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纸成婚 第十一章
陆然程立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转过拐口,这时耳畔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在今天宴席上一直少言的陆父正缓缓地步上长长的高阶,他的声音很低沉又很冷淡,“然程,跟我来书房一趟。”
陆然程微微蹙眉,这时走到他身旁的陆母推搡了他一下,明媚的妆容早就退去了刚刚在席上的和颜悦色,狭长的凤目瞪了他一眼,“跟你爸上去。”
陆然程皲着眉,按捺住情绪,随陆父拾级而上。
此刻的偏厅里,江子望很努力地保持着着镇定的状态,她自然地将手交握在腰月复处,一袭华贵、合身的小礼服加上精心设计的妆容,让她拥有了坚硬的保护壳。可在与江父、江母对视几秒后,却又逐渐松懈了。
江子望忽然发现记忆中一直高挑、挺拔,面容严肃的父亲已经两鬓染上华白,素来严峻的眸子此刻盛满她不懂的神情,只有眼尾褶皱的细纹才泄露出他难以掩饰的激动。而她的母亲也早就退去盛年时的嚣张气焰,温和的脸上此刻是慈爱的。
她爱怜地望着江子望,良久才吐出一句话,“小望,你长大了……”只说了那么一句,江母的眼睛就变红了,薄薄的眼皮上泛起一圈的红,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尖锐的疼痛才能支撑着她不要倒下,面对这个五年未见面的女儿,她的心里不是悔恨就是痛。
江子望怔了下,像是没想到多年未见后,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唯有毫不失态地淡淡一笑。
江母的嘴唇颤抖着,她情不禁掐住江父的手掌,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然程挺好的,你们要好好的。”这些年来最大的冲击莫过于某天午后,陆然程带给他们的消息。这个一直默默给他们寄钱,却从不和他们见面的女儿到底是心软的,她本以为她永远都得不到女儿的宽恕。
江子望还是笑,这次还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江母知道,这个孩子依然并未释怀,但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她捂住嘴巴才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知道眼泪只会让双方更加难堪而已。
一直站在江母身后的江父握住她消瘦的肩膀,他看着江子望,声音还是壮年时的低沉、有力,可也带了岁月所给予的,不可忽视的苍老。他道:“以后过年的时候,偶尔回一回台中吧”,又顿了一下,接着说:“就我和你妈过年,太冷清了。”
江子望琥珀般透明的眸子动了动,而后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她似是没有听懂江父的话,又似是听懂了,但身体比大脑又提前作出了反应,她点了点头,终于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好。”虽然只有一个字。
然后江子望就见到对面的两个人都表现出难掩的激动与喜悦,接着她的内心也涌上了一丝名为喜悦的东西。她曾经听陆然程说过,年纪越长后,越觉得跟父母作对是多么无趣,所以即使厌恶父母的逼婚,他还是找人结婚了。在此刻,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她早就不是孩子了,父母的前尘旧帐她早就没了年少时的激烈抵触,她现在只想抓住还能抓住的东西,其他的话便也懒得说了。
等管家过来提醒要安排送他们走时,她目送着他们离去,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只是尚未调整好情绪,恭敬有礼的管家便又不卑不亢地对她说:“少夫人,夫人让你去一趟茶室。”
江子望有微微的错愕,她不禁往偌大又华美的客厅看了圈,忽然发现陆然程自宴席结束后就不知去向,他去哪里了?
这时管家又提醒了一句,“少夫人。”
江子望回过神来,颔首回应,随着管家往三楼的茶室而去。
设在三楼拐角的茶室很快近在眼前,管家则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少夫人请,言外之意是这是一场私人谈话。江子望的眸中闪过什么,她立在茶室门前,轻轻敲了敲,很快房门应声而开。
一进入室内,鼻息间就涌入浓郁且沁人的茶香,整个茶室里似乎缭绕着淡淡的薄雾。江子望适应了一会,才发现靠在茶椅上正在品茗的陆母,一身宝蓝色收腰旗袍,乌发堆成云髻,小腿白皙、修长,陆母似乎已经看向了她,只是隔着距离,她尚看不清陆母眼里的神情。
“妈。”江子望走过去,有些不适应地喊出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陆母勾起一抹笑,浅薄的笑意如浮在凤眸上,她柔声道:“快坐下,品一品这新进的茶。”
江子望依言坐到另一侧的茶椅上,低头看向茶台上一杯靠近她的紫砂杯,已经沏好的茶水正冒着热气,气味香浓,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女乃香,她的眸子不由一亮,这个味道很熟悉。
陆母笑,“知道这是什么茶了?”她看向江子望,将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台上。
江子望妩媚的眼眸含笑,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味甘醇正,是高山茶的一种……金萱茶,读大学时宋晓渔经常泡,她也算是宋晓渔的茶客之一。
“这也是然程最爱喝的茶,但我觉得比之白针银毫之类,金萱茶之流的味道到底浅簿了些,然程毕竟年轻,只是喜欢追逐这种气味特殊的茶罢了。”陆母淡淡地说道。
江子望慢慢放下茶杯,她这才发现原来陆母放在茶台上的杯子已经凉了,茶水呈现着冰凉之后才有的色泽。她记得宋晓渔和她说过,金萱茶在台湾广泛种植,分布在中低海拔,其特色就是味中带女乃香或是桂花香,茶叶尾部白毫分明,很受年轻饮者的喜爱。
以前在公司她只给陆然程泡过咖啡,却不知他也喜欢喝茶,而且是金萱茶,这明明是很多年轻女性的嗜好啊,想不到……江子望不禁抿起红唇,浅笑道:“原来如此。”
陆母缓缓眯起凤眸,看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个江子望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并不强,甚至还是然程的秘书,她现在可以肯定他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而江子望见陆母骤然转变神情,一时反应不过来。
陆母收敛了神态,又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模样,她看着江子望,开门见山地说:“小望啊,我把你叫上来,是想和你说说知心话。”
江子望反应过来,从陆母转变自如的情态来看,她可以确定陆大总裁也是遗传了一部分,“好。”她乖顺地点点头,她总算是明白过来陆母让她过来的原因以及原先在宴席上盛情的模样也只是表面上的礼貌罢了,和陆然程签协议婚约书,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我和他爸之前一直都希望着他能尽快结婚,所以一直给安排相亲,我们知道他非常不喜欢,可为人父母,总归是要替他多考虑一步的,不能总是由着他性子来。后来他跟我们说他有了结婚对象,就是你,我们既欣喜又忧愁,喜的是他总归是要结婚了,忧的是我觉得他有更好的选择……我这么说,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江子望摇摇头,眼皮都未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小手不时地动一动。
陆母轻笑道:“我们问他一定非娶你不可吗,他跟我们说,他非常爱你,非你不娶。”
这时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江子望低下头,六角形完美切割的钻戒跌落在地上,这是陆然程给她的婚戒,刚才她一直无意识地拨弄着,在听到陆母的某句话后,紧张地将它弄掉了。她颤抖着微微弯下腰,将它拾起来重新戴上无名指。
陆母挑了挑柳眉,道:“你似乎很惊讶的模样,也对,我了解我的儿子,对女人说情话并不是他擅长的范围。”
江子望确实非常惊讶,原来这就是陆然程说服他父母的理由,不让他们知道所谓的协议结婚,却编出这样的理由来,不得不说,她确实难以置信。
陆母有些惊讶江子望转为从容的神色,微微的怒气冒上心头,“不过我想,无论他是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会答应吧,毕竟人人如此。”
这样的话可以说是昭然的轻蔑了,江子望本以为陆母只是不喜欢她,现在看来不只如此。她掀了掀红唇,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戴着钻戒的手指。
陆母以为江子望被她说中了,心中不由更加蔑视,可她也明白这毕竟是儿子心间里的人,她不能太给江子望难堪,但也必须给江子望警告。
“我知道你父亲有间服装厂,近年来生意并不景气,大客户流失得越来越严重,最近不是还差点失去一个大单吗。很碰巧,你父亲的一个大客户是陆氏的老朋友,然程了解后,立刻给那人送了一幅画,张大千的荷花图。
有点耳闻的人都知道,张大千擅长画荷花,可并不代表每幅荷花图都同等珍贵,能让那个人点头照顾你父亲的生意,并且帮助他在台中商会提职,就能体现其珍贵。你可能并不知道,然程是素来不碰这些文墨的,但那幅荷花图却是他大学时亲自前去拍卖场所得的……”
江子望摩挲的动作停止,她愕然地抬起头道:“您说什么?”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陆母勾起唇角,眼底晦暗不明,“江小姐,无论你对我儿子是何种感情,也无论你们为何没有举办婚礼,对我们来说,没有婚礼是好事。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你和然程还能在一起的时间里,好好体恤他。”
江子望彻底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