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来明年的信 第六章
话说出的瞬间,空气冻结似地,两姊妹瞪眼,互相看着彼此。
特特不是生气,而是寒心,寒冷的刺痛感从毛细孔狠狠地往骨头里钻,她们还是姊妹吗?她竟可以这样揭自己的疮疤,毫不手软?定睛望向宁宁,眼底凝满哀恸,控制不住满月复酸水翻涌。
宁宁也不是生气,而是后悔,她后悔自己在姊姊未愈的伤口上狠踩,一定是酒精作祟,让她脑袋不清楚。
宁宁想说对不起的,特特却痛心地扬起手,重重地往下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宁宁的脸上烙上鲜红指印,疼痛让宁宁失去理智,冲着特特大喊。“恼羞成怒吗?何必?辉煌的历史不是?”
猛地转身,特特不允许泪水被人看见。她快步冲进房间,碰地一声关上门。
阿丹听见落锁的声音,长长叹一口气,转头看着满脸懊悔的宁宁。
特特姊的房门从不上锁,因为她说:“任何时候,宁宁有需要,都可以打开姊姊的房门。”宁宁怕黑、怕打雷、怕魔鬼、怕蟑螂、怕作恶梦……她怕很多很多东西,只要姊姊的房门没锁,她就觉得有依靠。
特特姊很疼宁宁,或许严格一点、期望高一点,但她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宁宁。
阿丹给宁宁一个栗爆。“妳每次都这样,脾气一来就不管不顾。”他拉着宁宁走进厨房,哗啦一声打开抽屉,找出一把水果刀递到她手上,说:“说那种话,妳干脆拿把刀子把特特姊砍死还痛快些。”
宁宁用力握紧拳头,不接刀子。“我生气嘛!”
“生气就可以伤人哦,特特姊把妳宠得无法无天了。”
阿丹瞪她两眼,收好刀子,大力扯下三、四张厨房纸巾,折迭后放到水龙头下浸湿,再把湿答答的纸巾往她脸上一贴。
“你干么啦!”她甩开餐巾纸,回瞪他。她现在很火大,谁都不要惹她!
“醒醒酒,去跟特特姊道歉啦。”
“我不要。”
“不要?妳说的哦!”阿丹抬高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用力喘两口气才说:“我说不要现在啦!”恨恨跺脚,她也转身跑回房间。
阿丹摇摇头,走到特特房前,抬起手臂想敲门,考虑半晌后还是叹口气,转身回家。
而宁宁还是了解特特的,这个时候,确实不该打扰。
每年的六月六日,宁宁不喜欢、特特也不喜欢,因为六年前的这一天,她送走蒋默安,送走她的爱情。
然后她还扳着手指算日子,耐心等待约定好的团聚,没想到团聚没等到,却进了医院拿掉她的“等等”。
缩在床角,杨特抱紧枕头,压抑的心压抑不住泪水往下流的冲动。
彷佛她又躺上产台,那种剥离的疼痛感再度肆虐。
她尖叫着,但氧气罩吸走她的声音,她挣扎着,但手脚被缚、心被绑,她好后悔……后悔躺在产台,后悔不要“等等”……她哭得连护理师都觉得可怜,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护理师的轻声安慰。
她不想要安慰啊,她想要她的等等,想看他长大,失去等等,让她痛彻心扉。
痛……痛心、痛身、痛了她的人生……
“妳觉得,我必须拒绝几次,妳才能明白我的意思?”蒋默安不客气地低头看她。
她不矮,但站在他身边,她觉得自己像小矮人。
她喜欢当白雪公主,更甚于当小矮人,可惜现实生活中,她只有当小矮人的分,成天忙忙碌碌地团团转,至于为什么而转?不是太理解。
可她现在是理解的,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围着蒋默安团团转,因为,她想要他。
因为和阿疆打赌,她可以追上很了不起的男生;因为她要找一个最棒、最难追的男生,来证明自己不是弱鸡;因为她需要这样的自信,来将被自己敌视很久的自卑心驱逐出境。
他是她选中的男生,因为听说他很难追,听说企图靠近他的女生都会铩羽而归,听说他很冰冷,在他身边可以享受到北极风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只是一个“挑战”、一个“目标”,特特却在第一眼看见他的那刻,就喜欢上他了。
理由?不清楚!会不会是俗称的一见钟情?或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前世今生、缘分注定?又或是说……他们的费洛蒙是同一款一同型,遇见了,便水乳交融难分难舍?
她喜欢他对未来毫不遮掩的野心,她喜欢他始终充满斗志与活力,她喜欢他对胜利的执着,喜欢他的完美、沉稳、冷静、锐利……在她眼中,蒋默安完美得近乎天神。
她想,她喜欢蒋默安的原因肯定和多数女生一样,不同的是,她的行动力比多数女生来得强。
她送他花,从妈妈店里拿来的,一天一小束、不管他要不要。
她并不喜欢花艺,从没想过女承母志,因此即使天天接触,也刻意不去学习。
但为了蒋默安,她开始勤记花语,开始学着扎花、插花。
妈妈好奇问她,“妳不是不喜欢这个?”
她笑眼瞇瞇、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想要布置自己的婚礼现场。”
她谈恋爱,谈得很高调,即使那时候蒋默安还没有喜欢上她。
但她把花插在他的背包上,满脸伪装的自信,回答蒋默安,“我会把你的拒绝当成挑战,再接再厉。”
他用大拇指比比背包上的花,问:“这是妳再接再厉的方法?这么无聊?”
“不是,这是占地盘的方法,和狗狗撒尿圈势力范围的意思一样。”突地,她靠得他很近,低声说:“包装纸上有印着我的名字,你把校园逛一圈,大家就会晓得蒋默安名树有主!”
他冷冷看着她白白的皮肤、调皮的笑脸,重复N遍的说:“我不交女朋友、不谈恋爱。”
“为什么?”难道他真像传闻中说的是个Gay?
如果是不可逆的生理因素……特特皱起好看的眉毛,考虑着要不要提早打退堂鼓?
可是脸上越挣扎、心底越挣扎,不甘愿的感觉就像被火煮开的黑糖,越是滚沸着。
看过小白兔闹矛盾吗?蒋默安没看过,但她的表情给了他这种感觉,他想笑,却硬ㄍㄧㄥ住。为什么?他也找不到确切答案,只是想着,她越为难、他越痛快。
他认为自己有种变态的狂热,喜欢控制别人、主导别人,喜欢别人在自己设下的困局里矛盾挣扎,这点他和父亲、母亲真像,看来遗传因子无法被违逆。
这时候的蒋默安还没发现差别在哪里,敏感的特特发现了。
她不是第一个被拒绝的女生,却是第一个他愿意用很多句话来拒绝的女生,通常他对待主动告白的女生,只用一张冷脸、一个冷眼,或者一声冷哼,就把对方解决了,但是面对她,他乐于响应。
光是这样,便带给她足够的勇气。
“妳是我的谁?”他突如其来问出一句。
“吭?”她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向妳交代原因?”
懂了,灵活的眼珠子转动,她笑着说:“因为我必须解除你的原因,我们才能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
她乐观的眼神、灿烂的笑脸,让人感觉良好,彷佛再困难的事,只要抱持着相同的乐观就能顺利解决。
半点都不想笑的,但他笑了,笑她的天真。
连他自己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她凭什么说得轻松?或许她只是个浪漫小说看太多的蠢女生。“妳凭什么认定,我有意愿和妳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
“因为……Choose me, I deserve you to do it。”
特特没被他冷冰冰的拒绝吓到,笑着转身、笑着蹦蹦跳跳地离开他的视线,像只兔子那样。
他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天真。”
他没发觉,自己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上扬。
她必须想着蒋默安才能止痛,否则那个痛会痛穿她的心脏、肝脏,会让她的内部器官失去运转。
用力抹掉眼泪,屋里没开灯已经够暗了,但她还是抓过棉被,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天气很热,这一包,包得她满头大汗。但她不管,她在暗暗的、小小的空间里想蒋默安、想过往,这样会让自己疼痛减轻、脑内啡增生。
之所以鼓起勇气追求蒋默安,是因为和阿疆的赌约。
他们都是自卑的人,她自卑,是因为家里穷、家里没大人,小小的肩膀必须承担父亲的责任,她的童年没有钢琴芭蕾,只有妹妹的女乃瓶尿片。
他自卑,是因为他有个当黑道大哥的老爸。
阿疆家的老爸不是普通大咖,是“异常大咖”,不管他怎么努力遮掩自己的家世,不管他转过几次学,全校师生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他的特殊身分。
因为学校门口等他下课的,不是保姆或安亲班老师,而是分列两排的黑衣人以及黑头轿车。连辅导老师看见,都会直觉退开十步远趋吉避凶了,更何况是老师同学?
为了这种事,阿疆跟老爸抗议过几百次,他老爸却说:“当我的儿子,这点压力都受不了,将来怎么带领弟兄?”
他半点不想带领什么鬼弟兄,只是他家老爸死后,成了他无法卸下的责任。
小时候他转过五次学,直到认识特特才停止这种事,因为他说:“遇到一个和我一样自卑的人,感觉很不错。”
两人真正熟悉之后,“如何卸下自卑”是他们之间讨论的重点话题。
阿疆说:“女人增强信心的方式很多,最快最直接的,是找到一个喜欢的男人,追求他、并且让他爱上妳。”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写着:妳?不可能!
然后,她找到蒋默安。
锁定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学校很出风头,因为许多女生都喜欢他,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留超过三分钟。
他是个困难百分百的挑战,一开始,她没想到自己会赢;一开始,她只当它是一场赌注;一开始,她没想过一个游戏会让自己失心;一开始……
密密麻麻的刺痛再度传进她心底,痛得她皱眉。
丢在床上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无数条信息传入——
月兑疆野马:我找妳一整天了,都没回,怎样?事业做这么大?
月兑疆野马:伯母说妳在家,快接电话。
隔了好几分钟后,信息再次传来。
月兑疆野马:我和宁宁谈过了,对不起,我后悔和妳打那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