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不臣 第十八章
三日之后,褚莲城在黑拓天的面无表情中呈上了后妃名单。
“没想到你还有心情想到立后之事,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黑拓天凛着脸撂下这一句,而后几日竟是不再与她碰上一面。
褚莲城知他恼火,却仍是设宴邀请后妃人选、各国质子以及黑拓天原本的后宫,全聚于水泉宫外的柳榭聚饮。
一来她想让黑拓天看看这些后妃名单中的女子;二来是质子于北墨的地位特殊,正好试验这些女子在这些人面前能否合宜应对进退;三来她们日后既要为后宫之主,那么面对黑拓天原本的后宫,其态度也值得审视。
这日,宴会在夏朗代皇上宣告让大家尽情宴饮的口信之后,褚莲城便坐在一处不被人打扰之地,静静观察着候选女子们的言行举止。今日前来赴宴的女子,无一不是粉妆玉琢,或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低语,或是高傲地不与人应对,或蝴蝶一般地交际着、或羞涩低头不与人多谈……
唯有杜门侯爷之女杜丽娘与左相府千金李蓉,一派落落大方地与质子们谈论着各国风俗民情,神态从容。
“你……身子还好吗?”
褚莲城蓦地抬头,见到柏尚贤正被仆佣扶着,走到她面前。
“吓着你了?”柏尚贤定定地看着她。
“是惊喜呢。尚贤兄身子果然大有起色啊。”她看着他的脸,笑着起身让他在她榻边坐下。
“如今已能够短暂行走数步,今日皇上特许我搭轿人宫。”
褚莲城与他四目交接,彼此心中都有太多感慨,最终都化成了淡淡一笑。
“今儿个这场宴会让所有人都模不着头绪。若是广邀后宫以及高门名媛还可理解;至于邀请各国质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柏尚贤问道。
“各国皆有不同风俗民情,且……”褚莲城压低声音说道:“邀请质子入宫,我才能藉此机会见到尚贤兄。”
“难为你没忘记愚兄……”
“小妹自知时日不长,必定要在还能活动时,将诸事交办妥当,因此无法前去探望兄长,还请兄长见谅。”
柏尚贤一惊,看着她面上一派淡雅神态,他声音却颤抖了。
“你……莫非是在……”处理后事吗?
“是,我是在处理后事,尽可能地让一切没有遗憾。”她努力笑着,不许自己因他眼泛泪光而跟着感伤。
“可你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还丰润了一些,或许情况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
“北墨国富,收藏了一些难得的边境之国药材,像是能解毒的各色诃梨勒药九配方。我如今还能行走自若,也就是靠这些千金难买的奇药。”
“那……南褚的事,你都知情了吧?”“自然。”
“你……舍得吗?”
“我如今听闻的消息是,南褚百姓有饭可吃,不用再受官吏及皇室欺凌,我没什么好舍不得。”
“你倒是想得开。”柏尚贤叹了口气。
“不想得开一点,苦的还是自己……”褚莲城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正好看到一名后宫女子上前朝她走来,她于是带着浅笑等待着对方。
“皇上呢?今晚不会就不过来了吧?”女子问道。
“应当一会就过来了吧。”褚莲城说。
对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过一会之后,即转身离去。
“皇上会来吗?”柏尚贤问。
“这是为他而办的宴会,立后之事关系着君王的一生……”褚莲城喉头紧缩了下,但还是将话说完:“如此兹事体大,皇上一定会到的。”
“若他就是不来呢?”柏尚贤问。
褚莲城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可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待得宴舞宴乐都已尽毕,黑拓天却始终没出现时,褚莲城开始冒冷汗了。
众多女子们亦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目光不时投射到褚莲城身上。一名侯门千金甚至已在侍女陪伴下,朝她走来了。
褚莲城深吸了口气,才准备好说词要上前安抚大家时,便见夏朗现身了。她松了口气,看着夏朗朝她走来。
“皇上政务繁忙,无法前来,请莲城殿下代为处理今日宴会之事,无论如何处置,圣上都不会责怪。”夏朗走到她身边,一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
褚莲城一听,冷汗全冒了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若是皇上连现身都不曾,要她如何对这些权贵名门之女交代?万一因这造成君臣不合,她又如何担当得起。看来也只能暂时演上一场了。
夏朗退到一旁后,褚莲城走向那专为皇上设置的高榻之前,朗声说道:“陛下方才曾悄然出现过,因为国事繁忙不能久留,且为了不干扰各位雅兴,因此并未出声,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了?”
大伙一听皇上竟然已来过,顿时哗然。原来皇上不现身,竟是故意在暗中评量大家啊!
褚莲城迅速看过所有女子,从她们脸上表情看到了各种反应。
后宫女子一方面欣慰皇上没现身,表示他对这些新人没兴趣;却又失望于皇上的不现身,毕竟她们已经许久不见皇上了。
至于那些被列为后妃人选的女子,有的开始坐立难安、有的倒像是对自己表现极为满意般地微笑起来……那杜门侯爷千金杜丽良便是如此。倒是左相府的千金李蓉,脸上虽尽是失望,却仍维持着笑容。
果然,还是得多观察几次她们的进退应退啊,毕竟,门第权势那些,皇上根本不在乎。
“皇上勤于政事,乃北墨之福。虽不克多留于此,但确实有心与各位同享夜色华美,若有人愿意以此献诗一首,便留下赋诗交予内监,明日必定呈交皇上。”褚莲城转头向几名内监说道:“去备笔砚吧。”
她声刚落,有人即立刻转身离开,自然也有许多以才名见长的后妃候选人,或是希望得到皇上青睐的各国质子,走回座位上闭目沉思备写诗作。
褚莲城再度落坐,发现背上竟泌出了冷汗。她接过萱儿送来的养生茶,抿了几口,安安心神,长吐了口气。
“皇上是真的来过了吗?”柏尚贤低声问道。
“是。”褚莲城也只能继续说谎。
柏尚贤看着明显受宠的褚莲城,月兑口问道:“你……跟皇上提过我们的事吗?”
“南褚如今仍是大难之时,不宜谈儿女私情。”
“我……抱歉。我都忘了。”
“别这么说。”褚莲城将手放在柏尚贤的衣袖上,然后很快地收回。
既知自己身子状况比预期中还糟,还是别给任何悬念最好。
“夏公公,可还有事?”褚莲城看到夏朗传令后始终站着一旁,连忙问道。
夏朗看了柏尚贤一眼后,上前站到褚莲城身侧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在紫极宫,像是在等着殿下。之前已问过几回宴会结束了吗。”
柏尚贤脸色一沉,手掌紧握成拳,却只能佯装没听见。
“应当是想问我今晚宴会情况吧。”褚莲城朝柏尚贤一笑后,看向夏朗。“有劳公公陪陪今晚赋诗的贵客,我好前去向皇上禀报。”
“你还会再到宴会上吗?”
“不会。”夏朗说。
“你——”一个内监凭什么替她接话?!
“柏贤兄,”褚莲城一看柏尚贤就要出声喝斥,再度用手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她不能当面喝斥夏朗。“夏公公擅自接话,无非是因为知道我体弱,该回府休息了。待我手边事务到一个段落后,必定亲至府上与你畅谈终日,如此可好?”柏尚贤见她笑脸迎人,也只能强忍下怒气,对她点了点头,再瞪了夏朗一眼后,唤来随身仆役,扶着他离开。
褚莲城脸色沉凝地看向夏朗。“我还没病到神智不清、无法自理,我的事我还能自己回答。”
“奴婢多嘴无礼,请您恕罪。”夏朗对着她深深一揖,“实是陛下交代了,若您待得太晚了,要奴婢务必催您回去休息。奴婢想您一会还要去紫极宫,实在不能再回这榭台,一时挂心便月兑口而出了。您也知道若您有了什么状况,陛下那是比担心他自己还——”
“我知道。”褚莲城抬手阻止夏朗再往下说。“我这就过去。”
褚莲城转身,才走几步,便发现有一顶小轿在等着她。
她身子一僵,不敢回头看究竟有多少人注意到这样的恩宠。可既而一想,都不知道能再活多久了,还挂心别人的目光做什么呢,也就坐上了小轿,一路朝着紫极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