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家 第二十六章
“不!”应炎隆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额间冷汗湿了鬓发。
“怎么了?作恶梦吗?你没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从榻边月凳上一跃坐起,捧住他的脸庞急问道:“身子哪里不舒服?我请大夫过来好吗?瞿大夫现在正在府内……”
她转头欲唤人,却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着身边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丝缎锦被,闻着鼻尖的药香,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万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络像被人千刀万剐的苦,都只是梦境。他已经离开宫牢,回到家了。
应炎隆握过她冷凉的手,覆在颊边。好一会儿,才触着她惨白脸庞,哑声说道:
“我没事,只是……恶梦罢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头,环着她的身子,让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体温,还有周遭如常的环境,他低吐着气,在身子渐渐放松之后才又说道:
“你在这做什么?为何没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宫牢里教训罗继才时,把气力都用尽了吧……”
“我没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着。”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额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着,耳朵微微热了,却没有拒绝。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着回来,这种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她又岂会放在心上。
她挪动身子与他并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揽人怀里。
“身子冷得像冰一样,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发间说道。
“苦的是你,无端招来横祸……”她仰头抚着他灰白脸庞以及满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是福不是祸,我如今抱得美人归了,值得的。”他侧身低头在她唇间窃了一吻。
她没闪开,一对水眸直瞅着他。
他心中情动,微微侧身,大掌覆住她的后脑,唇齿与之纠缠,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却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连忙打停。
他抬头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从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丽脸上抚着,又在她额间腮边印下数吻。
还能见着她、还能这般抚着她,倒像是场美梦。
“会痒呢!”她低笑着拉下他的手。
他看着她,再度拥她入怀,感觉她贴着他身子的柔软及急促的心跳。
“这些时日你可好?府里可好?”他问。
稍早,两人上了轿,她不许他多说话,让他服了几颗补气、化瘀的九药后,便让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着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应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窝处,呼吸着从他身体透出的药味。
“学文和盈盈帮了大忙,我那花记食铺有一半的事都他们两个在帮忙打点……”
“学文?”应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问。
“他对药理、药材这些或许不上心,可我那花记食铺的东西他可清楚且有兴趣了,现在成天跟着我家尤管事打转;不但账本能看懂一些,对于食铺给的建议也是极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记食铺都归他管,我再好好休养生息,当个富贵闲人。毕竟,我的时日有限,总是要提早做好准备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却仍笑着说道。
他心头一苦,抚着她脸颊,哑声说道:
“你知道你身子的情况了?”
“是。”她看着他的眼,并不闪躲,仍然笑着;不过喉间酸涩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气,咽下了那口不适。
他能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还伤心什么呢?还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见他一脸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帮子说道:
“你这个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长,何必还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对应家药铺有信心,知道能医好你,让你长命百岁。”他握着她的手,嘎声说道。
“长命百岁倒不用,我只当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是最后一日,能够好好地与你过。所以,你也别逼我成亲,我们就这样过日子——”
“我们一定要成亲,就是明日。”他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
“即便你前妻是与你和离之后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注定要早逝的我,外头必会说你克妻,日后就不容易找到好对象——”
她的话被应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里的话随着药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会再有你这个妻子。”
她身子一颤,眼里浮上一层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离世后再娶个妻子,好好照顾你的余生。”她说。
“真心?”他拧眉说道。
“是。”花明子斩钉截铁地说。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会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种性子没错,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独终老,我不想死后还要担心你过得好不好……那样也死得太不甘愿了……”她哽咽了,且飞快地闭上眼,免得落下泪来。
明知两人的命都是老天爷赏好运才能保下来的,明知不该将宝贵时间浪费在悲伤之上,但心里还是苦。
应炎隆紧紧搂住她,将脸埋入她颈间。
花明子感到颈间一热,知他落下了热泪,她的泪水随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干了泪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没有什么好遗憾了。况且,她这有情郎还极度能干,能护她家业,让她走时无后顾之忧;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伤了。
花明子扬起嘴角笑着,手覆在他背上,像搂着孩子似地轻轻抚着。
当应炎隆抬头看向她时,看到的就是她带着笑容、垂眸凝看他的平静面容。他心里忽而一慌,怕她一放了心,就无牵无挂无留恋地离开了……
“总之,我们明天就成亲,就这么决定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说道。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她蹙了下眉。
“我就是固执,所以上天才派了你来改掉我的习惯。我习惯什么事都靠自己,却没想到一旦自己陷入危难,众人众事该如何是好。我原本也以为娶个能替我照顾好府内家务的妻子即可,幸好我看上的是你,否则我被抓入宫牢后,应家必然乱成一团,我现在应该也还在牢里。”应炎隆严肃地说道:“所以,我是娶定你了。”
她轻叹了口气,不想再就此事与他争论了。
“其实,也不是只有你固执。当初我也是打算嫁一个会唯命是从的丈夫,只要能传宗接代就好,因为我觉得我一个人可以担起全家的责任。可我现在知道错了,在你被关进宫牢里的这段时间里,如果不是你娘每天照顾我、如果不是学文和盈盈,还有我们两家管事帮忙打理,我也没法那么放心地去营救你。”花明子轻声说道。
“人是不能独立而居的,我们俩都太自负了。”应炎隆点头,懂她的心情。两人四目交接了一会,又不约而同地躺回了相拥姿态。
“好了,你多休息吧。”她说。
“再问一事,我便休息。你是如何见到皇上并说服他让你审问罗继才的?”花明子简单地将她用白玉镯找人的事说了一说。
“我原本只信人定胜天,如今遭遇了这一切,我只想多谢上天垂怜,留我们两条命能在一起。”
“是的,至少我们还能相守,梅以文和皇上就只能是遗憾了。”想到梅以文,花明子轻叹了一声。
“你别再为这事伤神了,这也是梅以文选择的结果。只是,皇上怎么会说这白玉镯会是梅以文的命?那玉镯能人药吗?”他执起她手腕,眯着眼想在烛光下看清楚。
对他来说,凡是能救她的线索,他都要一试。
“别瞧了,你先休息把身体养好。其余的事,稍后再说吧。”花明子抽回手,拉过锦被盖住他肩臂。
喔喔喔—喔喔喔—
此时窗外响起鸡鸣声,原本灰暗的天色已慢慢染上了一层薄光,房外开始有人起身干活的动静。
“快睡。”花明子用手覆住他的眼命令道。“是,快睡。”他拉过她,让她枕在他胸前。
“一会翠宇她们进来看到,不象话。”话虽这么说,但听着他的心跳,却是一丁点抗拒之意也无。
“夫妻相拥而眠,有何不象话,她们自该回避。睡吧。”他握着她的手掌,紧了一紧,而后闭上眼。
她看了一眼他的睡容,随即闭上眼,往他怀里又缩近了些。
这一刻,不管她还有多久时间可以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如今相守着,一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