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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有芳 第三章 搭伙过日子

突然拿到三百五十两,张氏喜得手都不晓得要往哪里摆了,薛婆婆寻个旧识,帮忙探听杏雨村有没有人想卖地,杏雨村离城里走路不到半个时辰,地买在那里,看管得到。

有土斯有财,薛婆婆盘算着,留几十两傍身银,剩下的买三、四十亩田地,佃与农户,除非遇到荒年水涝,否则只要土地有出息,一家就不会饿着。

张氏虽说大字不识几个,脑筋却动得飞快,行动力又十足,她当然晓得今儿个是碰着贵公子了,荷包才能卖上五十两,不过贵公子眼界宽,这样的荷包能入他的眼,若是摆在摊子上卖,生意肯定不差。

虽然转眼变成暴发户,她也没被冲昏脑袋,作起少女乃女乃的傻梦,前两天婆婆和纪芳去找熟人牵线买地时,她就领着小喜到布庄去裁布买线,开始做荷包。

在等待中人传来消息时,纪芳和薛婆婆没闲着,生意才刚有起色,好不容易累积出熟客,就这样放弃太可惜。

纪芳想了想,帮着薛婆婆揉面,只不过她以牛女乃取代清水,在面团揉成之后加进切碎的果干和坚果。

馒头蒸熟,小喜吃得歇不了口,张氏说:“妹妹脑子好,换个法子整治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是与旁人不同。”

纪芳道:“除非本钱够,能够聘大厨、开大饭馆,否则吃食这种东西只能赚点蝇头小利。”

“已经很好了,过去我们哪里想得到能赚这么多钱?可惜生意才好些就被人盯上。”张氏叹息。

“凤公子虽有几分霸道,却是个有良心的,否则他把刈包买回去,找几个有经验的厨子多琢磨几回,也能做出七、八分样儿。”薛婆婆见事明白,寡居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凤公子算得上仁厚。

对于他,纪芳连想都不愿意多想,她对丹凤眼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她转移话题,“薛婆婆,能不能买一、两头牛回来养?否则老是往外头买牛女乃,等咱们的馒头又打出名号,肯定很快被人家猜出秘方。”

“这倒是,只不过养牛太占地方,咱们这院子恐怕养不了。”

张氏说:“要不……等地买好,咱们搬到杏雨村,一来每个月可以省下赁宅子的五百文钱,二来不只养牛,还可以养鸡养鸭,种点菜,生活日常能够省不少。三来,有买一辆车,往后咱们往返做生意也不费力,岂不是一举数得?”

小喜举双手同意,乐呵呵地插话道:“我负责喂牛,给牛洗澡,也负责养鸡鸭。”

“那我负责什么?给牛清大便吗?”纪芳一说,大伙儿全笑了。“你们不知道,牛屎可是好东西呢,在寒苦的地方会把牛屎拌水,做成一块块的牛屎饼晒干,到冬天的时候当炭火用呢。”

“不臭吗?”张氏皱眉问。

“不会,要不,咱们冬天试试?”

“纪姑姑懂得真多。”小喜满脸的佩服。

掐掐她的小脸,说:“所以喽,你女乃女乃教你读书认字时,小喜要认真点,等你懂得的字够多了,就可以看很多书,书里面有许多无奇不有的事呢。”

薛婆婆笑望纪芳,这是在帮她呐,小喜坐不住,成天上窜下跳的,让她学个字像要她的命似的,后来纪芳给图画做为奖赏,她才认真几分,可比起写大字,她宁可找小同伴玩。

张氏问道:“娘,您教小喜的时候,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怎么也想学字了?”薛婆婆问。过去媳妇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对小喜读书一事也总是放任。

“媳妇想,若读了书能和妹妹一样聪明,就可以多赚点钱,让娘别这么辛苦。”

张氏面上有些赧色,过去她总说读书是男人的事,小喜只要学好女红就行,如今看来,不管是男人、女人,都得有些见识才好。

“说的好,知识就是力量……”纪芳才刚起头,大道理还没出笼呢,外头就有人在敲门。

张氏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张氏离开,纪芳继续跟小喜宣导知识对人生的重要性,不多久张氏回到厅里。

见媳妇脸色有些古怪,薛婆婆问:“外头是谁?”

“是两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其中一个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挺凶恶的,他们挨家挨户在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是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长得很漂亮……”张氏说着说着,目光落在纪芳身上,叹口气后, 道:“他们说她叫做莫琇儿。”

听见“莫琇儿”三个字,纪芳眉头蹙起,郁色上脸,那些人还是找来了?

靖王府真不打算放过他们?怎么办?难道真要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躲着?

对于那位返回王府的无缘前夫她真是很无言,她只想各自平安、各自幸福,被白睡的人是她,她都不计较了他又何必?

唉……

真真是无良的前夫,非逼着她演秦香莲?就算有人对不起他,也是风尘三匪啊,关莫琇儿一个弱女子啥事,非得赶尽杀绝?

忍不住揺头,忍不住苦笑,就算她想当秦香莲,这时代也得有个不要命的包青天啊,否则靖王府……她招惹得起?

纪芳的表情一目了然,薛婆婆说道:“丫头,跟婆婆进屋去。”

纪芳苦笑更甚,模模小喜的头,她跟在薛婆婆身后走。

回到主屋,薛婆婆把门关上,拉着纪芳在床边坐下。

薛婆婆尚未开口,纪芳先说:“婆婆,我恐怕得离开了,否则会给家里惹祸。”

“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纪芳沉默,揺头,“家里事,不足为外人道。”

薛婆婆不勉强,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若不是你,这个家哪有如今的好光景,就算我是颟预妇孺,也懂得知恩图报,绝不会在这时候赶你离开,放心住下来吧。”

薛婆婆的大义让纪芳感激不尽,来到这个陌生时空,竟得人这般真心真心相待,温暖呐……只是那个靖王府,不是薛婆婆这种升斗小民对抗得起的,民不与官斗,而且靖王爷听起来就是个大到不行的官。

“我明白婆婆的好意,可这份好意我不能收,若是为着护我,害婆婆一家遭殃,这辈子我心里都不会好过,小喜还小呢,我怎么舍得牵连她?”

薛婆婆苦苦一笑,早猜到了,这些日子相处,纪芳的禀性她看得一清二楚,她是万万不肯负人的。

不说多余的话,她从床底下找出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木匣子,打开,里面有一块雕刻精美的玉佩,玉料翠绿,入手冰凉,是块好玉。

“这块玉你留着,做个念想。”

冰凉的玉佩握在手里却忽地烫手起来,纪芳连忙揺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薛婆婆不许她拒绝。“留你,怕你心头那关过不去,你不收,婆婆心头这关过不去。”

“家里最穷的时候,婆婆都没想过拿它出去典当,表示这玉佩对您再重要不过,怎么可以轻易给我?”

薛婆婆轻轻搂着纪芳,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啊,有幸结识,她珍惜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这块玉佩是母亲留给我的,再穷,我都不会典当,婆婆本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将来把它留给小喜当嫁妆,可是小喜的嫁妆你已经帮她挣回来,还留它做什么?比起一块没啥作用的玉佩,男方家里肯定会更喜欢几十亩田地当嫁妆。”

“婆婆……”

薛婆婆截下她的话,“你不确定要去哪里,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人海茫茫,往后婆婆想再见你一面怕是难了,你我都是良善人,晓得欠恩不还的感受搁在心里承受不起,你何不顺了婆婆的心意?”

薛婆婆斩钉截铁的态度,让纪芳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语。“谢谢婆婆,我收下。”

“这才是好孩子。”薛婆婆亲手替她把玉佩系上红绳,挂在她胸口上。“过不去的时候就把它当掉,别舍不得,终究只是身外之物。”

“好。”

“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我怕那些人再找回头,那些人不好惹。”

“晚上婆婆给你烧顿好吃的,睡一晚,明天再离开?”

“好,谢谢婆婆。”

纪芳看着薛婆婆,心里许多说不出口的话,酸酸涩涩地沉浮着,抱住薛婆婆,额头轻轻蹭着。

初来乍到这时空,是薛婆婆给予她第一份温暖,是她抚慰了她不安的心,如今……沉重压在心底,纪芳轻声道:“我好喜欢婆婆,还以为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好好经营未来,没想到……婆婆,人生到底有多少的波澜等着我们去承受?”

薛婆婆叹道:“孩子别怕,不管日子多难,都能挺得过去,记着,安顿好了之后,给婆婆捎封信,让婆婆知道你平安,信寄到杏雨村里正家里,婆婆会收到的。”

“好。”

这天晚上张氏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纪芳送行。

纪芳连夜赶工,画出几十张卡通图案给张氏做绣样,给小喜画了绘本,做为临别礼物。

临行依依,纪芳越发明白,缘分这种事难求、难舍,更难留。

从莫宅出走,进了薛家,再从薛家离开,纪芳依旧用“点点豆豆点点豆”来选择方向,把命运交给老天作主,她一切随缘。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遇见第二个薛婆婆,她只想着慢慢走、慢慢晃,省吃俭用,只要不遇强盗,从莫宅搜刮来的银票珠宝,够她用好一阵子。

于是她兜兜转转地,不知走过多少冤枉路,绕过多少圈圈,她把自己当成背包客,漫无目的的到处走。

她很阿Q的对自己说,过去小老板太抠,假给得大方,但责任给得更大方,让责任制的员工永远得不到真正的休假,趁这回她好好自我犒赏,有吃的,吃几摊,有玩的,玩几下,假若穿越只是短暂历程,那么别浪费这一趟。

只是她的悠然自在,只持续了两个月。

某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腰围变粗,肚子前方有凸起肿块后,她心情持续低落,在古代得癌症,没有外科医生可以动手术,所以……稳死无疑。

紧张、恐慌,第一次得到“重大疾病”的她,不知所措,在长吁短叹几天之后,尽管她非常不相信中医,却还是掏出一百文钱找大夫。

去弯了眉说道:“小娘子,这是喜脉,恭喜。”

她不知喜从何来,只晓得雷从天降,恭喜?是“贡死”吧!

无语问苍天,她不认为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比较相信这是天要亡她!

无缘前夫的精虫量会不会太大?洞房花烛夜搞过一回就在她肚子里留了种?不对、不对,肯定是误诊,有这么厉害的话,这世界早就人满为患。

于是,纪芳把古代大夫当成验孕棒,验过一个又一个,直到第五次听到笃定的“恭喜”之后,她彻底蔫了,窝在棉被里,三天三夜不见人。

把孩子拿掉?不,这年代流产的死亡率比生产率高,她不喜欢穿越,更不喜欢早夭。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会怎么做,可当事实狠狠的、不留余地的砸上她之后,务实的纪芳只放任自己哀愁三天,三天后,面对现实。

首先她学会梳妇人头,换上妇人装,转换身分自称未亡人,最重要的是,她学习孟母,开始寻找适合生养小孩的长期定居处。

不必怀疑,“大都会”必定是首选,那里会有更好的教育环境,以及厉害的大夫,她不想死于生产,不想孩子一落地就当孤儿。

于是纪芳加快脚程,不再只靠双腿赶路,而是牛车、马车换着坐,有顺风车就搭,没顺风车就走,终于在九月初,她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来到一个还算满意的都会区,虽然没有现代化建筑,但可以称得上古代版的信义区。

街道干净,百姓衣着豪华,和偏乡地区的百姓相比,谈吐打扮都有着大差别,她是美商企业出身的,做事极讲究效率,因此她很快地择定一处屋宅,预备赁下。

房子不大很小,但地点相当好,离她心目是满意的医馆很近,与商店街只隔两条街,距市集约莫三百步远,最好的是附近有个小学堂,专收刚启蒙的孩子,算得上是半个学区。

住处安宁,邻居单纯,出入方便,而且不必和房东同居。

而且比起别处,房租不贵,一年只要三十两,只……悲摧的是,她发现自己没钱了!

银票早就花光,而那些首饰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值钱,金簪子不是纯金打造的,而是鎏金,银项圈倒是真银,不过空心的居多,秤一秤、卖一卖,凑不到五十两银,这一路花下来如今身边只剩下二十几两,不够付房租。

看着房子,考虑再三,她决定典当薛婆婆的玉佩。

她挑了家看起来很正派的大当铺,几番交涉后,对方给了她三百两,两分利,两年之内赎回。

收妥当票,纪芳走出当铺。

纪芳不晓得的是,在她离开后两个时辰,大掌柜江福走进当铺,发现这项新的典当品时眼皮一跳。

他把玉俩拿到门前,对着阳光照,前前后后看过一刻钟才把玉佩收进怀里,匆匆交代二掌柜一声,“我去见老太爷,如果那位典当的姑娘来了,务必把人给留下。”

“是。”二掌柜应声。

只见江福脚步飞快,一下子消失在街头。

不多久靖王府的老王爷收到玉佩,看着上面的图案激动不已,玉佩回来了,那……她也要回来了,是吗?

有了银钱、赁下住处的纪芳开始大肆采购,买足生活用品、布置新居,准备迎接新生活。

她认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当她从百姓口中听到一句——咱们京城……之后,整个人又被雷空袭一阵。

咱们京城后面接啥不重要,重点是怎么会是“咱们京城”?难道她兜兜转转,还是转到……无缘前夫住的地方?天,发现她的存在,追杀风暴会不会再掀?

她真的真的不想演秦香莲啊……

只是先别说她本就是宅女性格,大半年的游历让她有强烈想停下来,再加上一颗圆滚滚大肚子,让她不再适合当背包客,最重要的是,她开始感受到经济压力,所以再怎么担心被无缘前夫追杀,她也不得不在京城停留,至少等生下孩子之后再说。

盘算所剩下的银票,买完锅碗瓢盆、日常用品后,她剩下两百多两,接下来孩子即将诞生,如果身强体健、四肢健全还好,若生下一个林黛玉,银子肯定像流水似的往外倒,她必须好好规划未来生活。

她的厨艺还不到能当大厨的程度,当厨房小助手?把孩子背在身上,汲汲营营做满一个月也不过赚个一、二两,这种活儿她做不来。

至于卖食单?她认为那位凤公子就是个傻的,否则哪有那么好拐,一张食单三百两,也只有多金的笨蛋才会掏荷包。

运气不会一好再好,傻子也不会天天有,所以做什么营生就是大问题了。

解决民生问题之前,还得解决另一个问题——人手。

接下来她会越来越不方便,坐月子期间更不可能出门,她总不能把自己关在家里活活饿死,因此买个下人帮忙是必要的。

这日卯时刚过,纪芳闩上大门,把几张银票兜在怀里,她连问过好几个人,才辗转来到牙婆李莹的家。

纪芳运气好,到的时候,李莹刚收回两车的丫头小子,才分派好大家进屋清洗休息。

李莹打破纪芳对“牙婆”这行业的看法,她是个头脸干净,目光清澈的三十几岁妇人,白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胭脂水粉,站在一旁望着纪芳淡淡笑着,态度不卑不亢,口齿清晰地问着,“小娘子来这里,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纪芳喜欢她的态度,有生意人的利落,还有着一股自信精明。

“我想挑一个丫头,年纪长些无妨,样貌不重要,但性子得好。”

终究是二十一世纪来的灵魂,对于人口买卖这种事,还是有良心上那道关卡。

李莹明白纪芳的意思,年纪大,意谓着她想找个有主意、不能遇事则慌的,性子好,是要个能听话、不骄纵、肯服从的,这种丫头就不能是落难人家出来的姑娘,琴棋书画不重要,容颜样貌无所谓,重点是得肯干活、能商量。

她上下打量纪芳,依她的穿着打粉……是大户人家的管事?

不对,能替主子到外头挑人的,通常是有些年纪的嬷嬷,她并不像,再加上挺着肚子呢,所以是替自己挑人?可一般人家小家小户的,几个人一起过日子,哪用得着奴仆伺候?莫非她单身一人,想找个能吃苦的伴儿一起搭伙过日子?

“小娘子想让人做啥工作?”虽然猜出七、八成,李莹还是多问了句。

“做饭菜、打扫家里,帮着看头看尾。”

“我明白了,小娘子到后院坐坐,我今儿个才买回十几个丫头,小娘子等等看看。”

“好。”纪芳点点头,随着李莹一起进到后院。

纪芳在亭子里稍坐,不久李莹领来三个丫头并棑站着,让她们自报姓名。

“这回我出门,是特地替大户人家挑选人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喜欢自个儿教丫鬟,所以这次带回来的丫头年纪大多在十岁上下,不符合小娘子要求。”她拉过两个粗眉大眼的丫头,模样挺秀气,手脚也整齐,只不过目光含怯,不敢直视纪芳。

“这是瓶儿、碗儿,一个十五,一个十四,是她们娘哭着、求着,硬把人塞上马车的,说是不跟着我走,她们会被好赌的爹给卖到那肮脏地儿,天可怜见,这年纪都该成亲了,偏偏摊上这样一个爹,甭说亲事,恐怕保住自己都难。

“说实话,这年纪的丫头很难买卖,可她们姊妹勤劳,家里的大小活儿全是她们一手张罗,甭说洗衣做菜,便是下田耕作也行,什么苦活、脏活儿都能做,没有她们,家里的娘和弟弟恐怕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纪芳审视过两姊妹后,目光又落在后头那位身上,那是个小美人,只见香腮微绯,眉目含情,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李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忙把人给拉上前,笑着介绍,“她叫玉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十六岁了,规矩懂得多,也能识得几个字儿,原本是服侍爷的,后来……”她抿唇浅笑,说 道:“后来得罪当家主母,这才被卖出来,小娘子瞧瞧她这通身气派,不说破的话还以为是哪家千金呢。”

纪芳微微一笑,明白李莹把玉香推出来不过为着凑数。

话虽没说齐全,她焉能听不出来,服侍爷?是通房还是婢妾,若不是这样的身分,哪会轻易得罪当家主母?

买她做啥?家里又没有爷等着让她笼络,这等细致模样的姑娘带回去,是要吟诗作对、抚琴相慰,还是当成妈祖娘娘供在神桌上?

纪芳道:“我本打算买一个,但瓶儿、碗儿是姊妹,硬是把她们拆散,心有不忍,不如李夫人给个折扣,让我把两姊妹带走。”

李莹眼底闪过欣赏,心道这小娘子心善,值得结交,不如把……

心思转了转,她笑道:“瓶儿娘把她们硬塞上车,随手盖了印,根本没同我提银钱的事,我见她们家日子快过不下去,这才拿五两银子给她们娘亲,要不,我不赚不娘子的,就五两银子买两个人,行不?”

纪芳望向李莹,虽是做人口买卖,可颇有人性,她打听过行情,一个粗使丫头再便宜也得四、五两银子。“总不能让李夫人吃亏,这些日子你带她们进京,总得吃穿用度,我给八两银子,如何?”

听见纪芳这样说,瓶儿、碗儿高兴得牢牢握住彼此的手,相视一笑,能不分开,是天大地大的幸运呐,她们没离开过家里,要不是讨债的人即将上门,娘也不至于把她们俩推出家门。

李莹微哂,这位小娘子不仅善良,又会做人,瞧,几句话就拢了两姊妹的心,这小娘子日后必得大造化。行,就这么办吧!

“小娘子等等,我去拿契书过来。”她转头对瓶儿、碗儿说:“还不过来谢谢主子。”

瓶儿、碗儿哪学过什么大家规矩,只会跪在纪芳跟前猛磕头,却激动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芳弯身把两人牵起来,说:“别这样,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去带上吧,待会儿同我一起回去。”

“好。”两人一溜烟跑得不见人,李莹见她们不懂规矩,有些赧色。

纪芳道:“无妨,我不讲究规矩的。”

李莹朝她点点头,领着玉香下去。

纪芳环顾四周,这个小院比自己家里要大得多,打理得也干浄,秋天了,满院子的金菊,虽不是名贵品种,却也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一名十八岁上下的女子端来茶水,纪芳下意识看她一眼,第一眼是美丽,第二眼却是惊吓。

说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画,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亲芳泽。惊吓也是真的,这女子的右半边脸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烧疤,狰狞得让人想吐。

“我吓着小娘子了?对不住。”视线与纪芳相对,见她脸上并无嫌弃厌恶,女子轻吁口气。莹姊姊没说错,她是个好的。

“没吓着。”纪芳回话。是说真的,她做过颅颜伤残基金会的广告,情况比她更严重的都看过,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张如画容颜。“痛吗?”

女子微愣,她想过数种情况,想过对方会害怕、鄙视,却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问痛吗?

痛吗?脸不痛,但是心恨,为着所托非人,命运捉弄。

她浅浅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试试,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酿。”端起茶盏送到纪芳面前。

纪芳态度自然地接下茶盏,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欢的话,小娘子要不要带一瓶回去?”

未等纪芳接话,李莹走出来,方才的情况她全看见了,纪芳没教她失望。她笑望两人,说道:“喜欢的话,小娘子何不把人连桂花酿一起带回去。”

纪芳回视李莹,笑渐渐凝在嘴边,这是……算计?算准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这里塞?

见纪芳收起笑脸,目透防备,敏感的殷茵拧起两道眉手说道:“小娘子别多心,是莹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户好人家,可我这副样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

李莹轻拍殷茵的手背,对纪芳又道:“小娘子别恼,听我一言,若是我说的不对不好,小娘子再恼我,如何?”

“李夫人请说。”

“殷茵家道中落,命运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妇毁去,初初到我这里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不差两口人吃饭,只是我这里来往的人多,总会遇上那么几个大惊小怪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贵人,眼看孩子越来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里,只是若殷茵冲撞贵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儿看在眼里,吓得几日哭闹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这怎么能行,一来她身无分文,二来又没有本事赚钱,三来她这副样貌,这样子出去独立过活,委屈只有更多,不会少。

“我方才听小娘子的话,若没猜错的话,你是一人独居吧?若能与殷茵搭伙过日子,一来小娘子马上要临盆,有她在有个主心骨,好歹她生养过孩子,能多方照顾。二来,她是个有主意的,在必要时,小娘子有个人可以商量,总是件好事。三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女人在这世间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桩呀。”

一句同是天涯论落人说服了纪芳,可不是吗?若女人都不帮女人,谁帮?

纪芳浅浅一哂,问:“李夫人是笃定我会同意?可怎么没想过,我能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见她露出笑意,李莹知道这事儿能成,拉起她的手,实话实说,“我在这行做了十几年,旁的不行,看人的本事倒是不差,小娘子这面相并非常人,甭说几口人,就算上百口也养得起。”

“我头小,李夫人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李莹道:“殷茵不是丫头,我没有她的卖身契,她非奴非仆,若你能帮着她把玥儿养大,她必会感激你,殷茵有一手好丹青,能文识字,也会看帐,是掌家的一把好手,日后也能帮着你教养孩子。”殷茵插话道。“若小娘子不放心,我可以签下卖身契,从此在小娘子面前称奴。”

纪芳轻叹,她哪有这等阶级观念,只不过……算了,银钱上的事再想办法,眼下能帮的先帮了吧。“我那里还有两间空屋,你愿意便搬过来,只不过到时跟着我吞糠咽菜,没有李夫人这里的好生活,可别怨我。”

“不怨,绝对不怨。”殷茵感激。自离了那块地儿,她再不作荣华富贵梦,只想踏踏实实地把孩子养大,护她一世安康。

“好吧,你去带玥儿出来,我们一起回家。”

李莹抿唇一笑,道:“我就知道,小娘子定不会教我失望。”

“为不教李夫人失望,我的压力可不小。”

“别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听着碍耳,我已经把丈夫给休了,往后喊我一声莹姊姊吧!”

把丈夫休了?在这个时代?可不可以用巾帼英雄来形容她?瞬间,她看李莹的眼光再也不同。

“往后,你那里缺什么,尽管让瓶儿、碗儿过来说一声,我没法大富大贵,但百两银子还是凑得出手的。”

笑了,李莹豪气爽朗,这种人值得结交,握住她的手,纪芳唤道:“莹姊姊。”

纪芳领着新家人们往回走,走到崇德街上,却被衙吏给拦住,原来是有迎亲队伍即将过来。

看来办喜事的人家来头肯定不小,才能出动衙吏开道。

远远地,纪芳看见开路的仪仗,长长的几十个人,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紧接着是一匹大白马,马上坐着穿大红袍的新郎,后面的还看不到,但站在两旁的街坊邻居皆引颈远眺。

瓶儿、碗儿张大眼睛看个不停,在乡下,成亲哪有这等阵仗?

纪芳也看得目不转睛,好歹这是穿越以来遇见的第一场古代婚礼,她从小学美术,大学念商品设计,长大到广告公司工作,这会儿自然是盯着自己的专业部分猛瞧。

从乐手的服装打扮看起,看到马匹的鞍辔装饰、古礼喜袍,看看看……视线一路往上,然后她定格了,好像有人在瞬间点住她十八处穴脉,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身子无法动弹,但胸口血液翻涌,因为她看见日思夜念暗恋的、那个让她心动心痛又心碎的男子,那个让她想抛却自尊冲动告白的偶像,那个让她在脑海中幻想无数场婚礼的大老板……

彷佛连呼吸都静止了,她听不见喧闹的人声,听不见锣鼓喧天,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跳着,一下一下地闹着,一下一下地喊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只是,二十一世纪说不出口的话,如今一样说不得。

心跳一阵强过一阵,呼吸一回沉过一回,同样的脸,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温柔笑脸,同样的气质,同样的把她的心给揪紧……

她的大老板啊,即使穿越到此,她依旧梦过千百次,每每醒来,满心惆怅,满脸失落。她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心底收藏着那个眷恋的男子,养大孩子,期待下一个生世,没想到她这时竟会遇见他?

只……这是场婚礼啊,前辈子来不及爱的大老板,这辈子依旧无法爱?

这个认知像柄大斧,倏地敲上她的胸口,心碎了,说不出口的抽痛在撕扯她,手脚冰冷,疼痛阵阵。

纪芳的目光太灼热,引来马背上的男子回头。

侧过脸,目光相接,上官檠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

莫琇儿!她怎么会在京城出现?凤天磷不是说她在越县做买卖?难道她是特地来寻自己的?视线从她的目光转到脸上,再挪到她的……大月复便便……

是他的孩子?

眉心倏地蹙成川字,他把头转回去,心头却翻腾着。

莫琇儿不会画图、不会写字、不会下厨、不会算学,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哄得精明的凤天磷掏银子——听到四百三十多两那件事时,他直觉是凤天磷误认了,或者说,有个长得和莫琇儿很像的女子,名叫纪芳。

无论如何,他都没把纪芳和莫琇儿想在一块儿。

不管纪芳是谁,但眼前这个……同居多年,他百分百确定,她是莫琇儿,可也只有外表是,神情、气质却跟以往截然不同。

两人错身,纪芳痴痴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满肚子的问号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她不懂,为什么大老板在这里?他也穿越了吗?或者两人只是形象外貌上巧合的相似?

她要不要上前试探,看看他记不记得她?

她该如何看待这份巧合?走过千百年的缘分,注定要再遇?或是……上苍正在向她证明,无缘无分的两个人,不论走过千百年,都不会形成一个圆?

她忙着忖度上天的心思,因此大红花轿经过面前时,她毫无所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经过面前时她没有指指点点,百姓的议论声半句都进不了她的耳朵里,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的任思绪翻腾。

殷茵隐在人群里,双手抱紧玥儿,拉长耳朵,冷冷地听着百姓议论靖王府的事,勾唇,笑容缓缓展开。

上官檠回到靖王府了?那么……那个女人会有多慌啊?希望上官檠是个有能耐的,能搅得靖王府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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