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蹭饭日常 第二章 进城办事
天才刚亮,张沁玥便驾着驴车进入甘州城。
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贩卖,还卖着本地的猪肉,也有城外山里打来的野鸡、野兔,今日肉摊前的生意好,说是有猎户打了头三百斤的野猪。野猪凶猛不好捕猎,但肉质鲜美,猎户能捕捉到一头,卖得好价钱,就足以支撑大半年的生活。
甘州城是临近边疆最大的城镇,守城的武将姓罗,曾投身于驻守嘉峪关的大元帅轩辕将军麾下,受轩辕将军青眼,请旨让他守城,这几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至少甘州城面上看来是一片欣欣向荣。
张沁玥没在集市停留,驾着驴车往城东的回春堂而去。这个时候回春堂开了门,但只有小厮在门外打扫,她招呼了声,便驾车到了后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韩柏川和韩夫人。
“师父、师母,安好。”张沁玥露出笑容,随着弟弟叫人。
韩柏川见到她,睛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开口,坐在身边的夫人程氏已经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着妳该是今日会进城,妳师父还说妳得歇几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开了后门等着,果然如我所料,”程氏亲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过早饭了?我煮了小米粥,快过来陪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吃点。”
张沁玥出门前已经吃了个馒头,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热切,于是点头,“那就吃点,麻烦师母了。”
“妳这孩子,何必这么见外。”程氏拿了碗筷给她添了小米粥。
韩柏川抚着下巴的胡须,看着张沁玥。张洛下葬时,他们夫妇都去了趟张家屯,至今过了几日,他们虽挂心张沁玥,但回春堂这几天病患多,实在拨不出空闲去看她,好在今日见她如往常一般进城送药材,气色也不算太差,他们终于可以放下高悬着的心。
看着张沁玥小口喝着小米粥的秀气模样,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爱,她没生闺女,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儿子韩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过十八岁,打小就爱跟在张洛身边打转,三年前张洛去了军营,这混小子也不说一声,来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边疆去。
要不是儿子再三保证绝不上阵杀敌,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将人给带回来。如今张洛死了,她难过之余,还挂心着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确定孩子没事,她这才能够松口气。
不论是张洛还是韩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对唯一的女娃儿张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几分。
“瞧妳瘦得,等会儿师母上街给妳割几斤肉让妳带回去。”
“别!”张沁玥将碗放下,轻摇了下头,“家里的东西够了。前些日子腌的腊肉还剩下不少,若真再带几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没地方摆了。”
程氏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够放,那就再挖一个,老韩,明日便找匠人去张家屯看一看。”
这里家家户户都用地窖储存粮食,只是大小不一,张沁玥就一个人,家里的地窖空间足够,说没地方摆放,不过是婉拒程氏好意,却没料到程氏直接说要再找人给她挖个地窖,她赶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韩柏川。
韩柏川眼神闪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关上门,他就是个以妻为天的男人,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净,只能无视张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张家屯瞧瞧。”
程氏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对于张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还有满心感激。
十年前,张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妇病重,韩柏川去看过几回,断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却没料到一个雪夜里,年幼的两姊弟驾着马车将王寡妇带到回春堂。
当时天寒地冻,她以为是两个可怜孩子送长辈来就医,连忙煮姜汤给两个孩子袪寒,谁知道他们顾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韩柏川,还送上一大本的医案,求他找出能医治王寡妇之法。
当时王寡妇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韩柏川不过是看在两名孩子这般恳切的分上,姑且一试,不料真让他找出了法子,不单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王寡妇还因此多活了好几年。
事后,张沁玥以救命之恩为由,除了将医案送上外,还有数张清楚标记人体穴道的羊皮,是习医者不可多得的珍宝。
韩柏川当初是跟着程氏的爹习医,最后娶她为妻,虽说医术不错,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张沁玥送上的医案后,他仔细研读,医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两姊弟对过去从不愿多谈,但两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门之后,韩柏川本打算将两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导医术,不使家业失传,可张沁玥不愿,也不想张洛继续走医道,韩柏川着实失望了好些时候,庆幸张洛自有主张,硬跟着他学医。
张沁玥疼爱弟弟,最终也只能由着他,这些年,两家亲近得如同一家。
看着韩柏川夫妻,张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们打消念头,想着自己的地窖在张家屯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要是再挖一个……这得将整个大山的野味都捕猎才能填满空间啊。但她也没再多想,反正等匠人来时,她再寻个说法,将人打发就好。
“师父,这几日天气炎热,我在张家屯时听闻有人贪凉受寒,便自作主张给您多带了些香薷过来。”
“好、好、好。”韩柏川激赏的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取了银两交给她。
虽说张沁玥不愿习医,但应是幼时耳濡目染,一些小病小痛倒也难不倒她。
将银子拿在手里,张沁玥知道韩柏川多给,她垂下眼,开口想要推托,但一对上韩柏川关爱的眼神,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当是让他们心安。
“对了,”韩柏川关心的问道:“妳的行李可收拾妥当了?”他知道边关有人愿意照料张沁玥。
张沁玥轻摇了下头。
韩柏川眉头一皱,“可有难处?”
“没有,”张沁玥柔声说道:“只是我一个人待在张家屯挺好的,不想去边关。”
“这可不成,”韩柏川忍不住声调微扬,“送阿洛回来的战友不是让妳收拾好就到嘉峪关去吗,他在那里已经安排好,将来妳有依靠了。”
程氏闻言,脸色变得难看,“瞧你说的,你是见过那个什么战友不成?别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就当人家是个宝,凭着几句话就让咱们玥姐儿过去,你也不想想,嘉裕关可不是咱们甘州城,玥儿人生地不熟,若是受欺负,哭诉无门怎么办?”
“妳说什么呢!”韩柏川一听就知道妻子要管这档事,不禁觉得头疼,“能与阿洛交好、让阿洛信任之人,肯定不坏,人家心善,怜惜玥儿孤苦无依,所以妳就……”
“算了吧!若真怜惜,让朝廷多给些银两便成了。”程氏不留情面的打断道,“有银子傍身才是实的。”
韩柏川无奈的叹道:“妳啊!就栽进钱眼里去了。”
“是啊!我就是爱财,怎么着?”
“妳……”
“师父、师母别为我的事争执,”张沁玥在一旁轻笑,柔声劝道,“嘉峪关我真不打算去。”
韩柏川满脸苦恼,认识张家姊弟的人皆知张洛的性子洒月兑,随兴而走,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任性执着,反观张沁玥则是柔顺懂事,凡事有商有量,但与两姊弟相处多年,他早明白其实最有主见的是张沁玥。
“妳这又是何苦?”
张沁玥不解的看着韩柏川,她不过就是不想去嘉峪关,怎么他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对上她疑惑的眸光,韩柏川摇了下头,本想再劝她莫要固执,有人照顾余生总是好的,可思及她的性子,最终改口道:“说到底,是师父有私心,想着阿洛已经去了,毛毛在边疆没个人看着会出事,妳若是去了,至少彼此有个照应。”
张沁玥了然的轻声说道:“师父放心,毛毛大了,相信会有分寸的。若真担心,不如我写封信给他,问问他是否愿意回来?”
这话只是借口,韩柏川挥了挥手,“算了,别管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妳就是个有主见的,我也不好多劝,只是妳可要记得,别跟师父师母见外,无论发生什么事,尽管来回春堂找我们。”
“是。”张沁玥感激一笑。
程氏这才反应过来,激动的说道:“你个老韩,怎么不先跟我透个底,玥儿,师母细想……妳还是去嘉峪关吧。”
韩柏川一听就知道妻子心里打的主意,这人以前就叨念着想要玥儿当自家媳妇儿,但碍于玥儿年幼时为了弟弟发下的誓言,不好多提,现在她这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妳别让玥儿不自在,妳明知道玥儿只当咱们毛毛是弟弟。”
“当是弟弟又如何?多多相处就会有感情的。”
见两人又要为自己的事吵起来,张沁玥连忙说道:“师父、师母,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富林楼一趟,就不打扰了。”
程氏心中一叹,果真就像她家老韩说的,玥儿只把毛毛当成弟弟,不管洛儿在或不在,这一点这辈子看来是不会变的。
难掩失望的站起身,程氏亲自送她出门。看到驴子拉的板车上新鲜的山菜和晒干的木耳、野菇,她不由得叹道:“妳就是做事利索,山货都收拾得干净,难怪富林楼的当家喜欢跟妳做生意。只是山里野兽多,妳可记得,独自一人时,万万不可往深山里走。”
“师母,我知道。”
“其实妳根本无须这么辛劳,”程氏幽幽劝道:“妳懂药理,不如到回春堂让妳师父提点……”
“师母,我志不在此。”张沁玥连忙打断道,此生她是对悬壶济世失了兴致,她只想平淡走过一辈子。她从板车上拿下许多艾草交给一旁的伙计,“师母这些妳收着,近日蚊虫不少,黄昏时分点些艾草可以驱蚊。”
见她赶着送货,程氏也不好再多说,只能收下艾草,看着娇小的她,驾着车离去。
张沁玥到富林楼时,虽然还未午时,大堂却已是人声鼎沸,客似云来。
她将驴车停在后院,跟伙计打了声招呼,先喂了福来些水和一根萝卜,等到伙计过来让她去大堂一趟,她净了手,来到前头大堂。
富林楼的老板娘吕氏正忙着跟客人交谈,她懂事的没过去,只是静静的站到角落,一身灰色的朴素衣裙,在人满为患的大堂之中,显得毫不起眼。
大堂上,说书人正说得口沫横飞,说的是立朝以来的将门世家,战场杀敌,英勇无敌,夷人蛮横,攻城略地,驻军步步退守,眼看家破人亡,少年将军横空出世,九战九胜,英勇领兵关外斩杀夷酋,将夷人打出嘉峪关外,守住边关,解救百姓于水火……
故事真真假假,但听者个个如痴如醉,情绪激昂。众人皆知这位少年将军真有其人,寻常百姓虽无缘一见,但无损众人将之视为神人的崇拜。他是大周朝百姓的英雄,夷人眼中的杀神,只要有他在,夷人不敢大肆来犯,当年他席卷八荒,一战成名,换得大周朝十年和平,甘州城也在十年间成为边关最大且最繁华的城镇……
听着说书人语调激昂,张沁玥的心也不禁跟着激动起来。
“玥姐儿,”吕氏得了空,走到张沁玥面前,“婶子还以为妳今日不会进城。妳看妳,瘦了不少,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张沁玥浅浅一笑,“采了新鲜的山菜,再不送来就得坏了。东西就在后院灶房前,野菇、木耳是前些日子采收的,已经晒干了,就在板车上,婶子看看可还行?”
“不用瞧了,妳做事,婶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吕氏也没去后头看,只招来店小二低语了几句,店小二应了声便往后院去了。
酒店的当家是她的夫君,这些年她遵照他的交代,只要张沁玥送来的东西,不论好坏都收下,毕竟死去的王寡妇对他温家一家有恩,所以他们这是变了个法子在报恩。
刚开始跟张沁玥做生意,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她当时不是没有迟疑,就怕小姑娘送来的东西不好也得硬着头皮收下,兴许要赔本,却没料到张沁玥是个能干又老实的,送来的野货不单卖相好,重量足,每每都清洗过后、做好分类才送来,大厨能直接下锅煮食,省了不少麻烦。
店小二回来说了种类、数量,吕氏也很干脆的拿了银子给张沁玥。
张沁玥道谢收下,富林楼给她的价十分公道,往往不多也不少,毕竟商人将本求利,从第一次交手做买卖,她就知道吕氏是个厉害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甘州城将富林楼做大。
“婶子,怎么不见温叔?”
说到温富林,吕氏的笑脸浮现担忧,“说到这个,婶子还得跟妳说声失礼。妳弟弟的事儿我前几日才知道,虽然我挂在心上,但是酒楼生意忙,我也没法子去帮妳一把。因为半个多月前妳温叔与几个城里的商户拉了几车集结的粮食往嘉峪关,打算将一部分的粮食送进军营,给营中的将士添伙食,一部分在边疆城镇市集买卖,回城时顺便买些皮毛。本来一来一往也不过五、六日,谁知道大半个月过去,今日还不见个影,只派了人来说会晚些时候回来,我这心着实七上八下。”
嘉峪关是边疆重镇,说远也不算太远,若骑马走快些,不到一天便可到,但因为运送货物,晚个几日还说得过去,可是都大半个月了,确实有些不寻常。
吕氏一叹,压低了声音又道:“妳说说,平静没个几年,是不是又得打仗了?”
一开春,京城派来送粮的士兵经过甘州城已经好几拨,她自小在甘州城长大,比旁人对这不寻常的变化更多了分心眼。
十多年前与夷人打了三年,弄得民不聊生,好不容易出了勇将,这才换来和平,就怕夷人卷土重来,战事又起。
虽说有勇将守关,嘉峪关又有数万将士,甘州城守城的士兵也有千人,看着是安全,但若能平和的过日子,谁又愿意兵戎相见。
听到战事可能再起,张沁玥面上没有太多起伏。毕竟这些年大周朝内外大小纷乱无数,她早已麻木。再说,住在张家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村民普遍贫困,除了一条命值钱外,也不怕再失去,所以不像甘州城内的富贵人家,因为拥有得多,思虑也比穷人更多。
“带兵打仗的事我不懂。”张沁玥轻柔的开口。
吕氏张口欲言,这才想起张洛就死在嘉峪关外的夷人手中,无怪乎说起战事张沁玥提不起劲,她不免有些尴尬,“算了!烦心事就别提了。”
张沁玥浅浅一笑,轻应了一声。
吕氏看着她的笑,再次觉得这姑娘确实长得好,而且心地还很善良。张家屯农猎户普遍日子不好过,张沁玥却每每都能省下银两,买些米面,进城时带上一袋自个儿做的馒头给城里的叫花子,低调行善的做了好些年,从没张扬过,她看在眼里,欣赏之余也忍不住汗颜。
虽说她家老爷算得上是甘州城人人夸赞的大善人,经常会向边疆将士捐钱、捐粮,但他们两夫妇自个儿心里门清,行善虽真,其实有大半是为了酒楼的生意,在外头求个好名声。
吕氏牵起了张沁玥的手,有些为难的开口,“玥姐儿,婶子今日想要跟妳说件事,妳也知道,婶子向来没把妳当成外人,也就直言了。”
张沁玥柔顺的点头,“婶子请说。”
“李代海这人妳该是认得?”
闻言,张沁玥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知婶子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人?”
吕氏叹了口气,一脸苦恼的续道:“他对妳有心思,打算纳妳为妾。前几日他来了趟酒楼,跟我透了口风。”
李代海一家人都是地痞,富林楼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万分不想得罪,偏偏李代海上门,明里暗里的想让酒楼不再买张沁玥的山货,似乎是打着让张沁玥的日子过不下去,最终求到李代海跟前的算盘。
吕氏当时是装胡涂,却很清楚时日一长,酒楼坚持跟张沁玥进货,早晚要跟李代海扯开脸面交恶。
虽说死去的王寡妇对她当家的有恩,但为了张沁玥得罪李代海,实在不智,偏偏她知道以她当家的性子,肯定做不来忘恩负义之事,这几日只要一思及此事,她没少烦忧过。
“这人不是善茬,得罪他可没好果子吃,妳可得小心。”最终吕氏意味深长的提醒道。
张沁玥向来聪明,一眼看出吕氏关心自己是真,但最多的还是担忧富林楼因为她与李代海结下梁子,她微敛下眼眸,对吕氏的思虑她称不上心寒,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古皆然,只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此次,我也有事要跟婶子商量。”
吕氏的眼睛一亮,“妳说。”
“因为我弟弟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她柔柔弱弱的开了口,“我不想累着自己,日后就不再给富林楼送山货了,还盼婶子见谅。”
闻言,吕氏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就知道张沁玥是善解人意的聪明姑娘,有颗通透的玲珑心,再看她微低着头,一张小脸蛋只有巴掌大,她心中又升起一股内疚。
“玥姐儿,婶子知道妳是个好的。”吕氏拍了拍张沁玥的手。照理说,这一双做惯粗活的手该满是粗糙,但是她手心的触感却极为细腻,纵使穿着一身朴素的装束,乍看不起眼,定睛一瞧,不难发现是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只是可惜了就是这张好看的脸,才会让李代海挂念。
“我让人给妳做了些烙饼,”似乎想要让心里好过些,吕氏热络的说道,“吃点再走。”
张沁玥原想早点回去,但吕氏难得开口,她也只能点头,由着吕氏领着她到窗边的小桌旁,店小二很快的送上烙饼。
吕氏解决心中的大石,也没多留,又去招呼来客。
张沁玥一边吃着饼,原本纷乱的思绪又被堂上的说书人牵引走。
说书人手中的话本写得好,现下说到寒灾时,大雪不断,压坏了不少屋子,冻死了人,百姓哀鸿遍野,父母官却是欺上瞒下,与奸商勾结,囤粮不卖,肆意抬价,百姓食不果月复,此时少年将军出现,斩昏官、杀奸商……
话本带了丝传奇色彩,但不可否认当年确实是少年将军带着从南方调来的粮食而来,更果断的斩杀了府尹,下令大开各地粮仓。
说书人说到少年将军捉贪官,突然话语一顿,卖起关子的留下一句—— “下回分晓。”
张沁玥也忍不住随着大堂里的其他客官微微叹息,低头看着手中只吃了一半、包着羊肉的烙饼,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她听得太入迷,连吃都忘了。她收拾情绪,将烙饼给吃完,这才站起身。
走到后院西侧不过短短几步,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变得黑压压一片,又不过眨眼的功夫,下起了倾盆大雨。
站在通往西侧马房的门廊,张沁玥抬头看着说变就变的天,不由得轻叹一声,这场雨一下,回去的山路肯定泥泞难行,等雨停了再出发,回村的时辰也要晚了。
“玥姐儿,妳怎么呆站在这儿?”吕氏正好到灶房交代事情,注意到站在门廊的张沁玥。
张沁玥收回视线,小脸难得露出羞怯的神情,“方才听说书入了迷,忘了时辰,现在要回去了却突然下起大雨,只能等雨停。”
吕氏一笑,“别说是妳,就连我日日都听,同个话本听了无数次,每每也是听得入迷。妳别站在这儿,被雨弄湿了衣服要着凉的,我瞧这雨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不如就别赶着回去,去湘儿房里歇会儿。”
吕氏也没管她同意与否,径自转身往另一头走去,富林楼的前院有十几个大小厢房让人打尖过夜,他们一家子则住在僻静的后院东侧。
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门,吕氏唤道:“湘儿,瞧瞧是谁来了!”
原在屋子里绣花的温湘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跟在自家娘亲身后的张沁玥,反应冷淡,不发一言,又继续低头绣花。
吕氏见状,不由得眉头轻皱。
她生有一子一女,儿子被选入京城国子监,这可是这甘州城的头一人。朝廷为广纳人才,在各州设有国子监,十二州加上京城共十三个国子监,京城的国子监大部分皆是皇亲国戚,但也收少部分从其他十二州的国子监中挑选出的优越学子,而她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也因为如此,他们夫妻更乐于行善,就盼着儿子有一日封侯拜相时,能有好名声。
他们夫妻为此过日子是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偏偏就这个女儿,打小被宠着,只要稍有不顺她心意,便直接下人脸面,让她着实头疼,就怕女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影响了兄长的前程。
“怎么不叫人?”吕氏的口气隐隐带着不悦。
温湘不太情愿的唤了声,“玥儿姊姊。”
温湘已十三岁,与张沁玥相差七岁,温湘小时候可爱讨喜,只要张沁玥进城,总要亲热的一口一声叫着玥儿姊姊,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日渐长大,跟城里大部分的富贵人家一般,瞧不上小山村的穷苦人家。
吕氏警告的看了女儿一眼,才道:“外头雨大,我留妳玥儿姊姊在妳屋子里待会儿。若雨再不停,今夜就让她在妳房里住一宿。”
温湘压根不想掩饰心中厌恶,急道:“娘,妳要留人我管不着,但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妳看她这一身破烂,让人收拾一旁的柴房,让她去待一晚不就成了。我可不是爹,乞丐都要高看一眼。”
“死丫头,妳说这什么话!”吕氏顿时涨红了脸,羞愧的看了张沁玥一眼,“玥姐儿一家可是对妳爹有恩。”
“对我们家有恩的是死去的王寡妇,跟张沁玥没半点儿关系,”温湘打小就听这事儿,听得都烦了,“也不知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死咬着当年恩情不放,令人恶心。”
若是常人,被温湘这般羞辱,可能会觉得无地自容,但张沁玥只是浅浅一笑,“妹子说的也没错,妹子娇贵,婶子,我就不往她的房里凑,婶子就随意给我个地方歇一歇,等雨停了便好。”
张沁玥这般懂事得体,令吕氏更觉得面子尽失,温湘却是皱起眉头,总觉得张沁玥温顺得太过虚假。
吕氏被女儿的不知进退气得脑门疼,偏偏又拿她没法子,她可是很清楚自己闺女的性子,若坚持让张沁玥住进女儿的屋里,只怕这一晚大伙儿都要不安生。
这雨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就算是停了,误了关城门的时辰,张沁玥没有令牌也出不了城。
“算了,别理会她。婶子就替妳作主,今晚就宿酒楼一晚。我让人清间厢房,妳明日再回去。等会儿我叫人给妳拿身衣服,烧盆水,妳快去洗洗,暖暖身子。”
温湘听到自己的娘亲把个不起眼的村妇当贵客,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但也不再多言,只要不要碍眼的往她跟前凑便成了。
以前她并不讨厌张沁玥,甚至挺喜欢这个秀气温柔的姊姊,只是等她年岁渐长,懂得比较,就渐渐不喜张沁玥娇柔温顺的样子,也嫉妒她甜美的容貌。
吕氏不管女儿一脸阴晴不定,将张沁玥带到前院的厢房。今日住宿的人不多,她特地让人收拾了间带着小院的厢房。
“妳先歇会儿,”吕氏交代道:“等入夜,我让人送饭去后院厅里,妳再来与我和湘儿一同用饭。”
张沁玥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有她出现,只怕温湘会食不下咽,只是她不想理会小丫头的心思,若温湘因为她的出现而饿肚子,也是自找的,于是她柔顺的点头,“是。”
吕氏笑了笑,转身离去。
张沁玥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摆设典雅。吕氏愿意给她这么一间房住一宿,算是给她面子。她推开了窗,看着对面共享小院的厢房,里头没有光亮,看来今夜这个小院就只有她一人。
她自在的松了口气,店里的店小二手脚利落的送来热水后退了出去。
张沁玥也不客气,难得有闲情的泡了澡,穿上吕氏替她准备的衣衫,虽是旧衣,上头也没有太多的刺绣装饰,但料子挺好,看样式该是温湘的衣裙。
温湘虽只有十三岁,但已经长得比她高壮,所以她的衣裙穿在身上并不合身,不过系上束腰,勉强能让裙襬不坠地面,影响走动。
她坐在妆台前,从换下的衣物内掏出一个瓷罐,打开来,立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她不禁又想起了弟弟,每次入秋,门前的桂花树开花,他总会采花,亲手做成香脂给她。
外人总道她这么个山村的姑娘,平时劳作,却依然面如美玉,其实这大多是拜了弟弟的香脂所赐,弟弟总说,他的姊姊一生都得这么漂漂亮亮、开开心心……
如今弟弟死了,她手中的香脂也即将用尽……她敛下眼,用指尖沾了点香脂,轻抹脸上,让熟悉的香气安抚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