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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妻独秀 第十六章 二度和离

“穆越彤!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掷地有声的质问,穆越彤回过身来,她朝大步而来的萧凌雪微微一笑,彷佛她不曾消失过。“见到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你没死,我自然高兴,但你如此突兀的出现,我却高兴不起来。”萧凌雪定睛看着眼前的女子,莫名感到陌生,他记忆中的穆越彤总是英姿飒爽,不会出现此等柔弱的笑容。

“怎么,怕我打扰了你们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吗?”她笑着调侃道:“心如钢铁、雷厉风行的翼亲王,我真没想到你会是一个宠妻狂人,观察了几日,我发现你对秦肃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分疼惜,宠爱有加。”

他心里感到奇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还观察我们的日常?为什么?”

穆越彤有些落寞地说道:“她取代了我的位置,不是吗?我自然要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你有如此大的转变。”

萧凌雪淡淡地道:“是皇兄赐的婚,我们并非一开始就入了彼此的眼,也是历经了一番波折才确定彼此的心意。”

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们的故事被编成了话本,百姓们在酒肆茶楼里常在谈论,都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天造地设的一双,翼亲王妃平易近人的作风,极受百姓爱戴,不知若翼亲王妃是我,会不会也是如此?”

他心绪复杂地看着显然在强颜欢笑的她。“进去吧,进去再说。”

凌宝已在屋里,麻利的给两人上了茶之后,一溜烟的退下了。

萧凌霄缓缓了口茶,直视着她。“你先前去了大周对吧?给我送锦盒的人是你?”

“不错,是我。”穆越彤爽快承认。“我回来之后,得知你率领使节团去了大周,便也跟着到了大周,见到你与秦肃儿出双入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冲动之下,送了锦盒给你,那公主府的令牌是我潜进公主府鱼的,我亲自送了锦盒过去,朱雀园的总管并不识得我是穆王府的郡主,收下了那锦盒。”

以她的身手,确实做得到无声无息的潜入公主府,只是她这一番作为却叫他不解,他们之间是有婚约,也是青梅竹马长大,可彼此之间并无山盟海誓、爱恋情深,她要见他,大可等他从大周回来,追到大周去是为何。

“告诉我,你从战场上消失之后去了呢里?为何如今才回来?”

穆越彤执杯盏的手顿了下,垂眸道:“我受了重伤,醒来时失去了记忆,我在山里一户猎户人家家里,那是个以打猎为生的小村落,我不知道自己姓名,什么都想不起来,救我的人说是在山里发现我的,我在那里过了两年,也帮那猎户打打猎,我的箭法很准,打的猎物比任何人都多,他们都为之惊叹,直到半年前,我为了追捕猎物落崖,醒来后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我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虽然心急如焚想要回来,可因为伤了腿,又休养了一阵子,这才离开村落,辗转回到京城,至于我是怎么被扔到山里的,我至今还是毫无头绪,不过,以地缘来看,那村落离边关并不远,若是当时有人去寻我,也不至于耽误了两年时光。”

萧凌雪听着,心猛然往下沉。“你竟然遭遇了这种事……”

当时若不是把焦尸误认为是她的尸首送回京城,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找人,没有人想到她还活着,自然没有去找。

“总之,我现在回来了。”穆越彤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在那猎户村里靠着打猎的技巧,过得也不差,唯一的遗憾是错过了与你的亲事。”

她的声音无比的怅然,萧凌雪听得一怔,沉吟半晌才道:“你是否还未回穆王府?”

“不错。”穆越彤苦笑一声。“我之所以先来见你,便是有事相求。”

萧凌雪不假思索地道:“你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尽力帮你。”

“凌雪……”她抬眸看着他,眼里有丝悲怆缓缓流过。“其实……我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

他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吓着你了吧?”穆越彤苦笑续道,“我病得很重,自个儿也不知道何时会死。”

萧凌雪的脸色复又凝重。“你生了什么病?何至于会死?”

她叹道:“肾疾。”

他紧蹙着眉。“你看的都是些什么大夫?不会是那村落的江湖郎中说的吧?肃儿医术高明,我让她给你看看……”

穆越彤摇了摇头,“我看了很多大夫,都说我已病入膏盲,无药可医。”

萧凌雪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我不信,还是让肃儿看看……”

“不必急在一时,若你坚持,我会让她看的。”她轻轻叹息。“不过,我不会抱着希望,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很清楚。”

萧雪定了定神,问道:“你说有事相求是何事?”

穆越彤眼也不眨的看着他。“请你迎我为平妻。”

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你在说笑吗?”

他所认识的穆越彤,绝不是个知道他和肃肃鹣鲽情深还巴巴儿地要他娶她为平妻的人,她是会大方祝福他的那种潇洒女子。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她苦涩一笑。“我死而复生,历劫归来,父王母妃该有多欢喜,可待他们知道我重病不人于人世,又会多心疼我的遭遇,若我能嫁予你为平妻,他们必然感到放心。

即便我死,也是以翼亲王妃之名死去,我的牌位会摆在皇家祠堂里,不会成为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那对他们也是莫大的安慰。”

见他沉默不语,她又道:“而且老实说,除了你,我也想不出我能嫁给谁,总不能隐瞒病情,拖着病体嫁人,害人家做鳏夫,若是坦白病情,也无人会娶我,只有你……我死了,你还有一个妻子,对你也是不痛不痒。”

萧凌雪蹙眉斥道:“胡说什么?”

“不是吗?”穆越彤幽幽地道:“感觉我回来是给你出了个大难题……”

他截断她的自怨自艾,“先别想这么多,你先让肃儿看看你的病,保不定肃儿能医好你,现在的一切只是在杞人忧天。”

“我也希望我能活下去……”穆越彤轻轻抿了一口茶。“好吧,就依你之言,先让翼亲王妃看看,不然的话,你还以为我在诓你,挟重病之名威胁你娶我呢。”

萧凌雪蹙紧了眉,沉声道:“越彤,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在诓骗我,我之所以一再提起要你给肃儿看看,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线生机,咱们虽名为未婚夫妻,实则更像兄妹,不是吗?我拿你当亲妹妹看,我不想你死,你也不许再说死字。”

见他说得认真,她为之动容,柔声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轻言死字了。”

萧凌雪起身。“那好!肃儿此刻就在府中,咱们现在就过去让她给你诊脉。”

穆越彤忙道:“不,她若知道我的身分怕是不好开口,我知道她开了间医馆,我明日就去惠仁堂指名要她诊治,她不知晓我的身分,自然有话直说。”

他点了点头。“也好。”

他相信区区肾疾,肃肃一定能治,只要将病治好了越彤也不会如此悲观了,届时怕是他愿意迎她为平妻她都不肯哩,依她的性格,肯定是会想重新回到边关战场。

惠仁堂的这一日和任何一日没有什么不同,上门求诊的患者大排长笼,幸而现在加上秦肃儿在内已有三名坐堂大夫,是以还应付得来。

平日里,指名要秦肃儿看病的病人不少,她也不以为意,而这一日见到走进诊间的姑娘时,她着实惊讶。

“是你啊姑娘,还记得我吗?在大周的饭馆里和你并桌……”

这姑娘虽然病着,但难掩其英姿飒爽。

“记得,大夫还好心为我把脉。”穆越彤神色淡然的坐了下来,二话不说便伸手搁在脉枕上。“我身子近来不太爽利,看了几个大夫总不见好转,劳烦大未给我看看脉象。”

秦肃儿知她身患严重肾疾,即便看遍天下所有大夫也是无用,但她还是从善如流的为她把了脉。

穆越彤平静地问道:“大夫,我是否病得极重?”

秦肃儿点了点头,直言不违,“你看过其它大夫,自然也知道你身患肾疾,此病症在此地无药可医,我只能开几张方子为你减轻不适。”

穆越彤听罢,波澜不兴地道:“秦大夫,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肃儿露出一个深表遗憾的眼神。“实话说,姑娘病得不轻,我无法医治,借一步说话,结果也是一样。”

“秦大夫倒是爽快。”穆越彤扯了扯唇角。“那我也不需要拐弯抹角了。”

秦肃儿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姑娘这是何意?”

“我是穆越彤,萧凌雪的未婚妻穆越彤。”

秦肃儿的目光闪过一丝讶异,脑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一片空白。

穆越彤下颔微扬,神情倨傲地道:“我没死,个中原由我已告诉了凌雪,你若好奇,可以问他。”

秦肃儿感觉自己像被打了一记闷棍,她不自觉的微微蹙眉。“你是说,你见过萧凌雪了?”

穆越彤点了点头。“不错。”

秦肃儿这下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了,他见过了没死回来的前未婚妻,却对她只字未提。

穆越彤淡淡的续道:“我说我病得很重,他不信,坚持要我让秦大夫看看这便是我今天过来的原因。”

秦肃儿觉得今天持别的口干舌燥,她润了润唇。“那么,你想我怎么做?如实跟萧凌雪说,你病得很重?”

穆越彤点头。“把诊脉的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秦肃儿心里乱十八糟的。“好,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会这么做。”

好你个萧凌雪,跟前未婚妻见面竟然不告诉她,还叫前未婚妻来给她诊脉,让她变成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傻瓜,看她回去如何与他算帐。

“秦大夫倒是沉得住气。”穆越彤蓦然一笑。

“我跟凌雪说,为了安慰我父王母妃,让他迎我为平妻,我知道他肯定无法轻易下决定,所以我才会来找秦大夫,我现在便告诉秦大夫,你的位置原来便是我的,现在不过迎我为平妻,秦大夫也不算委屈。

等我死了,你们还是可以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对宅斗那等小事并无兴趣,所以我嫁进王府之后,也不会为难于你,只不过,我穆王府显赫的家世摆在那里,我穆越彤的功绩更是大云第一人,睁着眼睛在看我的人无数,因此,在翼亲王府里,须得尊我为大,我是大王妃,秦大夫是小王妃,自然了,等将来我死了,秦大夫就是翼亲王府独一无二的王妃,秦大夫对于我的存在,只消忍些时日便成上。”

秦肃儿不禁失笑,感觉她像是存心来气她的,她从来就不是由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也一向吃软不吃硬,她的脸色倏地一沉。“前提是,萧凌雪肯娶穆郡主你为平妻吧?不然我们再怎么讨论也是白搭。”

穆越彤一脸的不豫。“凌雪因为秦大夫,无法轻易下决定,还可能拒绝我的要求,可若他不答应我死前最后的要求,等我死了他会自责一辈子,那我就会在他心里一辈子,秦大夫希望这样吗?”

秦肃儿蓦然有种想给她拍拍手的冲动,这个女人怎么那么洞悉人的心理?

她说的不错,若萧凌雪不答应她的要求,是成全了她的感情洁癖不错,可他们夫妻之间同样会产生嫌隙,会成为彼此心里一辈子的疙瘩。

“如何,想清楚了吗?让凌雪迎我为平妻,在王府尊我为大,对秦大夫并不算是门亏本的生意。”

秦肃儿定了定神,淡定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怎么做,我自己会判断,你的诊察已经结束了,现在请你去缴费,我要看下一个患者。”

穆越彤蹙眉。

竟然还有心情让她去缴费?秦肃儿还正常吗?

也是,一个敢开膛剖月复的人,又怎么会是正常的?自然是不正常了,才会将她这一番挑衅的言论当做马耳东风。

不过,她相信秦肃儿知道该怎么做,如果秦肃儿够爱萧凌雪的话,她一定进得了翼亲王府,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进翼亲王府!

出了皇宫,萧凌雪的心情越发沉重。

他已向皇上禀明穆越彤回来之事,也将穆越彤提出的要求告之皇上,皇上惊叹惋惜穆越彤将不久于人世之余,自然认为他迎娶穆越彤为平妻在情在理,无任何不妥,是一个将死之人提出的最后要求,也不算违背了他对肃儿一夫一妻的承诺。

他皇兄有三宫六院,自然认为再娶平妻不是什么大事,可他心中依然有强烈的不安,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平妻,但肃儿真的不会介怀吗?她能体谅吗?能成全他对穆越彤最后的道义吗?

“爷,您别自个儿烦恼了,都跟王妃说了吧,咱们王妃心地那么善良,连大周君想置王妃于死地,王妃都肯出手救小皇子了,王妃肯定能体谅爷的。”

武仪殿外,萧凌雪望着远方碧蓝的天空,眨了眨眼。“凌宝。”

凌宝抖了一下。“小的在。”

他僭越了,他说得太多了,他说的话肯定很不中听,主子生气了,要发怒了。

萧凌雪负着手,视线仍定在那飘移的白云之上,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你说的话能成真,王妃真能体谅本王,本王便打赏你一万两银子。”

“啊?”凌宝受宠若惊,吓了一大跳,“真、真的吗?小的口无遮拦,爷不生气?”

萧凌雪目光深沉。“本王为何要生气?本王就希望事情照你说的实现,到时本王立即赏你一万两银子……不,两万两银子也使得。”

“两万两银子……”这表示主子认为事情绝不会如他们所愿,是吧?凌宝润了润唇,小心翼翼地道:“爷怎么这么悲观?王妃不是不讲情理之人,王妃她……很特别不是吗?总是出人意表。”

萧凌雪在心月复小厮的面前露出了一记苦笑。“就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这事才难办,若肃儿跟世间所有女子都一样,那便不是难题了,可是,若肃儿跟世间所有女子都样,本王也就不会钟情于她了。”

凌宝听得一头雾水,虽然不甚明白主子在说什么,可他的心里却因为主子惴惴不安的表现而不安了起来,王妃不不会真的因为王府要再多个女主人就求去吧?

萧凌雪心上压了块石头,回到了王府,晚膳的点快到了,他以为秦肃儿一定还要再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她一向热衷惠仁堂的事,跟吉安他们论起医来,丝毫不察时光流逝,有时还要他派人去催。

不想,今日他回到观星苑时,她不但人已经回来了,还笑盈盈地坐在摆满了酒菜的桌前。

等着他,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盈盈笑意,像有什么喜事似的,他大感意外。

“这一桌子的酒菜……都不是我做的。”秦肃儿眸中笑意点点,“你也知道我手艺就那样,是绝做不出来一桌酒菜的,不过,这是我花我的银子从万宴楼买来的席面,你可千万要捧场,多吃点才行。”

“怎么忽然叫了万宴楼的席面?”萧凌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便是。”

“万宴楼对咱们来说,义意重大。”秦肃儿如数家珍地道:“既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咱们第一次一块儿坐下来用膳的地方,后来见面接接送送也都是在万宴楼,可以说是咱们两人的媒人。”

他不由得牵起微笑。“我还记得你要打包一桌万宴楼的席面时说,因为府里厨子手艺差,当时我一心认定你是某个小京官府里不得宠的庶女,哪里知晓你竟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

她满脸是笑地望着他,调侃道:“是啊,你堂堂天子胞弟,翼亲王爷,哪里想得到自个儿媳妇儿还要去外头靠行医赚取生活费用。”

萧凌雪朝她微微一笑,目光幽亮。“幸好我够机警,虽然历经了一番波折,最终又把媳妇儿给带回来了。”

“所以你吃我这桌席面当之无愧,多吃点,一点都不下的全部吃了。”房里没有伺候的人,秦儿起身亲自为凌雪斟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她浅浅微笑朝他拳杯,“敬天下太平。”

萧凌雪也举杯,对她笑了笑。“好,敬天下太平。”

他忽然觉得安心了,是他过于多虑了,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人能破坏,她不会因为他要再娶个名义上的平妻就与他绝裂,她不会轻易离开他的,因为她是他的小蝴蝶,而他是她的小阿飞,小蝴蝶和小阿飞天生就是要在一块儿的。

这一顿饭,两人谈天说地,其乐融融,一小壶酒也喝完了,窗外一弯新且高挂天际,徐徐夜风驱散了些许暑气。

秦肃儿面上带着微微酩红,笑睇着萧凌雪,柔声道:“小阿飞,小蝴蝶得走了。”

萧凌雪心里咯噔一声,微曛的醉意倏地醒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心跳如擂鼓。“什么意思?”

她并没有喝醉,那壶酒是果子酒,淡到不行,他们之所以一直在笑,心情放松,那是氖围使然,但是此刻,没必要再装作沉漫于欢乐的气氛之中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说道:“我见过穆越彤了。”

萧凌雪的心蓦然一沉,变了脸色,“何时?”

秦肃儿像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语气平淡地道:“昨日她到惠仁堂找我诊脉,还记得咱们在大周时,我在街上说见到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病得很重的姑娘吧?原来那姑娘便是穆郡主。”

他目光微动。“当时你说,那姑娘病得很重,连你都没法医。”

她直言道:“不错,我无法医治穆郡主的病,她活不了太久。”

萧凌雪的浓眉渐渐聚拢在一起,心中乱纷纷,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晓自己真实的感受为何。

秦肃儿见状,胸口紧紧一缩,他果真抛弃不了穆越彤。

自己的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有着不能抛弃的道德责任,这就代表了两人之间确实是有条无形的线在牵连着,是撇不清的,不管他抛弃不了穆越彤的原因为何,穆越彤对他而言终究不是一个没干系的女人,而因为那个女人,他们现在要分开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眼睛涩涩的,她好不容易才忍住那种难受的感觉,不在他面前流泪。

她凝视着萧凌雪,神情看似平静如水,好半晌后才又道:“我都知道了,穆郡主想你迎娶她为平妻。”

萧凌雪抬头,心惊肉跳地看着她。“是她说的?”

秦肃儿点头,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轻轻叹。“若我不先挑明了,你打算一个人苦恼到何时?”

“肃肃,你听我说……”他的焦虑表露无遗,急切的说着就要起身。

“不,你听我说。”秦肃儿走过去,不慌不忙地按住了他的肩,不让他起身,她低首,看着他的眼,真挚地说道:“穆郡主将不久于人世,在道义上,你自该成全她的心愿,迎娶她为平妻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萧凌雪抬眸瞪视着她,神情阴郁,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既然可以理解,那你为何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不是在气她,而是在气自己,他明明给了肃肃一夫一妻的承诺在先,为什么做不到一口拒绝越彤的要求,把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让肃肃动了离开的念头,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那狂风暴雨的反应,秦肃儿看在眼里,她不得不硬起了心肠说道:“说白了,她只不过是要在府里生活一段日子,占个翼亲王妃的名分罢了,对吧?”

面对她那澄澈的目光,萧凌雪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更觉得自己卑鄙可耻。

不错,他确实是那么想的,因为穆越彤快死了,所以即便他迎她为平妻也无可厚非不算违背他和肃肃之间的诺言吧?任何人都不会苛责他,对他和肃肃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多了个人而已,只是在道义上给穆越彤一个名分而已,日子还是照过,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只要秦肃儿稍加包容即可,那么他会很感激很感激她的。

“可是,咱们总不能心心念念着希望她早点去死,不是吗?”秦肃儿的声音越来越缓幔,她眼也不眨的看着萧凌雪。“如果有奇迹,如果半年过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她虽然拖着病体却好端端的活着,我们是不是就得一直三人行了?我能不介意她的存在吗?各府之间婿婚丧应酬,逢年过节的走动,你要带谁去呢?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你又要陪着谁呢?你能不顾穆王府的感受,只专注在我一人身上吗?你能不给穆郡主几分颜面吗?双妻的问题肯定会一一浮现,我自认没那般强,招架不来,我也不想那样折腾自己,更不要你一次次的被迫做选择。”

萧凌雪听得背脊发凉,感觉她压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有如千厅之重。

她竟然已经想得那么深远了,他确实没想过如果万穆越彤没死,会变成什么局面,以穆王府在京中的地位,翼亲王府上必然穆越彤为主母,出身不如穆越彤的肃肃必然受到打压,若他坦护肃肃,穆王府也会出面,届时穆王府针对的人可能不是他,而是肃肃,保不定,为了争亲王妃的位置,会有人想方设法的要弄死肃肃……

思及此,他的心跳如擂鼓,一阵急过一阵,他握住了秦肃儿按在他肩上的柔荑,倏然起身。“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说不可行!你别想着走,别想着离开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之大,让她隐隐泛疼,但她并没有挣扎着要抽回手,望着他眼底那不顾一切的坚决,她在心底轻轻叹息。

她知道,这个男人很爱她,深深的爱着她,因为太爱她了,所以决定要做违背良心的事,那对他而言是极大的痛苦,即便往后的日子她都在他身边,他也不会真正的快乐。

“那么,若是她死了呢?”她凝视着他,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凌迟他,虽然残忍,但她非做不可。

萧凌雪大大一震,死盯着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又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低声而凊晰地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过日子,也不会离开京城,我人就在惠仁堂里,就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也不会再嫁,就等在那里,你随时找得到我,我一定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看诊,做我想做的事,等着有朝一日,你去接我。”

他深深呕了口长气,心痛如绞。

她怎么能说这些残忍的话时,眸子还闪亮如星辰?

她怎么能笑着代他做了他下不了决心去做的事?

她怎么能让他不愿放手却又不能不放手?

他的小蝴蝶怎么能这么懂他、爱他,知道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所以,放我走吧!”秦肃儿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唇边涌现一个微笑,“让我过得舒心些,这个要求不是为你,不是为了穆郡主,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很自私,我想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能让你拒绝她,然后遗憾一辈子,我希望你对她尽了应尽的道义之后,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去接我回来,然后小阿飞和小蝴蝶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萧凌雪握住了她轻抚他面的那只手,痛苦地问:“你真的会……回来?”

“当然,我当然要回来。”她踮起脚尖,吻了下他的唇。“没有你,我能去哪里呢?没有你的地方,我存在有什么意义?”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捧住她的脸,吻她的额、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最后把她的头紧按在胸口,哑声道:“小蝴蝶,你等着,好好等着,等我去接你回来。”

大云朝有史以来,从未有和离两次的亲王,萧凌雪破了这个纪录,而第二个纪录是,两次和离的还是同一人。

萧氏宗族老一辈的皇家成员说翼亲王丢尽了皇家的脸,和离一次已是极限,他章然又干了第二次。

可是,待他宣布要迎娶穆越彤之后,所有人又像墙头草般的倒向他了,说他做得好,大力赞扬他这选择是正确的,堂堂亲王,正妻居然是小小品地方官的庶女,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如今是拔乱反正,翼亲王妃的位置原就不该由个小小庶女来坐。

秦肃儿知道满京城的蜚短流长只将她的知名度推到了最高境界,她两耳不窗外事,只将心思放在手术上,几乎是来者不拒,亲自主刀,每日把自己累得跟耕田的牛似的,头一沾上枕头便睡着,没有多余的体力想些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之事。

可是,她却以惊人的速度在消瘦着,她将这归咎于天气太热了,没有胃口,才会饭量骤减,可惠仁堂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为情消瘦,润青也耳提面命谁也不许提起翼亲王三个字。

其实,秦肃儿本人并没有那么介意,她是和离没错,但她是为了日后的圆满而和离,纵然不能与萧凌雪时刻见面,纵然他要另娶他人,只要她熬过去,小阿飞和小蝴蝶就能永远在一起。

反倒是冯敬宽和凌宝对她的离去哭哭啼啼无法释怀,冯敬宽还给她准备了好多冰送来,生怕她不会照顾自己似的,让她好生暖心。

她没有白来一遭,是不?除了萧凌雪的爱,还有其它人对她的上心,这些都让她感念在心底,没有萧凌雪在身边的日子,她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小姐,今日是七巧节,咱们上街看看热围可好?”这一日,惠仁堂的看论时间结束后,多儿和珊兴匆匆地来回,跟在她们身后的林晓翠和林晓花也一副想去的样子。

秦肃儿阖上正在看的医案,微微一笑道:“也好。”

几个少女们欢呼一声,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要买什么,而润青眼下已有了身孕,便不找她了,主仆五人打扮好了便兴高采烈地出门。

如同去年的七巧节一般,京城最热闹的城南街到城北街,两旁高挂着各色花灯,而花灯下照旧是一片浩瀚的织锦,无数的叫卖小贩,游客如织。

多儿几个正在胭脂水粉的小摊前试用,叽叽喳喳的讨论要买哪种香粉。

秦肃儿拍了拍她们的肩膀道:“你们四处逛逛,我去瞧瞧专卖医书的小商铺,一会儿万宴楼会合,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她知道多儿她们几个是为了分散她注意力才邀她出游的,可谓用心良苦,但要顾及她的心情,她们肯定逛得不太痛快,想买什么也不敢放开来买,她才会找个理由和她们分开来走。

为何她们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因为今日是萧凌雪和穆越彤大婚的日子,京城权贵全到翼亲王府去喝喜酒了,所到之处的人们也必定会议论这场世纪婚礼,若是让她一人待在惠仁堂里,她肯定会度秒如年。

可是现在,她深深觉得出来街上也没有比较好,她满脑子仍是想着他,根本没一刻能忘记。

想到他和别的女子牵着红绸拜天地,就像有人狠狠抓住了她心脏似的难受,她相信他不会背叛她,不会对穆越彤动心,可就怕他酒喝多了一时无法控制住,即便是意志力再强的人,喝醉也难以把持,如果穆越彤又有心引诱的话,那么他们圆房的可能性便高了。

穆越彤是将死之人,她说嫁王府不过是安慰她双亲,可难保她不会想留下后嗣,若她生了儿子,便是翼亲王府的嫡世子,是皇上的亲侄子,是太后的内孙,将来对穆王府的地位自有一助力,看她对穆王府的重视,有这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她就怕萧凌雪上了穆越彤的钩,与穆越彤做了真夫妻,若是那样的话,她是绝不会原谅的,不管他有任何理由,不管再情有可原或身不由己,她都不会原谅他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那是她的底线,她可以成全他对穆越彤的道义,但不能原谅他的身体背叛她。

不知怎么搞的,她觉得穆越彤完全不像她之前听闻的那般,是个洒月兑的女中豪杰,她莫名觉得穆越彤连下药那等下三滥的勾当也做得出来,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吗?还是先入为主的偏见,致使她对穆越彤没好印象?

想到穆越彤到惠仁堂对她放话,要她在王府里乖乖做小,她就一肚子火,偏偏她只能将凌雪拱手让给穆越彤,若是穆越彤福大命大,活上几十年,那么她不会怪萧凌雪,她会怪自己,怪自己医术不精,误诊,以至于误了自己的终身,将最爱的男人让给了别的女人。

心绪纷乱,踏着月色,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城楼下。

抬眸看去,高耸的城墙上有好些卫兵在来回巡守,不期然想起了她和萧凌雪第一次正式的接吻,顿时,胸口滚过一阵热烫。

他当时是怎么吻她的?将她锁在城墙和他的胸膛之间,霸道的吻她,浓烈的吻她,吻得她忘了今夕是何夕,那时,她早已不知不觉的对他上了心。

不知何时,她的双脚自有意识地走上了阶梯,当卫兵还来不及阻拦她时,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正靠在城墙边俯视着下方的绣海,她狠狠一愣,双腿忽然定住了不会动,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这个时间,新郎官怎么会在这里?

两名卫兵迅速赶了过来。“来者何人?”

这番动静惊扰了紧蹙着眉峰的萧凌雪,他不耐烦的抬眼望去,正要喝斥他们安静时,他看到了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孔,是幻觉吗?他的小蝴蝶飞来他眼前了……

“肃肃!”

秦肃儿的直觉反应是想逃,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是萧凌雪几个大步便追上了她,一把擒住了她的手。

两名小兵见状,立即识趣的回避,翼亲王和前翼亲王妃之间的故事,他们可也是倒背如流的。

“别走!”萧凌雪恳求道“不要走……”

秦肃儿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她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凌雪神情沮丧,眼神诚挚地道:“我在想,你会不会来,所以来了。”

泪水几乎是在一秒之间就通出眼眶,她迅速地抬手拭去,也迅速恢复了情绪。

她绝不能在这时候心软,不能功亏一篑,不然这段时间的相思煎熬都白忍了。

她甩开了他的手,挤出一个还算平静的微笑说道:“我和多儿她们来的,就是上来看看而已,这里看织锦清楚些,一会儿,我打算把她们也叫上来……”

萧凌雪听就知道她在故作坚强,他把她拉进怀里,轻抚她那憔悴消瘦的面颊,低低的叹息道:“你瘦了好多,不是说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秦肃儿全然招架不住他的柔情攻势,她垂了下眼眸,回避他热情如火的眼光,低声说道:“是天气太热了才吃不下,你也知道我怕热……”

“冯敬宽不是常给你送冰去?”他怜爱地道:“不要省着用,冰量还充足着,有我在,你要多少冰都行。”

她还是不看他的眼,蹙着眉道:“我没省啊,我甩得很凶,你让冯总管不要再送冰去惠仁堂了,我自己有银子,需要冰,我自己会买,别给人留下把柄。”

“我没让他送冰去,是他自动自发送去的。”萧凌雪捏了捏她的手。“再说,冰是我的,我要让谁用,谁敢置喙?”

秦肃儿心中一软,却不得不提醒道:“你忘了王府的主母已经换人了?”

“越彤不是那般小家子气之人,何况她也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给你什么,她还管不着……不要说她了……”萧凌雪紧紧搂着她,眼底的火焰在跳动。“肃肃,让我吻一吻你,我不会做什么,只是吻吻你,可以吗?”

她顿时陷入了天人交战,理智上她说不可以,感情上她一百个可以。

如今她可成了小三了,活该啊!是她自己不要的,不要那个能与他堂堂正正接吻的名分,搞得他们只能这样偷偷模模。

“我不管了,我要吻你了!”萧凌雪苦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再也忍不了了,不管不顾的堵住了她的唇。

他辗转吸吮着她的唇,像是要将她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一吻方休,他又紧紧的搂着她,彷佛想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在她耳边低喘道:“肃肃,我好想你好想你……你都不想我吗?”

“我想。”他那生离死别的吻法,让她打从心底震颤。“我日日夜夜在想,想得我都快没法过日子了……”

萧凌雪精神一振。“那么,你回来好吗?和离当没发生过……”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微微推开她,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瞬间他又沮丧了。

“瞧瞧我在说什么,越彤已经迎进府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可你知道吗,这几日我一直在懊悔,懊悔为何要答应你和离,懊悔为何要让你离开我,我恨我自己不能丢开越彤。”

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绝望和愤怼,这令她好想不顾一切的与他私奔,可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保持理智。

她劝道:“回去吧,至少要给穆郡主个面子,既然答应了要成全她的心愿,便要把戏做足。”

萧凌雪苍白着脸,神情憔悴痛楚。“你放心,我不是逃岀来的,也不是搞失踪,我跟越彤说了,我要岀来透诱气,她能谅解。”

秦肃儿觉得穆越彤在她面前与在萧凌雪面前是两个人,可她没有说什么,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无补于事,又何必说。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努力露出一个细腻的微笑。“是吗?那么你在这里好好透气,透完气再回去,我先走了。”

萧凌雪二话不说又把她拉了回来,他的唇贴在她耳边恳求道:“肃肃,咱们去客栈吧!我想要你,想得快疯了。”

秦肃儿的心怦然一跳,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

他们两人的,早被彼此教得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他不能碰她,她又不许他碰穆越彤,他会忍得很辛苦……

她轻轻推开了他,深深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眼底深处。“你知道不可以。”

“为何不可?”萧凌雪无理取闹了起来,有些焦躁地道:“你是我的。”

“现在还不是。”她轻轻叹息。“等你再把我接回去的那天,我才是你的,你才可以碰我。”

萧凌雪咬了咬唇,眉头缠结,阴郁地道:“在那之前,不许你和病患之外的陌生男人说话。”

她瞅着他,忍住冲入他怀里的冲动。“我答应你。”

看出她在忍耐,忍得辛苦,萧凌雪也强忍着没再上前拥住她,他嗓音沙哑地道:“小蝴蝶,对不起……”

“相爱的人之间不必说对不起。”秦肃儿的眼光像黑夜里闪烁的星辰,她朝他柔柔一笑,像只轻盈的蝴蝶,飞快转身下了城楼。

泪水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夺眶而出,她捂住了嘴,不许自己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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