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娘子 第五章 让你多吃点
看到赵嫣的反应,李大壮惊得眼微睁了下,这还真不像以往所见的那些世家小姐,好奇的瞄了眼楼子棠,惊奇的发现主子脸上竟没有一丝厌恶的神情。
这胖丫头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入了他家郎君的眼,这几年,出现在主子身边更好、更美的姑娘不少,但主子从没兴趣,这样的淡然还让府中的老太君急得不得了,私底下隐讳的派人来问过他几次,就担心自己的孙儿因为体弱,“那方面”不成。
自己身为贴身小厮,知道主子自然不会不成,只是向来寡欲是真,没想到如今竟对个姑娘有兴趣,只是,这胖姑娘圆滚滚的模样实在配不上他谪仙般的主子,尤其吃东西快得简直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赵嫣吃东西极快,虽称不上优雅,但也不算狼吞虎咽,入口的饭菜绝对充分咀嚼,好好品味才会吞下肚。李大壮在京中看多了贵女做派,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看她的表情,却不得不说,挺勾人食欲的。
赵嫣注意到楼子棠只是盯着自己,一点也没有动筷的打算,又看他的脸色太过苍白,痩弱得像是一阵风吹来就会倒似的,她不禁挑了挑眉,问道:“你的腿真断了?”
他点头,“你离去后,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眼中写着怀疑,不过对他说的话也懒得去探究,反正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让人看不透。
不管他话中的真假,她直接站起来,走到榻前,一把将他打横的抱起来。
楼子棠难得露出惊愕的神情,“你做什么?”
“抱你过去吃东西。你长得好看像谪仙,但应该还不想饿死自己当神仙吧。”她面色不改的将他抱到桌旁的椅子放下,“纵使吃不下,也喝点东西,这鱼汤鲜甜,是我跟我姨母一大早去庄子替你挑的,快喝。”
楼子棠有片刻失神,他被赵嫣这个有圆圆包子脸,像个福娃儿似的丫头抱了起来,这让他……颜面何存?!
他抬头看向李大壮,李大壮立刻将头给一撇,用行动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摆明了欲盖弥彰,楼子棠抿了抿嘴。
“喝吧!”她盛了一碗鱼汤给他。
楼子棠伸出手,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
李大壮见了,双眼迸出光亮,感激的看向赵嫣。
赵嫣被瞧得一脸莫名,将面前的玉米软煎蛋推上前,“这个好吃,你也吃点。”
楼子棠举箸,夹起吃了一口,看她吃得美味,果然入口滋味不错。
李大壮是真心激动,从世子爷在边疆失踪的消息传来后,郎君外表看起来似乎平常,但只有贴身伺候的自己知道这些日子主子几乎夜不成眠,食不下咽,如今见他终于愿意吃点东西,他激动得直想跪谢天地,看着赵嫣顿觉顺眼许多。
“好吃吧?”赵嫣浑然不知李大壮的激动之情,只顾着再给楼子棠夹菜。“好吃就多吃点,吃多些,身体才会康健。你看看我,平时就是吃得多,力气大,身子也好,所以才能活活蹦乱跳”
想起方才自己被她轻而易举的抱起,楼子棠顿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微沉了下脸,“你或许力气大,身子好,但脑子却不好,成天就想着吃,我叫你吃,你就吃,就不怕我下毒害你吗?”
赵嫣一口菜喷了出来。
楼子棠挑了下眉,身子微侧了下,转过身来竟还能神情未变,一点也不觉得恶心。赵嫣恶狠狠的看着他,重重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不过吃点东西罢了,何必惹人不痛快!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如此厌恶,处处针对?”
“我对你并无一丝厌恶,若厌恶,我根本连个眼神都不会赏赐给你,相反的,我挺欣赏你,不然不会与你同桌共食。”
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令人想吐血,看来病态虚弱又如何,就是个心黑的。“若是你表达欣赏的方式是捉弄,那我情愿让你厌恶,看都别看我一眼。”
“就你这身材,想让人别看,有些难度。”
这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她生气的时候更是需要吃东西。“这些菜都沾了我的口水,怕你恶心,所以你也别吃了,饿死你,让你去当神仙,不过你爱坑人,死了去不了西方极乐,应该是下地狱才对。”
想起自己给他的百两银子,像是要吃回本似的,赵嫣吃得满足,但楼子棠注意到摆在他身旁的那盅鱼汤她始终没动。
最后她恶狠狠的瞪着他,“还不把汤给喝了!我的口水可没喷进去。”她一脸不情愿的将汤推向他。
这是变相的关心他,他浅浅一笑,拿起汤匙,缓缓的喝着汤。
一张桌,两个人,一个吃得斯文优雅,一个吃得风卷残云,饶是知道她是个吃货,但看到她真能吃下一桌饭菜,还是令楼子棠开了眼界。
似乎看出楼子棠心中所想,赵嫣满足的放下筷子,得意的模了下圆滚滚的肚子,“宝庆楼的林大厨厨艺一流,出自他手的佳肴色香味倶全,就算再来一桌,我也照样能吃下。”“你很中意林大厨的手艺?”用了半盅鱼汤,楼子棠停下了手。
赵嫣有些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就喝这点汤怎么成?她拿起她的筷子,替他剔了鱼刺,将鱼肉放在一旁的小盘子上,要他吃,“你是京城里来的,所以不知,宝庆楼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酒楼,能在这里当上掌勺大厨,本事自然不一般,我巴不得天天能吃上宝庆楼的饭菜。”在她眼神示意底下,楼子棠拿起筷子,吃下鱼肉,味道确实还不错。“若你喜欢宝庆楼的饭菜,就天天来吃。”
听听口气,俨然是何不食肉糜,她撇嘴道:“天天来?我在红霞阁制些胭脂水粉,虽说收入挺不错的,但也禁不起我这么天天来吃上一顿。”
“这一桌菜要多少钱?”
“少说也要十两银子吧!”她替他剔着鱼刺,分心的回答。
“我吃了几口蛋,喝了半盅鱼汤,又该付多少银两?”
心一突,赵嫣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也顾不得剔鱼刺了,“等等!你为什么这么问?该不会是要我付这桌菜的钱吧?”
“当然不会,鱼汤我会付,但若你愿做东道主,我也不好推辞。”
“我帮你剔鱼刺,想让你多吃些,还送上了百两银子,那是我所有家当,你却还要我付这桌菜的钱,你这人良心都被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啊。”
他语调慵懒地调侃,“你自个儿说在红霞阁制胭脂水粉收入不差,怎么可能只有百两身家,说到底,是你不老实。”
她被说得有些心虚,她自然不只百两的身家,只是她的银子还有别的用途,总不能全拿出来给他。
“你这人实在不厚道,难不成真要我掏出所有家底?!你怎么不想想,若真要理论,你才是欠我的那一个,当年我好心救你,却被你反咬一口,害得我被罚跪祠堂,差点饿死,逼得我离开家门。如今我俩再相遇,我善心依然,出手相救,你呢?你依然狼心狗肺,要我赔马的银两也就算了,现在连一桌饭菜的钱都要我出——你心这么坏,索性连包下西院的钱全算在我头上好了。”
看着楼子棠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赵嫣暗道不妙,她一时口没遮拦,他不会真的心黑到要她付钱吧?果然——
“若你有心,”他柔柔对她一笑,“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
“你——”赵嫣呼吸一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禁笑道:“我说笑的。”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郎君,宇坤打扰。时辰已不早,该启程了。”
门口响起的声音令赵嫣微愣了下,魏宇坤?!两淮盐运使魏大人的嫡子,与这些日子喜欢白小冉而闹出不少动静的魏孝政是手足,只不过眼前这位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少爷。
楼子棠的神情一正。
赵嫣敏感的察觉楼子棠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虽然很快隐去,却依然被她清楚捕捉——那个眼神透露出的杀气令她心头微惊,不过就是个孱弱的公子哥,为何会有这般戾气?
楼子棠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柔柔一笑,“看来我得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赵嫣站起身,下意识的本想回一句“最好老死不见”,但是看到他的脸,话不禁又吞回肚子里。以前不觉,但今时今日令她觉得容易被皮相迷惑,不是件好事。
门被从外头打开,魏宇坤大步走进,有些意外的看着屋内的情况,目光落在赵嫣身上。
赵嫣目光不经意的飘过他身上,多年未见,但她可记得魏宇坤因为嫡出,自诩高人一等,又受魏氏这姑母疼爱,小时常到赵府作客,这家伙以前没少欺负过她,如今乍见到他,勾起了她在赵家那段不开心的回忆。
她敛下的眼神微冷,楼子棠跟他走在了一道,果然不管再怎么变,他与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默默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魏宇坤见楼子棠没有介绍的打算,只当是宝庆楼的奴仆罢了,也没将她放在心上,“郎君,马车已备好。”
“我稍后便至。”
魏宇坤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魏宇坤口气恭敬,但赵嫣在红霞阁待了这么些年,看那些老戏骨演戏、教戏,敏感的瞧出他身上透露出的一丝傲慢,他并非打心里敬重楼子棠,这份认知令她有些意外。
虽说她是个小老百姓,但也知道凭着永安侯府的名号,楼子棠尽管无法袭爵,但是上头有个功在边疆的兄长,纵使两淮盐运使魏大人见了,也得敬上几分,更别提全无功名在身的魏宇坤。
她审视的看着楼子棠,聪明如他,难道就一点都没瞧出来,抑或是就算察觉,也不当回事?若真是后者,赵嫣真心同情魏宇坤,因为她比任何人清楚,楼子棠温和,但若真要使计害人,可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以她为例,几次交手,她都被坑得莫名其妙。
她看着李大壮上前,蹲在楼子棠面前,准备将人背起。
她一把上前,没理会蹲着的李大壮,伸出手,再次将楼子棠打横抱起。
楼子棠原本自得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低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立刻放我下来!”
看见他慌乱的神情,赵嫣觉得心情变好了。“别乱动,小心我把你摔了。你身分尊贵,摔了我可赔不起。”她开心的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怎么,觉得被个女人抱着很窝囊?”
楼子棠的太阳穴闷痛,有些咬牙切齿道:“你年纪已不小,该知男女授受不亲,你——”
“出门在外,哪来这么多规矩。”赵嫣打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你,若觉得让我抱着丢人,以后记得多吃点东西,把自己养得壮硕些。”
等在门外的魏宇坤见楼子棠被个女人抱出来,脸上惊讶一闪而过,但因为楼子棠没出声,所以他也没费心上前阻拦,只是嘴角嘲弄的一撇。
赵嫣没理会他,将楼子棠放到马车上,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解开自己腰间的荷包,“给你。”
楼子棠没有迟疑的伸手接了过来,荷包不重,捏了捏,里头似有几颗圆球硬物。
“里头是栗子和核桃。”赵嫣替他解了疑惑,“都是好东西,我每天都会带些在身上,累的时候吃上一颗,精神都好了。”
这些东西并不是多罕见,但是她的关心却是难得,“你不生气了?”
她的眼珠骨碌碌一转,“生气,但我是个以德报怨的大善人,你讹诈我,不过我也不想看你真的饿死了。”
“言过其实,我只是食欲不好,吃得少。”他兄长失踪月余,再过几天消息该传回京城,这个消息瞒不住,这几日他思虑盘算再三,纵使面上如常,但心境终究不再一样。
看着赵嫣圆圆的眼睛,呆愣之中带着几分灵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肉乎乎的脸颊,果然如他想象中的柔软。
脸颊忽然被捏住,赵嫣惊得瞪大了眼。
在她动手拍掉自己的手前,楼子棠松开了她的脸颊。
“混帐。”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亏我关心你,你竟对我动手动脚,果然是个白眼——”
“启程。”
察觉马车动了,赵嫣吓了一跳,“我还没下车。”
“是你不走,我又没开口留你。”
赵嫣也顾不得跟他吵,连忙跳下马车,一脸气恼的看着一行马车渐行渐远。
马车内的楼子棠脸上带着浅笑,倒出荷包里头的几颗栗子、核桃。许多事变了,但看到她依然爱吃、爱笑,良善依然,实在难得。
赵嫣一听说城内玲珑坊派人来请,急急的换了身衣服出门。
还真是赶了巧了,今日红霞阁上新戏,白小冉说只要有人送吃的就全给她,她便答应要送上一份礼,正好玲珑坊派人来请,玲珑坊专卖些少见稀有的玩意儿,赵嫣尤其喜欢从西域带回来的画眉墨,这种墨价高而量少,她早早就托了玲珑坊的老板留意,若有货定要第一个知会她,今日肯定是货到了。
只是她虽去得快,但终究慢了一步。
“没了?全被买走了?!”赵嫣难以置信,“掌柜,我不是都说了让你给我留着吗?怎么会全没了?”
掌柜闻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是该留给你,只是……对方出的价高,而且给了那人,跟给你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就是商人将本求利,根本不在乎承诺这回事,赵嫣心中不满,“卖了旁人跟卖我怎么会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掌柜陪着笑脸,“买的是你们三爷,他买,不就等于是你买吗?”
三爷?!赵嫣有些意外,三爷叶齐云来了?!
今年转眼过了大半,赵嫣本预料因为康嬷嬷身子不好,叶齐云会提前下江南一趟,果然如今人来了,只是却来得无声无息,没有半点消息走漏,而且还来得巧,一来就抢了她的东西。
赵嫣嘴一撇,如今东西被叶齐云拿走,她就算发再大脾气也没用,脑子一转,她转身离开。
眼看天色渐暗,人直往码头而去。
红霞阁今日换戏码,阁内白日休息,晚上则在运河上的红霞舫开锣上新戏,这已成了红霞阁多年来的规矩。
停泊在运河边的红霞舫,入夜后点上别具匠心的花灯,五彩缤纷,光彩耀人。康嬷嬷深谙人心,舫上座位不多,价码高昂,却因人性的攀比之心,所以一位难求,能入红霞舫者非富即贵,如此安排每每都让新戏未演先轰动。
赵嫣对红霞舫并不陌生,若有新戏,她都会与姨母跟着康嬷嬷一同与扬州的富贵人家一同赏戏,只是如今康嬷嬷身子不好,所以今日来看戏的只有她和姨母,本来姨母也不想来,是让她撒娇磨了半天才答应出门。
赵嫣登船时,戏尚未开锣,但船上已聚了不少人。
金子一见到她,立刻走了过来,“小姐,魏大公子闹起来了。”
赵嫣闻言,挑了挑眉。
白小冉要高升到京城丽正阁去了,不日将要进京,这些日子这消息传开来之后,魏孝政三番两次要见白小冉却不得其门而入,这事情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在白小冉还是小角儿时,要见她一面并不算难事,只是当她成了红霞阁的台柱后,不论是康嬷嬷或是朱文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明里暗里的都让人挡着两人私会。
白小冉能爬上今日的位置,除了身段、容貌都不差外,自然也不是个傻的,一旦入京,便是一朝飞上枝头,纵使魏大公子对她有意,她也不可能为了他抛下一切,毕竟看似情根深种的两淮盐运使大公子,说穿了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轨裤,白小冉跟了他,最多就是被抬进府里当个妾,若左右都是为妾,她再笨也知道选择进京一搏,京城的达官显要,随便一个都比这个无功名在身的魏府庶子强。
白小冉看似无情,但人往高处爬并无过错,只是以魏孝政的性子,未必吞得下这口气,果然今日再次求见不成,就趁着酒意闹了起来。
魏孝政闹起来,康嬷嬷病了,留在红霞阁,不可能来周旋,至于白小冉在这个风口浪尖也不可能来掺和,最终只有朱文和一人出面。
赵嫣倒好奇这个被三爷看中,派来扬州的当家到底有几分能耐,果然看到听见消息的朱文和面上带笑的赶来,对魏孝政弯腰赔礼。
“今日上新戏,冉姑娘为了揣摩新角色,已经几日未好好歇息,等会儿又要上戏,只怕今日真无法应公子之邀。赶明儿个,我定带着冉姑娘跟大公子好好的赔罪。”
“你这个混帐东西!”魏孝政不客气的推了朱文和一把,“一次、两次的用这理由诓我也就罢了,朱当家,你真当爷是三岁小儿不成,爷已经打听过了,白小冉是要进京去,所以瞧不上爷。”
朱文和连忙解释,“冉姑娘要进京是不假,但纵使进京,她也不过一个伶人,谁给她熊心豹子胆敢瞧不上魏大公子了?”
朱文和的话无意中刺中魏孝政,他愤愤不平的瞪着朱文和,魏大公子?!什么魏大公子,表面上是众人追捧,但说穿了他这庶子身分,压根是个无用的空壳子。
他的二弟五岁就让嫡母送进京读书,结交京城权贵无数,而他就是个废人,二弟前些日子从京城回京,在魏府众人眼中,他连他二弟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人前他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内里的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头本就憋屈,如今就连个下贱的伶人都能不给他面子,视他为无物!
“把人给大爷我叫出来,在爷面前磕头赔罪!”魏孝政大吼大嚷,拿起桌上的杯子就砸向朱文和,“别忘了她可是我丢了不少钱捧着才有今日,如今她本事了,要进京去攀高枝,把之前的情分给抹个干净,真当爷是好欺负的,信不信我派人将你这红霞舫给烧了!”
眼睁睁看着杯子砸来,朱文和也没闪,就让杯子直直的砸中他的胸,衣襟湿了一片。
魏孝政愣了一下,似乎也意外朱文和的不闪不躲。
朱文和遭受屈辱,一点也不恼,依然拱着双手,摆低姿态,笑脸迎人,“大公子息怒,今日舫上达官贵人不少,公子不如看小人的面上,先坐下来喝点茶,可别让个不入流的伶人气坏了公子,失了斯文。”
赵嫣虽说不喜朱文和,但看他受辱依然笑脸迎人,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忍耐功夫了得。
魏孝政本就趁着酒意闹事,想要出口闷气,但朱文和的话倒也让他拉回了些理智。
他顶着魏家的名号,也不敢真的做得太过,他的目光看了下四周,认出其中几个江南一带的权贵子弟,如今红霞阁的当家被他的杯子一砸,该算是让他出了口气,再闹下去,丢的可是自己的脸。
他有些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咬牙忍着,坐了下来,粗着声音道:“这茶都凉了。”
“是!”朱文和连忙叫来跑腿的小二,在他的耳际低语了几句,这才大了点声说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泡上一壶上好的毛尖配点心过来。”
看来没戏了,赵嫣觉得无趣的撇了下嘴,这场戏不够精采,没必要再看下去。
赵嫣带着金子转身就要走,没料到看到门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姨母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摆着红霞阁最令人垂涎的茶点,赵嫣的眉头一皱,这上茶点的活儿明明轮不到姨母的头上,但现在……她的眼神一冷,看向正在魏孝政跟前陪笑脸的朱文和。
魏孝政气还未全消,朱文和让姨母来上茶,肯定留有后手,或许是想让姨母出点错,再惹恼魏孝政,让他寻到错处,出手教训姨母,事情若闹得再大些,魏孝政碍于魏家颜面也不敢再寻着借口来找红霞阁的麻烦,但倒霉的就是被拿来当枪使的姨母。
赵嫣知道争宠、嫉妒、勾心斗角不论何处皆有,尤其是在戏班子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朱文和的算盘打得好,却错在拿她姨母当棋子用。她在心中冷哼,这个混帐东西,看来她之前给的教训还太少了。
赵嫣快走了几步,拦住了秦悦的路。
秦悦始终低着头,听声音知道船上的人不少,她向来不喜在人多的地方出现,以往看戏时总是在角落寻个人少的地方,谁知方才朱文和派了小厮来说人手不够,要她帮个手,她虽不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忙。
“姨母。”赵嫣的口气阴沉沉的。
秦悦一惊抬起头,看到赵嫣,松了口气,“巧巧?!”
“给我。”赵嫣对她挤出一抹笑,坚定的接过托盘。
秦悦没有多想,就把托盘交了出去,她压根不会往朱文和找她麻烦那个方向想,她只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得罪贵客,所以赵嫣一出现,自然让机灵的她接手。
赵嫣端着托盘走过去,眼中的冷意不减,但圆圆的包子脸上挂的却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朱文和见到来人是赵嫣,身子微微一僵,他方才明明问过,这丫头去了玲珑坊,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在心中暗咒了声,原想趁着赵嫣不在,让胆小如鼠,一急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秦悦在怒火未消的魏大公子跟前出错,借此大作文章,将秦悦发落了,没料到赵嫣来了……
朱文和想除去康嬷嬷疼爱的秦悦,但陷害秦悦和陷害赵嫣是两码子事,秦悦或许不会察觉,可赵嫣不是善茬。
与赵嫣冷然的视线对上,朱文和想起他到红霞阁第一日,放在自己床上的那条蛇,不由打心底发寒。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他的心一横,想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康嬷嬷,若是三爷还没来得及到扬州,康嬷嬷就去了,红霞阁最终定由他管事,他又何必惧怕这个没了靠山的丫头?
在赵嫣经过自己身边时,他暗暗的伸出脚,打算绊住她。
赵嫣早料到朱文和会使坏,所以早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他才一动,纵使动作细微,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红霞阁的戏台上演的皆是忠孝节义,可笑的是戏台下却都是上演着坑害他人,不顾道义的戏码。她的眼神一冷,用力的踩上朱文和伸出来的脚,还犹感不足的故意使劲转了转,看着他痛得一脸扭曲,却先发制人的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带着托盘就摔倒在地上——
“混帐!”魏孝政正在气头上,看到上茶的丫头出错,给他寻到出气的由头,一脚就要踹过去!
赵嫣在红霞阁待了多年,除了学会康嬷嬷一手好技艺,也练出了好演技,一见魏孝政抬腿,她顺势往旁边一滚,看似被踢得惨了,实际上那一脚根本就没挨到身上。
若今日跌到魏孝政跟前的是姨母,以姨母的性子,恐怕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就被他一脚给踢晕了。
她的姨母人好,从不与人结怨,安安分分,却没料到这样还是碍了旁人的眼,朱文和盘算得好,借着得罪魏孝政的由头,逼着病中的康嬷嬷将她和姨母赶出去,虽说赵嫣也不想要姨母在红霞阁当一辈子的奴才,但是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姨母受了半点委屈。
“朱当家,”赵嫣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捉住了朱文和的衣摆,“救救我。”
朱文和被她的举动给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方才被她用力踩的脚还痛着,她却一副比他更痛苦似的皱着脸,“你……你做什么?”
“奴婢可都是听你的话要给魏大公子添堵,你打心里头瞧不起大公子,交代奴婢送茶点上来时泼向大公子,他们富贵公子好面子,肯定会离去更衣,怎么现在大公子不走,反而还踢了奴婢一脚,奴婢疼得快要死了,朱当家,你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这一向都是听朱当家的,别让奴婢被打死了。”
朱文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奴婢没胡说,”赵嫣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不然好好的,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得罪魏大公子。”
“好你个朱文和!”魏孝政将赵嫣的话听了个明白,怒火中烧,“原来你跟他们都一样,全都瞧不起我,想要欺到我头上!”
“大公子冤枉,”朱文和万万没料到被赵嫣反将了一军,连忙替自己辩解,“大公子可别被这个贱蹄子给骗了,她自个儿犯了错,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月兑罪,胡言乱语。”
“朱当家,天地良心啊!”赵嫣哭喊出声,“我这贱蹄子做错事,被打被骂不敢有二话,但这明明不是奴婢的主意,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认的。”
朱文和瞪着赵嫣哭天喊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在唱大戏。
“朱文和!”魏孝政再也顾不得周遭有多双眼睛看着,用力的踢打着朱文和。
舫上的人彷佛看着戏,置身事外,就连红霞阁的人也没人上前去拦,由此可见朱文和有多不得人心。
赵嫣哭得倒进了前来安慰她的秦悦怀里,无人看见她的双眼根本没有半点泪意。
“没想到红霞舫不单台上的戏精采,台下的戏也同样热闹引人,今日开戏的时辰未到,台下的大戏就已经开锣了。魏大公子,今日还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一声声带笑的嘲讽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