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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与花 第十一章 盼相伴

他们没有马上返家,反而踏入了小镇,只因师尊一句“想喝茶”。

翎花闻言,很本能回答他:“回去我泡给你喝?”

他一眼冷漠:“这三年里,我终于知道以前自己喝下的东西,有多么拙劣不堪。”没得比较便罢,喝过茶博士手中茗香,别想教他再喝她煮的茶叶尸水!

翎花脸囧。她泡的茶是有这么惨吗?!值得他这般怨慰?

再说,您是期待一个小毛孩能泡出人间极品吗?!

入了城门,由此处开始,不能随心使法术变来变去,只能安分靠双脚走过镇街,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发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一名瘟神。

若被凡人发现……师尊他是——

在雷霆堡见识过的驱疫法会,蓦地在翎花眼前重现,依旧教她心惊,一点也不愿意师尊遇上那样的景况、遭受那样的对待……

正当翎花垂着头,忆及那次满街追赶假瘟神的情形,身子突然被抱起,她吓一大跳,因为全然没防备,喉间滚出一声尖,不仅喊得路人扫眸过来,连师尊也一脸觉得她吵,淡淡皱眉。

“师、天尊……你干么忽然抱我?”而且还不是打横抱,而是女圭女圭抱——把她当孩子一臂托起的抱法,用断去的左臂……

“你不是喊腿酸?”他恍若无物托着她,彷佛胳膊里不过一片云朵,半点重量也没有,迈步便走。

“我?我没有呀,我刚在低头想事儿,完全没开口……”

“早上。”他淡回。

早上?早上跟师尊说没寥寥几句,随随便便扳指就能回想完,其中完全没出现腿酸的这一句呀……呀呀呀呀是莫再提莫讲!

翎花瞬间反应过来,听见脑门轰隆炸开的声音。

隐约想起,自己在那时确实向师尊软软哀求着,用快哭出来的嗓,说她不行了她的腿好酸放过她不要不要等等之类,

没脸辩解,也无从辩解,乖乖捂脸噤声,被女圭女圭抱进了茶馆。

别说是腿酸了,她现在腿都软了……这么靠近师尊,双臂为保持平衡,必须环过他肩颈,在他脑后交迭,被他柔软发丝挠弄指掌,她便不争气地烧红了腮。

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莫再提莫再讲!),区区一个女圭女圭抱又算啥,薛翎花,你长进些!

突然想起,离开大夫那儿时,师尊欲走前喊上她,清楚明白,不是“朝露”,而是“翎花”……虽然极可能只是口误,就算如此,起码代表“翎花”在他生命中,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点点点点的重量吧?

翎花的嘴角,忍不住又弯了一些,容易为一点小事儿而满足。

入了座,师尊点了一壶茶,她也想点一桶冰凉井水,浇熄满脸的热辣红晕呀!

茶馆里没几名客人,伙计招呼完他们,径自坐在一旁空桌打盹,生意冷清无比。

不只茶馆,街道上三三两两,出来做生意的摊贩也没几个。

“小二哥,这时辰不是该正热闹吗?怎么里头外头全静悄俏的?”翎花转头问伙计。

伙计此时才看清楚翎花绝尘面貌,早先她由男子抱进茶馆,脸都快埋进人家肩膀里,他不好放纵多瞧,眼下看得发懵了,直到察觉一道视线,如冰森寒,钻心刺骨,连忙收眸回神:“姑、姑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镇南八街发现一具尸体,死状极为凄惨,本以为是凶杀案件,官府正准备查办,哪知道,后来竟演变成靠近过尸体的差爷们,一个个染上瘟疫……啧啧,这可怕的病一传开,哪还有人敢上街蹓跶?不全躲在家中不出了嘛。”伙计目不敢斜视,姑娘美虽美,身旁那男人眼眸太锋利,淬了寒冰似的,惹不得。

是翟猛……

被师尊捏碎了颈骨,弃置于那儿的翟猛。

翎花偷瞄师尊一眼,师尊面容淡定,轻啜着茶,脸上恬然平静。

“公子姑娘放心,本小店天天费劲清洁,茶碗茶具全用沸水煮过,这桌子椅子也仔细抹过,绝对不带病毒!全镇里,就属咱们这儿最安全!”伙计吹牛不打草稿,堆满佞笑,很是讨好,怕客人不上门。

你眼前那尊,就是最大的病毒呀……

他正用你们家茶杯喝茶呢,呵呵……翎花默默在心里苦笑。

终于又来了另一组客人,伙计风风火火走了,勤快招呼去。

“师、天尊,我们喝完茶,尽快回去吧?”听见翟猛之事,她立马想逃,这三年里,已被翟猛训练成一种本能。

“怕我多待片刻,会害死更多人?”他眸未抬,长睫敛下,问得波澜不兴,声音浅平,修长指节举着杯,抵在唇间。

这、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她更怕的是,瘟疫消息一传开,当时闯进幻村的天女……再找上师尊。

师尊被断去一臂一足的景况,她至今毛骨悚然。

“你也认为,瘟神理当关在无法与任何人接触的禁地?”

“咦?”

“为保护旁人安危,最好牢牢缚锁,永生永世,不被允许出现,只在需要天降责罚于世,大瘟洗涤凡俗诸恶,才准许放出,一旦完成任务,便该尽快囚回牢笼,继续他无止境的囚期?”夭厉淡淡觑她,神情仍旧平浅,像讨论着旁人家务事,那般无关紧要,那般置身事外。

“……师尊,那是你以前的遭遇吗?”翎花忘了不许喊他尊”的忌讳,月兑口便道:“祂们……是那样对待你?”

将他隔绝,怕他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他力量强大,所以更该提防,惧之,怕之,于是,囚之,禁之,夭厉不说话,目光眺望长街。

浓睫下的眼底太深邃,里头藏了太多东西,像幽暗古井,见不到底,无法得知里头是冷泉,抑或早已干涸。

翎花鼻略酸,泪意冲上眼眶,氲氲她眼中看见的师尊模样,变得一片水雾雾。

若角色互换,她变成了他,他面临的际遇,漫长的静止岁月中,全在囚犯般的牢笼度过,看似被需要的同时,实则却是遭到舍弃,她绝不可能有师尊这样的平静,说不定早疯了、狂了。

他现在貌似悠闲品茗,看上去是多容易之事,以前的他,都不被允许能做吧……

翎花忍着不哭,用毅力逼回眼泪,不许它们轻易落下。

她怕自己一哭,就再无法止住。

当夭厉调回目光,看见一张皱包子脸蛋,纵然是朝露的倾世绝颜,也禁不起这番蹂躏摧残。

他嘴里几乎要吐出那句:朝露可不会哭得这么丑。

不知怎地,他居然忍住了没说。

“以前,你每回露出这种想哭不敢哭的神情,不是闯祸怕我责罚,就是心里委屈怕我担心。这么多年过去,半点长进也无,你年纪是长假的吗?”他嗤笑,然而口吻并不清冷,唇角边淡淡笑弧,并无勉强造假。

她现在没闯祸,自然不为前者,想当然,便是后者一心里委屈。

为谁呢?

他听着她咬唇强忍的呜咽,心却是谧静清平,袖子突觉一紧,一只软女敕柔荑就绞在那儿,死命抓紧,完全出自于下意识动作,兴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样的依赖习惯。

以前她小小的一只,不及他腰际高,老爱拿他衣袖当帘子,想撤娇时就揪着扯;想躲人时就往后头缩;吃了满脸油腻,直接抓了抹唇;哭了涕泪纵横,也拿它当绢子擦;想睡时握着朝身子盖,还能当被被……真是未曾有人这般靠近他、使用他,用得恁般肆无忌惮。

“……我曾经见过,为了驱赶瘟神,大肆举办的活动,全城人追着假扮瘟神的那个人跑,拿扫把赶他,用水泼他,还有人丢石子,沿街一路打出城去,再群起欢呼,开心庆祝,庆祝赶走瘟神……”她必须一句句慢慢说,才有办法从哽咽中挤出完整语意。

眼角的泪,终究不听使唤,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掉落。

她说着欢庆的景况,可嗓音,是那般疼痛。

“我以为……只有『人』才这样做,没想过……原来连神也是这样,天上地上,你的容身之处,居然一样狭隘……”

她好替他心疼,疼得几乎不能呼吸,整个人颤抖着,双肩一抖一抖的。

“你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替瘟神怜惜的『人』,何必呢?”他都觉得她犯傻了,何不轻松选择,与所有正常凡人同,对他仇视,拒之千里外。

何必追寻他?何必留在他身边?

“我若不怜惜,还有谁会怜惜……”她细声轻喃,泪水刚沿着腮帮滑下,凝聚在她下巴间,不及坠地破碎,便教长指揩,湿润指尖勾抬起她的面庞,唇,竟压了下来。

师尊嘴里,淡淡茶香,饮过热茗的口腔,很温暖,含吮着她的,唇像糖饴化开一般,缓缓开启,迎入了他的探索。

舌尖被轻触到之际,她颤了一下,没有躲开,乖巧地任凭吸吮、勾弄。

毕竟光天化日,这吻,结束得很快。

“明明没偷吃糖,嘴这么甜。”他淡淡一笑,也没再多说,继续喝茶,任由她脸红发默,忘了哭泣。

这一句话,好久好久之前的师尊也说过,那一回,她净夸师尊好话,被师尊视为狗腿谄媚,可她发自真心,觉得师尊就是无人能及的好。

她初心依旧,不曾改变。

对翎花而言,师尊还是同样的好,无论天上人间,容不容得下他,她都愿意成为最怜爱他的人,用整个人、整颗心,容纳他千年孤寂,不再让他独身一人。

可是,她很快便想到自己的寿命,就算她再养生、再努力延寿,也不过一百,陪伴不了师尊太久……

“师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活得与你一样久?”由于邻桌有旁人,翎花音量并不大,似极了喃喃自语。

不过夭厉听见了,有些惊讶,眉宇微动,轻轻挑了,很快恢复平静:“想长生不老?”唇角掀了个扬弧,似笑非笑:“那可不是有趣的事。”

她摇头:“不要长生不老,只要和你一样就好,多一天都不用。”

他眸光定在她身上,许久没挪走,听见她继续说:

“我能拥有不惧怕你的体贸,一定有理由,说不定是老天爷派我来陪着你,不然天大地大,独独出了我这个特例……再不然,就是注定要我当朝露的替身,代她与师、天尊你相伴……”

终于记起不能喊他“师尊”这事,翎花蹩脚改口,为时似乎已晚,夭厉明显不悦,却不知是因那句“朝露的替身”,抑或她喊了不该喊的称谓。

“谁也代替不了她。”夭厉口吻冷凉。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她低头认错,师尊的表情看来就像冷嗤,指控她不自量力。

她确实不自量力,以为刚刚被师尊吻过,就……得意忘形了吗?她真是愚蠢。翎花垂眸,暗暗骂自己。

彼此静默了会儿,邻桌谈话声盖过所有,讨论镇里这场瘟疫,其中有叹有骂,说这小镇待不下去,过几天也要离镇躲避,另寻它处,压根没空去留意旁桌的他与她,讲了些什么。

“仙药易得,助凡人延寿的方法太多,可是,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让你留在我身边,谈长生不老,太早了。”夭厉一贯的语调,淡淡的寒,淡淡的沉痦,淡淡的说着,太早了。

这么年轻的孩子,万一将来反悔了,才有机会挽回。

长生不老所代表的涵义,绝非字面上幸运,等再过几年,若她仍心意坚决,愿舍弃轮回,永生伴他这不祥之神,那么……也好。

夭厉的心思如此,可翎花当然误解了。

她如何能不误解?

他说,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让她留在身边。

他说,谁也代替不了朝露。

她终究……无法让师尊不感觉到孤单,因为,她不是他心上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

他不需要她长生不老的相伴,反正就算她老了死了,他再让另一个人变成“朝露”便好,没有非她不可。

比起为师尊心疼所落的泪,此时此刻,翎花反而没有哭泣的,心口干干涩涩的,像一片龟裂涸土,一块一块,全是裂痕,满目疮痍。

“我知道了,对不起……”她再度道歉,这一次,是为她自己的自以为是而惭愧。

夭厉并不乐见她再三道歉,不认为她做错什么,何必唯唯诺诺,尤其她眼里黯淡了一大片,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正要开口斥她,茶馆外突传一阵喧晔,邻桌客人闻声,立马慌张结帐,匆匆由后门逃了,伙计也知来者何人,垮着脸,多想跟着客人一块跑。

夭厉与翎花明显是不知情之人,才会一动不动,逃也未逃。

伙计拿颈上长巾抹汗,嘴里咕哝好几句:“怎么又来了……偏偏官府自顾不暇,一大票差爷病的病、死的死,没空缉捕他们,才让这群人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哎呦,客官大爷,请坐请坐!”见人已踏进茶馆,伙计职业笑容添上,只是略显僵硬,迎接几人入内。

那五人,个个虎背熊腰,粗犷吓人,腰际不是挂刀就是缠鞭,露在毛茸衣裳外的胳膊,雕着满满猛兽图,身上飘散浓烈汗臭及马騒味。

他们踢椅撞桌,故意弄出声响,壮大气势,兵器全往桌上摆,阵仗很是恐怖。

“给我端酒端肉上来!”其中一大汉扯喉。

“……呃,大爷,咱们这是茶馆——”伙计陪笑。

“要不是饭馆酒楼窑子全都不营业,老子看得上你这间破店?!少啰嗦!有什么端什么!”

伙计哈腰应诺,赶忙进后堂去吩咐。

大汉取了盘中招待茶点,咬了口,是雪花糕,呸呸地吐出来:“呸!净是些娘儿们玩意!”

“有得吃就别嫌,没几家店开,再挑就没了。滋味还不错呀,口感松软,不甜不腻。”另个汉子倒吃得很欢,一口接一口。

“你吃屎也说好呀!”同伙取笑。

“去你的!”又是一阵拳来脚去,踹得桌椅碰碰作响。

“好了,别闹,想想该怎么把老大尸体弄出来,说什么也要让老大入土为安!”听说官府怕疫情扩散,已将尸首火化,又怕骨灰外流酿灾,封锁在官衙某处,谁人也不敢靠近。

众人都沉默,这事儿嬉闹不得,他们蛮横脸庞皆写满坚决,只是当中有一人神情略为惶惶,挣扎了会儿,才挠挠脸腮说:“他们说……碰过老大尸体的,全发病了……”

“老大是随便啥人都能碰的吗?!尤其是官差,老大生平最痛恨的家伙,就连死,也绝不允许他们胡来!咱们是什么?兄弟呀!老大会恶整我们吗?!”汉子哪懂瘟疫是啥玩意,只当是老大显灵,故意把官府闹个鸡犬不宁。

“没错!就算老大被烧成灰,也不能独留他在这,定要把他带回山寨!”

伙计端来数盘茶点,众人暂时停下交谈,先狼吞虎咽一番,再狠狠嫌恶茶点塞牙缝都不够,伙计还挨了两记爆栗,又给踹回后堂去拿吃食。

难闻的气息,令夭厉拢眉,耳边的嘈杂笑闹,更是干扰他的清静,打坏喝茶兴致,他淡淡一句“走了”,翎花立刻掏钱搁桌上,对后堂忙碌的伙计喊:“小二哥,茶钱放桌上了。”便匆匆要追上师尊脚步。

“好咧,谢谢客官!”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吸引五名汉子注意力,若翎花仅仅一般庸脂俗粉,他们自然会很快挪开目光,偏偏她不是。

她并未戴上面纱,容貌清丽无双,肌肤白玉无瑕,黑发如云柔软,是男人没有不多看两眼,况且是他们这一类鲁男人不光用眼睛看,手脚也很不干净。

当翎花走过他们旁边,一只毛手探来,抓住她的手臂,扯往自个方向,翎花一时失察,扑跌到男人身上。

“这小小城镇,居然出了这般水灵美人儿?先前怎么都没见过?”真软,浑身香甜,手感真不赖。

“你干什么,放手!”翎花很快挣扎开来,站稳身势,甩开男人的手,忿忿奔离。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戏女人?!”汉子同伙斥喝。

“模个两把,有啥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孟浪动手的男人,兀自一脸陶醉,作势嗅着掌间余香,嘻笑自若。

翎花看见夭厉侧着身,回过了头,男人拉扯她的那一幕,落入冰冷眼里。

他定是看见了,否则不会周身闇息汹涌,噬人般澎湃,旁人或许看不见,她却一清二楚。

她飞奔过去,挽着师尊便跑。茶馆里还有无辜伙计,不能在此动了杀念,瘟息一释,可不是谁都能幸免。

匆匆带走师尊,未能听见几名汉子之中,有一人紧紧盯住翎花背影,沉吟许久——

“她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

夭厉冷着脸,被她半拉半推,远远带离茶馆,步上了横跨川河的石桥。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两人身影。

“为何阻止我?”口气也是冷到极致,贸问间,竟带些许不满。

“店里有其它人在,毕竟无辜……是我忘了覆面,他们罪不致死。”翎花掏出钞巾,熟练遮掩口鼻,只露出一对美眸朝他笑得有些讨好,希望他尽快消气。

他身上霾雾趋缓,确实被她所安抚,然而仅仅一瞬,又立刻狂乱溢出,周身数尺间,全笼罩在瘟息中。

翎花吃惊,望向师尊,却发现师尊面庞严惠,目光落向前方,于是她随其望去,桥的另一头,站着一名男子。

一名满脸狰狞伤疤,面容肃然的高壮男子。

两人对视,谁也不先开口,只是凝望,竟让氛围冷凝结冻,沉沉压制,无法呼吸。

翎花反应过来,脸色刷白。

难道是……天人,与师尊一样的……神?

和儒雅师尊迥然不同的气韵,那男人很明显是武人,裹在一身平凡布衣下,壮硕体格仍旧清楚可见。

前次是天女,这回换成天人,要来找师尊麻烦吗?!

翎花紧紧盯着男人,无比担忧,身体出自本能,悄悄往前挪站了半步,介于他与师尊之间,自不量力地想要扞卫师尊若男人突然采取动作,起码她能先挡挡。

小小的无心举止,落入两男人眼中,夭厉眸仁一缩,彷佛流溢着什么;那男人则是添了抹深思,更有几分定睛注视。

男人先开了口,声嗓低沉清冽,似山间流泉:“老友,与我喝一杯,如何?”

话一离口,竟非讨战,而是邀约,还咧了个很想和善,却倒显狞冷的笑,颊上伤疤一跃一跃的,若有小孩子在场看到,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夭厉默然。

翎花悄悄扯他衣袖,侧仰着脸,以嘴形问他:真是你的老朋友?

夭厉淡淡颔首,同时回答了她与男人。

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谈,她似乎多余了,既知男人是友非敌,翎花戒心自然松懈,于是说:“师、天尊,既然这样,那你们慢聊,我去信客那里一趟,给雷行云捎封信,报平安,也报告玉佩破掉的坏消息,可以吗?”

听见雷行云三字,夭厉是皱着眉的,但片刻之后,仍是点头。

“你若谈完,再去那儿找我。”她指了不远处,一户挂着布幔的人家。

她向来央托苏大叔代为送信,苏大叔因生意之故,时常往返数城镇间,雷霆堡有他的合伙商行,是每回必去之处,很是顺路,帮忙带些信,赚点小外快,何乐而不为。

看见师尊眉心蹙痕,她有些惶恐,不确定地问:“……你会来吧?”

她怕他忘了接她回去,又或者,理所当然不来接她,把她丢了,省得缠人……

“你别乱跑,待在里头,直到我来。”他说。翎花瞬间安心,师尊从不食言,若是答应了,定会做到。

夭厉一路看她走向那户人家,敲了门,一名妇人打开门,见是她便热络一笑,下方还有两个娃儿探头,朝她扑抱而来,迎她入内,翎花回头对他挥了手,跟随妇人进去,门扇再度合上。

夭厉收回视线,对上男人意味深远的笑。

“别乱跑,待在里头,直到我来。真贴心的叮嘱,还一直盯着进屋才放心。”男人学他方才口吻。

“你笑起来很丑,没人跟你说过吗?”夭厉撇开眸,不留情回击。

“我向来不靠脸。”男人无所请耸肩,又道:“走吧,酒已备妥,不会教那娃儿等太久。”

长桥上,两道身影瞬间消失无踪,极度寥落冷清的城街,无人曾经目睹。

转瞬间,城镇何在?

满山翠绿,其中夹杂缤纷樱丛,粉女敕点缀一角,如画景致跃然眼前,绝崖边,山岚袅袅,以石为桌,已放置一壶酒、两只杯。

两人各自落坐,杯盏中酒香轻溢。

“我们之间,还有何好说?”夭厉看杯中一瓣粉樱荡漾,为酒液増添淡淡幽香。

一个是入魔瘟神,一个是为世间除恶之武神,两人立场敌对,平和坐下来喝酒,已属荒谬。

武罗喝酒豪迈爽快,一口便干,哪能尝出其它滋味,挑选此处也不为景致风光,单纯只因这儿静。

“我们两个又不是死敌,除掉你并非我的职责,自会有人找上你。”武罗替两人再斟满酒。

“先前那位战斗天女吗?”夭厉扬起冷笑。

“没错,只有她做得到。”

“轻易被击碎颈骨之辈,我想她没这等本领。”别以为断他一臂一足便是取胜,那是他丝毫不扞护这具身躯的缘故,身躯对他而言,不过是剑鞘,收敛着狂乱瘟息,剑鞘一月兑,力量尽数奔流,再无受缚。

武罗举杯,作势敬他,口气谈笑间,夹带认真:“不,她有,而且唯独她能,老友,我不是说笑,辰星是你的克星。”

夭厉这回倒是真的笑了,眉目俱柔,俊逸的天人之姿,在此刻表露无遗,即便入了魔,也无损他的丰采。

“除非她这些年修为突飞猛进,或是获得数名天人仙力灌注,否则凭她?痴人说梦。”笑容之后,转为一片漠然。

“你何不自己去亲眼见见?”武罗不特意说破,彷佛要诱他投入陷阱,眸带挑衅。

“好,我去会会她,见识你口中这位『克星』。”饮完手中这一杯,夭厉姿容翩翩,长瀑黑发融于雾岚之间,下一波山烟涌上,夭厉已不见踪影。

独留武罗,酒杯抵在嘴前,唇角一抹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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