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同床 第五章
这时,突然从旁插入另一个老先生,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一看便知是迁徙过来的北国人民,非东方国人。
老先生一开口,让在一旁听着的高娃暮不禁一顿。
“当初,我真该救下他,而不是让他死在冷血的高娃公主手上。”
高娃暮往声音方向瞧去,对方虽已垂垂老矣,但仍能认出是那个被靖刚救下的北国士兵。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不是靖刚大人,今日,大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是吗?大家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却没人记得是她让北国从此月兑离那严峻苛刻的环境,来到这一片乐土……
呵,这里还能算是乐土吗?
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自己紊乱的掌纹,混着被鞭打过的伤疤,这手握住的,可不是滋养大地的土壤,而是一个个那些因为贪生怕死而阿谀奉承,实则狼心狗肺的一群官命吶!
她太清楚只要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最后她下令驱逐那几位老者,放逐边境,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语言的力量太大,万一因此召来叛军,那可就不好了。
她要是死的了就算了,死不了的她一旦被人抓到弱点,可是要痛苦好久好久。
因此,第一次转世也带着前世记忆的靖刚当时以身为他国将军率兵前来反抗时,她一反常态地门户大开,任他直捣大殿中堂。
当他将长矛尖端抵在她的喉头处时,她眼底嘴上漾的是满满的愉悦。
“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你回来吗?”她不像掌管自己的国家,反倒比较像是在帮他暂时代理他的国家。
“妳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不能怨百姓对妳有诸多不满。”靖刚回道。
一路上,他看见人民因为穷得无法纳税,只得卖了自己的孩子以求温饱,更看到为官者饮酒作乐,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高娃暮却笑着摇摇头。“我所有的手段不过只是为了明哲保身而已。”她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美目瞅着他,反问:“现在的你,已经完全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杀了我吧?毕竟,我是这么坏、这么没血没泪的人,只不过因为诅咒,我不会死,但起码可以不得动弹个三年五载……”
她手抓住长矛,自己往前迈了一步,让长矛的尖端陷进她颈子的皮肉之中,鲜血流出。
“下手吧!把当初没做成、该做的,都做了吧!”
即便死了都还受百姓爱戴的他,能不能再更完美一点?不要让她不得不独自对抗那些黑暗和龌龊?
靖刚见她不抵抗就算了,居然还自动邀请他杀了她!
没错,他知道她死不了,但也知道她不是不会痛、不会受伤,他只是希望她做个好君主,为人民带来安乐的生活。
正在想着该拿她如何是好的同时,目光越过她,他看到她身后的下官居然悄悄地举剑走向她。
那官员眼里迸射出的杀意显而易见,举剑就要剌进她的背后腰月复。
靖刚无暇多想,长矛一收,连人带矛地把她拉进怀里,再转身易位,官员的长剑直接插进他的月复背。
见杀错了人,官员吓得松开长剑,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剑直接穿破靖刚的肚肠,也伤了他护在怀里的高娃暮。
高娃暮双手染上他的以及自己的鲜血,感觉到他这一世的生命正在流失。她的美眸瞪视着他身后那个吓傻的官员,嘴里逸出冷笑,对着渐渐倒向她的靖刚道—
“不是还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吗?为什么还没学乖?为什么要救我?明知我死不了……”
她缓缓自他的背后抽出长剑,不管他的制止,把长剑射向那个官员。
“不!”靖刚只能大喊,却无法阻止她。
见那位官员一剑毙命,嘴角正大量流血的靖刚抬头瞪她。“为什么要滥杀?”
高娃暮伸手拭去他嘴角的血,说道:“因为你狠不下心啊!你知道你自以为的仁慈后面带来的是怎样的惨痛代价吗?”
就因为最初他信了她,之后又没有杀了她,所以才让她成为他的诅咒,让她看到了人性的最恶,让她现下还要再一次看见“仁慈无用”的事实。
可知道她有多早洞悉那个官员想谋害她的心思?
可知道她是故意背对那个官员好让他有机可乘?
可知道她有多期待他能够痛下杀手将长矛送进她的身体里?或至少冷眼看着那个官员给她一剑?
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世上没有好人,她无须顾忌,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
如今,愿望已灭。
在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告诉他—
“来世,再见。”
她替这一世的他找了个好地方埋了,再把东方国的弹药库炸了,不顾这样做会死多少条无辜的生命,然后她孑然一身地离开,到了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就这样再熬过了几十个年头,当靖刚再次带着一身正气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不管他见到她时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发觉自己很想他。
这世上,似乎连岁月和时间都遗忘的她,只剩下他还记得她。
车开到家,副驾驶座上的她,已经完全陷入沉睡,靖刚伸手探了她的额际,很热。
替她解开安全带,打算抱她下车,但她马上惊醒,嘴里先是喊着“不要、放开我”,然后在看清楚是他之后,才露出放心的笑容,虚弱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很多次,她从梦里醒来都会喊着像这样不知道在抵抗什么的语句,靖刚只当她是亏心事做太多,梦见人家来找她报复。
“妳确定?”靖刚瞅着她问,她看起来连站起来都有问题。
“嗯。”
她努力撑起身子,走了几步,就在支持不住要倒下时,靖刚直接打横抱起她。
“别白费力气,留着好好养病。”他说。
他抱着她回到屋里,将她放到床上后就开始翻着她的衣柜。
她的东西其实很好找,因为她不像一般女孩子,只为让环境看起来更温馨、更可爱,在自己的房间摆放很多饰品,或是在小地方放很多巧思。
她即便长得艳丽,但处事风格却跟男人没两样,衣柜就只分“衣”、“裤”、“内里”三大类,依照穿着顺序由上而下,所以靖刚很快就找到睡衣睡裤要她换上。
不过,才这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她居然已经再次沉睡,可见这次真的病得不轻。
靖刚只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动手帮她月兑掉衣服和裤子,打算帮她更衣。
这贴合身材的皮衣皮裤,看起来好看,但对一个病人来说,着实不是太舒服的穿著。
当拉下她上衣的拉链,开始露出部分肌肤时,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帮她解着衣服,眉头却越皱越深。
当高娃暮身上只剩下内衣内裤时,靖刚惊骇地发现,她的身上居然布满令人无法直视的伤疤!
伤疤的颜色有深有浅,凹凸不平,有些甚至是大片面积!
她这副模样,让人联想到被剪得支离破碎的布女圭女圭复又被针线缝合起来的模样。
除了那张脸,没有一处完好!
因为厌恶她,他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她,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她的身子竟然伤痕累累。
大掌穿过她的后颈,轻轻将她扶坐起来,他检视她的背部,还看到好几个古代才有的烙刑所留下的疤痕。
那被火烙过的肌肤没有一处平整,难怪这么多世以来,他从没看过她穿低领上衣或是短袖短裤,因为,那些疤痕实在太显眼,又太惊人,绝不是经过几次整型手术就能抚平的。
看着她靠在他肩上的美丽脸庞,不禁暗忖,好斗无情的她怎么会让自己变成这样?
来不及细究,身子微动的她拉回他的思绪,她身体传递过来的热烫提醒着他不能再让她受凉,于是他快速帮她换好衣服,重新让她躺下。
她吃了药已经过一阵子,早该发挥效果,却仍不见她退烧。
靖刚出门买了老姜回来熬煮,再准备冷水和毛巾,不断重复地敷盖在她的额头上,以利降温。
沉睡的期间,她仍不断梦呓,有时甚至会突然大叫一声,睁开惊恐的眼,然后又闭眼睡去。有时,是默默地流下眼泪,但双唇紧闭,像是怕示弱一般不准哭出声音。
靖刚一边帮她换毛巾,一边回想有次去到地府时的情景。
那时,他问文判—
“我等待轮回转世的期间,她在人世,都在做什么?”
文判先是啜了口热茶,才反问:“你关心她?”
靖刚嗤笑一声,“才不,她个性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只是好奇而已。”
“唉呀,那就不用费心去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反正就如同你所说的,她不是一个有仇不报或以德报怨的人,所以在人世间就是一直『争』而已,没做什么。”
那时,文判讲得云淡风轻,他也不曾认真追问过。
然而,刚才看到的那些疤……
她都在“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