的踏入我的地盘,我怎能错过这复仇的大好机会。”
原来当年差点吃掉自己的是餍魅蚺的母亲,难怪它要诱困罗修武了。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黑豹虽能理解其失亲之恨,可爱上罗修武的它哪容得了谁在眼前伤他,“他是为了救我,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
狠狠怒狺,黑豹瞬间朝蚺尾扑袭,利齿紧紧衔咬,左右晃动着头颅,试图让餍魅蚺放开罗修武。
“可恶!”恨恨低咒,餍魅蚺甩开罗修武,蚺躯一个弯绕盘转,裂张着血盆大口朝黑豹袭击。“我就先解决你,再来收拾他。”
“那也得你够本事。”抓稳时机松口的黑豹,利落闪避,隔着几步的距离与餍魅蚺对峙。
被松抛的罗修武跌落在泥泞枯叶上,全身的骨头剧烈疼痛,就连肺腑也疼得似要迸碎。捣着胸口粗喘的他意识尚清楚,略微泛青的俊颜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乡野间的聊齐志异、怪力乱神之谈他是曾听闻,可那些却远不及亲眼瞧见这一幕来得让人震惊,原本揽在怀里一同被卷缠的姑娘家,瞬间变成一只龇牙例嘴的黑豹!
看着与蚺蛇搏斗厮杀的黑豹跃直了身挥舞利爪,在它肚月复上那道忽明忽暗的白月牙映入眼帘,罗修武突然懂了……
那只他曾在蚺口下救过的小豹崽、那只在密林里救他的小黑炭、那个成天嚷着爱他的野丫头、那个见他被刺而忿忿不平的女孩、那个为只金豹痛哭失声的阳黧,原来全都是同一个……
摊在眼前的真相让罗修武感到惊诧,寻常人该有的恐惧却未曾存在,反而是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始终求不得解的矛盾复杂顿时清明,心却因惭愧而感到酸楚、苦涩。
我离家千里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反正你喂我吃哄我睡陪我玩这事我记在心底就好了呀。
人家就喜欢你嘛,不是都说夫唱妇随,所以我赖定你了。
没事就好,没事我才能安心……
有你在,我不孤单,只是有时候会想家。
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一相情愿……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何不拒绝赐婚?
——原来,早在他救下小黑豹的那一刻起,它便将他牢牢记在心底,甚至化成人形苦苦追求,而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却只因为她的冒然顶撞便厉声相向。
怎么能怪她呢?一只在山野林间长大的兽,为了他学着当个人够不容易了,如何还能苛求她懂得那些高道德、屁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