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狐狸与傻公主 第二十二章
第九章
回到仿若世外的山间茅庐,将平曦安置在简朴的房里睡下后,玄殷便拉着蹲在菜圃里浇水的蒲松泽问道:“蒲兄,请问你可有办法与外界联系?”
觑了脸色异常红润的玄殷一眼,蒲松泽懒懒回了句:“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我瞧你这茅庐里应有尽有,定是你下山去弄来的。”他的回答让玄殷有种跳脚的冲动,语气一急,脑门也跟着热胀。
“玄弟这可是小看我了,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打造的。”大部分啦……
蒲松泽默默在心底为自己没说全的话干笑。
几个吐纳后,玄殷扶着以细竹围制的栅栏,好稳住自己越渐晕沉的身子,“能孤身在这隐居数年,玄殷当然不敢小看蒲兄,可难不成蒲兄也会织布、垫棉,然后再绣花,做出那床舒适的被褥?”
哎呀,被看穿了。蒲松泽搁下木勺,走到玄殷身边,“我是会下山买些必需用品,可那也是大半年才去一次。再说了我要嘛到东胡,要嘛往南蛮,这都是与中原敌对的地方,你要我往哪帮你找联系?”
“一定有办法可以想的。”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玄殷苦恼地扶额思忖,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出声道:“对了,我的白鹗!蒲兄近期可有见到有着黑尾的白鹗在附近盘旋?”
悄悄翻了个白眼,蒲松泽实在是受不了的伸手往玄殷身上一扯,早就残破的衣袖便被扯裂了,露出玄殷臂上泛着黄脓的一道道伤口,“你到底知不知道伤口放着不管是会化脓致炎的?”
玄殷当然知道自个儿身上有伤,可一心只想将平曦带回京城的他哪管得了那么多,“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尽快带平曦回中原。”
这会儿蒲松泽也不掩饰了,直接赏了玄殷一记大白眼,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推,“省省吧你,都高烧到脸色潮红了,还想带小姑娘上哪去?”
“我……要、要带曦儿回……宫里……才安全……得让曦儿平安……”一记轻推让玄殷像被风吹散的柳絮般,直直地倾倒在地,嘴里还不住地喃喃低语着始终牵挂的执着。
“欸,还真的就晕啦?我这手劲明明很轻呀。”看着倒在地上的玄殷,蒲松泽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摇了摇头,弯身将人搀进屋内,“啧啧,都烧得烫手了!”
玄殷这么一倒,就高烧不醒,把平曦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团团转,搞得蒲松泽只好赶她去顾药炉。
“蒲大夫,玄哥哥到底何时才会清醒?”虽不再痴傻,可刻意扮着傻样的平曦一时改不了口。
“别急,明日他再不醒,我踹也把他踹醒。”看她满脸担忧,蒲松泽表情认真的说着,就想逗小姑娘开心。磨着药草的他接着又问:“我给你调的那些安气定神的药你喝了没?”
“嗯,都喝了。”没多心去想蒲松泽为何突然问这个,平曦一颗心仍因玄殷的昏睡而悬着。
“那你这几日有没有再多想起什么?”初遇时,蒲松泽便知道平曦的痴症好了,只是那般剌激的吓法多少影响了她的记忆,过往的事记得零零落落的,所以他给她配了些药方,好让她能完整恢复记忆,也好知道玄殷身上蛊毒的由来。
“是有,但也不多。”那些清晰却又片片段段的回忆纷乱着心,总让她感到矛盾的不知怎么接受。
“想起什么了,说来听听。”病要好,病根必得拔除。
“就一些他曾经照顾我的情形,像是在佛寺时帮我解围、带皇兄的信来给我,还有我成了痴儿后他带我回玄府,像女乃娘般的细心呵护陪伴这类的……”说着这些的平曦同时也想起了某些亲昵的景况,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将那些害臊的事讲出来。
看到她脸上那堪比夕阳下山的红霞,蒲松泽也不好再细问,只是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他中了蛊毒吗?”
“蛊毒!”可怖的字眼,让正将药倒进碗里的平曦差点摔落了药壶,幸而蒲松泽眼捷手快地接住了。“怎、怎么会这样……”
搁好药壶,蒲松泽伸手拉起她,“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
“那该怎么办?玄、玄殷会死吗?”听说中蛊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一想到这平曦不禁急得掉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蛊毒不解,英年早逝也是迟早的。”明知小姑娘吓着了,可大略推敲出这小两口故事的蒲松泽仍是直言断语,就想逼出她的心思,试着解开她的心结。
“不、不可能的,那笑狐狸贼得很,怎么可能斗不过蛊毒?我不信……”不敢置信的平曦惊慌失措地哭喊出声,转头拉着蒲松泽的手摇晃,“蒲大夫医术精湛,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玄殷的,我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她说着求着竟就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脚就要磕头。
“欸欸,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蒲松泽急忙阻止她,将她扶到一旁木椅上,“你先别慌。”
“可是玄殷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全,平曦的嘴便给蒲松泽手指抵住了。
“嘘……他好像醒了。”他话才说完,玄殷慌张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了。“曦儿……你在哪?”
轻挪了步,蒲松泽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平曦,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痴症已经好了吗?那就快擦擦眼泪,装点样子出来。”
“蒲兄,你知道曦儿在哪吗?我在屋里找不到她。”脚步仍有些虚浮的玄殷松开扶着门框的手,边问边朝蒲松泽走去。
“小姑娘不就在这吗?”说着,蒲松泽往旁站了一步,好让玄殷看见平曦。
“玄哥哥……”担心害怕的泪怎么都擦不完,平曦干脆直接往玄殷怀里扑,将扮不出傻样的脸蛋埋在他胸前。
“唔……”突来的扑撞让才醒的玄殷差点站不住脚,所幸背后有门柱顶着,一站稳便将怀里的平曦紧紧圈抱,“曦儿不乖哦,怎么好好的屋里不待,跑这来吹风了,害玄哥哥找不着你可紧张了。”
“玄哥哥才不乖,睡得都叫不醒,赚儿好怕……呜……”贴在身上的体温,传入耳里的心跳声,让平曦再无法自欺欺人,就算承认这份情感会让她同时背负着背叛亲人的罪恶感,她也认了。
胸前的湿意、怀里的轻颤透过拥抱传来,让玄殷拧疼了心,“曦儿别怕,玄哥哥只是很累,所以才睡了好久,没事的。乖,快别哭了。”
“玄哥哥不可以死掉,不可以丢下曦儿一个人……曦儿不要一个人……”就算他背叛皇兄、就算他眼睁睁看着她饮毒,她也不要他死。不管是曾经的、现下的,所有他对她的好全都让她感动地爱上了他。
“傻瓜,玄哥哥怎么可能会死呢,玄哥哥可是要牵着平曦过一辈子的。”玄殷低头想捧起平曦的脸帮她拭泪,她却怎么也不肯配合的抬起,他无奈轻叹,只好将她抱得更紧,安抚地用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乖,都没事了,有玄哥哥在呢,不怕。”
“蒲兄,我知道我是强求了,可你真的没有办法帮我跟中原那边取得联系吗?”休养了几日,精神好些的玄殷趁着平曦在外头与大灰狼玩,又追着蒲松泽问。
“没有。这山里日子很平静,你们小两口就在这住下,与我作伴多好。”将玄殷的挂碍看在眼里,蒲松泽一脸认真地回完,便又低头补着衣服上的破口。
“……”都说孤身隐居了,还要什么伴?恼得说不出话的玄殷直瞪着他的头顶。
被人瞪得慌,蒲松泽这衣也缝不下去了,只好搁下针线开口:“你不想治好小姑娘的痴症吗?”
闻言,玄殷忍不住一脸诧异,“你能治平曦的痴症?”
“我能。”简洁利落的两字答完,蒲松泽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但我其实比较想治你的蛊毒。
“怎么治?要多久?”蒲松泽的回答让玄殷惊喜万分。
“针灸加上药疗,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不过可能会有后遗。”
一听到有后遗,玄殷连忙再问,“什么样的后遗?”连自己激动地抓紧了蒲松泽的手都不自觉。
“可能会影响她的记忆,也许她会认不得你,也许会只记得某些部分。”如果平曦认不得他,至少他能让她重新认识;如果她只记得他是个叛徒,还害她成为痴儿,那么她一定会恨他,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如何,治不治?”忍着被紧紧握住的痛,蒲松泽在玄殷抓住他时便默默地亲派。
“当然治。求蒲兄你帮忙,只要能治好平曦的痴症,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她的痴症是他心头上的重锁,这罪恶迟早都得面对的。
“光想着小姑娘的痴症,那你自己呢?真熬得过蛊毒?”反手一扳,蒲松泽将抓着自己的手压抵在桌,长指探触着玄殷的腕脉。
蒲松泽的话让玄殷一阵愕然,须臾后才讪讪开口:“要不是看过你不小心给刀划出血口,我都要以为蒲兄是个神仙了。”
“情蛊再加上忠蛊,三月一期,长则十年,短则七年,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说话的同时,蒲松泽飞快地在玄殷大腿内侧扎了根银针。
短则七年……难怪近来每回蛊毒发作会越渐难捱,从为保平曦的命吞下蛊毒到严炽书登基,再到两年多后的现在,算算也八年有余了。看来他连多拖几年的福分都没……
暗暗自嘲,玄殷虽是笑得一脸无所谓,眼眸深处却泛着心有未逮的不甘,“蒲兄不仅医术高明,想不到竟也懂蛊。”
“我虽是中原人,可我是在南蛮长大的,对蛊自然不陌生。”松开他的手,蒲松泽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个尘封许久的旧坛子,从里面倒出黄绿且泛着异味的汁液。
“原来如此。”玄殷这才想起南蛮的确是由善使蛊的苗疆一族所聚创,随即又痞痞笑道:“那我是不是该问句『有救吗?』才不算失礼?”始终挺立的肩却颓丧地垂了下来。
将杯子搁在桌上,蒲松泽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是神仙也瞧不透你与小姑娘间的纠葛……先喝了这杯吧,要不接下来的月圆你就难熬了。”
“我与曦儿哪有什么纠葛……”闻着怪味的玄殷皱了皱鼻,吸了口气后便将它全灌进嘴里。
“喝得还真干脆,就不怕我也给你下蛊?”
“那也好,以毒攻毒,看会不会死得快活些。”
“还说自己是天朝的丞相呢,有点志气好不好?”看不惯玄殷那副消极样,蒲松泽忍不住伸手朝他肩上拍了下。“如果说治小姑娘和帮你找解蛊的方法,要你二择一,你怎么选?”
“当然是治平曦的痴症。”像是他提了什么蠢问题般斜睨了蒲松泽一眼,玄殷不假思索地正声回道。
“真将小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拔出了玄殷腿上的银针,蒲松泽露出了贼笑,“要不这样吧,你把你和小姑娘的故事说给我听,那我就让你二择二如何?”
“蒲大夫,玄殷一个人到森林里不会有事吗?”端坐椅上的平曦有些担心地开口。
“我让大灰跟着他,放心吧。”将扎在她头上的银针拔掉,蒲松泽又接着说道:“倒是你,明明担心在乎,何必苦苦压抑?又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的痴症早好了?”
“我、我不该也不能爱上他的……他背叛了我皇兄,倘若我认这爱,等于是弃了唯一的亲人。”
“还是在为这点过不去呀。来,咱们到外头走走。”无声嗟叹,蒲松泽牵着平曦跨出了屋,边往那黄叶纷落的白果树走边开口说:“这世间没有非黑即白的绝对,你瞧这天空,方才明明还亮晃晃的,现在却灰蒙蒙的要落雨,可你能保证等会儿不会再见清明吗?”
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平曦看向天际的眼里有着迷惘,“可天为什么要灰?一直亮着不好吗?”
还没走到树下,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来,蒲松泽将已撑开的伞递给她,自己撑起另一把伞,“天不灰雨不落,雨不落植物不生,那绿意盎然的春景还怎么来?”
是不是她真错怪玄殷了?听懂蒲松泽话意的平曦不由得默然。
“人呀,常常因为害怕不安而迟疑,总想着还有明天,再不也还有后天。”他又指着山头上一块大石,“没准儿待会天劈了道雷,让那尖石裂滚了下来,你说,我们还有明天吗?”
“蒲大夫难道是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道理平曦当然懂,也不免联想起玄殷身上的蛊毒而面露惊惧。
“他的蛊毒暂时还夺不了命,你别瞎怕。我只是希望你能想透,爱在当下,远比抱撼一生来得好。”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蒲松泽兀自往屋子那头走,“不说了,你自个儿在这好好静静,我得去磨药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