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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心的距离 第二话 树洞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验证在他们身上,还真是半点不差。

为了替新戏宣传,丁又宁近来勤跑通告。这时期综艺圈的形态有些病态,多以整治艺人为乐,砸派、水球、整人、吞虫、恐怖箱……什么都来,艺人被整得愈惨愈狼狈,观众愈爱看,而,丁又宁无法免俗的,也遇上那么几个。

说来也还好,她家经纪人会挑通告,太变态的不会让她去受委屈,她上一个节目是模恐怖箱,其实早猜出里头是鳗鱼,但为了综艺效果,又不能表现得太淡定,还得适时配合着面露惊恐。

今天录棚外节目,与某知名大卖场借场地拍摄,每组艺人各自寻找路人搭档,游戏规则是限时内随意挑选卖场内二十样商品,总金额相等于制作组所规定的数字即过关,奖励是自己所挑选的物品,还有三分钟可为新戏宣传。当然,未过关就是砸派处分。

比起上一个被整得花容失色,回来直哭着说再也不上这个节目的小师妹,她还有过关的奖励规则,人性化多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适逢假日,卖场内人潮颇多,虽清了场方便录影,但围观群众还是挺可观,她一眼便望见人墙外围那道熟悉的身影。

大家都往内围挤,那男人被堵住去路,思考该如何绕道的当口,被她叫了住。

蔺韶华听她说明原委,本欲推拒,她抢在前头说:“拜托、拜托,不要让我被砸派。我会过敏,上次被砸派,皮肤起红疹一个礼拜无法见人。”

这么惨?

她恳求的表情摆得太真诚I蔺韶华到了嘴边的推拒言词,反倒说不出口。

好半晌,吐出一句:“我不能保证。”世事没有绝对。

意思是,答应了。

她笑开脸。“我相信你!”

蔺韶华心下一动,瞥视她。

其实,她也没多大把握,主持人赛前作简单访谈,问她为什么选他,她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真的,就只是选了,就全心地相信他可以,择人不疑,疑人不择,如此罢了,真要说还有什么,或许一也因为他全身所散发的沉稳气场,令她安心。

短短三分钟的赛程,他表现得无比镇定,至少比起其他队的兵荒马乱、慌不择路,他看起来冷静多了,有条有理地出声指示她拿些什么东西。

游戏终止,他们完成任务归来,节目组——加总完品项金额。倒数十秒公布结果前的访谈,主持人问她紧不紧张结果?

她笑回:“听天由命罗!”

读秒完,结果公布的瞬间一万派齐飞。

蔺韶华有一秒的错愕,旋即,未加思索地移身护住她。

他被砸很惨。

主持人笑称:“看来你的眼光精准度还要再加强喔!”

录影结束后,他们在后台清理,蔺韶华灾情太惨,换了工作人员替他准备的干净衣物,正努力清理满头满脸残余的白色卖状物,她倒还好,只漉到部分飞散开来的残渣。

“那个一谢谢你。”

“不用谢,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

丁又宁停下擦拭的动作,侧首瞧他。“你挑的商品,其实一毛钱都没有误差,对吧?”

蔺韶华动作一滞,又继续往耳后擦拭。“何以见得?”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认识,但她却能毫不犹豫,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我相信你!

那一瞬间的笑,很明亮。

“因为你的表情很错愕,显然这结果不在意料中。”爹地只说他是会计师,但并不代表会计师一定要精通心算,她只是碰碰运气,而显然的,他心算能力应是极佳。

“你不用介意,他们打一开始就决定要砸我派了,今天不管你表现多好,结果仍会是这样,不是你的问题。”见他蹙眉,她笑回:“你不知道作节目的生态呀,这种黑箱作业,司空见惯。”反正后制时,画面剪接一下,他们究竟有没有金额误差,谁看得出来?

“你得罪了谁吗?”不然人家为什么非要砸她?

丁又宁噗哧一声,笑了。“你真的很实心眼耶。”

她自信地选择了他当搭档,他一路冷静沉着一毫无意外完成任务了结束。

瞧,多无趣,多没哏?

节目要爆点、要高潮呀,她是今天的主要来宾,画面以及做哏多半会在她身上,她甚至可以预料到她被砸派的画面会被剪接成节目重点预告。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作节目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如此迂回作假,把观众当傻子,他实在不能苟同。

丁又宁审视他的神情。“我猜,你应该不是讨厌我,是讨厌我的职业,对吧?”

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认出她是谁,才会退避三舍。

蔺韶华未语。

她猜对了,他真的不是讨厌她,他厌斥的,是她所属的环境。

“看来我又帮你找到一个讨厌演艺圈的理由了。”

他张了张口。“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好吧,我知道了。”至少,明白不是自己太顾人怨。

她知道什么?

补完妆,工作人员来唤她,要她过去讨谕下一段节目的录制,忙完再回来时,没看到蔺韶华的人,问工作人员,说是打理好便自行离开。

“他有没有留话给我?”

“没有啊,要说什么?”

“没有啊……”她重复低吟。

那日之后,约莫又过了一个礼拜,蔺韶华几乎已将此事忘记,午后,一名娇客的到访,又为他平静的生活掀起小小波澜。

“蔺哥、蔺哥,外面有人找你——”

女孩冲进来,不知是兴奋抑或奔跑所致,颊腮泛起两朵红晕。

“找我就找我,慌张什么?”又不是没被找过,会来事务所的十有八九是客户。

看出他在想什么,吕薇霓回:“不是客户喔!”

“嗯?”

“是个大美人呢。”见他神色未变,吕薇霓无趣地低哝:“就知道!再漂亮的大美女,到了你眼前也只剩木头一块。不过这次真的比较特别,人家好歹也是当红的大明星,你多少拿出一点点热情来好不好?别让她太没面子。”

大明星?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跟他有过交集的大明星,也不过就这么一位。

搁下手边的工作,起身前去查看时,吕薇霓忙道:“可以帮我跟她要一张签名照吗?我超喜欢她的!”

蔺韶华回头瞪她,吕薇霓双手合十,摆出乞求姿态,水眸闪亮亮,以唇语无声道:拜、托!

他当没看到,无情地转身走人。

走出办公室,事务所内人心浮动,大伙已被娇客的到来扰乱一池春水,无心工作。

人被请进接待室,身边围绕着一群不该在这里的闲杂人等,这个问她茶会不会太烫?那个问她咖啡喝不喝得惯?接着说你这次的古装扮相超美……

而那厢,则是发挥巨星风范,带着笑耐心聆听、优雅亲民。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事务所原来有这么多名接待?

“小张,你茂全的的季报做好了吗?显铭,你手上那份对不上来的损益表数据,跟他们确认过了没?还有阿伟——”不等一一点名,其余人很有危机意识,立即快闪。

清完场,望向那笑吟吟喝咖啡的来客。

“你来这做什么?”

啧!又板起一张脸了,要不是在他员工身上有修补不少残破的自信心,还真会被他打击到。

“送东西来给你。”

指指搁在桌上那一大箱物品,蔺韶华打开纸箱,是那天录节目,他所挑拣的商品。

“你特地跑去跟他们说这个?”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对就对,错就错,不能被模糊。”作节目有他们的综艺效果要考虑,这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事,有时即便哗众取宠,为了收视率还是得做,这不是她一已之力所能改变的,但至少台面下,她能帮他要回,他应得的公平性。

“你何必?”不过是几千块,若为此惹得制作单位反感,那是得不偿失。

“你放心啦,我只是顺口提一下而已。”游戏规则是他们订的,蔺韶华明明都办到了还砸人家一脸派,人家也大度没计较,台面上的输赢不论,若连台面下应得的都黑箱掉未免太不上道,制作单位还不至于连这点小钱都跟她计较。

她知道蔺韶华不在意这点小钱,但这是她能给他,能力所及的是与非。

蔺韶华静默了良久。

她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原来在五光十色的演艺圈,依旧有人,能够保留一份最原始的“真”。

“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我问爹……严总的。”

“随便找个人送过来就好,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应该很忙吧?新戏即将上档,跑宣传必然行程满档。

“这是应该的。”他帮了她,她理应亲自前来,随便找个人把东西丢过来打发了事,很失礼数。“还有你那天没带走的衣服,也洗干净了,一道送来还你。”

蔺韶华盯视隔着桌面推来的纸袋,没应声。丁又宁由他的神情,判别不出喜怒,不确定自己是否影响到他的工作,便道:“那,你忙吧,不打扰你了。”

“丁小姐——”他喊,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能否——给张签名照?”

第一次有人,跟她要签名照要得如此纠结。

她忍住没笑出声,问:“你要的?”

“不是,是我妹。她是你的戏迷。”

她想也是。

让她想起,她家里也有个这样的人.待家人无尽爱宠,有求必应,当家人永远的灯塔、沉稳的守护者,只要有他在,便觉无比安心。

蔺韶华无法定义,他们这样算不算熟。

那日丁又宁意外到访,过后两日,他收到署名给他的挂号信,里面是几张VIP电影招待券,以及她的新片宣传剧照,娟秀字迹留言:请帮我转交给令妹,谢谢她的支持薇霓收到时开心死了,又叫又笑疯了大半天,最后卢不过她,陪她去看了这部片。

基于礼貌,他依上头留的通讯帐号,回了几句客气的致谢语。

又过了一阵子,手机进来一道讯息。

——上节目受伤了,好痛。

并附了张膝盖瘀血擦伤的照片。

他下意识回头再确认一下发讯者。

是丁又宁没错。

她发错对象了吗?

不确定该不该回复,想了想,她晚一点查看讯息,自然会知道自己传错频搁下未作回应。

过了几天,同样的帐号又进来一道讯息,拍了张手作工艺品。

我在宜兰传艺中心出外景,它们好可爱。你属什么?

传来的照片,是十二生肖的捏面人吊饰。

本能回了“牛”之后才回神——不对,我回她干么?

而后,他收到挂号寄来的小牛宝宝捏面人吊饰。

于是他确定,她应该没传错频,这些讯息是给他的没错。

之后她的粉丝团办了小活动,赠出十二生肖捏面人吊饰,他也就觉得,不过是顺手买下来发送的小物,正好算上他一份,应是不必过度反应,大方收下,礼貌回讯致谢便是。

之后,陆陆续续又传了些讯息来,多半是近况,以及一些工作上的小挫折与心情。

他想,她大概是把这儿当树洞了吧。

树洞,没有声音,也不会回应,承装她的心事,权充情绪与压力的宣泄出口,而后,深埋。

她知道,他不是嘴碎的人,也不会有回应,与她的生活、工作没有交集,最是适合作为安静的倾听者。

而她,会在工作之余,顺手带些伴手礼回来,也算上他一份,权充对一名有道德树洞的小小谢礼。

他自己是这么解读的。无谕是与不是,他都不适宜作过多回应。

约莫过了大半年,生活上并无太大的变化,每日规律工作、休息,偶尔听闻她的消息,也都是透过报章杂志,更多是拜他那个追星迷小妹所赐。她不太会提她的工作内容,久久传来的讯息,也只是简单说几句现状,不会有太细节的描述。

一日睡前,接到养母的电话,问生活、问近况,兜兜转转了半天,才得知来意。

“听霓霓说,你认识丁又宁?”

“算不上熟识。”最多能聊上几句,交情什么的还谈不上。

于是养母告诉他,最近育幼院要办募款活动,想请他问问看,丁又宁愿不愿意来站台帮个忙。

养母身兼会计,他很清楚育幼院的财务状况。一间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平日不会有企业与群众的捐款,得不到外界太多的赞助,仅靠小朋友们做点手工艺品、小饼干义卖补贴,收入相当有限,多年来一直都在困难地支撑着,逢年过节想为孩子们添件新衣暖暖身,都力有未逮。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能力所及补贴点现款罢了。

往年办活动,他们不像大型的社福机构,请得起大明星站台,没有媒体的报导与关注,所得成效亦不大。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但像这种没没无闻的小育幼院,全台湾多不胜数,稍具知名度的艺人,回应通常不会太积极。

这事说来,是挺难启齿的,以育幼院的现况,自是拿不出太好看的诚意邀嘻她,直接点说几乎就是做公益了,每天行程满档的丁又宁不见得会答应,他们也没有那样的交情,说白了态度还挺冷淡,但养母极少开口请托过他什么事,他开不了口推拒。

辗转反思,模拟了各种词汇,最后索性伸头一刀I缩头也一刀,直接开门见山,不必绕圈子。

有间育幼院要办义卖活动募款,想请你帮个忙去做公益表演,可以吗?

对方应是在录影,讯息传出去后,并未被读取,直到隔日清晨醒来,查看手机讯息时,一条新讯息静静躺在那儿。

什么时候?

这意思是?

蔺韶华不甚肯定,这算不算有意愿的意思表达?她甚至没问细节。

他回:月底的那个周末。

这次传出后,很快便获得回复。

接下来一个礼拜我的行程都排满挪不开,月底的话应该还行,我再去跟经纪人谈下,我记得上午有个访谈,或许能排开。

蔺韶华看向床头钟,清晨五点。

他一向早起,作息规律,但她昵?

你这时还醒着?

另一头传来张写了“惨”字的躺尸贴图,并道:刚录完影到家,正在卸妆。

果断地结束通讯。

过了一上午,准备外出午餐时,她应该睡饱了,传讯过来——我经纪人协调好了,出席活动没问题,你再把相关细节传给我吧!

蔺韶华有些意外,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没有条件?

他承认自己很糟糕,不过先小人后君子,总比暧昧不明来得好,若是事后发现两造想法没交集,各自一厢情愿,场面就尴尬了。

有啊,到时我会找你讨。

对方传来嘿嘿邪笑的表情图,再道:放心,你付不起的我不会开口。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叹口气,回:好。

不然能怎么办?养母都难得开口了,他怎么样也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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