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主母 第二章 受宠的王妃
“东凉国的军队到哪儿了?”
兼做议事厅的书房十分宽敝,此刻大大小小的将军站满一室,不论是老将或新秀,个个面泛红光的注视他们眼中的王者,马首是瞻的听其差遣,无一人敢露出鄙夷的神情。
缓缓站起的皇甫桓以行动向诸位将领宣告——本王已然痊愈,并未如奸佞小人所料想的一蹶不振,他仍是昔日的活阎王,取人颈项如探囊取物,杀得敌人有命来,无命回。
只是他脸上的面具仍是半面狰狞的鬼脸,一半的脸俊美无俦,另一半可怖骇人,隐隐散发令人畏惧的冷意。
其实在成清宁日日的推拿以及一日两回以香膏淡化疤痕的疗效下,他血肉翻开的可怕伤痕已改善不少,凹凸不平的疤痕逐渐软化,磨去焦黑暗沉的表皮,露出白皙的肤色。
虽说不能完全祛除,但长时间用淡疤膏涂抹和按摩,即便还以原本的俊逸儿郎是不可能,可是只要稍稍修饰,便能遮住吓人的伤疤,不用面具也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人前。
百毒圣手君无恙也跟着秦王夫妇来到西北,西北多药材,他主要是为稀有药草而来,顺便兼当秦王的随军大夫。
不过他并不是尽责的大夫,才刚安顿好落脚处就不见踪迹,四处寻药草去,虽住在秦王府却日日不相见。
君无恙手上倒是有一个除疤的方子,只是手法太过粗暴,要硬生生的将脸颊的肉挖出,再抹上生肌化瘀的药膏,等新肉长出还得用利刃修掉多余的颊肉,以人皮覆盖使其与新肉黏合,约一年光景便可还以原来面目。
皇甫桓对此不置可否,压根不放在心上,肌肤光滑似镜也好,毁容也罢,他都处之泰然,男儿立身于世并非仅靠一张脸皮。
而成清宁却坚决反对,明明她可以慢慢调理,三、五年她等得了,何必为了一张俊颜让他忍受皮肉之苦,活人割肉还不痛死,他忍得她可舍不得,一寸肉也不相让。
“在天河以北,隔江与我军对峙。”王爷来了,东凉国的气数也到头了,别想再进一步。
“由哪位将军领兵?”打这么久还没分出胜负。
“是叶将军。”都上了年纪,叫他别出去偏要逞一时之气,脾气跟头牛一样倔。
好在不输不赢,还能挽回一张老脸颜面。
“叶平生?”他有六十岁了吧!孙子都成家生子了。
皇甫桓眉头一皱,颇为感到苦恼,这位定远将军是跟过先帝的老部属,当年是御前的先锋,为人火爆冲动,有勇无谋,但贵在忠心,皇甫桓说的话他尚能听得进一二。
只是近年来能压得住他的秦王不在,因此那西北汉子的爆性子有越来越烈的趋势,一意孤行,全然不听人劝,我行我素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倚老卖老,目空一切。
“叶将军的用意是好的,他想拚着一条命为王爷守住天河以南的草原,那块丰饶的水源地足以养上千万匹战马。”一到春天草长过腰,水丰草绿,能放养无数牛羊。
“贪功。”他也不瞧瞧他几岁了,还不提携提携后辈有能的将领,让他们畅快淋漓的打上一仗,自己逞强什么。
为定远将军说项的显武将军面上一讪,“王爷,属下等也是久候你不至而剑走偏锋,唯恐没能保住王爷你的西北……”
皇甫桓目光一锐,以掌重拍他肩头。“谨言慎行,祸从口出,西北是皇上的,皇上才是一国之主。”
冷汗暗流的显武将军顿感肩膀很重,腰杆儿挺不直。“是,是属下口误,皇天后土皆陛下所有。”
手一移开,皇甫桓面冷如霜。“皇上对本王的防心甚重,稍有疏失便是万劫不复,你们都是跟随本王已久的人,本王不想有谁因一时失言而枉送性命,切记皇权是天,天威难测。”
“是。”众将应答,声音宏亮。
无法久站的皇甫桓走回主位,坐上紫檀木雕螭龙大椅。“敌方领军之人是谁可知晓?”
“是东凉国长公主普普拉的夫婿,代战公主正全力围攻落雁城,目前两方各有胜负,守城人是宣武将军袁长青。”他并未全力防守,有几分逗弄意味。
萨瓦琳公主并非传说中的勇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她的女战神之名是西北将领捧出来的,用意是蒙蔽皇上的双眼,好让他以为西北战情真的危在旦夕。
西北不保,大明江山还留得住吗?
连成一气的西北军成功地把自诩圣明的皇帝唬得一愣一愣地,对危急军情信以为真地放猛虎归山,希望他们两败俱伤。
殊不知萨瓦琳的连下三城是西北军让出来的,他们佯输装作后退,以不合事实的谎报军情渲染公主的战绩,让京城那边认为萨瓦琳是正崛起的女战神,势如破竹的打算越过西北三城,挥军南下。
朝廷震动了,皇帝也为之一惊,为了不让东凉公主一路往下,他只好动用残疾的一母同胞兄弟去迎敌。
“北夷王子倒是长命,北夷部落被本王清扫得差不多了,无兵可用的他便投向东凉,还出人意料的搭上长公主,本王不得不佩服于他的善于钻营。”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王爷,我们要拿下塔木齐吗?”北夷王子一死,大明边境少了一患,至少五十年内北夷人不敢犯境。
皇甫桓黑瞳幽深如墨,“让他多蹦跶几天,把新兵带出去练练,他若太快被打败,朝廷那边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仗要怎么打由他决定,边打仗边吊着,打上三、五年也无妨,边关不稳,远在京里的皇帝才有所忌惮,不敢轻易调动防守,他才能更稳妥的安排西北的部署,一步一步走下去。
刀要越磨越利,小兵不磨出锋芒难以成大器,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带兵打仗,总要有几名得力的左右手。
就让东凉军队当磨刀石,砥砺出最精锐的部队。
“王爷,代战公主呢?需要属下出兵帮叶将军一把吗?”一名年轻小将摩拳擦掌,眼中闪着兴奋,他渴望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不急,让她善战的名声传得更大再说,通知老叶一声,只要不让蛮子的兵过河,他喜欢怎么打就怎么打,别把命弄丢了就好,猫逗耗子拿捏好分寸,且战且保留实力。
“另外传本王命令,与东凉国公主的应战先败上几回,假意抵挡不住,急需援兵,让女战神之名沸沸扬扬,皇上那边需要一个能让他转移视线的靶子,不用时时盯着本王。”
外敌不退,哪空得出手整顿卧榻之下酣睡之人。
代战公主是个诱饵,引开皇帝对秦王的关注,东凉国一日不退兵,皇帝便一日无法安心,目光盯在两国的战况上,无暇分心揣测秦王的动静,这便是皇甫桓计划中的一环。
刚回西北百废待兴,他得做一番收拢,把散出去的兵权收回来,重新编列略显散慢的西北军。
“王爷,我们要和朝廷对上吗?”底下的将士们早心生不满了,用得上他们的时候当天兵神将,不在乎伤亡的抵御外侮,一旦偃旗息鼓后便置之不理,军饷粮草一拖再拖,要不断的上书催促才以施舍的嘴脸发放。
他们是打仗的兵,而非遇事就缩头的百姓,不给兵吃饱又何来气力抗敌,马要能冲锋得先喂饱草料,何况是人。
“目前还用不上,不过要预做准备,一旦本王双腿复原的事传回京城,只怕西北的局势会有变动。”不至于明面上的打压,但肯定小动作频繁,提醒他为臣之道。
皇甫桓眸光冷锐,透着寒意。
身有残疾一事众所皆知,一路随军北上,他以身残姿态始终坐在马车里,少有露面,几十万大军并非全是他的人,有隐瞒的必要性,不能功亏一篑的毁于有人口风不紧。
但是所谓纸包不住火,他在行军途中练习走路无人知晓,全由亲信把守四周,可一到了西北那就真是想瞒也瞒不住,改骑马的他是用双腿走进秦王府的。
平沙城的王府内应该有皇帝安插的探子,一有王爷的风吹草动立即回报,他双腿能行走便是惊天大事,若想皇帝不知情恐怕不可能。
“王爷,要另外给你找几个贴心的人服侍吗?红绡、绿翘还给你留着。”平时护卫秦王府安全的统领问道,他指的是屋里人。
秦王不重色,但身边仍有几名容貌姣好、身段妖娆的丫鬟服侍,她们伺候王爷的饮食起居,偶尔也侍寝。
不过皇甫桓很少亲近她们,通常只让她们负责内院琐事,一部分人在他不在西北这段时日已出府嫁人,现在留下的都是些不甘心平庸,想要搏一搏的,她们自恃容颜出众,王爷身虽残但仍位高权重,只要攀着了大树,还怕没好日子过。
她们自知身分低微,不敢有所奢望,不求当正妻,不过拚个姨娘前程也好过当平头百姓的糟糠妻,见多了绫罗绸缎、穿金戴玉的富贵,要打回粗布粗食的生活哪能接受。
因此一听闻秦王要重返西北,最高兴的除了追随王爷多年的部属外,莫过于那些服侍过王爷的女人,她们觉得送到眼前的机会来了。
“咳咳!老郑,别忘了王妃也来了。”武毅将军罗佑东好意的提醒,唯恐老友郑丰元一脚走差了。
得罪王爷还有转圜余地,最多八十军棍,可让他们面带娇气的王妃肝火大动,那就真的会尸横遍野了。
不知死活的郑丰元冷哼一声,他向来瞧不起女人,即使贵为王妃,在他看来不过是暖床的玩意儿。“王妃管得着王爷找女人吗?咱们英明神武的王爷岂能只有一个女人,何况她那小身板哪满足得了身强体壮的王爷,叫她哪边凉快哪边待……”
唉!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心直口快上。赵走西一脸怜悯。“郑统领,先看看王爷的脸色再高谈阔论。”
“王爷的脸色有什么不对,我可是为了他着想……”哎呀!我的亲娘,王爷的表情似要拿他祭刀。
直肠子的郑丰元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沾沾自喜自以为设想周到,没想到一看向王爷,当下被他森冷的脸色吓得心口一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王爷的性子几时变得如此冷戾,难道是受了伤的缘故,使得性情大变?
“郑丰元。”
“是的,王爷,你有什么吩咐?”站得笔直的郑丰元上身往前一倾,神态恭敬的像见了祖宗。
“以后对待王妃要如同见到本王一般,不可有丝毫怠慢。”他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爱妻,哪容旁人轻慢。
闻言,鲁汉子一愣,“王爷,是属下听错还是你说错了?那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哪有什么重要的,沙场男儿不在乎儿女私情,像他府里的一妻五妾不都是乖巧温顺,凡事他说了算,少有二话。
“那是本王的女人。”皇甫桓语气严厉,带着金戈铁马的冷悍。
他不懂女人有什么不同,不就只有一种作用。“王爷,女人不能宠,你要多少属下为你找来……”
没等郑丰元把话说完,一道冷利的风滑过面颊,他忽地一疼,伸手一模,手上尽是鲜红温血。
“不要让本王重申一遍,不只是他,把话传下去,谁敢对王妃有一丝不敬,自个儿前去领罚,鞭一百,逐出王府,不准立足西北。”他的王妃岂能受人折辱。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书房内的将领面面相觑。
他们是知道王爷娶了王妃,并将王妃带回西北,但他们以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王妃的存在与否不会影响西北大局。
“王爷,王妃她……”不是你用来糊弄皇上的幌子?
几乎所有的西北将士都这般认为,王爷娶亲是迫于无奈,他对宁平侯府嫡长女压根无心,一度欲提出退婚,各觅良缘,侯府千金不得王爷所喜,因太后之故才未毁婚别娶。
而王爷向来冷情,不入他眼的碰也不碰,即使红绡、绿翘等人,他也是待她们可有可无,既不亲近也不多看一眼,只当是府内的一件不值钱物事,多了不见得赏心悦目,少了也不会觉得空了什么。
因此当一干下属看到王爷带了“家眷”回府,说实在的,一群身经百战的汉子还是狠狠的惊了一跳,以为王爷是受到什么胁迫,或是有把柄落在王妃手中,迫使他同行之人多了女眷。
“咳!王妃好,王妃是个妙人儿,等她在西北多待一些时日,你们会知道王妃是多么可人,蕙质兰心。”赵走西笑得特别亲和地拚命挤眉弄眼,希望将军们能领会他的意思。
赵走西和罗佑东一直是秦王身边的人,从个小兵做起,之后是随侍,一直至左右先锋,王爷的大小事问他们最清楚,几乎没有一件事不晓得,包括王爷中毒,被个十岁的小姑娘所救,而后小姑娘长大了,被嫡母、嫡姊逼着代嫁,庶女变嫡女。
好巧不巧,这名有恩于王爷的小姑娘嫁入秦王府,新婚夜认出落难的王爷,原本打算冷落娇妻的王爷一见是故人,那张结霜的脸顿时春暖花开,顺水推舟的圆了房。
只是他们没想到一向能吓得北方蛮夷闻风丧胆的活阎王、玉面罗剎,一成了亲之后居然成了妻奴,宠妻宠上天不说,还百依百顺的唯妻命是从,将人疼入骨了。
“王妃有这么好?”将领当中有一人提出质疑。
不只是赵走西,连罗佑东都肯定的直点头,脸上明白的写着——一定要相信我们呀!要不后果自负。
“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好,王爷今日能重新站起来,全是王妃的功劳。”
“真的吗?”众人大为讶异。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王妃还积极的为王爷治脸,利用香药淡化疤痕,日日为王爷上药,王爷的脸明显好了很多。”他要多宣扬王妃的美德,王妃好,王爷就好,王爷好,大家都好,省得就地操练七个时辰。
“王爷的脸……能治好?”大家面露惊喜。
不管成不成,赵走西只管点头,当初连太医都不看好,只说王爷的腿终生无望,一辈子残疾。
可是经过王妃的药浴和什么香疗法、推拿的,加上神医的针灸和祛毒,王爷难以站直的双腿还不是能行走自如了,宛如没受过伤,只要不疾行快步是看不出他的腿其实仍稍显不够灵活。
不过这是短暂的,王妃说了,只要勤于复建,不出三个月,王爷便可健步如飞,能跑还能跳,踹人踹到翻跟斗。
因此,凡事无绝对,谁说王爷的腿不良于行,如今不是能走了吗?还走得八面威风,神气凛凛。
原本能吓哭孩童的半张鬼脸,如今也没有令人看了脸色发白的可怕模样,焦黑的皮肉已细女敕多了,外翻的伤疤渐平,一道长长的肉疤从眉毛下方横过脸颊,停在嘴唇上方,看着并不恐怖。
“那真是太好了,王爷又能恢复以往的英姿焕发,面如冠玉,一露面便全城震动,王爷……王爷,你在看什么?”
顺着秦王的视线朝往窗外看,一名容貌秀丽,肤色白女敕的女子走过宽砖石板路,怀里抱着一物。
在挑剔的京城贵人眼中,这样的姿色算中等,勉强能入目,多属丫头、婢女一流,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在僧多粥少的西北而言,有个女人就不错了,管她美丑,未曾婚配更是上上之选,看谁下手快。
西北军中娶了妻的人并不算多,因为当兵的真的养不起妻儿,而且待嫁女子少之又少,所以只要颜色不差的,对这些没老婆可抱的兵汉子来说,那可是黄沙里的一朵花,花色正艳。
其中一名自作聪明的小将开口说起荤段子。
“王爷要是看上了就召来服侍,能伺候王爷是她的福气,瞧那女乃大翘……噢!赵将军,你做什么打我后脑杓?”真痛。
赵走西故作无事人的道:“那是王妃跟前的丫头。”
“那又如何?”王妃的陪嫁不等同通房吗?日后开了脸一样是王爷的人,主子、丫头共同服侍一人。
这人是榆木脑袋呀!都说这么白了还不开窍。“王爷留心看她一眼,是想知道王妃吩咐她做了什么事。”
重点是王妃,不是丫头。
小将还是听得很含糊。“看了就看了,有什么不同?”
“你……”是他傻,是他错了,妄想和石头对话。
“武扬,去把荷心叫过来。”
武扬是赵走西的字。
“是的,王爷。”王爷要坐不住了吧!一碰到和王妃有关的事,王爷很少不过问一二。
一会儿,俏丽的荷心走进满是爷儿的书房,习惯主子满身香的她一入内,一股冲鼻的汗臭味叫她很想捂住鼻子,只是双手抱着东西,腾不出手来。
“王爷。”她屈身一福。
“那是什么?”皇甫桓看向她怀中之物问道。
“胡服。”
胡服……“王妃要的?”
“是的。”还有银臂环、银头饰,银做的腰封铃串。
“王妃要出府?”她不是静得下来的性子。
“呃,这……”王妃交代了不能说。
“告诉她,最近城里不平静,别尽想着往外溜达,过两天本王得空了再陪她上街逛逛。”他还得赶往大军驻扎地,尽尽参军之责,至少要做做样子,帮着堵住南侵的敌军。
闻言,荷心苦着一张脸,“王爷,你这不是为难奴婢吗?王妃要是肯跟人讲理,奴婢都觉得是菩萨开眼了。”
王妃如此蛮横无礼?众将领狐疑的眼光看向方才还宣称王妃好得不得了的赵走西,似想提问王妃好在哪里?
皇甫桓失笑,他的确娶了个不怎么安分的小妻子。
“王妃,这西北的秦王府好大,大到奴婢都迷路了,一走走到石头路。”到处是石砌屋,看多了眼睛都花了。
“哪来的石头路,准是妳东瞧西瞧太起劲,错过回屋的廊道。”她这性子要磨一磨,省得招祸惹事。
“才不是,真的是王府的石头太多了,奴婢看得眼花撩乱,王妃瞧瞧这屋子的四面墙全是石砖,住在里头多沉重,彷佛压了无数石头似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在边陲地带,多一分防备少一分损失,连年征战,毁损的屋舍不计其数,妳家王爷也是聪明,省去修屋的麻烦,直接以坚硬的石头建造。”
她倒是不讨厌,喜欢花草的人通常乐与大自然为伍,石头是最纯净的天然物,历经千万年岁月,说不定都有灵性。
《西游记》里那只泼猴不就是石头吸取日月精华而孕化的,《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也是一块灵石。
“王妃不觉得石头太多了吗?花草树木倒没瞧见多少,光秃秃的一片好似身在石头山里,凿空了山壁往里头一住。”富贵窝里不住倒成了山里人,只差没背弓上山打猎。
经她一说是有点像,成清宁捂嘴轻笑,“是少了点绿意,太过刚强了,不像王府倒似军营。”
皇甫桓一开始的打算的确是盖几排石砌屋子,把他的几万名亲兵收入府内,后来发现不妥当才改建成目前的王府,超过亲王定额的亲兵迁往后山,这才有十万府兵的营区,镇守王府后门。
因为王府里大多都是男子,女子寥寥可数,盖成石头屋也更显得宏伟壮观,磅礡大气,完全符合铁血男儿的刚硬。
这是一个纯爷们的地方,皇甫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迎进娇气十足的王妃,他当时胸怀万里的气魄,号令十万壮士凿石,耗时一年才完成如今的秦王府。
王府落成时他颇为骄傲了一番,认为是惊世创举,足以留待千秋万代,子子孙孙瞻仰。
可如今雪做的人儿一住进来,便明显看出不足,当年的豪气干云、年轻气盛已成为明日黄花,少了儿女柔情。
“王妃,妳得想个法子改善改善,多种树,栽栽花,或是养几盆兰草也好,至少让奴婢看看会动的东西。”风一吹,树叶摇动,花花草草迎风摇曳,妙趣横生。
“人不会动?”这府里最多的是人。
说到这,最没脾气的荷心竟不满的发牢骚。“一个个跟石头一样又硬又臭,奴婢实在不吐不快,王府内到处可见披着铁甲的兵士,可想找个人带路居然目不斜视,明明看到奴婢了还直视前方地打奴婢面前走过,好似奴婢是一棵多余的杂草,不挡路就留着。”
她都快被气死了,这些个府兵分明欺负人,欺负她们新来乍到,还没能是号人物。
看到丫头气愤的模样,身为主子的成清宁反而满脸堆笑,“这才叫纪律,要是妳一个丫头使唤得动,令其坏了规矩,那我和王爷才该苦恼,军令如山,任谁也不得违抗。”
“王妃,妳一嫁人就不护短了。”以前还是姑娘时,自己和荷叶与她主仆三人像月兑缰的野马,四处游走无人管束,现在服侍的人多了,她大丫头的地位越来越不保。
成清宁语带深意的睨了她一眼,“在这秦王府里,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不分彼此。”
“王妃……”她觉得委屈。
“王妃,别理会荷心的小家子气,她就是心眼小,喜欢托大,以为王妃的身边人就该高高在上的被吹捧着,她忘了自个儿是个丫头。”荷叶冷声道,手底下忙着为主子理理云鬓,插上叮叮当当、以银丝打制的梨花花冠,一颗颗垂落鸦黑青丝的花串是五彩宝石,最底下的吊坠是脆声轻盈的银铃,一串两铃铛,铃铛约指甲片大小。
“奴婢才没有小心眼,荷叶姊姊胡说,奴婢很认清自个儿的本分,要一辈子给主子当丫头。”有王妃当靠山,她横着走都行。
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成清宁笑得明艳动人。“我才不敢留妳一辈子,哪天恨嫁了,我还拦着不让妳嫁吗?”女大不中留,到了年纪还不嫁人,闲话一箩筐。
“王妃……”红着脸的荷心轻轻跺脚。
“好了,不逗妳了,看看本王妃这打扮俊不俊,像不像本地人?”她瞧了都觉得俏,明眸盼兮,好个美人儿!她顾盼自得。
“远看像,但是王妃肤白胜雪。”晶莹剔透的肌肤宛如打磨过的珍珠,白皙透光,薄得可见晕红。
长年在风沙的侵袭下,又未做适当的防护和保养,西北妇人大都五大三粗,皮肤黑成深麦色,手臂、脸粗糙得会硌手,她们双颊上是冻出来的干红,看得出来苦日子过得多了。
一个玉做的人往麦色的人堆一扎,一眼就明明白白了,成清宁有令人妒恨的好肤色,白里透红。
她太白了,白得不像当地人,一看就知是京里来的,那分贵气、那分恬然、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宁和,是西北水土养不出来的娇贵和水女敕,清淡如水莲,幽幽然送暗香。
“难道要我抹上炭粉?”好让自己黑一点。
她这一身白确实和满脸风霜的西北格格不入,养得太好了,冰肌玉肤,眼角儿都带着细碎的风流。
两个丫头一听王妃要将玉颜抹黑,同时惊声拦阻,“不可呀!王妃,王爷怪罪下来,奴婢们吃罪不起。”
“是呀!王妃,妳天生丽质何必糟蹋了,谁不羡慕妳美得像朵花似的,王爷一见妳双眼都直了,嫌奴婢们碍眼,大手一挥全把我们赶出去。”王爷最常做这种事,守财奴似的把王妃当宝给守着,谁敢多看一眼便厉颜以对。
真让王妃弄了张黑脸出府,这事一传到王爷耳朵,两个荷字辈的丫头就得遭殃了,王爷的笑脸只给王妃一人。
“瞧妳们一个个脸白似纸,王爷有那么可怕吗?”桓哥哥只是不爱理人罢了,生性不喜与人相处。
非常可怕。两人在心里异口同声。
“我看妳们也说不出实话,虎威未现先怕了三分。”成清宁皓腕套上纯银打制的十连环,银环相扣的碰撞声十分清亮。
“王妃,王爷有令,不许妳私自出府。”荷心顺口一说。
“什么,妳说啥?最近耳背得很,老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改天让君大夫诊诊脉,看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顽疾。”她边说边穿戴起来,耳垂也换上俗艳的银红色大耳环。
成清宁一身胡风,还系上蹀躞带,带上有银饰,并扣有短而小的小带以作系物之用,足下踩的是鹿皮靴,靴子上有牡丹花压纹,两条小银鱼挂在靴子外侧。
但她又不失汉风的在衣襟上做了一排盘扣,好看用的,直接缝住而无扣洞,一只雕着双鲤羊脂白玉佩垂挂胸前。
娇美动人,落落大方,活月兑月兑是未出阁的闺女,不见西北妇人的盘髻,因为她做的是姑娘装扮。
“王妃,妳太坏了,奴婢们又得把皮绷紧,代王妃妳受过了。”王妃能装聋作哑,把王爷的话当耳边风,可苦的是底下的奴婢。
“怎么,还惯出妳的祖宗脾气了,跟不跟,一句话。”为主子分忧解劳是她们的本分,还不乐意?
“跟。”荷心没骨气的寸步不离,跟在王妃身后。
天塌下来有人扛着,她怕什么?
荷叶、荷心也是一副胡汉混穿的打扮,一身的银制品不住发出叮咚声,头上梨花栖蝉的玉簪子反而不伦不类。
可是有谁在意呢!套句成清宁的话,这叫混搭风,非胡非汉穿出自个儿的风情,独她有而已,绝不撞衫。
带着两名丫头正要出府,迎面与明叶、明心遇上,在她俩后头还有两个黄衫绿裙的姑娘。
“王妃,妳……”
不等明叶开口,成清宁先一步堵住她的嘴,“王爷叫妳来堵我的是吧!妳跟他说,本王妃赚银子去了,挡我者,杀无赦。”
她故作凶恶的神情,以手当刀,刀起刀落,气势十足的摆出女汉子架式,谁敢拦着她赚钱便是和她结仇。
殊不知她自以为的凶狠,在明叶等会拳脚功夫的婢女们眼中却是可爱至极的鬼脸,她们莞尔不已的忍笑。
“王妃错了,王爷命令奴婢等近身保护王妃,务必毫发无损的回府,这一位是明春、那一个是明桃,她们和我在同一个护卫营。”她们亦是俗称的死士,专做暗杀、诱敌和情报收集,在严格的训练中被选上,月兑颖而出。
“咦,桓哥哥的脑洞补好了呀?他居然肯放心把我交在其他人手中。”可见他手上的事多到抽不出身来。
身形玲珑,容貌妍美的明春是死忠的秦王派,对秦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恋慕,一听有人诋毁她心目中的神祇,管她是不是王妃,神态傲然、语气冒犯的冷着声道:“另有十二名暗卫隐身在暗处,随时做好接应、撤退、回护,王爷的用心望王妃不要辜负。”两军交战之际还执意出府,分明是恃宠而骄,任性妄为,给王爷带来麻烦。
“明春,不得对王妃无礼,她是妳的主子。”明叶特意强调,要明春牢记自己的身分,她们的命不是自个儿的,早已属于效忠之人,王爷重视王妃,她们便得以身护主。
明春眼里的恼意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平静。“奴婢逾矩了。”
她们的身分不能有私人情感,她的确是过了。
“明叶、明心、明春、明桃,这可有趣了,明亮晃晃的四个一等丫头。”
一旁的荷心一听急了,她才是大丫头,怎能让人后来居上,不过她急归急,成清宁下一句话又让她悬起的心回到原位。
“只是荷叶、荷心是打小跟着我,陪我在嫡母、嫡姊间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我若亏待了她俩也说不过去,不如妳们四人为伴,一起降为二等丫头,日后看谁更利索再往上升。”
明叶、明心被明春拖累了,她们原本领的是一等丫头的月银,钱多人阔气的王妃给的可是庶小姐的月银,一人五两,而二等丫头则是对半开。
虽说另有暗卫的补贴,但也不及王妃的大方,她不时的打赏远超过暗卫的月俸,是一个钱多事少的肥缺。
银子也许买不到忠心不二,但重金之下很少有人不动摇,成清宁很舍得用银子砸人,她认为人心不太禁得起考验,多下一点本多一层保障,看在银子分上多得是前仆后继的勇夫。
虽然秦王手底下少有见利忘义的两面人,个个在铁血的训练中坚贞如石,可是若出现那一、两颗老鼠屎,要命的关键时刻往往在瞬间,在人最不提防的那一刻,她习惯未雨绸缪。
论足以信任的程度,谁也比不过荷叶、荷心,即使她们的身手远远不及明叶、明心,但她了解她们,自幼一起生长的情分是他人无从相比的,在某些方面她还是比较相信她们两人,毕竟明叶、明心原是皇甫桓的人,对他的忠诚是铁铸的杆子,敲不碎的,对她仅是听从命令行事罢了,高下立现。
不过正如她所想的,人心可以收买,多用点水磨功夫和银弹攻势,她俩也渐渐倾向她。
至于明春、明桃,那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她还得花时间适应,不熟悉性子的人她不会交付信任。
尤其是明春的态度太令人不喜了,除了在未嫁前在娘家受过一些闲气外,嫁人后还没人敢给她添堵,秦王妃的身分在前,那简直是一块免死金牌,再加上秦王的宠爱,她更是随心所欲了。
成清宁不否认她被皇甫桓养出一点娇气,甚至惯着惯着惯出受不得气的脾气,她身处高位,为何还得看下人脸色?
明春算是倒霉,正好往枪头撞,给了她一次立威的机会,就从整顿内宅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