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第十八章
第九章
带着些许娇嗲气的女敕嗓，总爱在发“沐”音时抿下唇，造成极短暂的停顿的习惯，让李沐修有一瞬间的恍惚，时间彷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在他不堪回首的过去中，写下最残酷的一笔，让他敛了性子，避了人群，不敢谈爱的时光。
他不想回首，就像不想再面对过去一样的假装未听见，拿着秦咏晏的包包，径直朝大门走去。
可秦咏晏听见了。
清楚的听到潘昶宁喊了李沐修的名。
她没有想到潘昶宁跟李沐修认识，心无城府，也没有任何联想的她，快步上前，撊住李沐修。
“你认识潘昶宁吗？她刚叫了你。潘昶宁是店里的客户。”
在那刹那间，秦咏晏愕然发现李沐修的眸底闪过一丝抑郁，接着封上一层冰膜。
果然……是她！
“回家吧。”他按开自动门，踏了出去。
怎么回事？
在场众人皆一头雾水，只有当事人知道事实真相。
秦咏晏回过头，不知该怎么跟潘昶宁解释李沐修那冷淡如冰的态度。
“不好意思……”秦咏晏尴尬地笑，“他可能没听见，要不……要不我再请他跟你联系。”
一直望着李沐修背影的潘昶宁回过神来，望向不知所措的秦咏晏，面色一暗，“你是李沐修的谁？”
“女朋友。”回话的是杜昕襄。
“女朋友？”潘昶宁双眉蹙起难以置信的皱痕。
怎么会这么巧，这个美容师竟然是李沐修的女朋友？
一个刚才还劝她要不要主动跟李沐修联系的女人，竟然就是他的女朋友？
“咏晏，你先回去吧，李沐修在等你。”杜昕襄倾身靠向柜台玻璃，深幽若隐若现，“这边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喔，好，那我先走了。店长、敏淳再见，昶宁bye-bye。”
“我也一起走。”不想蹚任何浑水的马敏淳拿起她的米白色侧背包，快步走向门口，跟秦咏晏一起走了出去。
站在房车旁的李沐修见秦咏晏出来了，替她开了车门，方才自驾驶座那端坐回家的路上，秦咏晏一直犹豫着怎么开口。
心中隐隐有直觉告诉她，李沐修跟潘昶宁之间可能有问题，也许是过去曾有什么纠纷或恩怨之类的，所以李沐修才假装没有听到潘昶宁的叫唤。
会确定李沐修是假装没听到，是因为潘昶宁叫他的时候，他的脚步有停顿下来，虽然只是短短杵了约莫半秒钟的时间才又迈步往前走，却已经透露了他心底的复杂纠结。
而李沐修亦是一反常态的一路沉默。
他在他人面前仍是淡漠得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兴趣，可当只有两个人独处时，秦咏晏就会看到他爽朗的另一面，他会陪她聊天，偶尔穿插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会对她说肉麻的情话，也会亲呢地抓着她的手，彷佛宣示独有的与她十指紧扣。
但他今天开车时，未曾碰过她的手半次，双眸紧盯着路面状况，但明显的心思膘向远方。
到了家附近的那条巷子，李沐修未转到办公大楼的停车场，而是在家门口停下来。
“咏晏。”
秦咏晏如受到惊吓般的双肩抖了下，“啊、是。”
“你先上去，我要去个地方。”他转过头来对她道。
“要去哪？”
他深幽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去看我妈。”
虽然他老实告诉她去处，但她还是觉得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他将自己隔绝在墙外，不让她靠近。
她莫名觉得恐惧，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即将被打回她刚租房的那时候，他依然是冷漠的房东，而她只是一个一般的房客。
“好……”秦咏晏一个冲动，抓起他的手，“不然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见见伯母。”
“今天不适合。”李沐修嗓音依然温柔。“我有一些事情要跟她商量。”
是借口。
秦咏晏心知肚明。
李妈妈已经严重失智，连儿子都不认得了，又怎么商量事情？
心口起了一个坏预感，她觉得潘昶宁对李沐修来说不是什么普通的朋友，或是仅仅认识的人而已，她可能在他的生命中占了重要的一部分。
两人过去是否有过什么牵扯呢？
譬如前女友之类的……
而他会这么决绝的不想认她，也许是分手过程很不愉快，或是顾虑她这个现任女友的关系之类的？
秦咏晏不知道答案会是哪一个，她这时才恍然发现，她对李沐修的过去知之甚少，甚至连他妈妈失智这件事，在交往快半年的时光中，他只字未提过，偶尔送礼依然会用他母亲的名义，彷佛她正健康的活在台中的某一个角落。
因为跟他在一起太开心太快乐了，她又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纠缠询问过去事的女孩，但也因为这样的一无所知，当某个故者突然出现，又显见身分不一般的时候，她才会这么无所适从。
“路上小心，回来时记得告诉我一声。”最后，她也只能这么殷殷叮嘱。
她用力地抓着，就怕一放松，他就要去一个不会回来的地方了。
李沐修看见她的紧张、她的无助，他猜她可能知道了什么，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安抚她，因为他的心中更是恐惧。
他怕潘昶宁的出现，会引领两人走向他无法守护的未来。
他一直隐瞒着的，装鸵鸟般无视的过去，将会被无情摊开，他会看到她的惧怕、她的瑟缩，就如当年的潘昶宁一样。
李沐修抬起未被抓的另一只手，拉过秦咏晏小巧的头颅，狠狠吻住那双担忧的女敕唇，敲开牙关，吞进了软舌，像是恨不得可以把她整个人吃进了肚子里，那么，谁也无法逼迫他们分开。
“唔……”
突如其来的吻太过激烈，秦咏晏几乎喘不过气来。
“啊……不……”秦咏晏设法在两人之间挣出了点空隙，难为情地低声道：“别在这……会被看见……”
“不会！”这一带在九点过后，附近餐厅、食店打烊后人车就少了。
自他们交往之后，两人之间的床笫情事都仅止于私密空间，未曾像今晚这么大胆，秦咏晏可一点都不感到紧张刺激，毕竟今晚太过特别，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而李沐修反应又特别奇怪，他狂热的求欢反而让她不安起来。
这个时候，苏芊齐跟大学生弟弟都有可能在家，她不能破着裤袜或是凌乱着衣服回家啊！
重点是李沐修的态度太让她害怕了。
“不要……拜托！”
李沐修力气本来就大，他真要强，她也是没办法的，她只能哀求，凭借两人的情。
秦咏晏眼角滚落的泪水让李沐修倏然怔住，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什么时，他迅速收回手，脸色青白。
“对不起！”他双手抱着头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她拉开那双微颤的手，一块儿放在掌心中。“你心里有什么事，愿意告诉我吗？”
面对秦咏晏的温柔，却只让李沐修更为自惭形秽。
“你先上去吧，我得走了。”
他还是不愿跟她谈心事吗？
原来他们之间心与心的距离，是这么的遥远……
“……嗯。”秦咏晏只能默默点头。
关上车门，秦咏晏矮身朝车内的他挥挥手，他点了下头，指着大门催促。
心有不安的秦咏晏一步一回首，直到进了屋，李沐修才将车开走。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浓厚的不安感几乎要将她压垮，此时此刻她没有办法一个人独自窝在房间里，她会胡思乱想，进而让自己往负面的情绪钻去。
她需要有个人可以倾听、诉说跟开解。
自包包里拿出钥匙串，上头挂着摩托车钥匙，她推开大门，走往放在廊柱下的摩托车。
李沐修开着车来到一家私人疗养院。
上班时间到十点的柜台小姐已经在整理东西准备回家了，看到他在此时出现，很是讶异。
“今天怎么这么晚？”柜台小姐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
李沐修每个礼拜至少会过来探望母亲两次，大都是在下午时间过来，鲜少疗养院都要关门了才来。
李沐修仅是朝她点了下头，并没有响应她的问题。
他熟门熟路的走往三楼，左边数来第二间是母亲的居处。
即使知道母亲不会有任何响应，他还是礼貌性地敲了下房门，方才推门进入。
坐在轮椅上的李母，正在看电视，有人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李母虽然尚未满六十岁，却已是晚期失智症患者，别说李沐修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哓得了，生活起居必须靠人照顾，行走能力已经丧失，必须依靠轮椅，饮食方面也需靠人额食，因为有吞瞒困难的问题，只能喝流质食物，是故人非常清瘦。
“妈。”李沐修拿了把凳子坐在母亲旁边，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
碰触的当下，李母有了些微反应，但也仅是手动了下，双眸仍是定定望着电视。
李沐修另一只手搂着母亲，头靠在她纤瘦的肩膀上。
“我今天碰到潘昶宁。”他停顿了会儿后才道，“你应该也不记得她是谁了。从台北搬来台中后，也已经五年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最糟糕的情况是，她竟然是咏晏的客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续道：“你说，我该主动对咏晏坦白吗？就算我不说，她也可能从潘昶宁那边听到我的事吧。”李沐修苦笑，“不管哪种选择，我都有可能失去她，对吧？”
想起曾让他万念俱灰的过往，李沐修的眼眶迅速红了。
“有没有办法能让她不要离开我，一直陪在我身边？”握着母亲的手不自觉用了力，“把她留在我身边”
感觉到疼痛的李母抽开了他的手，蹙着眉看了李沐修一眼，将被握疼的手缩进了毯子内，不让他再有抓到她手的机会。
“对不起……”他咬了咬牙，“我不能这么做，这样做我就跟爸没两样了，你是不是想这样告诉我？”
他一直严属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像父亲一样，想控制他人的感情意志，禁锢一个人的自由，但他刚才却差点犯了错……
“嗨，沐修。”负责李母的看护推门进入，朝李沐修打了声招呼，“不好意思，休息时间到了喔。”
疗养院规定，休息时间到时，所有亲友家属都必须离开。
“我知道了。”李沐修起身，“妈，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李沐修协助看护将母亲抱回床上，便离开了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