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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妻糕照 第一章 夫君找上门

宜州,桐雨县安阳城里有个白莲镇,既不靠山也没面海,因此没法打猎也没法捕捞鱼获,有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莲田,这里的百姓也曾尝试栽种其他作物,比如大米、大麦,可全部种不起来,只有莲田长得好。

久而久之,镇上的百姓也死心了,全部专心养莲,做起了莲农,每年采收后,莲花卖给花商,莲蓬、莲心卖给药商,莲子、莲藕亦有固定的商人来收购,镇上的百姓多靠养莲为生,若是在夏季花开之时造访,莲田阡陌纵横,遍野莲花绽放,夏荷飘香一片莲海,微风轻送,暗香袭人,表面上倒也呈现一派舒适悠闲的农村生活氛围。

那么,实际情况呢?

呵,那可就苦不堪言了。

虽然赏莲是件诗情画意的事,可采莲却恰恰相反,双脚必须浸踩在泥泞里,在又大又密的莲叶之间披荆斩棘地前进,而那莲梗又毛又刺,不说会划破衣物了,割伤皮肤都是家常便饭,更别说烈日当空、赫赫炎炎,要将全身包紧紧的以防晒伤,而衣服里却是汗如雨下,没有实际操作过的人是绝对难以想象个中痛苦的。

覃清菡穿来大黎一年了,吃尽了生活的苦头。

身为莲农,在莲花的花期结束后便进入莲子和莲蓬的采收期,除了白日采收之外,其余时间也一刻不得闲,必须从莲蓬挑出莲子,先去除莲子外壳,再去掉莲子表面的薄膜,剔除莲心,剩下的部分才是莲子,过程极为繁琐,每个步骤都是细活儿,五大三粗的人是绝对做不了。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才不呢!接着便是莲藕的采收,季节落在十一月至次年雨季前,过程也都是泪啊,要去藕节、清洗、磨碎、洗粉、沉淀、排水、集粉、去沙、装碗、沥干、刨粉、日晒、过筛,之后才能完成得来不易的莲藕粉,不止是个大工程,中途还不能停顿,从莲子种植到开花结子再到莲藕长成,中间须经过长达八个月的栽培照顾,清明前下种,五月起采收莲子,九月后将莲子采收完成,冬至前荷叶已干便要开始挖莲藕,可以说一年到头都不得闲呀!

“藕花,妳可听说了?”莲娘兴冲冲的问道。

“听说什么?”覃清菡头也不抬,弯着身子与泥水里一株株的莲花对抗,而头顶上的大太阳威力惊人,快要把人给晒干了。

白莲镇上,姑娘家的名字多半和莲有关,什么彩莲,红莲、秀莲、美莲、雅莲,玉荷、静荷、晓荷……有钱人家的小姐,文雅一些的便叫芙蓉、水芸、水芝、水华、芙蕖,而她有几分才气的秀才爹给她起名为清菡,意即清水菡萏,虽然也是莲的意思,但确实比旁人多了几分气质,可她娘嫌拗口,向来喊她藕花,街坊邻居也都这么喊她,她原来的名字反倒没几个人知晓。而她则是都好,反正那是原主的名字,至于前世的她叫什么名字,也不必提了,反正再也用不上了。

“就是那位镇国大将军啊!”莲娘的声线高昂了起来。“镇国大将军仅仅带领五万骑兵便直取了东辽王所在的玄城,大军围住玄城时,城里还歌舞升平,浑然不察我军已达,最后玄城沦陷,俘虏了东辽太子,还有一万多名的东辽军民成了阶下囚,百万牛羊家禽一同运送回京中,镇国大将军还未回到京城便受封为战郡王,那不得了,地位仅次于亲王,世袭罔替,永不降爵,不但有封地,皇上还在京城里赐宅第,如今可说是京中一等一的权贵,炙手可热、地位显赫哪!”

莲娘说的口沫横飞、活灵活现,这都要归功于她有个在茶楼酒肆里说书的爹所赐,若她不是女儿身,肯定继承父业说书去了,也不必在此辛苦的务农。

连日来,镇上的谈资都是那位大败东辽国的战郡王,说他年轻有为,不过才二十四岁便立下了震铄天下的壮业,刚毅沉稳,甚得皇上信任,还说公主倾心于他,有望尚公主,成为驸马爷。

饶是莲娘说的有如亲眼看见,可覃清菡却是对莲娘的兴奋一点都不以为然,她哼了哼,“有什么用?不管那位将军大败了几个城池,得了多少俘虏,咱们还不是得在这里采莲,日子也没有好过一星半点,真不知妳在乐呵啥。”

若是打了胜仗,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也能分到一两只牛羊家禽,那才值得谈嘛,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的分,她实在提不起劲来和莲娘闲聊,还是多采几枝莲花比较实在。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边采莲,覃清菡习惯性地又念起了《爱莲说》。

想当年读书时背这篇《爱莲说》,遥想那意境是多么美啊,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沦落成为莲农?又怎么想得到采莲竟是如此辛苦的事?

覃清菡起床洗漱完毕,如常到厨房做早饭,已经烧了一年的饭,该会的也都学会了,她只擦了一次火镰便点着了柴,手脚利落,不到半个时辰便做好了早饭,把饭菜端到堂屋饭桌上时,就见景珑月已牵着两个小豆丁从院子外进来了,显然景珑月已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打水洗漱好了。

“娘!我好饿哦!”景金玉冲着覃清菡咧咧嘴,俊秀的脸庞露出个可爱的笑容。

覃清菡笑容可掬地道:“饭都做好了,快过来吃吧!”

覃清菡是穿来才学做娘的,如今也做的有模有样了,想她一年前刚穿来时,得知自己不但是个弃妇,还有两个六岁大的双胞胎儿子时,也着实有几天回不了神。

前世她一直单身,忙碌的甜点师工作让她无暇谈恋爱,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钻研甜点,三十五岁的她白手起家,拥有三间甜点店,总想着交棒给徒弟之后再来好好谈场恋爱、结婚生子,岂料,代志不是她这个憨人想的那么简单,徒弟出师后都自立门户,她只好再培养新血,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她在欧洲甜点大赛倒下,因过劳而死时,她始终没谈成一场恋爱。

穿来后,她再也不想汲汲营营的过日子了,偏偏天不从人愿,现实的情况不是她想悠着点过便能悠着点,除了两个双胞胎儿子景金玉、景满堂之外,她还有两个未嫁的小姑要养,大的叫景玲月,好吃懒做,成天幻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小的叫景珑月,体弱多病,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因此她不得不一肩扛起家计,乖乖地去做莲农,幸亏景珑月虽然体弱但乖巧又善解人意,会帮着照顾两个孩子和做家事,她才能放心出门去务农。

“玉儿也不知梦里干什么去了,一早起床便在喊饿。”景珑月柔弱的脸上挂着笑意。

覃清菡对儿子眨了眨眼。“肯定是除暴安良去了,是不?”

景金玉一听便乐了,笑瞇了眼。“娘亲说的是,孩儿确实除暴安良去了。”

一旁的景满堂不甘示弱,也咳了一声,正儿八经地道:“娘亲,孩儿也跟着去了。”

“肯定是的。”覃清菡郑重地点了点头。“整夜的除暴安良,所以我们堂儿肯定也饿坏了,两位小侠,快请过来用早饭吧!”

“是,娘!”两个孩子欢快地答。

古代的孩子没什么娱乐消遣,她得空便给他们讲义侠廖添丁的故事,她认为孩子的中心思想若是浩然正气便不会变坏,既然老天派她来拉拔这两个可怜没爹的孩子,她便要好好的教养他们,令他们成才。而廖添丁那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英勇事迹,他们每每听得津津有味,碰巧故事里的青年廖添福、廖添丁是一对孪生兄弟,同样有着一身好功夫,两个小家伙更投射在自个儿身上,毫无疑问他们长大了就是要做义侠!

四个人坐下用饭时,景玲月才慢条斯理的由房里走出来,照例穿戴得整整齐齐,头上该有的步摇珠花一样不少,妆容也精致,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这个家里的小姐,而覃清菡、景珑月是她的婢女呢。

覃清菡也懒得念景玲月了,人各有志,景玲月认为如意郎君随时会从天上掉下来,所以她得时时刻刻都将自己打扮整齐,为的就是怕错过任何一次的邂逅。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像她们这样家里没有一个男人支撑的破落户,是没有任何人家会看上的,景玲月还是天天作着白日梦,幻想着有朝一日会有个状元郎、探花郎之类的青年才俊拯救她离开这个只有莲花的小镇。

“嫂嫂,那块衣料,万祥锦铺的伙计说能帮我留到月初。”景玲月一坐下来,还没动筷便开口说道。

“姊姊……”景珑月蹙了秀眉,在桌下扯了扯景玲月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了。

嫂嫂一个人养家已经很辛苦了,姊姊动不动便要裁衣裳添首饰的,着实叫人吃不消。

覃清菡无动于衷的听着,应道:“布料留到何时都是他家的事,我说过了吧?不可能再浪费银子给妳裁衣裳了,所以妳快点打消念头才是正经。”

景玲月咬着下唇,“我上回做衣裳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覃清菡也不动怒,自顾自挟菜吃饭,淡淡地道:“妳看看我们,我们谁有裁衣裳了?连正在长身子的玉儿、堂儿都是拿旧衣裳缝缝补补,改了又改,妳这个做姑姑的好意思略过发育中的侄儿做衣裳?”

那回她会答应给景玲月裁一身新的衣裙,是因为景玲月竟然跑去她公婆坟前撞墓碑,说她这个嫂嫂苛待她,寻死觅活的,里正叫她息事宁人,莫要叫外人看笑话了,她这才给景玲月得逞,做了一身新衫裙。

“玉儿、堂儿还小,我可是大姑娘了,若不好生妆点门面,要如何觅得如意郎君?”景玲月不以为然地道。

覃清菡微微挑眉。“照妳这么说,珑月才差妳一岁,也是大姑娘了,也需好好妆点门面,寻觅如意郎君,那么要做衣裳也是珑月先做才是,毕竟妳上回已做过了,而珑月没有做。”

景珑月慌忙道:“不不,我不用,嫂嫂,我真的不用,我的衣裳净够了……”

景玲月立即胜利地道:“瞧,珑月说她不用,是她自己不要的,那给我做吧!”

覃清菡长叹出一口气,景玲月的自私真是没有下限,姊妹俩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性格怎么会天差地远?

“嫂嫂,咱们今天就去布庄吧,我怕去晚了会被别人买走……”

景玲月正打死不退的纠缠不休时,院子外头有了声响。“有人在吗?”

“有!”覃清菡高声应道,旋即起身迎了出去,很高兴可以暂时摆月兑景玲月的纠缠。

院子里,大门已被打开,几个高大的陌生男人站在那儿东看西看,覃清菡顿时有些不高兴,未经主人许可就开门而入,太没礼貌了。

“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不自觉便带上了寒意,微蹙了眉心。“有什么事吗?”

随着她的提问,一名挺拔的白衣男子转过身来,他头戴白玉冠,腰间佩着美玉,容貌清隽气质俊雅,一双眼眸有如深潭,覃清涵顿时恍神片刻。

这、这人也生的太好看了吧?前世为颜控的她,适才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你们要找谁?怕是找错人家了。”

景飞月瞬也不瞬的看着眼前这梳着低髻,穿着青色布衫裙,脂粉未施的美少妇,微微蹙了蹙眉宇。“妳是覃清菡?”

“是啊,你是……”还未说完,覃清菡便像被人击中脑门一般,一道记忆飞冲入她脑中。

要命!这张面孔、这个男人是原主的夫君啊!

她拥有原主的记忆,可原主的夫君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所有的情况都告诉她,她是弃妇,因此她压根没想过原主的夫君有朝一日会出现。

她深吸了口气。“景飞月?”

这个男人,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是原主不顾自身有可能会被克死,死命要嫁的男人。

说起原主的这桩亲事,与其说“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不如说是“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来的恰当。

两人同一村庄,原主一直暗恋着景飞月,有一日,景飞月去外地打猎回来之后便生了重病,镇上的王半仙掐指一算,说他冒犯了山神,这才会生了重病,除非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冲喜,不然他死定了,而嫁给他的女子若八字镇不了山神,也有可能救不了他,自己反倒被克死。

纵然景飞月是镇上的美男子,倾慕他的姑娘多了去,可一听到可能会被克死,每个姑娘都却步了,只有原主不管不顾,甚至对她爹娘以死相逼,说什么都要嫁给景飞月,要救景飞月的命,原主多次决绝寻死,原主的爹娘莫可奈何,只得将女儿嫁过去。

原主嫁到景家之后,说也神奇,景飞月真的好起来了,原主的婆母也因此对她疼惜有加,可是景飞月却对原主的木讷笨拙十分厌恶,尤其原主见了他动不动便脸红羞涩也令他很是反感。

因此除了婚后,景飞月的身子渐好时,某次喝了他娘准备的掺了药的鸡汤,迷迷糊糊与原主圆了房之外,他就再也没碰过原主。

而成亲三个月后,景飞月不留只字词组的离家出走了,之后原主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足月后,她生下了双胞胎,可没多久,扛着家计的公公在田里不慎摔死了,后来婆母积郁成疾卧病在床,她便成了一家之主,下田种莲,平常还要照顾婆母跟一家人,直到婆母因病过世,她只能继续扮演一家之主的角色,照顾两名小姑和两个孩子。

一年前,原主操劳过度,在烈日当空的莲田里昏了过去,没了气息,同样过劳死的她穿了过来,进入了原主的体内,当时她看到原主的魂魄渐渐消散,嘴里还念着景飞月的名字,似乎依然眷恋着他,却也恨着他,恨他抛弃了救他一命的她,恨他让她过得那么辛苦,更恨的是,他没给她多一点的机会去爱他。

如今,距离景飞月离开已经过了七年,他像是不存在的人似的,家里没人会提起他,当年他离开时,景玲月、景珑月的年龄尚小,她们姊妹俩彷佛忘了还有个兄长,连原主的婆母临终前,她们都没想过要去找一找景飞月回来给婆母送终。

覃清菡想到这里,顿时对眼前的美男子失去了兴致,说穿了,他就是个渣男,忘恩负义的渣男。

不过,自穿来后,她已练就了淡定面对所有事,再也不像前世那般情绪大起大落。

是以,她只是探究地看着景飞月,不显山不露水地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个失踪已久、音讯全无的人忽然出现,一定有问题,景飞月绝不是只是过来让她看一眼的。

“这里是我家,我回来不需要理由。”景飞月脸色淡淡地回道。

覃清菡微微扬起嘴角,呵,知道是家,却七年未归,她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你可要进去坐坐?”她看了一眼景飞月身后那几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又加了句,“喝杯凉茶?”

景飞月点了点头。“甚好。”

覃清菡在心里叹息地摇了摇头,这男人怎么没一丝愧疚,那么理所当然,要知道,若是她没穿来,如今他回来见的就是原主的坟了,若是见到原主的坟,他还能如此坦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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