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为偶(下) 第十一章
远在京畿帝都,烈亲王府邸。
正院堂上,这座府邸的主人单臂扶额坐在雕花扶手椅上,额心发烫导致头疼的症状又起……应该说,症状一直未消,只是分了等级,在他“能完全无视,到丝毫都难忍受”之间,今日的状态还成,分十级的话,约莫在四、五级间。
他闭目,眉峰隐约成峦,沉静听着女暗卫的汇报——
“……出京畿不远,皇上的耳目便已尽数清除,共九名,身分皆为禁军护卫,却专替皇上办些见不得人的暗事,武力……勉强可以,黛月与属下对上他们其中七人,用了一刻钟才拿下,以分筋错骨法卸了他们的膝骨与肩胛,即便治好亦留损伤,武功是彻底废了,但日常生活还是能应付,至于余下的两人……是小姐下的手,所以……所以小姐其实是知晓咱们跟着她的。”说到此处,似觉自身办事不牢靠般微低下头,毕竟没做到“暗卫”里的那一个“暗”字。
身为主子的男人被她话中某个要点吸引了去,毫不在乎她的“自觉失职”。
“她怎么下手?”
“小姐用了自己试作出来的暗器,那暗器是有名字的,小姐管它叫‘腥风血雨梨花针’,比江湖上所谓的‘暴雨梨花针’还要难缠,属下见那两名禁军护卫被钉得跟刺猬似,全身还发红起疹子,吹到风就痒得直抓猛枢的,抓得都渗出血珠还停不住手,唔……是很有‘腥风血雨’之感。”说着语气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意,对那难缠暗器非常感兴趣似。
南明烈尽管合着双睫,嘴角却微乎其微一勾。
那丫头自小就嗜看那些工艺打造的书册,爱跟着老匠人们混,几年下来偷师都偷到成精,自己胡整也能整出厉害暗器了。
绯音正了正神情,清清喉咙继续禀报——
“小姐去到东海,目前仍暂居帅府,依属下看来,至少会待到春天时候,那时翼队里的几人迎亲嫁娶办喜事,该是喝过喜酒之后,见大伙儿安定了,小姐才会有其他安排。”
堂上陷入静寂。
女暗卫立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气息放得缓极,仿佛她隐身了、不在了,总之敌不动……呃,入魔般的主子不动,她就不动。
沉吟片刻,南明烈终于掀动薄唇徐声问——
“这几日如何了?”
绯音自然知道主子意所何指。
“小姐回到东海望衡的这几日,吃得下、喝得下,就是……喝得像似太多。翼队的人是有瞧出小姐模样古怪,但凡开口问的,全被小姐灌酒灌到醉死,非到翌日午后醒不过来,然后……每晚总有好几个汉子跟小姐对赌,划酒拳惨输,输到好几人当众月兑裤子,小姐赢了一堆男人的裤子,把裤子全系在自个儿那架小翼的长杆子上,一出海操练,海风把一杆子男人裤子吹得猎猎作响,非常剽悍。”不知觉间,语气再次流露向往。
这一方,忍痛般淡合的凤目缓缓张开。
“裤子……全月兑了?”
身为万中挑一的女暗卫非常尽忠职守,消息无比精准,很确定地点头。“愿赌服输,自是月兑得精光,半件不留。”
“在她面前?”偏冷淡的男音沉了沉。
“小姐一个个审过,还一个个点评,翼队里的大小汉子都说小姐肯定也是条汉子,肯定带把,要不……肯定不是人。”
南明烈再次揉额。
这次力道下得重,揉得用力,都快把额心火印都揉出一团真火来。
那些事……确实是她干得出来的。
便如那一晚她看尽他凌虚中的事,却对他说——
师父把气出在阿霖身上,要怎样都可以……
我忍得了痛、吃得了苦,师父心里难受,拿铁链把我锁了也成……
教他怒火中烧、想象不到的事,都是她干得出来的。
闭眼,暗自调息一阵,这一次掀开眼睫时,却见女暗卫一脸古怪。
性情朴拙的女暗卫似努力想把话憋住,然已被训练成“事不论巨细,皆要详实呈报”,所以非常地兀自纠结。
“还有何事欲报?”他问得随意,目光却透威压。
“属下……属下不敢说。”
他拧眉。“说。”
“唔……小姐一一点评过后,哈哈大笑,说……就没一个比得上她家师父的。”悠的那口气终于吐出,呼……舒服。这下子终于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
南明烈一楞,脑中有瞬间空白,待思绪接上,脸色已铁青。
枉费他之前还努力保她声誉,不欲府内仆婢传出什么话,结果她溜回东海,完全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捏捏眉间再揉揉额头,他实被气到无言了,好半晌才语气微狠地道——
“别再任她胡乱饮酒,她要不从,把她弄昏丢到榻上去,让她一觉到天明。”
省得替她操心。
“是。”女暗卫点头领命,踌躇一下却问:“可……小姐若不喝酒,都会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半句话不说,属下都有些看不下去……那个……小姐若总是彻夜不眠,是不是也该把她弄昏扛上榻去?”
南明烈被问住,久久无法作出明确指示。
那丫头不是喝酒喝得毫无节制,就是彻夜不眠;不是揪着人疯闹,就是独坐不语……他以为由着她返回东海,回到熟悉所在,她心情会跟着开阔,结果……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吗?
明明是那样好动跳腾的脾性,却在了望高台上坐到天明,一夜无话,那时,她脑袋瓜里想些什么?
十日后,东海望衡。
“绯音你出来吧,我晓得今夜是你跟着,出来跟我喝两坛。”
丝雪霖今夜不上了望台,而是扛着几个酒坛子跃上帅府里最高的那道屋脊,边往某个暗处扬声招呼——
“你成天睡外头是怎地?又不是没空房让你睡,快过来喝酒取暖。”
顿了顿,有个声音闷闷响起——
“小姐,我才没睡在外头,我在……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是暗卫。”所以要待在黑抹抹的地方才符合身分。
“你出不出来?是卓大娘家上好的甜米酿喔。”她已然看出两名女暗卫都嗜食甜物,生肖属蚂蚁的。“人家黛月昨儿个也喝了一小坛,醉是醉不了人,不过甜入心坎儿里呢,你不尝尝?”
“唔……”暗处里终于现出一道身影,慢吞吞蹭过来坐。“好吧。”
丝雪霖拍破泥封,递了一小坛给她,自个儿也弄了坛,捧着去轻撞她手里的那坛子酒。
“干!”随即咕噜咕噜飮下一大口。
绯音开始陷入挣扎,但甜米酿实在太香甜,她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吞饮起来,眸光却骨碌碌直往丝雪霖脸上和身上转。
“怎么?”被盯着看,她抬手猛往脸上抹。“我多生出一管鼻子了吗?”
绯音头一甩,表情认真。“小姐不要喝太多酒,也不要熬整夜不眠觉,要不……要不……咱很为难的,真要不客气了。”
“哟,是问咱们家绯音是要怎样对我不客气?来来,快来,让孤陋寡闻的我长长见识。”和黛月那鬼灵精比起来,绯音实在老实过头。丝雪霖顿时化身纨裤大少,抬臂揽上女暗卫的肩,半个身子都靠过去了,鼻子还凑过去直嗅,笑嘻嘻赞了声。“香啊!比甜米酿还香!”
“……小姐你其实真是个男的吧?”
丝雪霖流里流气抓起女暗卫的手往自个儿胸房上搁。“来,让你抓两下试手感,哈哈哈,我可能真是个男的吧,就是胸前多了两团肉,腿间少了二两。”
“……小姐的……比我的大……”
“是吗?来,礼尚往来,换我抓抓你的。”
女暗卫机警地护住胸部,双眼瞪得大大的,脑袋瓜猛摇。
丝雪霖仍要跟她闹,十指成魔爪扑过去乱搔乱模。
结果为了保全几坛子众人抢破头的甜米酿,也为了护胸,绯音下手干脆利落,才十招就把小姐制伏在自己膝腿上。
丝雪霖本就跟她闹着玩,没认真要打,此时双手遭反剪,她哀哀叫得过火——
“我就知道,你对我不好了,之前连着好多天没见你,我可想死你了,但仔细再想想,说不准你是盯上哪家俊俏郎君,跟着俊俏郎君双宿双飞去了,倘是那样也很好,有人疼着挺好的,咱衷心祝福你啊,岂料你又回来,呜呜呜,见着你,我都不知有多开心,你现下却这么狠心对我……”
绯音招架不住她的哀嚎,立即撤手,嘴上忙着解释——
“才没有什么……什么俊俏郎君啊!其实是回京畿帝都去见一尊‘大魔’……呃!不不不!不是的,我不是说主子是魔,他、他……哇啊啊啊——反正就是回京跟主子汇报,才没有跟谁双宿双飞,小姐不要误会我!”
原本还赖在女暗卫的香膝上乱蹭,丝雪霖闻言突然定住。
似也察觉到氛围转变,绯音定住身子不敢乱动,仅试探唤了声——
“小、小姐……”咬咬唇。“小姐我……”
“是吗?原来是回京畿帝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