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第五章 取暖
事态至此,算是明朗化,这场角力赛,赵之寒先下一城,赵之鸿、赵之骅饮恨吞败。
不管对江晚照来软的、还是来硬的,就是没想到,她最后会向那个软硬都不施的对象靠拢。
“我都不知道,原来小弟有这样的心思。”看似不争、也从不表态,却在最后,出其不意地给所有人迎面一击。
“要是都让大哥猜透了,我还混什么?”
“小弟的招,我们学不来。”赵之骅笑回,语意里藏着满满的恶意。
“小弟一向懂得运用身体,换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招不是谁都学得来的。”赵之鸿补枪。
“那是。”赵之寒颔首同意。“大哥、三哥也知道,我这心肝脾肺肾都有价码,标着标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价值连城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请的贵贱之分吧。不像某些人一副臭皮囊,扔给狗狗都不吃,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真要比就伤感情了。
“你还要不要脸!”这种事也拿出来说嘴?
“大哥教训的是,当弟弟的也很希望大哥能以铮铮风范为楷模,大哥不会让我失望吧?”再干那种不入流的事,别怪小弟不给你留脸面。
面上带笑,凌厉眼神却是不巨而喻的警告。
“哼。”不知是自己作贼心虚,还是赵之寒恫吓意味太鲜明,把柄掐在人家手中,自己气虚地先走人。
虽不甘心,但大势已定,再有什么心思,动作也不能太大。如今再弄她,等同于冲着赵之寒去了,江晚照是软柿子,赵之寒可不是。
赵之鸿这头,赵之寒倒不担心,他城府不深,能玩的手段就那些,浅得一眼就能看穿,这应该足够让他安分好一阵子。
至于赵之骅——
“大哥这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怂,几句话就掐得喉咙失声。
“人生在世,谁没干过几件亏心事,是吧?三哥。”赵之寒言笑晏晏,寒瞳湛湛。
“你不就没有?”不是没有,而是干了心也不亏,坦荡荡大无畏。
之所以忌惮他,就是因为他看不见弱点。赵之寒随随便便就能踩住他们每一个人的死穴,他们却踩不着他的,局面一开始就处于劣势。
“三哥,如果我是你,与其研究兄弟们哪儿亏心,不如先把自己的坑填平,爸年纪大了,手脚不麻利,万一不小心跌了进去,生起气来你我都担当不起。”
赵之骅容色僵了僵。
他是真知道?抑或只是为了警告他别轻举妄动,虚张声势?
赵之骅为人谨慎,在手头没有筹码的情形下,不愿正面交锋,于是他退。
打发完路障,赵之寒继续往餐厅前进。翻了翻贮物柜,只有泡面、罐头、吐司,还有硬到晈了牙床都酸的法棍面包。
嫌弃地皱了下眉,立时放寨,改取酒杯时,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江晚照。
“你还没走?”
江晚照默默望他。
只是偶尔回来陪老人家吃个饭都这样了,那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可以想见那战况。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是她把他拖进局里。
他完全做到了他的承诺,赵家没人再来烦扰她,她的日子是安稳了,可是……
不仅赵之鸿、赵之驿,她心也亏。
别开眼,她回头开冰箱,察看现有食材,问道:“吃粥好吗?”
“随便。”
晚餐那气氛,根本不是吃饭,而是在吞剑,赵之寒光是应付那些佛口蛇心的“家人”,溢胃酸都饱了,最好还吃得下。
她也不喜欢回赵家,却不能不来走动,以免落人口实。
利用现有的剩饭熬粥,再将肉丝、玉米粒、高丽菜等,依熟成顺序丢入,抓少许盐巴,最后打入一颗蛋搅拌。“肉丝没有抓腌过,口感与味道会差一些,你将就点。”
赵之寒接过瓷碗,食物的温度透过器皿,熨上冰凉指尖,填入空泛的胃,意外地暖了身心。
很淡,真的没什么味道,称不上美味,但他忍不住,又舀了匙入口。
江晚照在一旁,接着开炉火烧水。
“上次的精油,对你的睡眠有改善吗?”
赵之寒没应声。
“我有猜到。”水滚了,她将预先切块的苹果、奇异果,以及事先准备好的茶包丢进去,关火前,再切两片甜橙、柠檬佐味,倒入瓷壶,舒眠水果茶,完成。
“我这次配了茶包,你喝喝看。要是嫌麻烦,冲个热水,把茶包丢进去泡个五分钟就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洋甘菊、混着薄荷香气,光闻味道就很纡压。
她这么晚还不回去,待在厨房就是为了替他煮这壶舒眠茶?
“那不打扰你,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走出厨房,忽然想到什么,又绕回来。“对了,上次说要煮一桌菜请你,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再跟我说。”
赵之寒回眸,想起那句全酒料理的承诺。
他以为,那只是随口一说的场面话。
“我厨艺其实真的不错!”虽然他现在正吃着淡而无味的清粥。
他轻轻扯动唇角。
很浅,浅得几乎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笑。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吃完早点休息。”她挥挥手。“晚安。”
“……晚安。”人都走远了,他才对着空气,喃喃低嚅。
吃光碗里的粥,他不由自主,又上前舀了一碗,整锅吃到见底。
然后,一口一口啜饮那壶水果茶。
回到房中,将她留下的茶包,搁到精油旁边。
食物温了胃,不再空泛得难以入眠,头一回,感觉四肢是暖的。
虽然,他还是睡不着。
周末,赵之寒参加厂商的开幕酒会。
这厂商与他们有长年的往来与合作,偶尔应酬走动是必要的。
酒会结束后,主人家礼数十足,硬是塞给他一堆伴手礼,他盛情难却,便收了。
回程路上,想起搁在后座的礼盒。对方是开餐馆的,送的都是顶级食材,拿回去也是糟蹋。
江晚照……住处好像离这不远。
思及此,他开启导航,输入地址,改变行进路线。
他没有打电话、没事先约好,纯粹碰碰运气走一回,她若不在,就算了。
这里,是赵之恒婚后,为她所添置的家园,他一次也不曾来过,绕了点路,才找到她居住的小区。
确认门号无误,他下车按门铃。
前来应门的江晚照有些仓促,长发仅用鲨鱼夹盘住。“咦?是你啊。”
没让“你来干么”之类的语句有机会成型,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到她手中。“这给你。”
她低头检视了一下礼盒内的物品。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然后抱着食材,转身跑回屋里。
他只是来送个东西而已,等她做什么?赵之寒有些不解,仍默默站在庭院外,一步不动地等着。
当她再次出现时,长发重新梳理过,整齐地扎在脑后,并且换上外出服,关好门,重新启动保全。
“走吧。”
走?“去哪?”
“你不会以为,只要丢个主食材给我,我就有办法变出一桌满汉全席吧?”江晚照斜睨他。
“不是……”她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江晚照坐进副驾,扣好安全带,指示他最近的大卖场要怎么走。
“……”他默默握起方向盘,当司机。
到了大卖场,江晚照把推车丢给他推,迳自低头滑手机,上网研究食谱。
H尔比较想吃女乃煱龙虾,还是干脆煮一锅龙虾汤,当火锅吃?”
“火锅?”听起来很温暖。
“好,那我可以偷懒一下,把能丢的食材通通丢进去煮成一锅。嗯……食II上说,龙虾要搭白兰地……”她腾出另一只手,一边对照食谱,一边将清单所需的材料往购物车里放。“那白虾就留着用绍兴酒清蒸好了;花雕酒也买一瓶备用,可以做花雕鸡……”
不是爱酒吗?让你吃个够,吃到以后看见酒就反胃。
她阴恻恻地想。
“……”在赵家,再毒辣的言语,他都招架得住,生平头一回,居然会被讽刺到不知怎么回嘴。
既然都来了,干脆顺便添购一下日用品。江晚照索性大大方方地拿出随身的笔记本,采买起来。
色拉油,可以理解。
卫生纸,好的。
矿泉水?花架?培养土?组合式木柜?还……铝梯?
她家的料理台有多高,做菜需要用到铝梯?
买的都是平日一个人时不好采买的物品,分明司马昭之心。
周末的午后,莫名多出来的采买行程、莫名地当起采购搬运工、还有——
“对了,你吃辣吗?”
“吃。”
购物车搁入一盒辣椒。“那下次试试川菜。酸昵?”
“不吃。”
她点点头,顺手笔记下来。“我看里面有一些干货,可以保存久一点,炖汤煮粥都不错,下次就不会再吃到没味道的粥了。”
——还有采买过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互动与交流。
一切都让他很莫名。
她甚至说了好多的“下次”。
无论真心与否,听多了假的都快变成真的,他已经快要分不清……
夕阳余晖照入庭院的时候,他在院子里替她搭花架、组合那个刚刚买回来的木柜,而她在厨房准备晚餐。
淡淡的女乃油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眺望过,站在任何一户人家门外。那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结合了食材与热气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种属于家的味道。
而这一次,他站在门内。
后来,他想起她养在顶楼露台那几盆的盆栽。他留了一盆,搁在他房间的窗台,其余几盆,找了个时间,送回去给她。
这是他第二次造访。
专程来一趟,就为了送几个小盆栽,听来有些可笑,按下门铃时,他一度模拟过,若是她对他的造访,露出意外的神情,或问:“有事吗?”时,他该如何回应……
幸好她没有。
对于他的到访,她表现得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拉了他进屋,不由分说地塞一堆布料到他手中。“今天没空做饭,你先帮我一个忙,等我交完货,要吃什么都没问题。”
他看了看手中的布料。“怎么帮?”
“这样——”她穿好针线,示范了一遍给他看。“你只要把扣子缝在这个地方固定好,就可以了。”
他点头,表不了解。
刚开始下针还不太顺手,试了几次以后,渐渐拿捏到技巧,下针愈来愈稳,一针、一针缝得扎实又专注。
江晚照于是放心去忙其他部分。
她开了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接单的范围主要是手工艺类的布制品,平日接单量不大,刚好够她打发时间,也能照顾家里的病人。
偶尔,也会遇到这种数量多,交货期又赶的情况。一般她会婉拒,不过有的时候,遇到长期合作的老客户,禁不住人情压力,还是会破例接一下。
虽然,她并不缺钱,但生活更多时候,追寻的是活着的重心与目标,这种有点忙、又不会太忙的状态,对她来讲刚刚好。
抓到窍门后,他速度开始变快,一个小时之后,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务。
于是,她又教了他一些简单的针法,让他做拼布接缝的工作。
赵之寒做得很好。
他的学习能力,向来都比别人快、也比别人强。
前一个礼拜,当了采买搬运工,这个礼拜,被拖来当缝纫工。
晚餐,他们叫了披萨,在布料堆里解决。
有了他的加入,进度比预期中快上许多,她甚至有闲情停下来观察他。
经过这一日的训练,他穿针引线有模有样,架势十足,缝线密实又平整,俨然专业绣工魂觉醒。
赵之寒发现有人偷懒,停手望去。“你做完了?”
“是啊,做完了。”还悠闲地做了个小玩意。
“还你。”他二话不说,直接交棒,让专业的来。
“很有趣吧?”她笑笑地说。“一开始我是迷上刺绣,那真的是一个很好杀时间、并且纡压的手工活。以前那些很痛苦、很沮丧、压力很大、迷茫无助的日子里,只要拿着针,一针一线地缝,像是一种自我疗愈的仪式,在仪式过程中,慢慢地,让心灵平和,重新找到稳定的力量。”
“好像是。”他刚刚,似乎就是这样,平静而安适,完全没想到生活里那些糟心事。
“那你下次心烦的时候,可以试试看。”
“好。”他拍拍身上的棉絮与线脚,才发现今天时间过得好快。“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那是他们今天一起合力完成的面纸盒布套的其中一个。
他以眼神询问。
“你今天的酬劳。”她笑回。
他接过时,发现它和其他布套小小的不一样,它的角落,绣了一只小兔子。
为什么要给他小免子?
他蠕了蠕唇,最终还是没问出口,默默接过。
“路上小心,到家时传个讯息给我。”送他出门时,不忘叮咛。
从来不会有人,叮咛他这些。
回到家,将面纸盒套上那个小兔子布套,审视了一会儿,看到搁在一旁的手机,不自觉便拿起,回了讯。
“我到了。”
另一头很快回传:“嗯,早点休息,晚安。”
再然后的下一次,她在腌萝卜干,他理所当然被抓来帮忙切萝卜。
“你刀工很稳耶,到底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
“我也想知道。”
每次来,他们总是有事情可以做,那些准备好的说词,一次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腌好萝卜,她在厨房烤饼干。
他坐在庭院的阶梯上,闻着烤箱散发出的面饼香气。
刚刚在腌萝卜时,她不经意说,想在庭院这里,搭个秋千或藤椅之类的,最好是那种藤编的吊椅,她在说的时候一脸向往,好像已经看见,自己坐在那上头赏月、看夕阳,享受清风徐徐的惬意风情……
“那就找时间去卖场,挑你想要的样式。”
“你连搭秋千都会?”她微讶。
“总有说明书。”世上没有完成不了的事,只有要不要去做。
这是他们下周的行程。
“来,尝尝看。”一只托盘捧到他眼前。“薫衣草饼干。”还有一壶水果茶。
他拿起一块,浅尝了口。“不错。”
“喜欢的话,剩下的你带回去,晚上饿了当点心吃。”
在那里,没有人会帮他煮粥。
于是,房间床头那个位置,再多一包饼干,原本空旷的桌面,一天天变得拥挤。
那个周末,去选吊床时,发生一点小插曲——他们遇见了赵之荷。
那是四房的女儿,他的妹妹。
江晚照要上前去打招呼,被他拉住。“不用。”
“为什么?”终究是一家人,感情再怎么疏离,也不能形同陌路,这个小姑从她嫁进赵家之后,与她虽没那么亲近,倒也不曾为难过她。
“你没看她压根就不想过来吗?”应该说,压根儿不想承认他们认识,眼神里的鄙夷如此鲜明。
“她应该是误会了。”眼看赵之荷已经走远,她回头,叹气问道:“你怎么不解释?”
“解释,是给愿意相信你的人。”打心底就已经否定了他的人,何必去自取其辱。
所以那一夜,他才会什么都不解释吗?
“下次你要讲。”她顿了顿,仰望他俊漠侧容。“我会听,也会相信你。”
“……嗯。”